问题过于直白,而问出问题的方式又过于随意,让陈闻也怔住,感觉肾上腺素飙升。
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人却如同在赛场时一般,越是气氛紧张危险,越能够冷静思考。
许馥父母分居各自搬走后,她把房子简单翻修过一次,是很简约的风格。
一个人住,她工作又忙碌,家里没什么装饰,也没什么生活的气息,别墅客厅挑空,显得极为空旷。
如今突然安静下来,整个空间仅剩下洗碗机的声音,轻柔缓慢,哗哗作响。
漫长的沉默中,许馥并没有打算退让。
他也没有避让她的目光。
“……你叹气了。”陈闻也终于道。
许馥蹙眉,疑惑地歪头打量。
“我问你他是什么朋友,”陈闻也不疾不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满是恳挚,“你先叹了气,才说是男朋友。”
“时间很晚了,外面人不多,我怕他骚扰你,或者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至少想让他知道……‘有人在等你’这样。”
许馥没接茬。她想了想,又问,“这么晚还做这么复杂的饭,你不觉得辛苦吗?”
“你觉得这复杂吗?”他好像觉得她的话挺有趣似的,眼底露出些兴味,“这只是我顺手做的罢了,并不觉得辛苦。”
他思索了一下,解释道,“可能你不是很清楚,我妈妈后来再婚了。我很小就自己住了,早就习惯自己照顾自己。而且我本身就挺喜欢做饭,作为运动员,要吃得健康干净、有营养,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语气不卑不亢,对她突兀的问题疑惑又好奇,人还站得笔直,一双眼睛望住了她,像那种挨了莫名其妙批评的尖子生。
虽然以前从来没被批评过,但脾气极好,也从不生气,只诚恳地想探究自己到底错在了哪儿,以便于下次改过自新。
许馥在他坦诚的目光下节节败退,觉得自己太过于敏感多疑,斤斤计较。
独自在国外待久了,是会小心一些,忘记国内的治安有多好;
也确实会成熟一些,变得更加独立自主,也心灵手巧。
他可能真的是一片好心,她又在这儿和个弟弟计较什么呢?
陈闻也抱歉地耸耸肩,“不好意思。给你们的关系带来麻烦了吗?”
“……没有,”她笑了笑,“虽然没有带来麻烦,但是我不太习惯这样的关心,所以感到有些困扰。”
“我明白了,”陈闻也颌首,很认真,“抱歉,以后不会了。如果需要我出面解释的话,我随时都方便。”
“不用,有什么可解释的,”许馥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已经转身打开电视调频道,“无所谓。”
“那……下次还要一起吃饭吗?”
“毕竟营养均衡很重要。我一般自己吃也要做几个菜,”他轻快地笑,“你还帮了我这么大忙。”
“这样啊,”许馥咂摸着晚上饭菜的味道,矜持道,“如果我正好也方便的话,就一起吃呗。”
“好,”陈闻也跃跃欲试,“欢迎品鉴我的手艺。做的哪里好吃,哪里不好吃可以告诉我一下,有批评才有成长。”
“这是什么?运动员精神吗?”
“对,精益求精,自我超越,永不止步。”
“真棒。”许馥笑了,夸他的语气格外温柔,纯粹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转而又突然想起正事,道,“对了——”
“这段时间不要太劳累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她起身走向冰箱,叮嘱道,“记得,不要去噪音太大的地方。”
“好。”
-
许馥睡了个沉沉的懒觉,醒来感觉仍头昏脑涨。
她打着哈欠下楼,眼神困倦地落在客厅,脚步跟着顿了一下。
窗帘被拉开了,深秋是黄绿掺半的,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旋转楼梯上,铺满大半个客厅,有种融融暖意。
昨晚她喝光的几个凌乱酒瓶被收走了,茶几上干干净净,放了一个玻璃花瓶,里面几支鲜切玫瑰迎着朝阳,正含苞待放。
……几支品种普通的鲜花罢了,竟然也会让人心情变好。
许馥脚步轻快地下了楼,发现花瓶下面压了张便笺纸。
[粥多煮了些,在电饭煲里保温,欢迎品鉴。
陈闻也]
家里只有两个人,他还签了名字,有种独特的认真。
许馥捏着纸欣赏片刻。
没想到这孩子出国那么多年,字还挺有风骨的呢。看来小时候没白练。
怎么说,有种试图中规中矩的龙飞凤舞。
她慢吞吞挪步厨房,掀开电饭煲,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香气扑鼻。因为昨晚喝了不少酒,她早上起来本来没什么胃口,但米粒晶莹剔透,软糯香浓,竟也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于是她盛了一碗,边吃边给物业发微信,说自己上午在家,让他们派人过来检修。
一楼卫生间有些漏水,已经挺久了。这个卫生间使用频率不高,许馥偶尔在一楼健身时才会在这儿冲个澡,最近又忙,一直忘记报修。
如今陈闻也住进了一楼,既然是客人,总归不能让人家住的不舒服。
物业来了两个师傅,没十分钟就上了门。许馥刚好吃饱,手指一指,“喏,就那个卫生间。”
师傅扎进去,没两分钟又探出头来,“没漏水啊。”
“水管那里呀,滴滴答答的。”许馥奇怪地走过去,“这会儿不漏了?”
“水管?”两个师傅开始一起排查,他们当着许馥的面拧开试,合上,又拧开,确认不漏水,又问,“是不是家里人修过了?这是个新水管啊。”
“……哦,”许馥环视着焕然一新的卫生间,慢吞吞道,“应该是。不好意思啊。”
这个卫生间用得虽然不多,但她的东西倒不少。
各种香味的洗护用品尤其多。她被种草时就会下单,试了一次不喜欢便扔在那里,喜欢的又要换着用,这儿几瓶,那儿几瓶,时常放得乱七八糟。
如今被全部整理好,干干净净,由大到小,码了长长一整排。
各式各样花红柳绿的瓶子旁边,隔了一点位置,放着两瓶同系列的黑色洗发水、沐浴露,犹如上学时因为有点酷而被集体排挤的小孩。
浅蓝色玉桂狗的干发巾和浴巾旁边,挂了一条深蓝色的浴巾。
浴巾长度差不多,散开的下摆之间,只有几厘米距离。
许馥突然想起她小时候在奶奶家做的晴天娃娃。
那时候正是日漫风靡的年代,她也跟风,和陈闻也一人做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宽松飘荡的下摆,和风铃一起,挂在窗台上。
夏天的风吹过,风铃叮当作响的时候,晴天娃娃会牵起手来。
-
陈闻也走进电梯,立时被旁边人认出来,并立刻帮他按了顶层,“陈总。”
他面无表情瞥过去,对方立马敛声屏气,低下头来。
整个电梯的人都立正站好,一片肃静之中,陈闻也总算开了口,“叫名字行了。”
他说话没什么起伏,让对方听不出喜怒来,“叫‘总’显得油腻。”
尤其是会让他想起某位陆“总”。
“是,”这样的要求实在很难为人,那人搞不清楚阴晴不定的老板是不是在开什么他没get到的玩笑,或者是正尝试哪种新潮的面试题,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喊出来“陈闻也”三个字,最终决定尴尬地再次重复,“……好的。”
电梯自此沉寂下去,众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盼望自己的楼层快快抵达。
每次电梯打开的时候都会有人如蒙大赦,对陈闻也的方向深点下头,然后迅速冲出电梯。
整个流程活像一场寂静的、不允许任何人发声的诡异仪式,而他就是那一尊大佛,谁出门都得朝他一拜。
直到电梯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后面的那人总算解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阿也,”范子明上前两步,笑着问,“今天心情不好?”
陈闻也眉心蹙着,“你安的这什么狗屁电梯,噪音大得很,又晃,坐得人直犯恶心。”
“哪里大?多静音,也没觉得晃啊?”范子明撇撇嘴,道,“你每年回来不都是这部电梯?”
“所以才该维修了,都多少年了。”电梯到了,陈闻也和他一前一后出了门,走在安静的地毯上,他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今天日程到几点?”
“晚上十点左右吧。你难得回来一趟,新员工肯定要见的,工厂那边也要去一下。而且这次出了这么大事故,网上风言风语,领航那边带节奏,说我们车型设计有问题,好多关系要打点。”
“太晚了。”陈闻也说,“我六点要下班了。”
“你这劳模怎么……”范子明讶异地看他一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变得更讶异,“难不成……”
“嗯,”陈闻也唇角上扬,“我有事情。”
“怎么和你的白月光姐姐联系上的?”范子明很激动,“之前不是一直说还不是时候吗?”
“阴差阳错,”他说,“也是时候了。”
-
到底什么时候,自己才有资格出现在她面前,这个问题曾经让陈闻也很困扰。
他知晓她身旁从不乏优秀的男人关心围绕,却不知晓怎样的男人才能与她终老。
虽然甚少尝试输的滋味,但陈闻也认为,自己绝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
偏偏在这里,他的勇气总是失灵,徘徊来去,找不到方向。
大概暗恋总是卑微,冠军也一样。
但深夜里的一支烟,车上的眼泪,空荡冰箱里的酒,一切都让他心脏紧缩,疼痛难当。
那些男人都太不行。陈闻也想。
尽管还没拿到世界冠军,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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