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甜饱含“救命搞到真的了!”的惊喜“哇”声中,闻清临倏然偏头看向沈渟渊,眸底罕见难掩惊讶。


    但沈渟渊并没有转头看过来,亦没有停下手上动作——


    他已经进行到了点茶极其重要的一个步骤——击拂。


    食指中指并拢与大拇指一同持茶筅,周环旋转,力道被掌控得极为巧妙,刚柔并济,最终要将茶盏里的茶汤击拂成一层均匀的浓厚茶沫。


    闻清临注视片刻,还是没能从沈渟渊垂敛起的眉眼,与流畅的动作中窥探出任何情绪。


    “还真被我猜中了!”就听赵甜又喜滋滋问沈渟渊,“那小沈哥哥可不可以讲讲,第一次遇到小闻哥哥的情景?”


    闻清临回神,唇角就挑了起来,他依然看着沈渟渊,眼神中多了两分兴味——


    想听一听沈渟渊接下来会怎么编。


    沈渟渊对他一见钟情什么的,闻清临只是听到的一瞬间被震到了,理智回拢之后自然是不信的。


    如果沈渟渊真的在大学时候就对他一见钟情,又何至于近十年间从没有和他讲过一句话,直至一个月前?


    过去的近十年,闻清临和沈渟渊都一直处于一种互相认识,但也仅限于此的关系。


    早在大学期间,他们两人就自然都是学校里所谓的风云人物了。


    不过论理两人原本不会有太多交集,毕竟专业不同年级亦不同,但或许是因为沈渟渊的发小韩澈也和他们同校,虽学的是摄影,但也在美院,闻清临便时常能在美院见到沈渟渊和韩澈的身影。


    极偶尔的时候,他们正好会有一瞬的目光交汇,当然,真的只是一瞬,之后便各自移开视线。


    这样的交集贯穿了闻清临整个大学四年——


    因为沈渟渊和韩澈都在本校连读了研究生。


    闻清临大学毕业那年,沈渟渊正好研究生毕业。


    再后来,闻清临也继续在本校读研,他本以为之后不太会常见到沈渟渊了,但不久后便发现了沈渟渊好像很喜欢看画展——


    海城的大小画展一向很多,闻清临有空的时候基本都不会错过。


    当然,这其中有不少画展上,已经开始展出他自己的作品。


    回忆起来譬如十次画展中,闻清临觉得竟有至少七次能与沈渟渊偶遇。


    而等闻清临研究生毕业时候,他在圈里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山水画画家了,也终于办了自己的第一个个人画展。


    接下来的三年至今,闻清临一直保持一年办两次个人展的频率。


    每次沈渟渊都会来看。


    比起大学时候,闻清临觉得自己也算进步了——


    至少在视线交汇的瞬间,他会礼貌同沈渟渊笑一下,权当作招呼了。


    两人认识近十年,第一场对话竟是在一个月前才发生,而内容竟就是沈渟渊提出要同他结婚…


    这么看来,闻清临想,自己和沈渟渊的婚姻确实很不可思议。


    “第一次遇到闻老师,是我去他们学院找我发小,”沈渟渊蓦然响起的温沉嗓音将闻清临思绪拽回,他语气中染了些许悠远的平静味道,“路过一间画室,我无意间偏头,透过门上玻璃看到了正坐在窗边画画的,闻老师的侧影。”


    ——算不上特别的故事开场。


    那是十年前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多年过去,沈渟渊早已不记得那天为什么要去美院找韩澈了,大概无非是收到韩澈的信息,说自己又忘了带什么东西,麻烦他帮忙送一下。


    总归都是很无关紧要的。


    毕竟时间太久,人的记忆力又很有限。


    但…


    但那天看到闻清临的画面,却清晰印刻在了沈渟渊脑海之中,不知是不是因了他这十年间总是反复回味,竟仿佛不会褪色般,依旧清晰如昨——


    那时的闻清临比起现在来要略瘦弱些,穿一件再朴素不过的白衬衣,纽扣还随意散开两颗,有种独属于少年人的单薄感。


    握着画笔的手同样很瘦,手指修长,手腕瘦削腕骨突出。


    不过眉眼间的冷感倒是不比现在淡多少,近乎不太能从闻清临的神态中,看出分毫所谓大一新生的稚嫩与天真。


    他坐在窗边画得专注,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画室外,多了一个窥探者。


    当然,或许是知道也并不在意。


    恰好有微风透过虚掩的窗户拂进来,吹乱了闻清临比现在略长的额发,将他左耳下方的颈侧露了出来。


    那里,竟有一颗小痣。


    在日光映衬下平生媚态,分外惹眼。


    为他的清冷染上风情。


    韩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近前,疑惑问沈渟渊:“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沈渟渊目光没能从闻清临身上移开,他听见自己微哑的嗓音响起:“你认识他吗?”


    “谁?”韩澈顺着沈渟渊的视线向画室内看去,随后便了然,“你说闻清临?现在我们院谁不认识他?一进校这人气可都快要压过少爷我了好吗!大家都说他看起来像天仙下凡,就是真的太高冷了,一看就很有距离感,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当时的沈渟渊不知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将这八个字默念了一遍,随后他终于垂了眼,低喃了一遍那个名字:“闻清临。”


    当天晚上,沈渟渊梦到了闻清临。


    梦境旖旎无边。


    梦里,闻清临颈侧小痣的位置被自己吮吸得近乎红肿,身上目光所及之处,更是遍布了被自己弄出来的红痕…


    清醒后的沈渟渊觉得自己好像犯了罪——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与别人是不同的。


    他生来就是被当作工具的。


    他过往十八年接受到的教育中,听过最多的话是“你不能有欲望,欲望是低劣又可耻的!”“任何欲望都该被扼杀,否则你将会变成被欲望支配的奴仆!”…


    遇到闻清临前的十八年,沈渟渊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无欲无求。


    童年时期没有想要的玩具,学生时代没有追随的球星…


    甚至连日常饮食习惯,他都没有什么偏好。


    但一切都在遇到闻清临,看到闻清临的那一眼之后,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想要闻清临。


    像是积压埋藏了十八年的欲望,都在这一刻骤然寻到了一个开口,一同奔涌倾泻向特定的人——闻清临。


    闻清临终究成为了沈渟渊所有欲望的源头与终点,成为沈渟渊日复一日的梦境。


    梦的内容迥异,可最终却无一例外,会回到闻清临那张清冷如画的面庞。


    只是…在沈渟渊梦中,那张脸总是被染满了污秽亦或潮红。


    沈渟渊清楚知道这份渴望热切到了近乎病态,却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拨,只能放任自己愈陷愈深——


    费尽心机同闻清临“偶遇”,一瞬对视就好像能填满心脏的空洞,可同时那洞却又好像愈来愈大,永远不得满足。


    闻清临大学四年,沈渟渊清楚他每一节课的时间与地点,清楚他午饭喜欢和童柠一起去食堂吃自选,晚饭更常是独自一人从校内便利店随便买个面包带去画室,时常一画就画到很晚。


    沈渟渊会在画室外,闻清临注意不到的视野盲区,看他很久。


    还会在闻清临从画室出来之后,不自觉般跟上他的背影,以一个并不算近的距离,一路跟到闻清临宿舍楼下。


    偶尔在路上会看到闻清临遇到熟人,有的只是普通同学,有的一看却就像对闻清临心怀叵测。


    看见那些人用露骨痴迷的眼神望着闻清临,即便闻清临面对他们时总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面无表情,可沈渟渊还是发疯般想要挖掉他们的眼睛…


    更想把闻清临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到。


    但一切的一切,也都只是想罢了。


    实际上,沈渟渊甚至不敢同闻清临讲一句话,怕但凡有个开口,就会覆水难收。


    好在忍耐与克制,一直是他过往十数年来的必修课。


    于是他在清醒中放纵自己“犯罪”,放纵自己沦为所谓“欲望的奴仆”,放纵自己做一个,一直躲在暗处,不得见光的窥伺者。


    “所以小闻哥哥是美术专业的?”赵甜的声音忽然穿透进来,将沈渟渊从无尽回忆中拖回现实,她仰脸看向闻清临,语气难掩崇拜,“画家哇,好厉害!”


    闻清临轻笑了一声,注意力依然落在沈渟渊身上。


    沈渟渊刚刚讲那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很真,讲完之后还好像陷入了回忆中的模样亦很真——


    如果不是过往十年两人真的毫无交流,闻清临可能真的要信了沈渟渊构造出的,所谓“一见钟情”的画面。


    思及此,闻清临又觉得很有意思,他以前还没发现沈渟渊竟有两分编故事的能力。


    编得还挺合闻清临心意。


    “等一下!”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赵甜又瞪大眼睛看着闻清临,咋咋呼呼问,“小闻哥哥你大名叫什么来着?闻…闻清临?”


    闻清临不明所以,点头“嗯”了一声:“清水的清,临渊的临。”


    他此时视线转向了对面赵甜,没有注意到在听见他最后四个字时,沈渟渊微滞的呼吸。


    “啊啊啊啊还真的是你!”赵甜垂下脑袋飞快在手机上滑了两下,随后就把手机屏幕递到了闻清临面前,语气激动,“小闻哥哥这是你的签名对不对?我就说之前听小沈哥哥介绍你名字的时候为什么很耳熟…我前天在朋友圈才刷到的,还不止刷到了一次!他们如果知道我今天和你讲了这么多话,不得羡慕死我!”


    闻清临低头扫了一眼,便确定了确实是自己的签名,应该就是前天在童柠画廊时候签下的。


    他弯了弯唇,应道:“是我,好巧。”


    赵甜激动得要命,她身旁一直没开口的赵总这时候终于找到了能参与的话题——


    “小闻是画什么画的?”


    闻清临简短答:“山水。”


    “这不是巧了吗?”这下赵总也来了两分兴致,他问闻清临,“那你是不是会茶百戏?还不快正好给我们露两手!”


    茶百戏,简单来说就是用注汤的方法在击拂好的茶沫上,幻化出不同图案,还可用茶匙沾水作修饰——


    确实需要一定的美术功底。


    而闻清临也确实恰好擅长。


    “很久没画过了,”他自谦一句,“画不好的话可不要笑我。”


    边这样说,他边看向身旁沈渟渊,见沈渟渊点了头之后,便端起了他面前已经击拂好的茶沫放在自己面前,又拿起了茶汤,准备注汤。


    对面赵甜忍不住问:“小闻哥哥,我能录个视频发朋友圈吗?”


    可这个问题刚出口,赵甜就忽然感觉有道阴冷视线投在了自己脑袋上,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却只看到沈渟渊垂眼看着闻清临动作的专注模样。


    与此同时,闻清临已经给出了肯定回答:“我不介意。”


    赵甜立刻把刚一瞬的古怪感抛去了脑后,欢天喜地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了闻清临。


    没有人看到,沈渟渊藏于桌案下的手早已紧攥成拳。


    闻清临已经开始注汤,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只是看他动作本身,就已经像在看一幅精妙绝伦的动态画,极具观赏性。


    而他虽谦虚说“很久没画”,但功底是在的,很快,第一幅图案就出来了——


    赵甜率先叫出了声:“啊啊啊啊小闻哥哥你真的好厉害!”


    只见白底茶沫上,此时赫然幻化出了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鸟,分明就是赵甜今天卫衣上的图案!


    活灵活现生动异常。


    闻清临微微勾了勾唇,其实绝大多数情况下,他大抵都是没有这个好兴致的。


    不过今天遇到的这个赵甜,倒是让闻清临有两分好感——


    如果不是赵甜一再追问,他可听不到沈渟渊编出的,他们两人之间的“美好过往”。


    思绪不自觉又回到了沈渟渊之前讲的那句话,最后定格在“侧影”两个字上。


    闻清临在这个瞬间,想好了下一个图案。


    沈渟渊却在这一刻极其罕见生出了两分后悔。


    后悔今天邀请闻清临来。


    如果闻清临今天没有来,沈渟渊近乎执拗想,他就不会画别人衣服上的图案,更不会被别人发在朋友圈了。


    沈渟渊已经能想到,赵甜的朋友圈发出去,会是什么样的盛况。


    毕竟用韩澈的话讲——


    闻天仙就是行走的信徒收割机。


    比起大学时候,痴迷闻清临的人只多不少。


    而沈渟渊同样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


    “小沈哥哥快看!”赵甜的声音再次将沈渟渊思绪打断,“小闻哥哥这个画的是你对不对!”


    沈渟渊回神,这才注意到茶汤上的画面已经变了。


    从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鸟,变成了…


    变成了他的侧脸。


    虽然极简,却轻易就能认得出来,确实是他的侧脸没错。


    赵甜惊叹不已,赵总一样赞不绝口。


    沈渟渊倏然抬眸看向闻清临。


    闻清临便靠近他,贴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笑道:“沈总之前编的故事很好听,我很喜欢,我这个回礼,沈总喜欢吗?”


    仅是一瞬,沈渟渊就明白过来闻清临口中的“编故事”,是指…


    指他讲的一见钟情,还有第一次看见闻清临时的画面。


    无声敛了眸,沈渟渊并没有觉得失望,反而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他原本就猜到了闻清临不会信。


    也正因此,他才敢讲出来。


    片刻后,沈渟渊才又抬眸,语气认真道:“闻老师的回礼,我很喜欢。”


    声线染了微不可察的颤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


    十年前他因闻清临的侧脸而沦陷,十年后,终于等到闻清临还他一幅“侧脸”。


    又何尝不是一种得偿所愿?


    沈渟渊答得太认真,闻清临放下了汤瓶,骨头里对刺激的热衷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一看到这样正经的沈渟渊,好像就忍不住想要去戳破。


    “沈总既然说喜欢——”闻清临又靠近过去,故意坏心眼般拖长音调,挑唇轻声问,“难道不实际表示一下吗?”


    这话在成年人间,不可谓不暧昧,不可谓不直白。


    实际表示,怎么表示?


    无非是诸如亲吻一类的亲密举动。


    不过闻清临更多还是在过嘴瘾而已,毕竟端方如沈渟渊,闻清临并不觉得当着赵总和赵甜的面,沈渟渊真的会做出什么实际亲密动作来。


    沈渟渊喉结微滚,下颌线轮廓猝然收紧。


    他思绪骤然回到了被赵甜打断之前——


    他也是闻清临众多信徒中的一个。


    只不过…


    只不过沈渟渊清楚知道,其实自己远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坏,更对闻清临心怀不轨。


    他想让闻清临像现在这样看着他,永远只看着他。


    他想要将闻清临侵略,占有,亵渎…


    想要让闻清临全身上下每一处肌肤乃至每一寸骨骼,都打上他的烙印。


    想要完全掌控。


    沈渟渊眸光在近在咫尺的,那一如十年前同样惹眼的小痣上短暂停留,复又移开,转而凝于闻清临色泽略偏浅淡的薄唇上。


    想将它染红,看它破损,甚至流出鲜血,再被自己吮去。


    沈渟渊忽然缓缓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


    半晌,在脑内所有激荡的恶劣渴望中,沈渟渊忽然抬起一只手,轻轻托住了闻清临右手指尖。


    他又哑声讲了一遍:“闻老师的回礼,我真的很喜欢。”


    随后,所有疯狂念头都被牢牢封锁,沈渟渊最终真正做的,也不过是俯身,薄唇覆上闻清临白皙手背。


    轻柔一吻,极尽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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