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41章

    第 41 章

    41。

    “不喜欢,”林鹤毫不犹豫地说, “我从来没有喜欢你,或者你想一想,什么人会喜欢一个囚禁自己的恶魔”

    晏浮生似乎想要争辩,林鹤补充道: “如果我过去表现出任何一丁点对你的喜欢,那很可能是装的,因为如果我不那么做,沈家上下包括给园子里除草的家丁都得死——我来到沈家第一天,就知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发自内心关爱我,你不一样,你每一次说喜欢我,都是让我帮你做点什么,杀什么人,或者配合你演戏,所以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我更愿意相信你编造的谎话,毕竟你说的那么动听,任谁都会心动。”

    这些话林鹤从来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她这样谈论的时候,声音抬高了一些,而这么做的目的不光是为了让晏浮生信服,更重要的是让她自己信服——

    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即便过往的她深陷其中,如今她已经脱身了,她不会再喜欢这个女人,没有任何理由让她重新回到她的怀抱。

    “我想我说的很清楚,你该明白了,”林鹤抬起眼睑,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忠告道, “你的王朝有难,你需要的是能为你奋死拼搏的年轻人,而不是我这样一个废人,你可以重新培养一批亲信,培养几个能为你出生入死的杀手,以你的美色和计谋,这么做并不难,只要你愿意,九州大陆上有无数青年俊杰为你赴死,如果这一次徐翦发兵攻打凤阳,我不会站在你这边,但我也许会当你的掘墓人……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林鹤许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她感到有些累,心情莫名地烦躁,看晏浮生一脸郁郁的模样,她也许已经接受了。

    “沈碧云之前告诉我……那年沈家大火,她替我试探你的心意,你说你喜欢我无可自拔……阿鹤,那也是假装的吗”晏浮生固执地揪着这一点,仿佛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的眼神在乞求林鹤给予她肯定的回答,但林鹤还是摇头。

    “我都不记得的事,沈碧云说什么便是什么,她说我恨你时你也信了,你都不肯亲自来问我,任他人掰扯什么”林鹤一脸无所谓道, “即便她说的是真的,都已经过去十几年,提这个有什么意思”

    这一茬总算是过去了,晏浮生的神情渐渐冷淡下来,她没有失意太久,过了会重新拿出房芝那半透明的魂魄,跟林鹤说: “我听说你在打听他,所以把他带来了。”

    “我打听他不是为了杀他,”林鹤看着小人痛苦的表情,语气平淡, “你修鬼道难不成是为了取人魂魄,以此来折磨人”

    晏浮生不禁笑了一声,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林鹤,胸腔里仿佛什么东西一点点碎裂,再也无法支棱起来,她感到一阵无名的绞痛,可唇边依然带着笑,望着她深爱的林鹤,她说: “没有错,我修这个,纯粹是闹着玩。”

    林鹤听出来了这是气话,但林鹤还是不太愿意去相信——晏浮生放弃了飞升证道的机会,是因为林鹤假死骗她。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一言不发,没多久晏浮生扔下那团魂魄,从林鹤面前消失了。

    林鹤回荒宅时,赵璞还在专心致志地练习扔石子,见林鹤回来,忙着解释: “林前辈,我已经扔了756颗石子,其中221颗都扔准了,还需要一个时辰,我就能完成您交代的事情。”

    “不着急,先吃点东西。”林鹤拿出早已经冷掉的包子给他。

    赵璞像狗一样吸了吸鼻子,满脸惊喜道: “林前辈,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梅菜的口味!”

    “这不巧吗我随便挑的。”林鹤捏着凉透了硬邦邦的包子,犹豫了一瞬,还是拿出一颗下等的灵石捏碎,用灵力将冷包子催热——

    两包子很快就散出热气,梅菜肉馅的香气,以及面皮的香气越发浓郁,让人口水直流,即便是对于娇生惯养的赵家世子,这两包子也是一顿美味大餐。

    尤其是林鹤浪费一颗灵石给他热包子的举动,让赵璞既感动又震惊,他嗦着口水说: “前辈,您对我实在太好了,您若是答应收我为徒,一定是我赵璞三生有幸!”

    林鹤笑着重复那句话: “我不收徒弟,今后也不会收。”

    赵璞拿了包子,懂事地问林鹤吃过没有,林鹤表示路上吃过,于是赵璞开始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发出满足的声音。

    林鹤之前和沈盈盈有过短暂的相处,那丫头事事挑剔,嘴皮子又毒,相处起来很费事,林鹤以为这个年龄段的小孩们都是这样,可赵璞的出现突然给了她某种信心——

    也许,他们有时候也很容易被满足的,只是两个包子就让这少年开心得不得了。

    林鹤想着晏霖,心里一阵柔软,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小闺女的认知实在太少,她该好好做足功课,解晏霖的喜好——

    包括她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既然是她和晏浮生的血脉,林鹤猜想着……应该和她一样是个女干离,那多半是喜欢女孩的,在一些世人眼里,她们母女都是怪胎。

    晏浮生会教她什么呢林鹤想着晏浮生那病态痴狂的模样,不禁忧心忡忡。

    也许晏浮生并不在意晏霖,她像一位称职的母亲吗

    林鹤心想,晏浮生更像是一个迷失的小孩。

    “房芝先生死了,”林鹤忽然开口说, “有人杀了他。”

    赵璞刚刚吃完包子,整个人惊住,脸色变得苍白发青,他怔怔地看着林鹤,小声道: “谁杀了他”

    林鹤不想透露晏浮生的存在,怕会吓到这孩子,只说: “我不清楚,但我用一些手段留住了房芝先生的魂魄,你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他。”

    在赵璞震惊的目光下,林鹤拿出一枚上好的灵石,捏碎释放灵气,另将那团人形魂魄放在灵石之上,以薄弱的灵气滋养着小人。

    赵璞这下算是涨了见识,他蹲下来,盯着那小人,看了又看,奇道: “老师!”

    房芝“哎哟”一声,骂道: “狗娘养的,你害死我了!”

    林鹤留他们师生单独说话,过了一会,赵璞红着眼睛来找林鹤,他说: “灵火箭弩果然被他拿走了,他认为是我派了杀手杀他,我和他理论不清。”

    林鹤无言,赵璞求助地望着她: “前辈,我该怎么办”

    “一切按原来的计划,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林鹤回答。

    “那他呢,”赵璞难过地说, “他的魂魄会一直被困住吗”

    林鹤反问: “你想怎么处置”

    “如果他已经死了,是不是应该放他投胎”赵璞说, “我现在拿他没有办法,总不能一直和他争吵吧太浪费力气了。”

    林鹤说: “你先留他几日,说不定还有用。”

    她言简意赅,没有详述的意思,赵璞得了指示,依言告退。

    第二天,死在酒馆的房芝的尸体被人发现,听人说他死得格外蹊跷,死状更是凄惨至极,在他躯体上找不到任何一处伤痕,可他死时五官扭曲,像是看到了极可怖的东西,皮肤发青发皱,仿佛被抽干了精魄一般……

    消息传开后,一些胆大猎奇的人纷纷走出家门,说要去见识那画面到底是多恐怖,赵璞也想出门,却被林鹤阻止。

    “你出去肯定被抓,”林鹤说, “这是他们的计谋。”

    赵璞听从了林鹤的话,但不幸的是,他和房芝原来的同伙们纷纷中计了。

    被抓的有七八个人,他们有些是临城王府的幕僚,有些则是门客,门生,他们因不满徐翦鸠占鹊巢杀了临城王一家,所以一直在密谋暗杀徐翦。

    其中一位表面上投靠了徐翦,实际上他是内应,正是他偷来了灵火箭弩,可如今他也被人供出来了。

    众人密谋败露之后,被下令游街出斩。

    这是临城半个多月以来最热闹的一天,观看游街的人都挤满了街道,他们怀着好奇的,不解的心情,尤其是看到行刑队伍中领头的都是活死人,民众们既害怕,又兴奋。

    林鹤和赵璞混在人群之中,听说徐翦会出现在刑场上,两人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只要徐翦露面,两人会立刻行动,赵璞用弹灵石的方法吸引徐翦的注意,而林鹤负责从暗处杀出——

    这是个极其冒险的举动,林鹤起初并不赞同,但赵璞急于救人,他不忍心看着效忠临城赵氏的义士们死在徐翦刀下,几次央求林鹤出手,于是才有了这一次的行动。

    囚犯们被拉到了行刑场,这里原本是东市的菜市场,四周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群,临城百姓长期活在压抑和恐慌之中,所有负面情绪都在此时宣泄出来——

    他们扔出白菜,喊打喊杀,尽管并不认识被架上刑场的那几位,但他们的痛苦只能用这样的手段发泄:

    “逆臣贼子,不得好死!”

    “杀!杀!杀了他们!”

    围观人群的情绪达到高潮,在万众瞩目之下,徐翦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他乘坐一架轿撵,从高处缓慢而平稳地驶落,在一众欢呼声中,他踏下轿撵,露出了一张老气横秋,野心勃勃的脸。

    “徐帅!徐帅!徐帅!”百姓们拥戴他,为他欢呼,而上一个如此受到九州百姓拥戴的将军……还要追溯到二三十年前的沈煜锋。

    连徐翦这样的人都能受爱戴,看来九州真的没人才可用了,怪不得晏浮生要来找她。

    林鹤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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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第42章

    第 42 章

    42。

    在林鹤的认知中,男人总是比女人老得快,年过三十就会显老,不仅凡人如此,修真者也是这般。

    拿沈将军夫妇为例,林鹤初次见到沈煜锋时,他不过三十出头,留着小胡子英俊潇洒,等到林鹤在沈家呆的时间长一些,沈煜锋已经成了胡子发白的老头,而柳亦岚只不过是徐娘半老,风韵仍存。

    林鹤之所以想起这个,实在是因为她远远地看着徐翦那张老气横秋的脸,忍不住感慨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

    林鹤上一次见到徐翦距今应该有十九年了,也就是晏浮生初登帝位的那一年。

    那一年林鹤十六岁,扎着高马尾一身金边白衣,抱剑守在沈碧云身边,她身量高挑,气质出众,像个出挑的少年郎,很多次都被人误以为是沈碧云的堂兄弟。

    只要她和沈碧云出现的地方,一个斩女,一个斩男,又因将军府的名声在外,她们到哪都能传出一个风流倜傥,肝胆侠气的好名声,是京中所有男女都渴望结识的对象。

    彼时徐蓬莱还是沈将军的副手,常来往将军府上,沈煜锋生辰那日,徐蓬莱带了两个未婚的儿子来给沈煜锋祝寿,一位是他的嫡子徐律,另一位是他妾室生的徐翦。

    徐律给沈将军拜寿时祝词文采斐然,举止落落大方,不仅如此,他还为沈将军精心准备了生辰贺礼——一尊和田玉雕的沈煜锋将军横刀勒马的雕像,那工艺栩栩如生,引得在场所有人流连侧目。

    到徐翦的时候,他眼神躲闪,低着头慌张地从位置上起身, “铛”地一声碰到了桌案上的酒壶,酒水洒了他一身,引得旁的客人不禁捧腹,徐翦却羞得满面通红,恨不能当场遁地而走。

    “我……我祝沈将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徐翦声音跟蚊子一样,他紧张地看了徐蓬莱一眼,更加吓得说不出话。

    刚才徐律出场时,徐蓬莱有多得意,此刻就有多丢脸。

    徐翦惊慌地交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那是他学来的皮影,绘制精美,色彩绚丽,描绘的乃是沈煜锋在北境的一场长途奔袭战。

    可他还没开口说清楚这份贺礼的意义,就听到了一旁的人在哄笑:

    “原来徐翦小公子是想学戏子哈哈真是有趣。”

    “倒不如给大家露一手,展示一下你的唱腔。”

    这些人的话让徐翦臊得脸红成猴屁股,他不敢看父亲的脸色,怕眼泪猛地窜出来……

    兴许他今天不该跟着父亲和哥哥一起来,他丢了他们的人。

    在他最难堪的时候,沈碧云突然开口说: “徐公子的礼物很珍贵,足以见其心意。”

    她开口时,徐翦抬起脸望过去,仿佛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的确,”沈煜锋面色温和,语气有些动容地说, “世侄有心了,这幅皮影让我回想起回京前与家父,兄长们守在北境的日子,那些时日于我而言弥足珍贵,这幅皮影我一定会好好珍藏,我先在此谢过世侄的心意了。”

    徐翦灰暗的眼睛终于明亮起来,他忙道了客气话,离开时格外感激地看了沈碧云一眼。

    再回首,徐翦已经成了行刑场上满脸沧桑的中年人,也许这么多年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他对沈碧云的那份痴心。

    听闻沈碧云死在龙城时,徐翦该有多恨

    他从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历尽艰辛一步步走到这里,成为了受人拥护的“徐帅”,在一声声呼喊中,徐翦逐渐变得趾高气扬,他面色也变得容光焕发,他享受着人们的追捧,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黄花梨木椅上,冷眼看着那八名被押的死刑犯,低头扣指甲里的污垢,就这样让时间一寸寸地流逝,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台下的看客不明所以,他们议论纷纷,情绪激昂,等到徐翦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他才开口说: “有没有人要刀下留人”

    一众哗然,徐翦幽幽地说: “临城王府上八大义士,许必昌,风啸意,葛湖心,周明志,呃……”

    经过旁边卫兵提醒,徐翦接着说出剩下三人的名字,他面带讥笑,告诉所有人: “这些人打算为临城王谋反,可笑的是,就连中州凤阳都已被南阳王的铁骑踏破,九州女帝都坐不稳帝位,区区一个临城王府,还想掀起什么风浪!”

    与刚才激昂的情绪不同,听到徐翦这番话后,百姓们似乎找回了理智,他们纷纷陷入沉默。

    “天下易主,凤阳如美人迟暮,繁华不在,如今九州的地域中心应是临城,平州泱泱国土,养育数百万平民,物产富饶,从不逊色于凤阳,既然如此,何不就在此地改朝换代,拥我徐翦为王,国号为‘周’,如此一来,既不需要向凤阳纳贡,也无需掀起战火徒增伤亡,你们觉得如何”徐翦坐在行刑台上,发出一番令人震惊的慷慨言论。

    所有人都以为他想攻打凤阳城,结果他说他不想大动干戈,只愿坐享其成,就地称王。

    这是个大胆的,不失理智的想法,徐翦想要赢得民心,最好就是这么做,连林鹤听了他创业的想法都忍不住赞赏,更何况是那些缺乏判断能力的民众

    “好!好!好!”

    “徐王万岁!大周万岁!临城万岁!”

    一众高呼之中,夹杂了少许反对的声音,但那些声音无法激起浪花,很快就被主流的欢呼声淹没过去。

    千百年来凤阳城一直是九州天下的正中心,如果能让临城也当一回王都,这些临城老百姓们自然是乐意,并且爽得一批。

    天下姓谁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只要战火不要殃及他们的家园,烧毁他们的房屋,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事态朝着林鹤压根没有预想的方向发展,徐翦借着行刑场激情发表演讲,彰显个人魅力,风头完全盖过了那几个被绑在刑场上的八大义士。

    “徐翦你这个叛徒!逆臣贼子!你永远不会得逞的!”风啸意吐掉塞在嘴里的抹布,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徐翦骂个狗血淋头。

    “敢辱骂徐王,杀了他!”

    “杀!杀!杀!”

    “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人的声音在万千人的声音中无能为力,昔日的英雄变成了被唾弃的对象,昔日的叛徒变成了万人歌颂的王,这是一副多么荒诞的浮世绘

    五十年前姬氏王朝被推翻的时候,或许也是这样一副可悲可笑的画面

    听闻前朝末代帝君一个比一个昏庸无能,哀帝胆小怕事,乐帝贪婪放纵,最终哀帝被推上行刑台,乐帝淹死在酒池肉林里,大好的江山拱手让给了先帝晏平奉。

    ……也许哀帝和乐帝根本没有传言中的那么不堪

    就像晏浮生,她根本不是人们口中的残暴嗜血,喜怒无常,昏庸无能。至少在执政前期,晏浮生是一位勤勉的好帝君。

    史书都是后人编写的,若不能抹黑前朝末代帝君,又如何声张新朝执政的正义性

    隐约间,林鹤对血脉之亲的前朝有了一股悲凉的认同感,这种情绪在许多年前——她探访前朝地宫取那柄宝剑时也有过,时隔已久再一次地撬动她心弦。

    也许有朝一日,她会取回所有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八义士之中,风啸意第一个被推到了刽子手的刀下,脸皮贴着冰冷的刑具,他艰难地喘气,浑身冒鸡皮疙瘩,他口中不住喃喃,恐慌地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

    该林鹤出手的时候了。

    尽管没什么把握,但林鹤愿意一试,她不想辜负赵璞,看那小子垂泪。

    手中的剑准备抽出,行刑台上突然有了动静,少年赵璞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朝徐翦喊道: “刀下留人!”

    这不是他们的计划!赵璞想做什么

    不止是林鹤,所有人都诧异,困惑。

    林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徐翦露出诧异的神情,看着赵璞脸色苍白,神态沉稳地爬上行刑台,他无视了那几个被捆的义士,面不改色从他们旁边走过,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他径直走到徐翦跟前,朝他的杀亲仇人揖礼,接着直挺挺地跪下身,磕了个响头,从他的喉咙间发出仿佛不属于他的声音: “临城王之子——赵璞拜见徐王。”

    徐翦的神情很是精彩,他从起初诧异,不解,到这一刻的欣喜,骄傲,所有情绪全都展示在他那张老气横秋的脸上,在他的笑声中,其他人纷纷喝彩,祝贺,只有那八名义士挣扎着,咆哮着,愤怒令他们面容扭曲,口含抹布他们的却只能发出怪物一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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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是昨天没写完的二更,补上了,鞠躬!

    ☆43.第43章

    第 43 章

    43。

    “八义士”的性命暂时保住了,但赵璞的处境令人忧心。

    徐翦杀他父母,他却要俯首称臣,少年瘦削的肩膀须承受世人的不解和辱骂,就连风啸意等人也对他恨之入骨,破口骂道——

    “赵璞!你忘恩负义!狼子野心!你有何颜面去见王爷公主!”

    “是你出卖了我们!是你害死了房芝!是你偷走了灵火箭弩!”

    “你个叛徒!你不配为人!”

    坏人成了英雄,屠龙少年承受了这世上所有的恶意,看着他离开时的身影,林鹤不禁心疼。

    林鹤明白,赵璞在最后关头改变了念头,他不想林鹤卷入赵家和徐翦的纠纷之中,为了救那几人的性命,他选择了向徐翦臣服。

    短短半月的相处,他已经从初见时胆小怕事的爱哭少年,成长为忍辱负重的世家子。

    林鹤也算是他半个师父,心疼归心疼,但内心深处还是会为他的成长感到自豪。

    多年以后,赵璞应能堪大任。

    徐翦称王的消息传到凤阳,所有人都关心女帝的反应,是“战”还是“议和”,这道选择题摆在晏浮生面前,她的抉择将关系着天下千万人的生死。

    但一连数日,凤阳城并未传来回应,所有人的心都悬着,徐翦又对外放出消息——

    称他有百万之众的活死人军团,一旦凤阳朝堂宣战,百万活死人大军将进攻中州,将凤阳城踏为尘土。

    不知道徐翦的宣称有没有吓到晏浮生,但至少他的言论令临城百姓安心下来。如今这天气一日冷似一日,护城河都结了冰,老百姓们也没那么多闲心操心大人物们的政治,他们每日忙忙碌碌,忙着生火做饭,忙着砍柴劈柴,忙着准备过冬。

    徐翦进一步放开了出入城门的限制,如今临城看起来像一座繁华热闹的王都,除了偶尔遇到活死人巡逻,其他都无异常。

    战争一时不会开打,至少等过了冬天再说。

    包括林鹤在内,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休战对于普通凡人来说意义重大,对修士和兵团来说,也是重要的休整的机会。

    林鹤也需要利用这段时间补充物资,她是凡人,血肉之躯需要通过进食补给来维持,赶上了战火连天物价飞涨的时期,民间的货币越来越不值钱,倒是修士间通用的货币——灵石还能管点用。

    晏氏王朝经过两代人的精心经营,灵石的管理办法变得十分严格,九州境内的灵石矿都归官方所有,只有朝廷才有权开采灵石,并将其发放给筑仙门之类的朝廷官员,以此手段进行流通。

    野生的修士想要获得灵石,要么通过非法开采,要么为官方部门办事获得相应酬劳。林鹤原先攒下的灵石就是非法开采来的,她知道一些未被开发的灵石矿,但那里距离临城过于遥远,林鹤不可能短时间往返获取灵石。

    或者,找找当地的赌场如何

    徐翦称王之后,王都不设宵禁,入夜街上随处可见吃醉了的酒鬼,输光了的赌徒,徐翦并不禁制百姓参赌,甚至鼓励他们以此为娱乐活动,正因如此,临城的赌坊遍地开花,但参赌的大都是平民百姓,针对修真者的赌坊十分隐秘。

    林鹤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进了一间新开业的赌坊,这里人头攒动,声音嘈杂,一张张赌桌前围满了男人,其中很多人还穿着骑兵的铠甲,他们都是徐翦的部下,此刻正坐在赌桌前面,身前放着一大把金银,以及色泽漂亮的灵石。

    这些蠢货们,他们甚至连上等灵石和下等灵石都分不清,一个个就像金银洞穴里的毒虫,盘踞在宝物身边,炫耀着它们的光彩。

    林鹤看了都嫉妒,如果她猜得没错,这些灵石的来源应该是长离山矿洞。早在徐翦叛乱之前,林鹤就注意到市面上有非法采出的长离山灵石。

    当初她就是根据这一条线索,一直追查到了龙城,查到了沈碧云身上。

    骰子在筒里摇晃,吸引着一整桌赌徒的目光,他们攥紧拳头,面目狰狞,疯狂地拍打桌面,不停地喊着:

    “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

    是最简单的猜大猜小,人们玩得不亦乐乎。

    庄家摇晃着转筒,他欣赏着每一个人的神情,目光扫过他们面前的赌资,仿佛认定了那些赌资将会成为他财产的一部分。

    “开——!”

    揭开转筒,一枚三点,一枚二点,赌赢的一方激动地喝彩,输家则抱头痛哭,懊悔不已。

    庄家注意到了林鹤的与众不同,他笑着邀请道: “来玩吗你带了多少赌资”

    林鹤亮出一块色泽普通的灵石,庄家笑说: “你就只有这个”

    林鹤沉声道: “你们这还有入场的规矩”

    庄家失笑,仿佛为自己看走了眼而无奈,他继续摇骰子,并不理会林鹤。

    “规矩就是先交十两银子,或者是五块灵石,”一个赌徒一边数着赢来的银子,一边跟她说, “你就这点赌资,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还是改日再来吧!”

    一众哄笑,但很快就无视她,继续下一次下注。

    林鹤打算离开,但被一个上茶的小孩叫住了。

    “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茶童拿着盘子追上来,小鹿般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林鹤看。

    “我在哪见过你”林鹤端详着眼前这小子,温声道。

    “我叫林笑笑,你救过我,在长离镇附近,”假小子打扮的小丫头望着她,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说, “我有灵石,不知道你手气怎么样”

    ☆44.第44章

    第 44 章

    44。

    “我手气”林鹤奇道, “你想借我赌资,让我去下注”

    林笑笑认真点头, “我从你一进门就看到你了,你一直在观察,来这里的人,肯定是有所求的。”

    林鹤打量着她,见她穿着粗麻短衣,灯笼裤,袖子用系带挽住,头发碎乱地簪在发顶,用一块青黑色发包包住,衬得一张瓜子脸小巧可爱,小鹿般的眼珠子亮晶晶地盯着林鹤看,一副聪明乖巧的模样,十分惹人喜爱。

    “你倒是机灵,”林鹤说, “你打算怎么做借我多少赌资万一我输光了,你打算让我怎么赔偿你”

    林笑笑抿着嘴,舔了下唇角说: “我不要你赔偿,我信得过你。”

    小丫头个头只到林鹤的胸口,说起话来却是一副大人的口吻,林鹤觉得她很有趣,打量着她说: “我上次见你时,你正被人追杀,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在这里当起了茶童”

    “我需要谋生,我有家人要照顾,”林笑笑说, “世道乱了,想活下去就必须用尽全力。”

    “你很特别,”林鹤唇角勾起笑, “说吧,笑笑你打算借我多少灵石”

    “我暂时不能跟你说,”林笑笑提防地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跟林鹤说, “一个时辰之后,你在元沁坊门外等我。”

    林鹤笑着答应,掂着手里那块灵石离开,路过酒坊时,她犹豫再三,用那块灵石换了一坛女儿红。

    酒坛子温热,林鹤提着酒走在无人的巷子里,哼着曲,找了块台阶坐下,掀开酒坛盖,闻着香气就知道上当了。

    店家说是二十年的陈酿女儿红,分明是坛新酒。

    林鹤生着闷气,一个人喝着酒,身体渐渐暖和起来,这时候夜空中飘起了雪花,每一颗雪花呈完美的六边形,借着万家灯火的光,晶莹闪烁,林鹤看着出神,无端地想着那个人。

    阿鹤,我们和好吧。

    阿鹤,我想亲你。

    我心许于你,阿鹤。

    我想跟你生小孩,你娶我好不好

    热酒滚入喉咙,林鹤被呛住,低头咳了一阵,身体有些不稳,袖子里的手撑在石板上,触到飘落的雪花,她指尖微微一动,一种无名的冲动涌出来——

    你还喜欢我吗

    你还喜欢我吗

    阿鹤。

    为什么要说谎呢

    酒坛子顺着台阶骨碌碌滚落,林鹤倚在墙头,视线变得模糊,远处人家门口的灯变成偌大的光圈,她眨了眨眼睛,光圈消失了,巷子里依然只有她一个人。

    她吐了口热气,看白雾腾升,朦胧之中,林鹤念出她的名字。

    晏浮生。生生。

    好久不见。

    远处几个赌徒被打手赶出来,叫嚣着下次一定赢回来,前一刻还壮志凌云,下一刻抱头痛哭,哭声响彻好几条街。

    林鹤的思绪从幻想中抽离,眼前陪伴她的,只有那个空酒坛子。

    她有些醉意,但思绪很清晰。也许她没道理那样对待晏浮生,也许她们可以重新开始。

    晏浮生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动听,即便是精心编造的谎言,林鹤也爱听。

    一个时辰过去,林笑笑提着灯笼如约而来,她看林鹤坐在阶下,吃惊地说: “前辈难不成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林鹤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唇边挂着温柔的笑,她说: “不然呢你觉得我在这干什么”

    “啊……”林笑笑张了张嘴,不假思索道, “也许你在和飘飘喝酒解闷呢”

    “飘飘是什么”林鹤好奇地看着她。

    “飘飘就是鬼啊,”林笑笑说, “大晚上的一个人喝酒解闷,难不成你有什么心事”

    林鹤: “大人的事,小孩子家的别多问。”

    “肯定是失恋了,”林笑笑噗嗤笑出声,她拉了拉头上的兜帽,将整个小人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那双眼睛认真盯着林鹤,朝她伸出手说: “走吧,跟我回家,我拿灵石给你。”

    林鹤看着林笑笑主动伸出的手,五指短小,分明就是个小孩,可她行为举止格外与众不同,林鹤说不上来缘由,但她挺喜欢林笑笑,她伸出修长的手掌握住林笑笑的手,起身说: “你还真有意思。”

    林笑笑冲她龇牙笑了笑,憨憨地说: “是吧,这都被你发现了!你看这世界上好看皮囊哪里都有,但像我这么有趣的灵魂还是少见的呢!”

    林鹤忍俊不禁,喝酒时的失意荡然消失,她心情转好,从林笑笑手里拿过灯笼,给小丫头照着路,一面问她: “你多大了”

    “呃,”林笑笑迟疑着说道, “问女孩子年龄不礼貌吧”

    林鹤提着灯笼,跟随着笑笑走路的步伐和节奏,漫不经心说: “我有个女儿,她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那她多大了”林笑笑回头看她,反问回去。

    “她是贞和四年出生的,算起来,快到她生辰了,对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喜欢什么”

    “我和她年纪不一样啊,”林笑笑说, “我是贞和六年的,你闺女都比我大了两岁,我喜欢钱,她可能喜欢男人吧”

    林鹤: “……你放屁。”

    “哈哈哈哈,”林笑笑盯着林鹤吃瘪的神情,淘气地说, “女大难留啊,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搞不好哪一天你闺女就跟人跑了。”

    林鹤忽然觉得这臭丫头一点也不讨喜了,她打着灯笼幽幽说: “她若是喜欢谁,就把人要过来,难不成我会拦她”

    “哇哦,你这想法可以啊,很超前!如果我娘也是这么想的就好了,”林笑笑转而抱怨道, “她现在已经在为我的婚事发愁了,生怕我嫁不出去,可我还没满十四岁,还没成年呢!”

    林鹤好笑地问: “你家有几口人”

    “八口,”林笑笑说, “我爷爷应该睡了,我爹应该会等我回去,还有我娘,他们俩应该还没睡,你饿不饿我爹应该做了好吃的,一会你在我们家吃顿饭吧”

    这么活泼可爱的姑娘,应该有着很和睦美好的家人吧

    林鹤笑着说: “好。”

    两人边聊边走,很快就到了林笑笑家门口,她拉环扣敲大门,在外喊道: “爹!我回来了!”

    门里面有一男子应了一声,匆忙跑出来开门,他连外衣都没穿,见林笑笑带了一陌生人,乃奇道: “哟,带客人了先进来吧,外面下雪了。”

    林鹤客气地道谢,跟着两人穿过院子,进了一处厅堂,得了林二郎送来的热茶,林鹤又一遍道谢。

    林二郎穿上外衣,拨了拨火盆里燃烧着的木炭,让火势更旺,屋里更温暖。

    林笑笑喝了热茶,伸着双手烤火,嗦哈着跟林二郎解释: “这位前辈就是之前救我的那位前辈,当时我去马尧镇求救,被那名女修一路追杀,就是她出现救了我,还教我用玉简给朝廷报信。”

    林二郎恍然,神色变得庄重,他之前听笑笑讲过当时的遭遇,如今在异地遇到恩人,必然要当面道谢。他站起身,双手抱拳,朝林鹤郑重揖礼: “恩人,请受林某人一拜。”

    林鹤放下茶盏,忙起身说: “尊驾客气了,见人有难,必然要管的,许是你家姑娘与我有缘,所以今日能再次碰见。”

    林笑笑坐在摇椅上,笑得一脸开心,林二郎说: “确实是有缘,我家笑笑跟我们多次提起这事,她时常惦记着您,还老说当时忘了问您的名字,今日有缘,敢问前辈能否告知尊姓大名”

    林二郎这么一提醒,林笑笑才发现,她今天又忘了问人家名字。幸好她父亲问得周全,否则事后她又要懊悔一阵子了。

    满脸期待地看着对方,看她喝了口茶,神色淡淡地说: “在下隐姓埋名多年,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名字,若不介意,你们可以唤我阿和。”

    林二郎谦逊地拱手: “阿和前辈。”

    林笑笑的期待落了空, “阿和”这名字一听就是大佬的马甲,反倒更加勾起她的好奇心,低声嘟哝几句,这时候她母亲端着两碗面从里间出来了。

    两碗滚烫烫的阳春面摆上来,面汤清澈,面条细嫩,还有个煎的焦黄的荷包蛋,洒了葱花,看起来十分诱人。

    林鹤受宠若惊,忙起身说: “夫人太贴心了,在下只是陪同你家姑娘取点东西,马上就离开……”

    “哎别,”林笑笑央求道, “前辈,我娘做的面可好吃,你吃完留下来呗!”

    “是啊,外面下着大雪,您要往哪里去不如留下来,吃碗面热热身子。”林母温柔劝道。

    一家人的热心最终让林鹤动摇,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眼睛稍稍睁大,又卷起面条狂吃起来,最终连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

    “我就说了很好吃的,”林笑笑慢条斯理地吃着面,跟林鹤说, “你如果没地方去,可以住我家,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总比一个人在街头喝闷酒好吧”

    闻言,林母噗嗤一笑,林鹤略显尴尬,她看了林笑笑一眼,回敬道: “我谢谢你。”

    林笑笑吐舌,埋头吃碗面,带林鹤去休息的地方,借着油灯,她从床底拿出来一个麻布包裹,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抖出来。

    别的女孩在这个年纪喜欢漂亮的珠宝,胭脂,粉黛,但林笑笑的收藏里面全是奇怪的东西——

    一本翻卷了边的书,一些瓶瓶罐罐,几个看上去像法器的东西,一把废旧的匕首,以及十来颗上等灵石。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林笑笑坐在小破床上,双手撑着床板,仰望着林鹤,她说, “前辈,你有信心赢庄家吗”

    “我能让他输到亲妈都不认。”林鹤吐了口气,捡起那本卷边的书,书名写着: 《女帝在下,仙长在上》

    林鹤: “”

    她好奇极了,正要翻看,却被林笑笑制止——

    “不能看的!”林笑笑一把夺了过去,将书护在怀里,她说, “未经同意,你不能翻看别人的东西!”

    “这些都是你甩出来的,”林鹤头疼地咬牙, “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怎么会看这种书”

    林笑笑吭哧吭哧地吐气,护著书说: “这是我的精神食粮,是没有人能触碰的精神领域!”

    “哦你的精神食粮”林鹤面色如常,可下一个照面她就将书从林笑笑手里抢了回来,她翻开书页说, “现在归我了。”

    太狡猾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狡猾的大人!

    林笑笑悲痛哀嚎,她踮起脚去抢,但林鹤个子比她高太多,她举著书一页页翻看,林笑笑根本就够不到!

    什么阿和!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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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名单越来越少了,我好害怕啊。

    实不相瞒,我是个没工作的独居青年,因为身体原因没法去上班,写文纯纯混口饭吃,入不敷出,今天交暖气费都纠结了好久orz,我产出量太低,写的太慢,就拿这章来说,从晚上一点开始写的,八点多才发,可能我确实写不出受欢迎的文,但对我而言就是我的心血,我很重视。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很讨厌卖惨,菜就是菜,没啥好争辩的。我只想说我有在认真写,不要轻易弃文,嗯,就是这样,另外每次更新完看到留言真的会很欣慰————

    希望评论不要减少【施法中】

    ☆45.第45章

    第 45 章

    45。

    林鹤拿了书翻了两页,兴趣立刻被吊起来了,她片刻不停地往下翻看,哪里管得了林笑笑的阻拦

    作为风云一时的天才剑修,林鹤的故事在民间有不同的版本流传,尤其是关于她和晏浮生缠绵悱恻的恩怨,戏文里不知道唱了多少次。

    林鹤以前没关注过这些东西,她在外漂泊风餐露宿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闲钱买戏文来看

    书中讲的是少年林鹤与傀儡女帝初识的事,故事背景略过了跌宕起伏的家仇国恨,开篇就说两人在朝堂上第一次碰面,女帝坐在龙椅上瞧见了仪表堂堂英俊不凡的林仙长,当时就看对了眼,扶着腮看得满面春风,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少年林鹤暗送秋波,原文为: “女帝君娇软身子扭扭捏捏,面色桃红,媚眼如丝只顾望着风流倜傥的小仙君,等不及丞相严襄玉上奏,娇声应付,慌忙下了朝,似是有天大的事要急着处理,不及满朝文武散去,她又从宫中传令召见林鹤。”

    啧。

    光是想想这画面,就很刺激。

    虽然书中情节全是杜撰,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晏浮生不可能见了她第一面就要死要活,但只是脑中臆想一番——有何妨呢

    才翻过一个情节,又说女帝与林鹤在御花园中私会,一时两人情难自禁,牡丹花下缠绵一番,听到附近脚步声传来,两人慌忙躲藏,跳入水池之中,林鹤为女帝渡气,这才免于被张太后发现。

    荒诞至极,但刺激,好看。

    林鹤看得津津有味,林笑笑气急败坏说: “交易取消!我不会借你灵石了!我要跟你绝交!”

    “你别急,这书借我看几天,等我看完了自会还给你,”林鹤眼神压根没离开书面,她笑着道, “你毛都没长齐,若是被你爹娘发现私藏这种淫/书,你猜猜你娘会怎么罚你”

    林笑笑一屁股坐下来,双手抱胸,气鼓鼓地看着她,白着眼说: “我会告诉他们,这不是我的东西,是你给我的,你猜他们会信你还是信我”

    林鹤翻了一页,笑着道: “你这么聪明,就应该知道这书借我看两日不碍事,我看完原封不动还给你,你爹娘也不会知情,我们的交易正常进行,有何不可呢”

    林笑笑鼓着腮帮子,理智最终战胜了气恼,她说: “我可以借给你看,但我要收取报酬。”

    林鹤正看到书中二人缠绵的桥段,详述内容每一个字都让人脸红心跳,她可没办法在这里当着小孩的面看,遂合上书说: “你要什么报酬”

    “我借你书看,你教我剑法,收我为徒,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林笑笑双眼发光,仿佛她提出的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林鹤将合上的书还给林笑笑,说: “借不起,还给你了。”

    林笑笑: “……”

    林鹤看着小姑娘局促,尴尬的脸色,她耐心解释道: “你如果想学本事,可以试一试筑仙门,我是个废人,教不了你什么,你这个年纪是最关键的时候,一步踏错,一辈子就耽误了。”

    “我……我其实就是想延年益寿,不是学什么本事,”林笑笑低声说, “我没有灵根,没有天分,筑仙门的资质考核我试过了,失败了,可是我不甘心只活几十年,我没有别的要求,就想和筑基修士一样,能活到两百岁……”

    林鹤奇道: “你就只是想长寿”

    “对!”林笑笑认真看着她, “阿和前辈,你有什么能指点我的吗”

    林鹤反问: “你刚才说你想学剑法”

    “我只是随便说,当下剑修是修真主流,如果别的流派适合我,我也愿意去学,”林笑笑说, “不管学什么,我的目的就是想要长寿!”

    “可你才十四岁,又没什么大病,正常人在这个年纪都是无忧无虑,你怎么会担心寿命用尽”

    “未雨绸缪啊,”林笑笑有些心虚地说, “你如果不能教我,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林鹤的确不想收徒,她还想把赵璞从徐翦那里捞出来,今后如果真的开山立派,那大徒弟的资格应该按先来后到的顺序留给姓赵的吧

    这茬就此别过,林鹤重新打起那本书的主意,这次她没抢,伸出手问林笑笑的意思。

    “你别弄脏了我的书,”林笑笑将书借给她,嘟哝道, “这是绝版,买不到的。”

    一夜过去,林笑笑去敲客房的门,眼神中带了几分鄙薄: “你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小孩子家家,想什么呢”林鹤早把小黄书扔一边,正在擦拭她的黑剑,她说, “看两页就食之无味,没什么意思。”

    “真的假的”林笑笑一脸稀奇, “你昨晚还很喜欢呢,你该不会是年纪轻轻就萎了吧”

    林鹤: “……”

    林笑笑“哈哈”大笑,围着她嘲弄一番,被林鹤按着头,拎着脖子扔了出去。

    臭屁孩,她到底懂什么

    林鹤在林家睡了三个时辰,这是她十几年来睡得最踏实的觉。她醒来时天完没还全亮,林家几口人也没起,于是她坐在窗边擦剑,看着院子里的落雪,过了一会东厢房的几口人陆续起床,有人扫雪,烧水,烟火气升腾,还有两个几岁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好不热闹。

    林笑笑才是起得最晚的那个,她先在院子里跑了一圈才来客房敲林鹤的门。林鹤从窗边看她跟家人打招呼的模样,便知道这小丫头在家里格外受宠。

    家中添了客人,林二郎准备大显身手,林鹤下楼去道谢,寒暄了几句。

    老头子林长石抱着赵氏生的小儿子进屋,满脸笑容和林鹤招呼说: “听二郎说家里来客人了,没想到这般仪表不凡,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林鹤知道他是家主,也客气了一番,然后帮着林二郎劈柴,生火,烧水,尽管林笑笑父母几次制止她,但林鹤还是帮忙做了很多活。

    一家人饭桌上闲聊,林二郎试探地问林鹤接下来的打算,他说: “我们家笑笑从小与众不同,只可惜一直没能寻着机缘,若有人能为她引路,那将是我们林家的幸事。”

    林鹤听出来他的意思,不待回答,林母不忿道: “笑笑虽然聪明,但天生资质平凡,走不了那条道,并非机缘不机缘的,便是有机缘,以她的资质,进了仙门也是吃苦,还不如嫁人生子,平安度过一生。”

    这话让林笑笑气得不行,她双目通红,瞪着她母亲,又祈求一般看了林鹤一眼,希望她能为自己说些好话。

    林鹤低着头默默吃着白米饭,笑着回应了一句: “夫人说的极是。”

    这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笑笑期望林鹤能为她说句好话,没想到这位剑客前辈竟然认同“女孩子应该嫁人生子”的言论,亏她是一名女子呢林笑笑简直气坏了, “啪”地一声将筷子摔在桌上,起身跑出去了。

    对于女孩的叛逆,其他人也不觉得奇怪,林二郎无可奈何,放下筷子追出去劝导林笑笑,其他人只是一笑置之。看得出来,他们之前为此争辩过无数次。

    “我们家原来出过一位女剑修,”林长石笑着跟林鹤解释, “笑笑一直视她为真神,极度崇拜她,渴望像她一样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如今遇到你,可能又勾起了她的念想。”

    林鹤淡淡说: “人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尤其在这个年纪,都想着能闯出一番事业,等时间一长,自然就想通了。”

    “是啊,”林长石说, “你也不要放在心上,等等她就想通了。”

    或者说,彻底接受身为普通人的平庸了。

    因为林母的话,林笑笑难过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还锁在屋里郁郁不欢。林鹤去敲门,听到她在里面说: “不要管我!”

    “我来还你的精神食粮,”林鹤说, “再不开门,我给扔了啊”

    林笑笑立马起身,愤愤地打开房门,抢过那本书,苦着一张脸瞪着林鹤。

    “赌场马上要开门了,”林鹤说, “想不想大干一场,让你爹娘刮目相看”

    林笑笑一脸怀疑地看她。

    林鹤神色淡淡,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她说: “凡人想要长寿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不断地积累天灵地宝,靠着灵丹妙药堆砌修为,就如张太后曾经想要做的那样,只有有权有势才能享用无尽的寿命,你不是想要长寿吗锁在屋子里什么都办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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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感谢名单很长,非常感谢!!周末会双更报答!!!

    ☆46.第46章

    第 46 章

    46。

    林笑笑从储物柜里拿出两颗骰子,用一个茶杯盖住,学庄家的模样摇骰子,她私下里练过,甩起来有模有样,能将骰子摇上空中再盖住,气场十足。

    “五点和三点。”

    不出意外,林鹤又一次看出了点数。

    “很厉害,但这样还不够,”林笑笑收起道具,拿出她私藏的灵石, “你只有一次下注的机会,你必须将这些全部押出去,一颗都不要留。”

    “即便全部押出去,也只能赚一倍,”林鹤说, “这样根本赚不够。”

    “对,所以我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林笑笑拿出她自绘的临城地图,圈出几个赌坊, “这几个地方我都去踩过点,一般来说,交过入场费之后,基本不可能只下一次注,新手的运气会好一些,庄家会想办法让你赢,赢过几次他们才开始收割,这都是他们套牢赌徒的手段,至于他们用什么方法作弊,我暂时还没看出来。”

    她说话用词很新奇,林鹤大概能听明白,等到出门前,林笑笑又嘱咐了一遍: “只下一次注,你可以先押少一点,等庄家准备开盖,再将全部灵石押上,让他措手不及。”

    “还可以这样吗”

    “一般来说都有一次加注的机会,你要利用加注的机会,将所有灵石全部押上,这是赢的关键,千万要记住!”林笑笑又强调一遍。

    林鹤全部记下了。他们先去了一家小赌坊,入场费是一块灵石,林鹤押了剩下的九颗,赚了一倍灵石之后,立刻换了一家更大的赌坊。

    最后一次下注,林鹤押上了赚来的五百零八颗灵石,满座惊呼,只有庄家还算沉得住气。

    这时候林笑笑已经生出了悔意,她想走,能赚到两百多块灵石已经足够多了,万一这时候押错,岂不悔恨终生

    最终,林鹤赢到了一千多块,在一众惊羡的目光下,她将灵石全部装进灵囊,扬长而去。

    一块下等灵石折算成民间货币得有五十两银子,一千块也就是五万两银子,而且这其中大多是品相极好的灵石,每一颗的折算价值远远高于五十两银子。

    林笑笑暴富的美梦成真,走出大门还在傻笑。

    但随之而来的是庄家派来的杀手,才亮出剑,就全部倒在了林鹤的剑下。

    林笑笑还在欣赏她的战利品,她把玩着一颗泛着紫光的极品灵石,喜爱得不行,林鹤却告诉她: “你还是带着你的家人逃往凤阳吧,那些人已经记住了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笑笑愣住,她说: “杀手不是已经被解决了吗”

    “这些赌坊都是徐翦纵容部下开的,他们一打听就知道我们今晚做的事情,我可以一时半会保护你,但我办完事就会离开这里,”林鹤说, “你最好早做打算,带你家人离开。”

    林笑笑脸上的笑容凝固,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和林鹤提分成。

    “我们五五分,怎么样”林笑笑说。

    启动资金是林笑笑出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也是林笑笑提出来的,她认为五五分已经很优待林鹤了。

    林鹤哭笑不得,林笑笑却以为她不乐意,忙解释道: “六四分也可以,你六我四,或者七三分”

    林鹤说: “我需要你手上那颗极品灵石。”

    “给。”林笑笑毫不犹豫递出去,尽管前一刻她对这可灵石还宝贝得不得了。

    “其他你先留着,到时候我会去凤阳找你,有需要再问你要。”

    林笑笑不可置信: “仅此而已”

    林鹤: “仅此而已。”

    “你是不是有什么任务要完成”林笑笑犹豫着问, “你上次出现在长离镇,你让那女修带你去找沈碧云,后来沈碧云就死了,你这次是不是也有什么任务你是杀手吗”

    林鹤: “何以见得”

    “你剑不离身,但很少拔剑,”林笑笑咽了下口水, “你对付沈碧云的徒弟是这样,对付刚才的杀手也是这样,但是我早上敲门时,你却在擦拭你的剑,说明你有想杀的人,那个人一定十分重要,就像……沈碧云那样的人物,是徐翦吗”

    “是,”林鹤并不否认,她目光赞许地看着林笑笑, “你很聪明,你父亲说的没错,以你的智慧和洞悉能力,不应该只是嫁人生子,碌碌无为。”

    得到了林鹤的赞许,林笑笑一脸开心,她舔了舔嘴唇,主动请缨: “你有计划了吗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你想办法说服你的家人,带她们离开临城,趁这几日城门尚未封锁,明天一早就走,去凤阳安顿下来,”林鹤顿了顿, “晏浮生不会容忍徐翦称王,临城很快会成为一片战场,留在这里是极不明智的决定。”

    林笑笑的笑容僵住了,她有些紧张和不安,匆忙和林鹤道了别,便飞奔回家告诉家里人这个消息。她很重视林鹤的话,就像林鹤会认真遵循她制定的下注规则,这是聪明人之间的互相信任。但她要劝服全家人搬离临城,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鹤去了趟梅花苑,在那里埋伏等卞三娘从王府回来。

    剑指在卞三娘脖子上的时候,卞三娘不敢回头,试探地说了一句: “……师娘”

    黑暗中,林鹤轻轻笑了一声, “好徒弟,快跪下认错。”

    听这声音不对,卞三娘面色一变,猛地回过头说: “林鹤!”

    林鹤收了剑,一脸戏谑地看着她, “乖徒弟,怎么还不下跪”

    “林鹤!果然是你!”卞三娘表情丰富多彩,又惊又喜又怕又忧,她打量着林鹤说, “你真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

    林鹤笑了笑, “快老实交代,你把我当成谁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师娘’”

    卞三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眼神闪躲着避开这个话题, “我……没想到你会来,小娘说你来过府上,我根本不信。”

    林鹤一阵蹊跷地打量她: “卞芳,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你的本事,想要糊弄徐翦很难吗为什么帮他办事”

    “如果我说是女帝授命的,你会相信吗”卞三娘眯了眯眼睛,沉着气看着林鹤, “我以为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你会继续装死,没想到你选择了重出江湖,你果然还是放不下女帝。”

    林鹤狠狠看了她一眼,显然不认可卞三娘的说法,卞三娘笑着摇头,她背过身,点亮屋里的油灯,同时拿出一根烟枪,将烟管对准油灯微弱的焰苗,借以点燃烟草。

    屋里被她熏得乌烟瘴气,她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仰面看着林鹤,抽着烟说: “我替你隐瞒假死的事,这么多年陛下问了我无数次,我怕她查出蹊跷,卸任了天机阁的职务,带着小娘搬到临城,林鹤,你记住了,这是你欠我的。”

    沉默一会后,林鹤说: “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还是说,你遇到了比徐翦更大的麻烦”

    卞三娘眯着眼睛,徐徐说道: “你还记得剑圣李儒玉吗”

    林鹤拿出剑给卞三娘看, “当然记得,他虽然没有收我为徒,但教过我很多东西,此剑便是他临死前亲传于我。”

    “李儒玉有一个女儿,曾在沧州海山学艺,后来进了天机阁,成了我的同门师妹,”卞三娘抽了口烟,眼神迷离, “当年师妹为了和我在一起,不顾她爹娘的反对,要与我私奔去沧州,但是最后我反悔了。”

    林鹤静静地望着她,神色十分平淡, “后来呢”

    “后来她嫁人了,”卞三娘神情麻木,放下烟斗,垂下眼睑,缓缓说, “她嫁去沧州,第七年才有身孕,生了一位女婴,但就在她生产的第二天,孩子被人偷走了。”

    林鹤无言,卞三娘看着她,眼神里涌出恨意,突然冒出无厘头的一句话: “你当年,就应该让陛下杀了沈碧云。”

    “……那孩子,”林鹤无声地叹气,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抖, “是沈盈盈吗”

    卞三娘不答,她继续说: “我师妹没熬过生产的那一年,投湖了,她的夫家很快将她遗忘,重新娶了妻,李儒玉死得比她早,所以这世上只剩下一个人,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那个女婴。”

    林鹤看着卞三娘,卞三娘自嘲一笑, “我是个懦夫,我连私奔的勇气都没有,哪还有那个本事替师妹寻子”

    “李儒玉和离的妻子玄青,我的师娘,她一直在找那孩子,不久前她出现在这里,就像现在我和你一样,她告诉我她查到了线索,那年沈碧云出现在沧州,离开时带着一个刚出世的孩子。”

    答案显然易见,林鹤想起来,她第一次见沈盈盈时便觉得她样貌神似故人,原来竟是李儒玉的血脉!

    “那孩子现在就在城中,被徐翦看管着,”卞三娘望着她, “林鹤,你欠了我恩情,我不需要别的报答,我想要你夺回那个孩子。”

    林鹤说: “既然是剑圣的血脉,我定当义不容辞。”

    卞三娘吐了口烟,补充道: “女帝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

    “她是什么意思她也知道那孩子的身世”林鹤眸光一沉,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卞三娘冷冷一笑,什么都不愿意多说,她给林鹤拿出了她研制的灵火箭弩,嘱咐一句: “你千万不要死。”

    林鹤当然不想死,她想早点办完这些事情回去凤阳,去见晏霖一面。

    距离晏霖的生辰还有十二日,林鹤打算用徐翦的人头换一份生辰贺礼,带给她的宝贝闺女。

    三日后也就是十二月初一,徐翦在城外举办称王庆典。

    三十万活死人军团严阵以待,准备迎接凤阳可能发起的进攻。这些活死人除了面目可怖,身上气味不太好闻,他们具备着普通士兵不具备的优点——

    无需消耗粮食,也无需舒适的军营环境,而且他们只听命徐翦一人,从来不伤害普通百姓,因此上种种原因,这些活死人在临城并不受排斥,很多人亲切地称呼他们为“呆呆”。

    许多胆子大的老百姓们跟随着徐翦的队伍出了城,他们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地谈论着最近东都的动向。

    他们管凤阳为“东都”,否认了凤阳城乃天下唯一的王都。

    徐翦的军队主要布防东面,他认为晏浮生一定会从东面发起进攻,为他加冕的祭司乃天问宫的术师,此外他又布置了十二名近卫骑士,他们修为都在金丹之上,就连奏乐的队伍都是筑基的修士,一切准备的十分周全。

    乐声奏响,徐翦身穿王服,一步步走上祭坛,他张着双臂,等待祭司为他披上象征权威的龙袍,为他带上冠冕。

    台下围着成千上万人,他们神情肃穆,心情激荡,见证着这一刻九州新王的诞生——

    此时,天空中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嘶鸣,将这庄重肃穆的时刻彻底粉碎,人们惊慌失措地抬头,就连台上的祭司也差点手抖摔了冠冕。

    徐翦面色如常,厉声道: “继续,不要停下。”

    青鸾掠过天际,晏浮生白衣翩跹,如约而至,在她身后跟随着上百名御剑的修士,恍如神兵天降,他们越过严防死守的活死人,从高处俯瞰着徐翦的祭坛,伴随着女帝一声令下,无数箭矢从天而降!

    箭矢如流星坠向祭坛, “咻咻”吓得祭坛外的百姓惊恐万分,可徐翦依旧不为所动,他以眼神严厉警告祭司,示意他继续为其加冕。

    一道无形的屏障突然出现在祭坛上方,飞落的箭矢一旦触及屏障,立刻被弹飞出去,以扭曲的,极不稳定的速度和方向,射向祭坛外围观的百姓。

    “啊啊啊啊——”

    “快逃啊!!!”

    许多人还没来得及逃脱,便被一箭射穿脑袋。

    屏障之下,徐翦顺利戴上了他的王冕,他身边除了几位近卫骑士和祭司,左右分别站着一名手持琵琶形法器的中年女子,一名穿着黑袍黑布掩面的男子,手持玉壶作招架状的卞三娘,以及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赵璞。

    这强大的屏障便是来自那名手持琵琶形法器的中年女子,她法力深不可测,只一人便拦住了筑仙门的上百名弟子。

    修士们从高空射下的箭无法取徐翦性命,反而杀死了无数无辜的临城百姓,晏浮生则示意他们继续射箭,她身旁的筑仙门司长牧遥虽有不忍,但依言照做。

    “徐翦,朕不承认你这位‘王’,”晏浮生站在空中,睥睨万物,她看着祭台上一群丑角,沉声道, “你若一意孤行,便是拉平州百万苍生陪葬!等你死后,朕依旧不会放过你!”

    徐翦被这话狠狠地激怒了,他怒目蹬着晏浮生,毛发悚立,吼道: “你放开她!!!”

    赵璞不知道他这样的回应是什么意思,奇怪地看了徐翦一眼,他觉得今日徐翦的举动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知道今天这种场合林鹤一定会出现!可他茫然四顾,找不到任何线索。

    徐翦的话引得晏浮生发笑,她眼神冰冷,掌心朝上,给徐翦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

    只看了一眼,徐翦几乎失去理智。

    卞三娘有些费解,她看向那名正在施法维持屏障的女子,两人简答地交换了目光,俱是不理解。

    他们甚至听不懂晏浮生和徐翦的对话!

    但赵璞认出来了晏浮生掌心的东西!那是一个人的魂魄!和房芝先生的魂魄一样!是某个死去的人的魂魄!

    徐翦一定非常在意那个人,所以他怒发冲冠,眼神恨不得杀了晏浮生千百次!

    “你一定很恨,”晏浮生冰冷的笑容简直令人疯狂着迷,她捏着掌心的小人,似是喃喃自语一般说, “我也很恨,恨不得日日折磨她,只要她在我手上,便永远无法前往阴曹地府轮回转世,徐翦,你若真在意她,便在此地自裁,我会答应你在你死后放她转世。”

    一众唏嘘,谁能想到晏浮生居然会要求徐翦原地自裁!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徐翦身上,没有人相信他会真的自裁,可晏浮生不会平白无故提出无理的要求。

    但徐翦的反应很耐人寻味,他怔怔地仰头看着晏浮生,似乎在认真思索晏浮生的要求,他开口道: “我如何信得过你”

    “以九州女帝的名义,我答应你,只要你原地自裁,我便放她投胎。”晏浮生说。

    “该死的人应该是你,你毁了她一辈子,连她死后都不肯放过她,”徐翦怒吼着说,他眸光幽暗,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字地说, “你有种就让她魂飞魄散,因为过不了多久,你的下场也是一样。”

    “你的筑仙门,只剩下这点实力”徐翦露出凶狠的神色, “来试试看,以你九州女帝的实力,需要花多长时间来突破玄青前辈的屏障”

    他道出了那位正在施法的中年女子的名字,正是剑圣李儒玉曾经的结发之妻玄青。

    听到玄青的名字,包括牧遥在内的人都神色大惊,他们在短时间内已经射出了上万支箭矢,可依然不能破坏那道屏障。原来施术之人竟是传说中的玄青前辈!以她的修为,恐怕就是女帝陛下与她斗法也没有胜算!

    晏浮生自然是不惧怕的,玄青又如何她偏偏要与她斗法!

    “试试就试试。”晏浮生说罢,从青鸾背上跃下,抽剑蓄势朝着屏障砍下来!

    这一剑她蓄了七成的法力,斩下去地动山摇,可偏偏破不了祭坛上的屏障。晏浮生再次拿起剑,不甘心地再次尝试,可这个时候她看到祭坛上出现了新的动静,令她心头一紧——

    林鹤乔装藏在乐师之中,身处屏障之下,她终于等到了绝佳的下手时机。

    徐翦站在祭坛中心,恰好正对着林鹤,于是她催动那颗极品灵石,只见空中灵光如闪电划过, “噗”地一声正正地击中了祭坛上的徐翦!

    这是超出了所有人想象的绝杀,祭坛上的人们只看到徐翦突然跪地,胸口的血大片大片地淌出来。

    “保护我王!”近卫骑兵一拥而上,将倒地的徐翦围了起来,拿着剑地方四周。

    他们甚至没有找到暗杀的来源,只恐慌地提防四周,直到林鹤站出来,拔出她的黑剑。

    玄青看到她的剑时,神色十分震惊,但她没有分神,继续施法维持屏障。

    玄青有多淡定,晏浮生就有多着急,她一看到林鹤便乱了心神,每一剑挥砍上去都被弹开,她有些急火攻心,几乎失去理智,这时候牧遥忍不住追上来提醒她: “陛下,陛下你冷静下来!”

    “林鹤在那里!我如何冷静!”晏浮生怒道, “继续射箭,攻破臭婆娘的结界!”

    牧遥冷静地说: “陛下,您看外面的活死人军,他们是徐翦操控的,如果徐翦重伤濒死,他们不可能没有反应。”

    牧遥的话令晏浮生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她脑海里炸过一道念头——

    林鹤被算计了!

    那个人根本不是徐翦,那是徐翦的替身!

    “阿鹤!!!”晏浮生急火攻心,她喊着林鹤的名字,可祭坛上的人不为所动。

    徐翦倒在一名手上怀里,他瞪大眼睛,嘴里汪汪地吐血,看到林鹤提剑走近,他眼里的恨意逐渐化成了得逞的笑。

    “阿鹤!快走!!!那不是徐翦!!!”隔着屏障,晏浮生竭力嘶喊,她运足法力朝结界发出强势的攻击,只能将结界震得猛一个收缩,祭坛上的玄青吐了口血,再次施展灵力抵抗维持屏障。

    林鹤得到晏浮生的提醒时已经为时已晚了,她出剑很快,根本没有收剑的余地,可等“徐翦”撕下面具,露出漂亮的面容,林鹤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的剑竟从手中滑落, “叮铃”一声摔在地上。

    这是她持剑三十年第一次失手,面前被她用灵石打到重伤的女子是沈盈盈,是李儒玉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脉。

    灵火箭弩正对着林鹤,沈盈盈满身是血,单手持着箭弩,对着林鹤说: “我终于,为我师父报仇了。”

    “咻”地一声,带着灵气的箭刺穿林鹤,她僵在原地,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

    “阿鹤!!!”

    屏障破碎,玄青一口血吐出来,由卞三娘搀扶着。

    晏浮生的声音撕心裂肺,林鹤吐了口气,唇角勾出苍白的笑容。她想着,也许十五年前假死离开的那次,晏浮生也是这般难过。

    杀沈碧云那日,林鹤就应该想到她也会有今日,这叫报应,她今天终于尝到了滋味。

    沈盈盈不断地吐血,她仍死死地瞪着林鹤,比起自己的伤,报仇带来的快感令她无比激动。

    身后抱着她的黑袍人运气为她治伤,在他身后,另一个无人注意的人颤抖着,拿着灵火箭弩对准了他。

    赵璞满脸是泪,他望着林鹤,林鹤以眼神示意他动手。

    ————————

    ☆47.第47章

    第 47 章

    47。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祭坛上一片混乱,玄青的屏障再也无法阻挡情绪失控的晏浮生,她目眦欲裂,以剑引来天地间浩瀚的灵气,从屏障处撕开一道裂口,接着化作一道虚影,飞身落向祭坛。

    她奋不顾身地往林鹤身边去,那是她追赶了两辈子的林鹤,是她生命中唯一残存的光,求苍天怜悯,千万不要让她在此时倒下!

    林鹤无法再站稳了,她视线里看到赵璞扣动扳机,从身后朝抱着沈盈盈的黑袍人射了一箭,箭矢贯穿他的脑袋,从他眼眶里穿出来,他的生命被定格在那个瞬间。

    赵璞成功了,他做了一件功成名就的事,足以让世人对他刮目相看。

    但林鹤再也无法赞许他,她身体沉重地倒下去,或许这就是她的使命——

    功成身退,将历史的舞台留给更年轻的一代人。

    她迟迟没有感受到疼痛,即便倒下去,也撞在了一个清冽温柔的怀抱里。

    她胸腔一阵剧烈收缩,却忘了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走马灯一幕幕闪现,林鹤想起了许多许多年以前,她随沈碧云进宫的那次,她在后宫四处闲逛,撞见了一个正遭太监宫女欺负的小女孩。

    送她回寒香殿的路上,林鹤说: “为什么不找人帮忙你是公主,没有人能欺负你。”

    “没有人帮我,我只有我一个人。”

    那声音仿佛来自许多年以后,林鹤蹲下身,仔细辨认小公主的面容,可她只看到模糊一片,她试着眨眼,眼帘如有千斤之重,她似乎听到哭声,可哭声逐渐模糊,她的五感正在消失。

    晏浮生冲破结界,在她倒下之前抱住了她,触碰她身体的一瞬,晏浮生便感受到了她的躯体正在发生变化:无形的魂魄正在脱离她的躯体,她虚弱,意识涣散,呼吸断断续续,心跳逐渐趋于停止。

    “不,不,阿鹤,林鹤!”晏浮生满脸是泪,急忙施术,用自身的灵力布置一道帘帐,将她和林鹤盖在其中。

    灵气的滋养会让她好受一些,说不定……说不定有希望保住她的性命!晏浮生不断地消耗自身,对于外界的动静充耳不闻。

    她的降临对祭坛上的众人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幸好她的心思全在林鹤一人身上,这才让余下的人有时间反应,首先崩溃是的沈盈盈——

    在她的视角里,那位正在为她运功治疗的黑袍人被一箭射穿了脸,血迸溅出来,流了沈盈盈一脸,她目瞪口呆,感受着对方灵力的消散。

    “啊啊啊啊——”沈盈盈汪汪吐血,前一刻的喜悦在此时溃散,她喊出了黑袍人的名字: “徐将军!!!”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黑袍人直挺挺地倒下去,兜帽落下,露出他的真实面容,与此同时在他身后扣下扳机的人也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个出乎意料,却完全在情理之中的人——软弱的赵璞,他赌对了,他杀了徐翦。

    这一刻,他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徐王一死,布防在外的三十万大军立刻倒下,那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三十万死人齐刷刷轰然倒地,犹如山崩地裂,震得所有人无法站稳,无辜百姓甚至被震晕过去。

    牧遥带着手下飞向祭坛,护在女帝身侧,手持长柄陌刀,她的声音低沉粗犷,喝道: “徐翦已死,尔等余孽,还不速速投降!”

    “不!”沈盈盈嘶吼着,她扭头朝玄青说: “姥姥!帮我!帮我杀了他们!”

    玄青耗费大量修为制造的结界被晏浮生强行攻破,此时已经受了重伤,可眼下她没有别的选择,强行甩开卞三娘搀扶她的手,拿起她的法器琵琶, “铮”地一声拨动琴弦,豪气冲天的弦音震得一众人心神不稳!

    牧遥横刀在前,勉力阻挡玄青法器的威力,她回头看了眼女帝陛下,唯一能与玄青前辈抗衡的女帝此时沉浸在悲痛之中,局势对他们而言不一定有利!

    赵璞也被近卫围了起来,他被逼放下了灵火箭弩,还没从当下的事情中回过神,连怎么逃跑都不知道,听沈盈盈怒气冲天说, “杀了他!是他杀了徐将军!动手!杀了他为徐将军报仇!”

    近卫一刀砍下来,赵璞不知如何躲避,却见空中闪过一道红衣身影,一少女身姿极快抱着他冲下祭坛,在地上滚了一圈,起身时袖中暗器飞出去,击中一名近卫面门,她一跃飞起,踩中一人的头,飞刀逼退攻上来的近卫。

    “别与他们缠斗,”牧遥见状厉声喝道, “救了人赶紧退下!”

    陆小幽满脸不悦,飞刀落回手上,她拉着赵璞退开,拍了拍他的肩,说: “你没事吧”

    赵璞神色恍惚,无视了陆小幽的关心,他走到林鹤和女帝身边,颓然跪坐在地,一言不发。

    那支箭贯穿了林鹤的胸膛,此时此刻,连晏浮生都不敢碰那支箭,不敢贸然将箭拔。出来。

    牧遥没忍多看,以她几十年杀伐的经验来看,林鹤应该活不下来。

    不过她没有多余心思关心林鹤的生死,她需要应付玄青一众,如果晏浮生不出手,她难有胜算。

    双方僵持不下,沈盈盈咄咄逼人,玄青打算拼死一搏,唯独卞三娘一脸怅然,皱眉摇头,她凑到玄青身边,温声劝道: “前辈,眼下形势对我们不妙,不如先撤离此地,盈盈受了重伤,为她疗伤要紧。”

    玄青担忧地看了眼沈盈盈,沈盈盈抹了把脸,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碍事,今日林鹤已死,我大仇得报,眼下应乘胜追击,姥姥,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杀了他们!”

    玄青微微颔首,开口道: “既然你想要他们死,老身必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沈盈盈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支着受伤的身躯,满脸恨意地盯着晏浮生一行人,她说: “我杀了林鹤,晏浮生一定不会放过我,只要她活着,就会找我报仇,姥姥,你不必与其他小喽啰缠斗,你应该趁此时机去杀晏浮生!替我永绝后患!”

    她的话引得所有人震惊,牧遥手中巨大的陌刀刀柄震地,她喝道: “有我在,你们休想伤害陛下分毫!”

    玄青冷笑一声,飞身跃上天际,身影瞬间从所有人视线里消失,待察觉到杀气逼近,玄青已经逼近晏浮生身后,手中琵琶化出利锏的光,只刺向晏浮生的后背!

    晏浮生在为林鹤修复元神,她一刻都不能分神,哪怕只要有一瞬间的疏忽,林鹤的魂魄将彻底逃逸,散于天地之间。

    关键时刻,一道青色光芒骤然出现,神鸟青鸾急冲直下,双翼合为坚不可摧的盾,挡住了玄青的锏!

    女人心神一震,身经百战的她在此时终于产生了退缩的念头,与此同时天际又有援兵赶来,无数支箭矢从远处飞来,有几支差点射到了沈盈盈身上!

    “救我!”沈盈盈尖叫着,被卞三娘护住,趁着玄青分神,陆小幽发动偷袭,牧遥举刀追上,身后弟子齐齐助力,终于逼得他们不得不退!

    “前辈!快走!”卞三娘抱起沈盈盈,飞身往北面逃去,玄青替她们殿后,杀了若干追兵,带伤逃走。

    援兵正是黄清带领的天鹰队,他们落在祭坛上,跪地拜见女帝。

    晏浮生抱着林鹤,低头用额头贴着她冰冷的素银面具,她浑身都在发抖,身上法力消散,用以维持帘帐的形态,但即便她耗尽修为,也只能让林鹤的死迟一刻到来。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晏浮生抬起脸,看到了肃静等待一众人,她跟牧遥说: “去带霖儿过来,立刻,越快越好。”

    牧遥微微睁大眼,她说: “陛下,不可。”

    “去!”晏浮生几乎哭着说, “若能救阿鹤,霖儿不会不答应!”

    牧遥急忙出发,陆小幽也要跟上去,刚御剑上空,便挨了牧遥的骂: “去保护陛下!跟着我干什么!”

    “她已经死了,陛下只是不想承认,”陆小幽说, “我不能让陛下伤害公主!”

    “公主是陛下的女儿,陛下自然不会伤害她,”牧遥沉着脸说, “你速速回去,不要跟着我!”

    “姨妈!”陆小幽央求道, “你听我的,别真把公主带过来,陛下疯了,难道你也疯了吗”

    牧遥脸色铁青,她并不出声,只是加快了御剑的速度,陆小幽欲要追上,被牧遥一刀从空中斩落下去!

    见再也追不上牧遥,陆小幽只好折返,她心里祈祷着女帝怀里那个女人快点死去,别再折腾什么事端。

    九州战火绵延不止,死的人千千万万,陆小幽就曾亲眼看着伙伴死在面前,如果他们的死能换回盛世太平,陆小幽宁可他们去死。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诅咒应验了,等她折返回去时,她看到女帝终于起身,抱着她怀里的人乘坐青鸾离开了。

    谁不是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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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第48章

    第 48 章

    48。

    闲云陵,位于凤阳城北云流山脉一带,枕着地下灵泉,灵气充沛,物华天宝,是晏浮生为林鹤寻的一处安眠之地。

    十五年前,晏浮生流放林鹤前往岩荒,一代天才剑修自此陨落,横死在了被流放的路上。那之后,晏浮生便为她修建了这座陵墓,总共耗费十万人力,花费五年时间才得以建成,这期间耗费的灵石,黄金,白银不计其数。

    这是晏浮生执政期间最为人诟病的一次——她不顾满朝文武反对,为一位既无功名,也无爵位的人修建堪比帝王规模的陵墓。

    长期以来,安放在这的尸骨被认作是林鹤的尸骨,因为白骨上有神龙血浸没留下的痕迹。事实上,能让林鹤实现以假乱真的关键,就是其中一节尺骨,那是从林鹤身上生生剔除下来的。

    晏浮生绝不会想到,当初林鹤为了离开她,忍受着无法想象的疼痛,抹除了神龙血脉在世上最后的存在。

    为了让晏浮生彻底相信她死了,十五年来她隐姓埋名,远走八荒,割舍对亲生女儿的眷恋,从未在这世上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如果不是为了杀沈碧云和徐翦,林鹤根本不需要露面,她可以继续她逍遥自在的生活,也无需牵挂任何人。

    换句话说,林鹤是为苍生而死的,却君王天下事,却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晏浮生抱着林鹤的尸体回闲云陵的时候,她们身后跟随了一众筑仙门弟子以及天鹰仙客的人,他们不敢踏入陵墓,又忧心帝王的状况,只能远远地看着,不敢议论一词。

    地下甬道阴冷黑暗,晏浮生走得格外漫长,仿佛永远也看不到终点。起初她还能双手横抱着林鹤的躯体,但渐渐地她力气耗尽,只好改为背着她。

    她的身体还有温度,摸起来很柔软,腰腹的肌肉相对紧实,晏浮生揽着她的时候,仍有一种错觉,仿佛林鹤只是浅浅睡了一觉——

    她连神情都是柔和的,唇角微微上扬着,就好像她随时都会醒过来,笑着说一句: “是谁在想我呢”

    黑暗中,有人低声啜泣,那声音不像是一位成年女性发出来的,更不可能是一位执掌九州的女帝君的哭声,听起来彷徨无助,还有些无理取闹,就像一个失去了珍爱的玩偶的小孩,哭声越来越大,晏浮生也失去了力气,她不得不停下来,她扶着心上人的躯体,缓缓靠在台阶上,将脸埋进她衣襟里,浑身的骨头都在细密地发抖。

    阿鹤。我的阿鹤。

    你醒过来,看我一眼,好不好

    眼泪打湿了林鹤的衣襟,晏浮生抬起脸,用雪白的袖子擦拭,可她心乱如麻,擦着擦着,便抬起手摸着林鹤温柔的脸庞,尤带恨意地说: “……你在骗我,是不是”

    没有人会回应她,昏暗的地道里,只有晏浮生一个活人。

    她久久凝视着那张神佛般的脸,抬起下巴,深情亲吻上去。

    如果她只是睡着了,晏浮生有很多种办法唤她醒来。

    而她最喜欢的就像现在这样,一遍遍亲吻她的唇,或许她很快就会有反应,温热的唇瓣嗫嚅,回应着她的亲吻。

    但林鹤的唇是冷的,晏浮生摸着她的脸,察觉到她身上温度正在消散。

    她的躯体受损,心脏不再跳动,呼吸停止,她的魂魄也已游离躯体之外,即便是这样,晏浮生也不认为她死了。

    她用灵气灼化了那只穿透林鹤胸膛的箭,血虽然止住了,但胸口留下一个很明显的窟窿,需要用血肉去修补。

    晏浮生让牧遥带晏霖过来,就是想取晏霖的血肉。同为神龙血脉,晏浮生相信这么做可以帮助林鹤。

    与此同时,她背着林鹤进了陵墓,也许她在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心上人殒身的事实。

    “你累了,只是想睡觉,对吗”晏浮生抱着她,贴着她的脸庞,小声地,讨好地说。

    “好好,你乖乖睡,我不吵你了。”

    晏浮生抬起泪痕交错的脸,她笑着哭出声,似乎是被自己的哭声吓到,她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身体猛地颤抖,惶惶无措。

    短暂地休整后,她重新抱起林鹤,继续走下台阶,那里昏暗无光,却是灵魂安眠之所。

    这一路,她始终用灵力维持着帘帐,未被归整的三魂七魄如四散的纸鸢,在帘帐之中游离飘动,却始终无法离开晏浮生的束缚。

    她无法像对待其他人的魂魄那般,就其揉成人形,拿在手里把玩。那是她虐待死去之人的一种方式,是一种个人喜好,此时根本派不上用场。

    她修习鬼道多年,目的只是为了参透“搜魂”,去追溯过往的死者的魂魄,这是她这些年来寻找林鹤的一种方式,如今她牵住了林鹤的三魂七魄,却不知如何能唤醒她。

    地下陵墓的尽头,是晏浮生为林鹤修建的寝宫,布局与当年的寒香殿相差无几,只是原来床帐的位置摆了两副棺椁,其中一副摆放着当年从断崖收回来的尸骨,另一幅则是晏浮生为自己准备的。

    除了棺椁,寝宫里起居用品一应俱全。晏浮生抱着林鹤,将她小心地安放在一张软塌上,接着一盏一盏点亮寝宫的灯,一时间地宫明亮如白昼。

    从前林鹤总是喜欢靠在那张软塌上,像个局外人一样打量着寒香殿里的其他人,她面上总是挂着笑,那笑容能让寒香殿里许多宫女为她着迷。

    晏浮生赏赐她什么,她只管拿了放在一旁,唯独软塌边的一株兰草,她时常呵护,细心打理,就连每日挪出去晒几个时辰太阳,林鹤都会亲力亲为。

    那株兰草早在许多年前被晏浮生做成了标本,绿叶如旧,亭亭而立,绛紫色的花朵鲜艳欲滴,此时正摆放在方几上,仿佛一切未改,昨日再现。

    晏浮生跪坐在林鹤身前,仔细端详着她的容貌,犹豫许久,她摘掉了林鹤戴在左脸的面具。

    那一侧许久不曾见光,皮肤上布满了斑驳的疤痕,就像光照在叶面上展示出的脉络,晏浮生一点也不觉得丑陋,她手指轻抚上去,躬身亲吻她的脸颊,唇瓣回落,她贪婪地亲吻林鹤的双唇。

    林鹤没有反抗。

    还是说,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不会反抗

    念及此,晏浮生心中一阵悲恸,她半个身子虚压在林鹤身上,双手捧着她的脸,从她唇畔往下,解开林鹤的衣襟,亲吻她的肌肤,她似乎失去了理智,可她清楚地想要林鹤,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捧起林鹤的手,低头亲吻,将指尖放入她口中,她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但那是她内心无法压抑的鱼望,她双眼潮湿,望着心上人带着笑容的神情,她以为林鹤一定喜欢。

    她变成了张雪云那样的人,只是这次,她什么都不在乎。

    只要林鹤喜欢,她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阿鹤,”晏浮生握着林鹤的手,贴着自己额头,她低着头深深地抽了口气,沉闷委屈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来, “你说你不喜欢我,可我又要做违背你意愿的事。”

    “我会杀光他们,为你讨回公道,可我需要一个名分。”

    “阿鹤,我们成亲好不好”

    “我会为你复仇,以你结发妻子的名义,林鹤之妻……”

    “阿鹤,你不要记恨我。”

    晏浮生取来眉笔,胭脂,水粉,花钿,梳子,她开始为林鹤描妆,每一笔她都极其投入,尤其是要想办法帮林鹤遮住左脸上的伤疤。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晏浮生做很的细致,她脸上挂着笑,不时地和林鹤说着闲话。与林鹤成亲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要帮林鹤打扮得漂漂亮亮,因为她以前会为她的样貌而自豪。

    晏浮生不想辜负她,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也想看到她原来那张令世人惊羡的脸。

    “阿鹤,”晏浮生望着她逐步被修饰的面容,泪珠再次落下,她强颜欢笑,声音柔柔的, “我会请来很多很多人,一些我们过去的朋友,我们认识的人,还有林家,还有你的双亲。”

    “我会把他们都请过来,高朋满座,让他们见证你我结为夫妻。”

    “哦对,还有沈碧云,她和那个假货拜了堂,她想欺骗全天下,可我不是,阿鹤,我要嫁给你,我要成为你的妻子,我要救你。”

    林鹤无言,帘帐中的魂魄亦无声无息,它们像一缕风,无忧无虑地荡漾在芦花花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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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第49章

    第 49 章

    49。

    地宫的尽头有一道门,是多年前晏浮生花费人力从岩荒搬运而来。

    那是一道由一整块黑色岩石切割而成的门,门面精雕细镂,上面的图案绘制着人间和地狱的景色:巨鼎般的熔炉中有熊熊火焰,人如蝼蚁忙进忙出,扶桑花挂在天际,花枝上悬着后羿射落的九只金乌,门左右绘着一对黑豹守门神,中间有一对环扣,孤独且突兀地屹立于荒野之中。

    匠人看不出岩石的材料和制作手艺,也无法解读绘图的意义,但晏浮生从古书上找到了来处——传说中的鬼门,通往冥界的入口。

    多年来,晏浮生曾多次尝试进入冥界,她戴着五行师的面具,以朱砂在鬼门上画下特殊符咒,催动灵力,念起法诀,俄而鬼门上环扣“铛铛铛”地被一阵风叩响,鬼门“轰”地打开,冥界的风仿佛要将人摧残成碎片!

    紧接着催命一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汇成一道气势恢宏,大气磅礴的声音——

    “何人前来叩门!”

    “何人前来伸冤!”

    晏浮生答: “九州帝君晏浮生。”

    门后面,不知名的声音一层叠着一层,似是恐吓,似乎传唱:

    “昏日沉沉,冥日晦晦,死者入门,生者退散!”

    晏浮生用血在面具上涂了一点,厉声道: “吾有冤要伸,吾妻枉死,吾欲为其还魂!”

    耳边环绕着无数鬼怪催动咒语的声音,时高时低,时远时近,又有一主簿沉声喝道: “生死乃是天定,冥界不迎接生者,请君速速退散!”

    话音落下,一阵风随着负压卷进门内,眼看鬼门立刻要关闭,晏浮生催动灵力点燃符纸,人影闪过撞向鬼门——

    “砰”地一声巨响,门在晏浮生身后关闭了。

    她面前是笔直的,泛着白光的路,一眼看不到尽头,却有无数鬼魂因它而来,汇聚在这条道上,自发地往前走。

    晏浮生不止一次地走在这条道上,她见过无数鬼魂,他们生前来自九州各地,有些甚至能认出他们的女帝君,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埋头赶路,不停地赶路,他们似乎永远都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却在前行的过程中不断遗忘生前之事,丢掉关于身份,阶级认知,回忆有关的一切。

    晏浮生曾在这里辨认着一张张脸,试图寻找林鹤死后游荡的灵魂,日复一日,徒劳无获。如今她再次来到这里,除了寻找为林鹤还魂的方法,她还要给过往之人一一送上请柬。

    冥界如鬼门门画中情形一般,是一座巨大的熔炉,无数蝼蚁般渺小的人们忙着爬进去,钻出来,往生者欢呼雀跃,似乎料定了来世一定能投个好胎。

    这样的熔炉有九九八十一座,熔炉周围还有大小建筑,犹如一座座城邦,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那些不愿进入轮回的鬼魂就在这样的城邦里生存,他们吃喝玩乐,享受着人世间享受不到的快乐。当然,他们的快乐并不会凭空产生,放纵享受的是一类人,而那些服侍他们,供他们享乐的鬼魂又是一类。

    在冥界,若不去投胎,便只有享乐和服役两种选择,享乐不一定有代价,但服役却可以获得相应的报酬——即转生至期望之地。

    曾经在九州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沈煜锋就是后一类,他在冥界氓城服役已逾十六年,昼夜不歇地砌着砖墙,他在冥界砌的砖墙高达百尺,巍峨雄伟,房屋错落有致,是冥界一道亮眼的风景线。

    晏浮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高处修补一处城墙,浆料落下来,差点洒到晏浮生身上。沈煜锋丝毫没有察觉,直到晏浮生的身影投在他面前。

    “女帝……陛下”沈煜锋后知后觉地抬起脸,长期生活在冥界的他已经忘了等级之分,自然而然地忘了下跪行礼,他反而站起身,眼睛的高度比晏浮生还要高,目光交汇,沈煜锋平静地说, “你来了。”

    “三日后我大婚,请你来观礼。”晏浮生将请柬交到沈煜锋手里。

    沈煜锋接过请柬,垂眸看着,思索后他说: “太迟了。”

    晏浮生眉头一皱,沈煜锋面色平静道: “明日我会去熔炉之中,与我兄长们约定的转生之日到了。”

    当年北境发生尸人之乱,为保护北境百姓,老沈将军与其膝下五子在沧溟关殿后迎敌,最终除了沈煜锋侥幸存活,其余众人都死于雪崩之下。

    于他而言,与兄长的约定一定很重要。

    但晏浮生不允,她轻轻抽气,语气生涩地说: “林鹤死了,为她,能不能请求你……多停留几日”

    她没有求人的经验,说是求人,听起来更像是给人下命令。沈煜锋不为所动,神色平淡地看着她说: “死亡不是终点,你放下吧。”

    可那是林鹤!

    把一切都奉献给了沈家的林鹤!

    沈煜锋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晏浮生眸光中已经有了怒火,对她而言痛苦万分的事情,在冥界的人眼里却只是稀疏寻常的一件事!

    这些人在冥界的时间太长,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让他们完全放下了对前世的眷恋。

    晏浮生不甘心,她手中灵火化作一把短刀,刀锋对着沈煜锋,她说: “你若不来,我便让你魂飞魄散,永无轮回之日!”

    大将军沈煜锋无可奈何,只得应下邀约。

    晏浮生接着去找姬兰若——林鹤从未见过面的另一位娘亲,她在冥界纵横逍遥三十六七载,已经混成了远近闻名的兰若仙君。

    晏浮生告知来意,姬兰若欣然同意,并邀请晏浮生一道上仙阁饮酒。

    “我还有事要办,不便逗留,”晏浮生放下请柬,问她, “你可知,林飞卿的鬼魂身在何处”

    “谁林飞卿我与她不过是一面之缘,哪里还能知道她死后去了哪”姬兰若托着腮,笑着说, “冥界鬼魂千千万万,大家都忙着投胎呢,等你找到她的功夫,我们家阿鹤不知道投胎去了哪里。”

    晏浮生说: “我想要林鹤活,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吗”

    “我如何知道”姬兰若笑了笑,她和林鹤样貌有几分相似,但神态更潇洒,更狂野,她噙着笑注视着晏浮生说, “我若知道,必不会留在这冥界,早跑去人界逍遥了。”

    晏浮生若有所思,姬兰若却笑着说: “你若真心爱她,放她来冥界,你们在这里照样可以逍遥快活,远离了俗世的烦恼,何乐不为”

    听罢,晏浮生摇头,她说: “林鹤在人界功成名就,有成千上万的信徒跟随她,信奉她,有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期望拜她为师,她还有一位未曾谋面的女儿,日夜盼望着与她重逢,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可以拥有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与亲人团聚,衣食无忧,受人尊敬,她不该死在一个阴险小人手里,我无法接受,天底下成千上万的人也无法接受,我爱她,天下人都爱她,不论怎样,我都会想办法救她,让她活过来。”

    她第一次跟别人说这么多话,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晏浮生会说的话,不是一位帝君的口吻,没有高高在上的审视和批判,仅仅只是陈述事实,仿佛她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回应她的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姬兰若看着远处熔炉的烈火,以及那些义无反顾投入其中的人们,她开口说: “遗憾人人都有,如果你实在无法放下,去找一位名叫楚尧的人,也许他能帮到你。”

    经打听,楚尧在冥界巟城当差,虽不是官吏,却因与巟城主管有着特殊的交情,因此在冥界欺软怕硬,横行霸道。

    晏浮生找上门时,楚尧正和一众歌姬在船上喝酒,船行在黑色淤泥般的水面上,无桨而动,楚尧一身红衣,女扮男相,剑眉星目,她怀里搂着歌姬,豪迈和妖娆的气质在她身上融为一体,她远远地察觉到晏浮生的存在,只奇道: “冥界怎么会有活人”

    晏浮生飞身落到船尾,裙袂飘扬,她看着楚尧,启唇道: “你可知如何能让人死而复生”

    楚尧先是一愣,接着爽朗一笑,扭头跟众歌姬说: “你们先回去,我晚些时候再来寻你们。”

    众人心有不悦,可瞅见晏浮生往船尾那一站,那气度和美貌放在整个冥界和九州都是罕见,她们在她旁边连个陪衬都算上,何苦自讨没趣众人只好撇着嘴离开。

    楚尧自顾自倒酒,头也不抬地说: “你能寻到这里,说明你已经下定了决心。”

    说完,余光里看到晏浮生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她跟前,楚尧暗自一惊,捏着酒杯的手有些不稳,她抬起眼眸看着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展露出笑容说: “既然远道而来,不如先喝一杯”

    晏浮生并不看杯中酒,她看着楚尧道: “冥界的东西,朕看不上。”

    虽然是平静的叙述,但听着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审判,楚尧却乐开了花,她放下酒杯,笑得前俯后仰,她望着美人,笑道: “你说你看不上冥界,可你却修了鬼道,你可知,此后数百年,上千年,这里就是你的归途,目之所及,皆是熔炉,荒野,城邦,无主的鬼魂,连个堪堪入目的美人都没有!”

    言语中似有抱怨,看样子在冥界当差并不是一桩美事。

    晏浮生不在意这些,她平静地说: “我知道。”

    “你一定爱惨了那个人。”楚尧冷笑了一声,低下头饮酒。

    晏浮生说: “如何能让人死而复生”

    楚尧也不卖关子,她手肘撑在船舷,仰着脸望着晏浮生,笑着道: “你来问我,倒是问对了人,若你去问阎罗王,他只会叱责你大胆妄为,敢于天道作对。你是修道之人,理应知道,凡事皆有代价。”

    晏浮生润了下喉咙, “朕愿付出代价。”

    “代价不是你。”楚尧笑得意味悠长,支着的小臂伸出食指,指着晏浮生的脸,指尖往下划拉,从胸口到腹部,停在她小腹处——

    晏浮生脸色沉了下去。

    楚尧说: “你生产过。”

    晏浮生垂下眼睑,隐约有几分不安。

    楚尧的眼睛微微眯着,像荒野中的狼一样呈现出金色,眼角带着笑意,她接着说: “你差点死在产床上。”

    晏浮生袖中灵光一闪,手心陡然多了一把利刃,利刃指着楚尧,她沉着脸说: “告诉我有用的东西,否则我让你魂飞魄散!”

    美人的气息令楚尧着迷,尤其是她靠近的时候,楚尧情不自禁地仰着脸,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她,带笑说道: “你与她育有一个女儿,血脉至亲,是天然的祭品,你想复活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夺舍到你女儿身上!你这么爱她,为她牺牲一个血脉有何妨今后你们还会有……”

    她的话还没说话,晏浮生终是无法忍受,她抽了口冷气,用利刃刺穿楚尧的喉咙——

    夺舍晏霖!

    这是天大的笑话!

    便是她愿意,阿鹤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她用利刃刺中楚尧,但楚尧选择了断臂逃生,她的魂体在一瞬间碎开,逃出晏浮生的攻击范围之后又迅速地修复,最终楚尧站在岸上,看着船上的晏浮生,面上已经没了笑容。

    “她的躯体已毁,唯一复活的方法便是夺舍!九州境内,父亲夺舍儿子,情敌夺舍对手的比比皆是!子女之躯乃父母赋予,占过来又如何你既这般爱她,难道不能接受她用另一具躯体与你相爱”楚尧的声音从远处岸上飘来,清晰地传到晏浮生耳中。

    晏浮生几乎就动摇了。

    失去林鹤之后,她很难找回自己的理智,如果牺牲晏霖能救林鹤,那何尝不值得试一试

    晏浮生愿意为林鹤死一千次,可关系到晏霖……她实在难以做出决断。

    不能再听那叫楚尧的鬼魂胡说八道了!晏浮生心中怒极了,手中幻化出一把宝剑,剑指河岸,她道: “闭嘴!我今日非杀了你!”

    楚尧也没有想到,她分明是好意劝说,可对方完全不领情!好好一个美人,一发疯就要杀人,这里可是冥界,魂体若是受伤,那将是永劫不复的地步!

    晏浮生是法修正道出身,半路修了鬼道,虽无官职,但在冥界也有一战之力!楚尧不敢贸然迎敌,打不过她就溜,三十六计被她熟记于心。

    楚尧一路逃遁,谁知晏浮生提着剑穷追不舍,楚尧只好躲到巟城,找到阴曹,央着阴曹司将女帝驱逐出冥界,阴曹司怕生事端,只好照做。

    晏浮生没能杀成楚尧,眼前似有无数道门一层叠着一层“轰轰轰”开合,她稍不留神,人与剑被狂风卷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宫的地面上!

    请柬只送出去两张,晏浮生却累极了,她从地上站起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林鹤身边,低眸望着她,伸手触碰她的脸庞,心中一阵酸涩。

    她太清楚林鹤的品性,她宁可自己去死,也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他人的事,何况那是晏霖,是她们唯一的血脉。

    楚尧的话简直是放屁!姬兰若也是狗屁不如,她什么都帮不了林鹤!晏浮生只能靠自己。

    往返冥界消耗了她太多的灵力,她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可她仍然消耗灵力编织着帘帐,帘帐中林鹤那无意识的三魂七魄如纸鸢般飞来飞去。晏浮生挤到林鹤的软榻上,她侧躺着,一只手和一条腿轻轻搭在林鹤平躺的身体上,仿佛她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她在睡梦中依然消耗灵力维持帘帐,直到一缕魂如孤烟般栖在她身上,那是一阵难以言说的奇妙感受,像是初生的婴孩躺在她怀里,很安静,又怀着好奇,对晏浮生东张西望,依偎在她身上,似乎有千万般眷恋。

    晏浮生醒转过来,她怀抱着身上的空气和一侧冰冷的身躯,胸腔中如锥心刺骨一般令她无法忍受。

    三魂离开人体后是无意识的状态,晏浮生可以用法力将其糅合,但那么做在一定程度上会损伤魂魄,影响魂魄的意识和心智。这时,晏浮生忽然想起了楚尧的话:

    “九州境内,父亲夺舍儿子,情敌夺舍对手的比比皆是!”

    晏浮生心里产生了一个计划。

    她有一万种方法杀了沈盈盈替林鹤报仇,但她要选最阴狠,最诛心的。

    当初林鹤杀了沈碧云之后,晏浮生便想办法收集了沈碧云的魂魄,将其囚禁在锁魂袋中,经过这段时间的蹂。躏,沈碧云的魂魄已经残破不堪。

    念及此,晏浮生从软塌上坐起,从锁魂袋中取出沈碧云的魂魄,将其放在一盏魂灯上。

    小人沈碧云痛苦地捂着头,抱膝蜷缩成一团。

    晏浮生给她吹了口气,她才感到好受一些,睁开一双痛苦不安的眼睛,见到晏浮生,她再一次痛苦地闭上眼,捂着耳朵显得害怕极了。

    “沈碧云,我放你一条活路。”晏浮生的嗓音那般柔润,好听,让魂灯下的小人不自觉地停下来,带着期盼的神情朝她看过来。

    “你有一个好徒弟,叫沈盈盈,你与她定了契,可她却盼着你魂飞魄散。”

    “我帮你夺舍沈盈盈的身体,你带着玄青的人头,来祝贺我和阿鹤成亲,如何”

    沈碧云: “……”

    看似商量的话,却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晏浮生冰冷的眼神落下来,魂灯下的小人忽然一个激灵,她没有任何话语权,目光幽幽,用力点头,她同意了晏浮生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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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生:不擅长救人,但擅长折磨人

    新卷开写卡文很厉害,没能实现万更真的抱歉。这章评论送小红包

    ☆50.第50章

    第 50 章

    50。

    徐翦一死,临城失守仅仅是一两天的事情。

    城外一役,临城百姓伤亡者成千上万,他们被筑仙门射下来的箭弹飞后射伤,仙人的箭对凡人而言几乎一击致命。

    黄清带着天鹰仙客赶到这里时,战场接近尾声,女帝怀抱着死去的林鹤乘坐青鸾走远,留下一大烂摊子等待收拾。

    黄清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位带着素银面具的高挑女子,原来竟是曾经名动一时的天才剑修——林鹤。

    北方的流民称她为圣人,饮过她的血解毒,他们信仰她是世间唯一的真神,愿意无条件地跟随她,信奉她。

    只是可惜,圣人虽然能救世,却无人能救她。

    这一次林鹤死在女帝的怀里,在无数人的见证之下。

    黄清不知该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北地的流民,他想起那时候林鹤请求他们帮忙挖开灰河时,这些四面八方而来的百姓都乐意至极,兴奋至极。如今他们该如何接受这样一个噩耗

    可他们早晚会知道的,也许他们会痛哭流涕,会为圣人修筑神庙,会将她的事迹记录下来,传唱给子孙后代,可这些并不能让林鹤复活。

    听说女帝已经回到凤阳,将林鹤安置在闲云陵。那是死人的寝宫,也就意味着,连女帝也接受了林鹤死去的噩耗。

    活着的人还要向前看,执着于过去根本没有意义。

    黄清深谙这些道理,在女帝离开临城之后,他便开始着手收拾这些烂摊子。

    他安排手下清理城外的尸体,包括徐翦那三十万倒下的活死人军,他用徐翦的库房里找到的灵石,点燃乌泱泱的尸体,城外祭坛瞬间变成火海,火势惊人,就连离祭坛十里地外的临城都变得温暖起来,落下的雨也是洗涤过烟火的黑雨。

    临城王府中,赵嫣坐在徐翦曾经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听着王府的人叙述徐翦在这里干过的事,又说起赵璞在祭坛上出其不意杀了徐翦,那真真是长了临城王府的面子。

    赵嫣冷着脸呵斥: “不过是运气好捡了便宜,有什么得意的若不是林仙长出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一个胆小怕事的小人,哪有能耐杀了徐翦”

    管家平安忍不住反驳: “郡主,世子爷并非胆小怕事,那日在东街菜市场,徐翦抓了为咱们老爷平反的八义士,世子爷孤身站出来,若不是他忍辱负重,许先生他们就是徐翦的刀下冤魂了!”

    越是吹捧赵璞的话,在赵嫣看来,每一句都像是在打她的脸。

    如果那日她跟着赵璞回去找林鹤,如果她知道那个救他们的人是林鹤,那这些好事怎么会轮到赵璞身上!

    赵嫣越想越气,风头都让赵璞抢光了,以后这王府该谁拿主意!

    “世子若真有本事,也不会等到徐翦杀了我们爹娘之后才醒悟!”赵嫣白了管家平安一眼,厉色道, “徐翦咎由自取,即便没有死在赵璞手里,也会死在李璞,王璞手里,眼下王府一团乱,先王和公主尚未入殓,赵璞却不知所踪,他若有半点孝心,此刻就不会乱跑!尔等休要再提他,下次再让我听到,非拔。了你们的舌头!”

    临城王府的下人们低头称“是”,赵嫣虽然表面上不待见赵璞,却还是差了人四处去打听赵璞的下路。

    她唯一的恨就是那天晚上,跟着林鹤返回临城的不是她。

    处理完府内杂事,赵嫣回到闺房,用灵力点亮房间里的灯,灯火照亮的一瞬间,赵嫣蓦地一惊,倒抽一口凉气——

    她的床榻上有人!

    玄青抱着沈盈盈坐在床上,一面催动灵力为她疗伤,一面用一双沉沉的眼睛看着赵嫣。

    赵嫣吓得连忙拔出袖中匕首,正要大声呵斥,玄青眯了眯眼,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赵嫣的喉咙仿佛被一股粘滞物堵住,气流发不出来,她无法发声,也无法呼吸,很快就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啊,啊,”赵嫣双手掐着自己的嘴和脖子,手指伸到喉咙里企图捅。破什么,她努力摄取空气,可肺部越来越紧,她双眼凸出,跪在地上痛苦不堪,经历了无效的挣扎和自救后,她满脸是泪地望向玄青,眼神里全是央求。

    “不要叫出声,”玄青的声音低沉,带着长者的和蔼笑容, “你想活命首先得学会管住嘴。”

    赵嫣用力点头,打着手势表示自己不会大喊大叫。

    肺部猛地灌入一口气,赵嫣身体剧烈颤动,双手撑在地上,不停地冒着冷汗。

    谁能想到,杀了林鹤的这一对祖孙女,居然藏在临城王府!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玄青带着伤重的沈盈盈无法逃远,折返临城王府反而是个绝佳的选择,她知道徐翦在府中藏了许多天灵地宝,正好用于给沈盈盈治伤。

    “去给我倒点水来。”玄青坐在床上,将赵嫣当奴婢使唤。

    “我可以给你地方住,让你们在这养伤,”赵嫣擦干泪痕,满脸不情愿地说, “但你别想使唤我。”

    她刚说完这话,身体突然离地, “噗通”一声狠狠撞向墙面,将一侧的紫颤木架子摔得粉碎!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木架上的花瓶摆饰掉落一地,赵嫣也摔得满身伤痕,屈辱地看向那位坐在她床榻上的长辈。

    玄青甚至都没有脱鞋,满是尘土的鞋子踩在她的温软小床上,蚕丝床单上染着大片的血渍,不仅如此,她还看到沈盈盈旁边似有呕吐物,洒在她绣着飞天舞女的枕被上。

    赵嫣的怒火被恐惧掩盖着,尚有的理智在提醒她:不能冲动。

    换作赵璞会怎么做他投靠杀父仇人的时候,内心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在那个时候他就想着要杀徐翦

    只有到了设身处地的时候,赵嫣才能理解弟弟干了一件多么不起了事情的。

    眼下是考验她的时候,她也一样,不能输给那个胆小鬼弟弟。

    撞倒木架的声音引起了外面守卫的注意,两道人影投在门框上,守卫礼貌敲门,问: “郡主你在里面吗”

    赵嫣看向玄青,玄青目光沉沉,盯着她看,似乎是等她拿主意。

    那一瞬间,赵嫣想过求救,可是玄青一定会把他们全部都杀了!以她的能力杀两个守卫只是举手之劳。

    “哐当”一声响,赵嫣拿起桌上茶盏往门上人影处砸,大发雷霆道: “没我的命令,谁让你们过来了!”

    玄青冷笑着看她表演,赵嫣一连摔了几个杯子,隔着门骂道: “滚!都给我滚!一群连我爹娘都保护不好的废物!滚啊!”

    外头的人只当赵嫣情绪失控乱摔东西,所以造成刚才的动静,见她在气头上,哪还有理由怀疑她遇到了危险,故只能赔着不是匆匆离开。

    等守卫走远了,赵嫣拿起茶壶放在玄青面前,冷着脸说: “茶杯都摔烂了,你要喝水自己倒嘴里!”

    即便是落入他人之手,赵嫣仍保留着自己的品性——绝不为仇人低头折腰。绝不。

    她的态度在玄青看来,简直可以用“可笑”来形容。

    “你很识趣,但是不知趣,”玄青道, “你知不知道,我要杀你,究竟有多简单”

    “你不会杀我,因为你需要我,”赵嫣不再惊慌,她一脸嫌恶地看着两人, “你需要我为你找止血的丹药,需要我替你们隐瞒行踪,你们害死了林鹤,女帝恨透了你们,一定会想办法杀你们,你们无处可躲,不是吗”

    玄青目光中闪过一抹诧异,她终于不再纠缠“倒水”的问题,转而说: “你这有什么救人的丹药”

    赵嫣拿出一瓶回魂丹扔过去,玄青接住,看了一眼后立刻喂给沈盈盈。

    林鹤当时伤沈盈盈用是的一颗极品灵石,起初他们以为只是普通的暗器,根本没当一回事,等后来玄青给沈盈盈治伤时才发现,她伤口根本止不住血,没多久她就陷入了昏迷,性命垂危。

    赵嫣的回魂丹很快生效,玄青轻轻拍了拍沈盈盈的脸,看她醒转过来,流着泪难过地说: “孩子,不要怕,姥姥在这里。”

    “姥姥……”沈盈盈有些迷茫,很快她清醒过来,抓着玄青说, “林鹤死了是不是”

    玄青双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她摸了摸沈盈盈的头,安抚道: “是,被灵火箭弩一箭穿心,她当场就死了,任何法术都救不了她。”

    “我为师父报了仇……她应该会安心……她会安心,对吗”沈盈盈双眸幽黑,眸光微动,藏着某种难以辨认的情绪,她紧紧拽着玄青的手,一遍遍确认地说, “林鹤死了,她该安心了……对不对”

    “好孩子,你冷静下来,”玄青面带笑容, “不要怕,姥姥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是我师父……她养育了我,可她毁了我一辈子!”沈盈盈不安地抓着玄青的手,着了魔一般嚷道, “我恨她!为她报仇就是回报她养育之恩,她该知足了!她死在林鹤手里,那么多人死在林鹤手里!是我杀了林鹤,是我杀了林鹤!”

    “好好好,好孩子,你做得很好,”玄青搂着她像搂一个婴孩一般,抱在怀里摇晃, “好孩子,你杀了仇人,你做得很好,我的好孩子,你放心,今后谁都不能伤害你……”

    “你们说话声音太大了,外面的人会听见的,”赵嫣走到窗口,检查一遍外面的情况,提醒道, “林鹤虽然死了,但女帝还在,她一定会来为林鹤寻仇的。”

    这话吓得沈盈盈一个哆嗦,不住地往玄青怀里钻,玄青心疼极了,搂着她安抚说: “不怕,姥姥在这里,任何人都不是姥姥的对手。”

    赵嫣不禁发出一声嘲笑,玄青叱道: “死丫头,你退下!胆敢将消息泄露出去,我一掌毙了你!”

    赵嫣刚走没多久,卞芳从黑暗中现身,叹了口气说: “前辈,此地不宜久留,那丫头一定会给女帝报信,我们最好现在就离开。”

    玄青沉默不语,但她并没有耽搁,抱起沈盈盈,跟着卞芳匆忙离开临城王府。

    是卞芳说临城王府很安全,这会又是她说此地不久留。

    玄青总觉得,卞三娘在耍她。

    如果知道那丫头会去通风报信,那为什么不立刻杀了她

    怀里的外孙女心绪不宁,一会害怕得直哆嗦,一会哭着说对不起她师父,玄青的心思全在外孙女身上,对于卞三娘——她虽然有所怀疑,但并不在意。

    在卞三娘的安排下,玄青抱着外孙女坐上一辆马车,她们打算逃往瓜州,那里还有徐翦的残余部下,凭女帝现在的势力很难剿灭。

    马车底下似乎画了什么符文,被毛毯遮挡着,只露出一星半点朱砂味,玄青虽然注意到了这个,上车时也迟钝片刻,但她一门心思照顾外孙女,没再多想,抱着沈盈盈上了车。

    卞三娘在前面驾车,马车到一处空旷地带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怀里的人似乎已经睡过去,玄青皱眉说: “卞芳”

    卞三娘的嗓音被大烟熏得低沉嘶哑,她忽然开口说: “前辈,你知道当初师妹跟我说,剑圣前辈为什么要与你和离吗”

    卞三娘称呼她的时候,用是的“前辈”而非“师娘”。

    玄青可能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或者说,她根本不会在乎。卞芳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可以使唤的工具,她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工具的想法

    马车停在临城郊外的荒野上,对于卞三娘的突然发难,玄青依然不当一回事。

    “你这么说,我倒是很好奇,”玄青一只手准备去摸法器,另一只手依然安抚着刚刚睡过去的沈盈盈,她轻哼一声,不紧不慢地说, “剑圣李儒玉,他到底是如何评价我”

    “剑圣前辈很敬重你,师妹也很敬重你,她从小到大都依从你,一辈子循规蹈矩,因为她爱护你,生怕做出令你失望的事,在这一点上,剑圣前辈和师妹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卞芳坐在马车车头,神情平静地看着远方,徐徐说道。

    玄青忍不住笑了, “既是如此,那她又为何选择与你私奔”

    那是一声很平淡的笑,对于卞芳而言,却极其刺耳。

    她坐在黑暗中,眸光里闪过一抹难以压抑的愤怒,说: “有什么好笑的”

    玄青又哼了一声, “她若敬重我,绝不该与一女的私奔,便是这种念头,也绝不该有,我生养她,将她抚养成人,送她去沧州海山学艺,为她前程铺路,盼她名垂青史,最终她做了什么”

    卞芳平静陈述: “是你逼她嫁去沧州。”

    “那夫家有何不好”玄青冷笑一声, “难不成让她跟了你一个庶出的女子,就是对她好”

    沉默了一瞬,卞芳说: “所以我后来打消了念头,剑圣前辈也来找过我,跟我聊过师妹的事,他希望我能做出一番成就之后,去你们家提亲。”

    这话彻底逗笑了玄青,她无法相信李儒玉居然说过这么愚蠢的话,即便李儒玉同意,她怎么可能同意让女儿嫁给一名庶女!

    玄青摇摇头,面带嘲讽地说: “我至今不知道他跟你说过这种话。”

    卞芳淡淡道: “嗯,我想他可能从来没跟你说过,因为在那不久,师妹就嫁去沧州了,后来她给我写信,每回都说沧州很好,让我不要挂念。”

    玄青面色不改,目光没有任何变化,她唇角下有一道深重的纹,许是因为长期习惯往下抿着唇,让她看起来更加冷酷,固执。

    卞芳清楚,跟她聊这些根本没有意义,玄青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至今仍是如此。

    但有些话,卞芳还是要说出来,也许……那是师妹埋藏在心里,一辈子没机会对玄青说出口的叛逆之词——

    “七年时间,她给我写了上百封信,其中只有一封提到你,她说如果她是剑圣前辈,也会跟你和离。”

    玄青愣住,似乎觉得不可理喻,她以为卞三娘会说些别的——会控诉她当初如何拆散了她们,可卞三娘什么都不提,却在轻描淡写间吐露出了世上最残酷的真相。

    她为自己的女儿劳心劳力了一辈子,可在她心底,永远比不上那个撒手不管,逍遥人间的爹。

    她唯一的女儿竟这般恨自己上百封信件之中,只有一句提到了自己!

    玄青呼吸变得急促,她恨李儒玉,恨那不懂事的女儿,恨他们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她想杀了卞芳!

    剧烈的情绪变化令她双手发抖,玄青按在法器上的手拨了拨,眼神中杀意升腾。

    这时候,沈盈盈忽然醒过来了,她抬起脸,眨巴眼睛望着被仇恨裹挟的玄青,开口说: “姥姥”

    玄青心中一动,笑容柔软地望着沈盈盈,拍了拍她的后背说: “好孩子,你醒了”

    “沈盈盈”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着玄青闪着灵光的琵琶法器,她说: “姥姥,你这是要做什么”

    玄青松手,法器的光芒黯淡下去,她面带笑容地说: “乖孩子,你不要怕,姥姥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没有安全的地方,” “沈盈盈”神情庄重地说, “这世上,没有任何地方能称之为安全。”

    玄青以为她这是又犯病了。

    自从玄青找到沈盈盈之后,她发现沈盈盈总是这样沉浸在想象里,一方面说着要为沈碧云报仇,一方面害怕沈碧云来找她。

    沈碧云已经死了,玄青不知道她对沈盈盈到底做过什么,导致盈盈如此依恋她又害怕她

    “别害怕,”玄青重复着这句话, “只要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马车停在荒野,卞芳已经不知所踪了。

    玄青低头望着外孙女的模样,不由地想到了她唯一的女儿,那个绝望投湖的女儿,在沧州的八年的时光,她每一个日夜都在恨自己吗

    可是我帮你找回了盈盈,看啊,她的眉眼和你何其相似

    这世上,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李儒玉卞芳或者你沧州的夫家他们什么都不是。

    “沈盈盈”带着笑容,伸手抚摸玄青的脸庞,玄青注视着她的眼,布满皱纹的双眼中漾着无限的怜爱。

    “姥姥,永别了。”

    玄青的眸子不由地睁大了,她的神情停滞在这一刻,脖子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三圈琴弦,弦丝勾出深深的血痕,在“沈盈盈”幸福的拥抱下,她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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