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眼睛

    佟佳氏又怕自己说的太多太绝对了,对宁翘造成些心理负担。

    便又道:“妹妹也不必想的太多了。礼王先福晋同现在这个是不一样的。她心里终归是为着八旗女真好的。”

    站在李佳氏当时的立场上,她是不会对宁翘如何的。她已时日无多,需要将一切托付给宁翘,若宁翘有个什么万一,李佳氏的托付将是一场空,她是不能这样做的。

    宁翘想起那位曾在皇后宸妃庄妃面前给予过她极大善意的老者,唇角微微勾起,牵着佟佳氏的手笑道:“我这个人啊,最能体会到别人对我的好了。”

    “比如当初第一眼瞧见礼王先福晋,就知道她没有害我的心。再比如当初头一回和姐姐接触,就知道姐姐喜欢我,会对我很好很好。”

    佟佳氏忍不住笑起来,半晌都合不拢嘴。

    爱怜的看着宁翘:“就是你的这张嘴,怎么能叫人不宠着你呢?”-

    十一阿哥洗三还未睁眼的事情,外头也是议论纷纷的。

    但这刚生的小孩子,便是七天睁眼的也是有的,所以再是如何议论,也终归比不上别的那些传言。

    仪式完了,十一阿哥就被抱回了宸妃身边。

    有了八阿哥的那些事,十一阿哥身边是一个八旗的人都不用了,从奶娘到侍女都是宸妃亲自挑的,都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人。

    就算是奶娘喂奶,也都是在宸妃跟前的,宸妃也是轻易不肯让十一阿哥离开她的视线。

    刚刚抱回来的十一阿哥身上暖融融的,皮肤都有些红了,还是在宸妃身边躺了一会儿后,才慢慢的变回之前那白嫩嫩的模样。

    宸妃的额娘贤福晋是一直陪着宸妃的。

    “皇上说了,十一阿哥满月的时候是要大办的。到时候我也出月了,便回宫去办,自然是比在皇庄上要更体面热闹些的。”

    宸妃含着轻笑道,“何况那个时候——”

    或许十一阿哥就不单单只是十一阿哥了。

    将来的喜事不止这一件。宸妃如今又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了,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人便会一直在这里待着,尤其是宸妃的额娘贤福晋,肯定是要一直陪着女儿的。

    这样荣耀的时刻,宸妃自然是希望娘家人能陪在身边,能一同感受的。

    再者为了十一阿哥立太子的事情,皇上是有漏了口风出去看看情形,郑亲王几位亲王郡王贝勒那里也并没有一定赌咒发誓说会支持十一阿哥,事情一日不定下来,宸妃自然是不能让娘家人回去的。

    朝中会有人反对,睿亲王那里会帮着十一阿哥,但自然是加上娘家人更好的,也有人能撑腰。

    贤福晋心知肚明,爱怜的目光落在小小的十一阿哥身上,当初落在八阿哥身上的期望落空了,现在十一阿哥就来弥补了。

    若果真能更近一步,那尊贵的小太子身上就有些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血脉了。

    那么将来——

    一想到将来,贤福晋就和家里的爷们一样热血沸腾。

    “哎哟,咱们的小阿哥可真是了不得呢。”

    正在贤福晋瞧着十一阿哥的时候,他睁眼了。

    贤福晋十分惊喜,忙叫宸妃也看。

    一屋子的人跟着凑趣,都来贺喜。宸妃高兴,就叫了赏。

    母女两个同在一处逗着小阿哥,可不过片刻功夫,就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对上贤福晋的目光,宸妃心下一紧,忙镇定的望着众人道:“你们先出去。”

    就连奶娘都叫出去候着了。只有母女两个同小小的十一阿哥在里面。

    宸妃的手都在抖:“额娘,你瞧瞧,十一阿哥的眼睛怎么了?”

    方才她与贤福晋逗十一阿哥的时候,对着十一阿哥笑,十一阿哥倒也不是没有反应,可是那一双看起来黑亮的眼睛却半分都没有移动。

    只有在出声的时候,十一阿哥的眼睛才会慢慢的移动,看向有声音的地方。但是这样一来就显得反应有一点点的迟钝,就好像是眼睛看不见一样。

    贤福晋显然也发现了。

    这会儿没有别的人在,贤福晋又试了试十一阿哥的眼睛,发现十一阿哥好像真的是看不见,只有在出声的时候,眼睛才会随之动一下。

    十一阿哥出生的时候一切都好,太医也说是健健康康的,哪怕没有睁眼,她们也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可如今看来,竟不是那样的,十一阿哥的眼睛有问题。

    贤福晋的心都凉了。

    宸妃慌得抓住贤福晋的手:“额娘,额娘,十一阿哥的眼睛这样,是不能叫人发现的!”

    本来瞧见不对劲,该是第一时间宣太医来看看的。

    可是若是让人知道了,消息传出去,十一阿哥立太子的事情就难上加难了。

    本来健健康康的小阿哥都会受到阻碍,若是知道小阿哥的眼睛有问题,那岂不是更找到了不支持小阿哥的理由了?

    贤福晋一把抓住宸妃的手,叫她稳下来:“别慌,娘娘别慌。”

    “小阿哥如今这样,总是不能不叫人来看看的。发现的时候还早,若是拖下去,不知是什么情形,怕是对小阿哥的身体更不利。”

    宸妃默默垂泪:“皇上对十一阿哥期望甚大,本来就有旧伤还未痊愈,全靠这一口气撑着,若是知道十一阿哥这样,对他也是很大的打击。我怕他撑不住。”

    贤福晋道:“若是娘娘信得过我,便先叫咱们带来的蒙医瞧一瞧。这是咱们家里的人,对小阿哥的事是一定守口如瓶的。也可暂且不告诉皇上。待先看看是什么情形,再来定夺。”

    “只是小阿哥如此,怕是瞒不过你身边和小阿哥身边伺候的人。好在都是咱们家里选上来的人,必对你和小阿哥是忠心的,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传出去的。”

    “只是这期间若是要见人,叫人给瞧见了,那就是瞒不住的。皇上又疼爱小阿哥,隔三差五的总要过来瞧,这时日一场,皇上自己就能看出来的。”

    宸妃含泪看向十一阿哥:“先叫蒙医看看吧。别人那里,我都是可以支应的,不会叫她们发现什么,只说不叫十一阿哥出去就是了。这些时日皇上也忙,慢慢的总能瞒住几日的,等过些时日看看是个什么情形,再叫皇上知道吧。”

    宸妃心里是抱有希望的。总想着十一阿哥这是暂时的,等过两日看了蒙医用点药肯定就好了。皇上那里也就不会因此而伤心了-

    宁翘是夜里才回府的。

    皇庄里热闹的不得了,后来是十一阿哥和宸妃都不出来了,但接着这件喜事,到底还是好好的贺了一日的。

    府里预备了家宴,也是不曾用晚膳就回来了。

    多尔衮是跟着一起回来的。

    有多尔衮在前头骑马,再带着大阿哥,二阿哥就瞧着有些眼馋,也想要骑马。

    得了多尔衮的允准,大阿哥正好就抱着二阿哥一起骑马,可把二阿哥高兴坏了。

    到了府门前下车的时候,宁翘的马车慢一步,她下来的时候,瞧见福晋和佟佳氏已经站在多尔衮的身边了。

    大阿哥和二阿哥都规规矩矩的站在旁边,二阿哥倒是叫大阿哥带的很有规矩,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高高兴兴的,这会儿到了王府上,又很是个阿哥的模样了。

    宁翘这会儿可不是刚进府没地位没宠爱的小可怜,谁都可以贬低她忽视她排挤她孤立她。

    多尔衮记着她,正大光明的站在府门前含笑等着她,那福晋和佟佳氏就也得等着,也不会再有人刻意的把她丢在最后面。

    因为多尔衮如今是断断不依的。

    迎着多尔衮的目光走到跟前来,宁翘也是笑,如今压根是不避人的,她也从没有避人过,大大方方的对着多尔衮笑:“劳烦主子爷久等了。”

    “知道久等,还不快些。”

    话是这么说的,多尔衮却眉眼温柔,含笑伸手,“爷牵着你,你与爷一同走。”

    多尔衮是怕这些人又把他的小丫头给挤到后头去了。

    从前好几回,多尔衮都记在心里了。

    她那会儿身份不高,还总是被福晋和佟佳氏针对,多尔衮瞧着瞧着就心疼。

    这会儿把小丫头搁在心里了,就决不许有人再这么对他心里喜欢的人。

    况且小丫头如今的身份,也是不容她们如此轻慢忽视的。

    他现在牵着小丫头,那就是名正言顺,再有嫉妒的,也没用。

    多尔衮大大方方的,宁翘就更大方了。含着笑走过去,把手送到多尔衮掌心,由着多尔衮牵着她走。

    她走在多尔衮身边,福晋与佟佳氏就只能在另外一侧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是不会争宠,但也不容宁翘身边的位置被抢,因此紧紧跟着宁翘,也不许有人横.插进来。

    如此一来,倒是佟佳氏同她在一个水平线上了。

    佟佳氏心中不痛快,福晋心里也不自在,偏偏她们又不能拿宁翘如何,如今因为追封和十一阿哥的事,福晋和佟佳氏自己的心思,倒是难得的容下了宁翘。

    福晋想到今夜的大事,到底还是温和笑道:“主子爷向来都是最疼惜宁妹妹的。如今四阿哥和二格格也快要周岁了,宁妹妹正是给主子爷再添几位阿哥格格的时候呢。”

    “今儿瞧见十五叔的阿哥格格们都去了,这孩子多了,可真是热闹得很。”

    福晋提起四阿哥二格格,并不是想叫宁翘再生。

    她是这府里的嫡福晋,她是不成了,这辈子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

    可想要抱一个孩子养在膝下的念头从未淡去。

    盯紧了济尔莫特氏,就想要把济尔莫特氏送上去。提起豫亲王府上孩子多,就是想提醒多尔衮,这府上总是还要有别的女人受宠,才能多多绵延子嗣的。

    宁翘这里宠着,难道就真的不碰别人了吗?

    跟别府上一比,他们府上的孩子着实是少了些的。

    福晋的这些心思,在场的几位都是心知肚明的。都在一处相处几年了,还能不知道福晋的意思?

    多尔衮是懒得理会。佟佳氏心里却听着很是不顺耳。她有三个孩子,往后就靠着这三个孩子了。她也不可能再有别的孩子了。

    如今这样就已经很吃力了,若是再有旁人,要是再出一个宁氏,她要怎么办?她要往哪里站?

    要知道她今儿可是看见了的。福福晋和贤福晋这次过来,将科尔沁格格也给带来了。小博尔济吉特氏休养好了,比之从前还要娇嫩柔软些,看着竟是楚楚可怜之态。

    这一位虎视眈眈的想要进府做侧福晋,她可是一点都没忘记的。

    这会儿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如日中天,若是皇上一高兴又下旨赐婚了,叫小博尔济吉特氏入府做了侧福晋,这府上的格局就又要变了。

    这佟佳氏的心里就往宁翘这边靠了靠。

    她正想要说点什么,结果那边李氏和大格格迎了出来。

    家宴摆在乐道堂,他们是出来迎候的。

    一看见大格格,心系女儿的身体,佟佳氏就没顾得上说话了。

    今日是宸妃的好日子,大格格与四公主五公主交好,不去总是有些不妥当的,只是大格格这样勉强去也不成,是佟佳氏在皇后宸妃面前告了罪,自然没有人同大格格计较的。

    大格格歇了一日,这会儿精神好些,就乖巧懂事的出来同李氏迎多尔衮。

    看见多尔衮当先牵着宁翘,大格格的目光闪了闪,却含着乖顺的笑容走上前来行礼。

    今儿家宴人来的齐整齐全,侍妾们都是在另外的桌子上的,庶福晋们也是在一起的。

    而多尔衮这边,就是福晋与佟佳氏,大阿哥大格格还有二阿哥,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与宁翘。

    宁翘自然是坐在多尔衮身边的,如此一来,佟佳氏的位置就又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对上了。

    三阿哥四阿哥和二格格也都叫奶娘们抱来了。

    多尔衮逗了逗三阿哥,又抱了抱四阿哥和二格格。

    这三个小的活泼的不得了,三阿哥还好一点,就是四阿哥和二格格抱着多尔衮的脖子喊了好一会儿的阿玛,叽叽喳喳的说想阿玛了。

    宁翘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是见惯了这样的情形。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总有不用避开的时候,知道宁翘和孩子们是如何与多尔衮相处的。

    可这样齐整的时候,众人还是头一回看见四阿哥和二格格在多尔衮面前是这样的,更是头一回看见睿亲王原来对孩子有这样温柔宠溺的一面。

    一时就连大阿哥心里都有些不稳。可转念又想,他都大了,怎么还能和小孩子计较呢?阿玛待他,也是十分疼爱的。

    多尔衮倒是笑着,一手抱着一个,同宁翘道:“瞧瞧这两个小的,精神的不得了。这如何不热闹?咱们府上也是极热闹的。”

    旁人不知就里。唯有方才一道进来的几个人心知肚明这说的是什么。

    一时福晋的脸都白了。

    她如今知道自己面色总是差些,脸上的脂粉就稍稍用的多了一点,自己的手都凉了,面色退下去,却因为面上的脂粉在灯色底下瞧不出来。

    福晋压着心里的酸涩,还有腹部若隐若现的疼痛,心里恨道,就这样的宝贝,一句话都不能说?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要这样护着?

    福晋这时候被抢白,她是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的。

    偏生她是福晋,总不能闷声不吭的不开口的。况且这样齐整的家宴时候,这几年总是求也求不来的,多尔衮出征几个月难得回来,这样的机会是不能为了她自己的情绪就放过去的。

    总是要定了定心神,再出来周全的。

    多尔衮今日高兴,抱着四阿哥和二格格一边一个,也不想放手了。

    是好一会儿才叫奶娘抱下去的。

    晌午的时候有事不曾饮酒,这会儿高兴,预备的酒水也不错,多尔衮就用了好些的。

    宁翘也不曾拦着他,只要他不似跟多铎那夜那样喝酒,宁翘还是愿意由着他的。

    宁翘方才就瞧见了,想必是福晋特意吩咐过的,庶福晋们都穿的很鲜亮,侍妾们那边也是难得的新鲜布料,其中衬托的济尔莫特氏更像是一朵清丽的花,静静的绽放盛开,与众不同。

    难得遇上多尔衮这样高兴顺心的时候,又是开怀畅饮的春日夜晚,这时候再来献上一个美人,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在场的人,谁看不出来福晋的心思呢?不过是碍着孩子们在这里,福晋尚收敛,而有的人也不便开口罢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都看过来好几回了,宁翘只管瞧着她轻轻笑了笑,悄悄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孩子们一直在这里,宁翘就不信福晋还能当着孩子们的面把济尔莫特氏送到多尔衮的床.榻上去。

    阖家欢乐的时候,总不能开口说把孩子们支开吧。那福晋可就太过小气了。

    “今儿是家宴,只是难得这样的齐全,这连日来又有许多的事情,如今细算起来,倒是王爷双喜临门。出师大捷回京,合该也是要有个庆功宴的。”

    “这会儿都在,姐妹们就该给王爷一个一个的敬酒,祝愿王爷凡事皆得偿所愿。”

    福晋先敬了第一杯。多尔衮给面子喝了。

    福晋又说,孩子们不宜饮酒,就请大阿哥大格格做个表率,以茶代酒。

    庶福晋和侍妾们那边人多,就由两个庶福晋和济尔莫特氏做个代表过来敬酒便是了。

    宁翘垂眸微微一笑,这不就来了么。

    第112章 霸道

    福晋的酒已经喝过了。

    那边两个庶福晋和济尔莫特氏已经站过来了,就等着这边敬完了她们再过来排着继续敬酒。

    宁翘瞧过去,两个庶福晋倒是还好,安稳沉静的模样,倒不像是蠢蠢欲动的。

    其实想也知道,福晋为了推济尔莫特氏出来,必然是不会把太出众的庶福晋选过来的,就连李氏都在那边老老实实的坐着,选过来的两个什么都不出众,就连宁翘都对她们的印象很淡。

    福晋过后,便是两个侧福晋。

    若是按照伺候多尔衮的前后顺序和资历来,那自然是佟佳氏当先的。

    换做从前,佟佳氏一定当仁不让,想也不想的就第二个起身的。可如今,佟佳氏竟有些犹豫,她想起多尔衮在府门前牵宁氏手的一幕。

    跟着多尔衮这几年,一开始她以为她是能看懂多尔衮的。

    前几年又觉得看不懂多尔衮了。如今却发现,她可能从来就不了解这个她侍奉了几年的男人。

    但有一点,多尔衮看重的人与事,是绝不允许旁人轻慢的。

    当初多少人都说睿亲王怎么竟肯跟着皇上呢?当初那些旧怨,难道睿亲王都放下了吗?这样的仇恨,怎么就能放下呢?

    连多尔衮的亲哥哥都在心里怨着他。

    佟佳氏偶尔想起来也是不懂的。

    如今再回过头去看看,多尔衮哪是忘了呢?是深深的埋在心头,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重新拿回失去的东西。

    追封孝烈皇后这件事,佟佳氏并不是很清楚里头这些弯弯绕绕的,可丰嬷嬷总能从家里知道些消息,阿玛就怕她在府里什么都不知道被人算计了,因此许多事也会派人知会她。

    这前后一串起来,不就瞧出个大概了么。否则又怎么会有宁家和乌拉那拉氏联姻的事情呢?

    阿玛和额娘都与她说,宁家兄弟两个和阿布泰大人的两个女儿成婚,凭着主子爷与阿布泰的关系,现如今孝烈皇后不算禁忌,将来两黄旗的乌拉那拉氏是一定会慢慢重新得到倚重的。

    比起姻亲,谁都不如宁家跟主子爷更亲近了。

    本来就是隔着一层的正白旗,又落后了宁家这个姻亲,他们佟佳氏如今虽受皇上重用,可到底不能撇开多尔衮的。

    家里的意思,是要她绝不能跟宁侧福晋闹翻。

    佟佳氏再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叫这么多人一说,又听丰嬷嬷一席话,这心里头也知道家里前程的要紧,况且她自己的前程也是要紧的,不能闹了主子爷的不高兴。

    何况蛰伏也不过这么几年,委屈又能如何呢?等大格格的婚事定了,找了极好的人家,大阿哥也长大了,真要是定了十一阿哥做皇太子。

    那么再有几年,王爷贝勒府上的世子也是要定的。大阿哥是长子,这跑不了他的好处,到时候她这个佟佳侧福晋还能不出头么?

    等到了那会儿,就是福晋和宁氏看她的脸色了。

    谁让宁氏的孩子还小呢。长幼有序,这是要前头的不成才有后头的事。

    家里是这么跟佟佳氏说的。但佟佳氏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的。

    就怕多尔衮同皇上一个样,偏爱宸妃似的偏爱幼子。若果真是那样,她的大阿哥还有什么指望呢?佟佳氏这心里头,就私心盼着十一阿哥做不成太子,开不得这个成例。

    佟佳氏存着这个心事,倒也不会在明面上闹出来,若果真是那样,将来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佟佳氏含着笑:“宁妹妹先请吧。”

    其实福晋这里过完,多尔衮的目光就直接落到了宁翘的身上。

    佟佳氏这一开口,倒是叫多尔衮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多尔衮还挺满意的。佟佳氏心里高兴的同时,又有点心酸。大格格和大阿哥都在旁边看着呢,可也是没有办法的。

    多尔衮那个模样,原本就没有准备佟佳氏是第二个的。

    宁翘倒是望着佟佳氏笑了一笑。

    就见多尔衮端起酒来望着她笑:“你是很该与爷一同喝一杯的。”

    宁翘莞尔一笑:“是。妾与爷同饮。”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同甘。若说共苦,不知道那几日多尔衮喝醉了,她贴身照顾多尔衮的那几日算不算。

    显然多尔衮也是想到了那一日,握着宁翘的手轻轻摩挲两下,目光流转间,笑得很是温柔。

    宁翘也含笑望着多尔衮。

    两个人相视而笑的模样,气氛流转间,竟叫身边的人都觉得,有什么他们完全不知道的情意萦绕其中,似乎是谁也进不去的。

    一时福晋心中最是不痛快,忍不住开口打破道:“该白音妹妹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可不想做破坏气氛的人,她迅速过完,多尔衮倒是也觉得她识趣,只稍稍在唇边沾了沾酒水就罢了。

    福晋倒是很满意,招手叫两个庶福晋和济尔莫特氏过来。

    两个庶福晋比白音的动作还快。

    多尔衮只举杯示意,便是福晋也不能要求多尔衮饮一口的。

    福晋含笑道:“这便是当初皇后娘娘赏赐进府的济尔莫特氏。是个懂事知礼的。”

    “这一向都有事,妾将人安排在府上,后来又因为有事,妾将她带出去了,就一直不曾与主子爷见上。这会儿正好,就叫她给王爷敬酒,侍候王爷用膳吧。”

    济尔莫特氏怯怯上前来给多尔衮行礼问安。

    那一双盈盈如水的眼眸,在灯下青涩柔软,像是一泓春水般动人。

    宁翘不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情形了。

    在府里这几年,似乎每回都是当着她的面想要叫人勾着多尔衮的。

    做侍妾的时候,做没有实封的庶福晋的时候,宁翘不能拂袖而去,只能坐在这儿瞧着看着,看福晋怎么不换花样的把新人抬起来抢她的宠。

    她压着脾气坐了这么几年,这会儿都成了侧福晋了,要还是这么坐着,这以后府里要怎么看待她呢?

    这都蹬鼻子上脸了,那以后一个个的不是都有样学样了?

    一个有子有宠的侧福晋,态度是很重要的。

    宁翘看向她的孩子们,含笑道:“四阿哥和二格格是不是想回去了?”

    这会儿孩子是奶娘抱着的。

    精力再旺盛,这么点的小孩子玩了这么久肯定也是累了的。

    四阿哥点头说困。

    二格格爱娇,干脆就扑到宁翘的怀里要额娘抱着,然后也闹着要回去。

    三阿哥这会儿跟二阿哥在说话,二阿哥叫大阿哥带着话多了一点,对三阿哥也是有点好奇的,三阿哥一跟他说话,他兄弟两个就搭上话了。

    大格格坐在那边想阻止,大阿哥拦着不许,三阿哥和二阿哥竟聊了好一会儿。

    宁翘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额头,才转头望着多尔衮笑道:“主子爷见谅。”

    “孩子们困了,妾抱着孩子们回去歇着。主子爷和福晋还有佟佳姐姐自便吧。”

    说完,她就抱着二格格起身往外走。

    四阿哥叫奶娘赶紧跟上。

    一下子一群人跟上去。浩浩荡荡走了个干净。

    三阿哥倒是很迷茫,看了一会儿,见他额娘还坐着,他也转过头继续和二阿哥说话了。

    倒是福晋心里很高兴,宁氏走了,济尔莫特氏的胜算就更大了。

    结果下一刻,多尔衮就起身了:“爷去看看四阿哥和二格格。”

    还未等福晋站起来,多尔衮就跟着走了。

    这边侍候的周得胜连忙跟上去,只顾得上瞧了一眼福晋错愕的神情。

    周得胜想,福晋这是何必呢。

    主子爷当初星夜兼程的赶回来,一路上跑趴下了那么多匹战马,那就是为了赶回来救宁侧福晋的。

    那天夜里见到宁侧福晋安然无恙,主子爷和宁侧福晋的那个拥抱,周得胜可是瞧的清清楚楚的。

    可惜福晋没瞧见。但只怕福晋就算瞧见了,福晋也是不懂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些年了,主子爷身边竟只有个宁侧福晋入了主子爷的心。

    他是贴身伺候主子爷的,几乎日夜跟随,主子爷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福晋随便找来一个人就能分了宁侧福晋的宠呢?

    济尔莫特氏是年轻娇嫩,但那样多年轻娇嫩的女子,知心的又能有几个?

    多尔衮一走,在场的人都望着福晋。

    这下福晋的面色是脂粉都遮不住的苍白了。

    甚至差点没站住,要不是身后有蒙嬷嬷扶着,只怕就要摔倒了。

    济尔莫特氏到底是年纪小,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她知道自己容貌是极其出众的,在见过宁侧福晋后,对自己的容貌就更有信心了。

    哪怕宁侧福晋还是瞧着十分的年轻,可她终归跟了睿王爷四年了,不及她是个新人。

    她额娘就说过的,甭管是王侯将相还是普通旗人,男人都是贪新鲜的。睿王爷要什么人没有呢,自然也是这样的。

    她也不指望能越过宁侧福晋去。只要能有个孩子,能养在福晋膝下,那么她和她家里这一辈子也就不愁了。

    甚至都不需要睿王爷对她一见倾心。只要睿王爷能记得她就好,之后总有机会侍奉的。

    结果呢?

    宁侧福晋走了,睿王爷追着宁侧福晋走了,瞧都没瞧她一眼。

    济尔莫特氏这心里头,就跟油煎似的难受。这是怎么了?她不好看吗?

    济尔莫特氏无助的看向李庶福晋。

    如今福晋都是交代李庶福晋照顾她的。

    碍于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和佟佳氏都在场,李氏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给了济尔莫特氏一个安抚的眼神。

    但李氏心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多尔衮眼里没有济尔莫特氏,她一方面觉得高兴,一方面又觉得失落。

    现在多尔衮忽略了济尔莫特氏,倒是叫她尴尬的处境更好受了些。

    但另一面,又说明连济尔莫特氏这样年轻的姑娘,也不能在第一面就夺得主子爷的欢心了。可见主子爷的心思,还都是在宁氏身上了。

    这就很是棘手了。济尔莫特氏这样的都不成,那怎么样的才成呢?

    宁侧福晋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走了,主子爷还追上去了,这是宁侧福晋的示威,而宁侧福晋赌赢了。

    这要是换在一年前,宁侧福晋是绝不敢这样做的。但如今,有子有宠还跟着协理府务的侧福晋,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她和宁氏,终归是差距越来越大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就是留下来看戏的。

    现在各人神情一一尽收眼底,这看够了,心里觉得舒坦爽快了,就站起来道:“福晋,侧福晋,妾也要回去了。三阿哥这会儿也该歇着了。”

    三阿哥一直模糊知道府里还有哥哥姐姐,只是很少见到,更别说讲话了。

    今儿才是正经和大阿哥二阿哥说上话,他人小,和二阿哥更能说得来,心里还羡慕二阿哥能时不时住在前院,大阿哥还挺和善的,就是大格格不怎么说话,他也不爱搭理大格格。

    这会儿他正兴奋呢,转头就想跟他额娘说他不累,结果一触及到他额娘的目光,三阿哥忙说他累了,是要回去歇着了。

    这也是跟他额娘相处的久了,再跟机灵的四阿哥二格格玩得多,一下子就能领会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目光里的意思。

    虽然他不明白这些暗潮汹涌,但听额娘的总是没错的。

    福晋虽然不高兴,但也知道,她是拦不住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纵使她拦着了,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一定会带着三阿哥离开的。

    因着多尔衮对邀月堂的偏爱,连带着养云斋的地位都跟东院平齐了。

    这两个一抱团,她这个福晋这里竟觉得有些吃力起来。

    偏生她手底下的人,一个争气的都没有。白音还是博尔济吉特氏的人,竟帮着外人对付她。偏生那边孩子多,她这边又没个孩子在手里。

    当初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怎么就不狠一些,干脆把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给弄死,那三阿哥不就是只能养在她这个福晋膝下了么?

    现在她这里头一回不顺利,再往后想要推济尔莫特氏出去,只能是另想法子了。反正福晋是肯定不甘心的。

    济尔莫特氏可比那李氏有机会多了。福晋是不可能一次就这么放弃的。要不是宁氏闹着走了,多尔衮怎么可能不看济尔莫特氏呢?

    福晋相信,只要多尔衮肯好好的看一看济尔莫特氏,一定会想当年喜欢宁氏一样喜欢济尔莫特氏的。

    要不是顾及着孩子们在这里,佟佳氏简直是要笑出声了。

    看福晋出丑可太有意思了。

    就现在来看着,没有比福晋折戟沉沙更令人高兴的了。

    佟佳氏看够了,瞧了一眼白着脸的济尔莫特氏,招呼大格格和大阿哥:“这饭吃完了,咱们也走了。大格格身子不舒服,是要早些休息的。大阿哥也带着二阿哥回去吧,早点歇着。额娘过两日再去瞧你们。”

    大阿哥当然希望赶紧走的。他在这里太尴尬了。

    大阿哥生怕大格格要多待,但幸而大格格什么都没说,很顺从的跟着佟佳氏走了。

    那边庶福晋和侍妾们也都告退了。

    屋里便只剩下福晋,李氏还有济尔莫特氏。

    一屋子的奴才候在外头不敢进来收拾,这里只有几个人贴身的奴才伺候着。

    福晋看着眼前的一切,面色铁青,目光沉郁。

    她是不高兴的,可又不能将怒气放在济尔莫特氏身上,她还要靠她去争宠。

    福晋道:“今日没给王爷留下印象,也不打紧的。不怪你。是宁氏太小气了些。”

    福晋说这话,屋里没有人敢接的。哪怕是背着人说的,李氏也谨慎的没有开口。

    福晋道:“你李姐姐也是这么过来的。她都能沉得住气,你也要沉住气。往后,我还会为你安排的。你还是跟着你李姐姐,好好听她教你。你只要莫忘了本心,总会叫你瞧进王爷眼里的。”

    这话说的李氏几乎无地自容,偏偏又不得不听着。

    她现在的一切都是福晋给的,不得不听命于福晋。哪怕福晋的贬损她也得听着,福晋如今越发的尖酸刻薄,这话说的几乎跟扒皮一样,若不是她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是绝不肯受这些侮辱的。

    济尔莫特氏心里怯,也不敢说什么,只管福晋说什么就听什么,都只管应了是。

    出来之后,回她自个儿的住处,和李氏结伴同行。

    济尔莫特氏才轻声道:“李姐姐,宁侧福晋向来都是这样霸道么?”

    李氏听着就想笑,淡声道:“霸道什么?不是主子爷自己跟着去的么?”

    你没本事把人留下,就怪别人霸道了?

    济尔莫特氏垂眸,半晌又怯怯道:“李姐姐,主子爷是不是不喜欢奴才的出身啊?”

    李氏又是想笑,却好歹忍住了。

    什么出身?镶红旗的出身么?

    代善虽则不参与政务在家闲赋,但还是礼亲王,也还是两红旗的旗主。

    这才是济尔莫特氏的正经主子爷。她倒好,在这里喊上主子爷了。

    这套近乎也不至于是这样的。接触了这么些时日,到底还是普通旗人家的姑娘,模样是好,可脑子比起宁氏来差的太多了。

    就这样的能出头,还真就只能凭着这张脸了。

    福晋叫自己教她,她能教些什么呢?她连一次都不曾侍奉过主子爷。

    李氏停在济尔莫特氏的院门前,静静看着济尔莫特氏道:“你还是想换个出身,可以去求了福晋,将你全家移入镶白旗下。主子爷会很高兴看见你的忠心的。”

    “想当初宁氏进府的时候,也不是事事依从主子爷。可她凭什么就能这样得宠呢?就因为她是模样好,对了主子爷的心意。又是镶白旗的出身,一家子都是主子爷的奴才,忠心无二。”

    “你能学的她三四分的手段,这府里,也就能有你的位置了。”

    李氏说罢,转身便要走,“我啊,也不能教你什么。不过是瞧着这么几年,能看见一些事。府里争强好胜的人太多了,主子爷想必也腻味。你这么轻柔似水的,倒像是汉人家的锦绣姑娘,也是一番风味。要是你一家子忠心,主子爷想必更受用些。”

    瞧着济尔莫特氏那若有所思的模样,李氏收回视线,慢慢的往她的秋雅阁去了。

    济尔莫特氏自己不能成事,但有福晋在。福晋会帮着她的。

    家里给过她消息了。

    十一阿哥的事还未定下,必是要将主子爷在盛京绊住脚出不去的。这一来二去的也有数月时光,就盼着济尔莫特氏争气吧。福晋的手段若是成了,李氏还真想看看邀月堂慢慢失宠的那一天呢。

    这有了新欢不见旧爱的日子,别人都尝过滋味,怎么宁氏就不能尝一尝呢?

    第113章 疼爱

    宁翘出来后,可没有等着多尔衮的意思。

    抱着二格格,带着身边一众人就回邀月堂去。

    宴是办在乐道堂的,从这儿走回去,这一路上张灯结彩的,倒也不曾看不清路。

    这会儿伺候的人都在乐道堂,路上伺候的奴才们各司其事,也不曾有什么闲逛的人,人也是不多的,至少宁翘目之所及没瞧见什么不该出现的人。

    二格格一直看后头,宁翘还摸摸她的头问她:“咱们二格格在看什么呢?”

    四阿哥叫奶娘抱着,正走在宁翘的身侧,也不是二格格看的这个方向啊。

    二格格趴在宁翘肩头,还在那痴痴地看。

    小丫头奶声奶气地道:“看阿玛。”

    四阿哥也跟着笑,也转头看:“看阿玛!”

    宁翘垂眸一笑,一人一下摸摸两个小孩子的头,也没有开口阻止纠正他们。

    多尔衮可未必会出来的。

    就这么看,那不是望眼欲穿了?

    谁知道二格格突然兴奋起来:“额娘,看阿玛!”

    宁翘这儿还没回头呢,身边的人突然都向后头行礼,四阿哥也跟着喊阿玛,宁翘回头一看,多尔衮竟真的出来了。

    她不曾停留,走的还挺快的,这会儿都已经到花园了,就瞧见多尔衮大步走过来。

    她抱着二格格才要行礼,就叫多尔衮给拦住了。

    多尔衮伸手将二格格抱过去,对着她笑道:“怎么走的这样快?也不等等爷?”

    宁翘站着望着多尔衮笑:“主子爷怎么出来了?”

    “妾还以为,主子爷正预备同侍妾们饮酒呢。”

    多尔衮看她一眼,一手抱着二格格,一手牵着宁翘往前走:“你都出来了,爷留在那里做什么?”

    宁翘垂眸笑道:“主子爷这样出来,福晋要不高兴了的。”

    多尔衮含笑望着宁翘:“那你高不高兴呢?”

    二格格嫌多尔衮身上有酒气,抱了一会儿就不肯要多尔衮抱着了,奶娘接过去,二格格就叫奶娘同四阿哥的奶娘走在一起。

    二格格喜欢和哥哥贴贴,奶娘们正好在后头跟着,周得胜叫人往各处清路,不叫有不长眼的上来打扰,然后就和宁翘的丫头们在后头跟着,不打扰两位主子说话。

    宁翘不答话,反笑道:“妾就这么走了,福晋一定是不高兴的。”

    这会儿多尔衮也出来了,指不定福晋心里怎么骂人呢。

    多尔衮牵着宁翘的手紧了紧:“谁管她高不高兴。爷只管你高不高兴。”

    宁翘勾唇笑道:“那主子爷高兴吗?”

    “济尔莫特氏很漂亮呢。主子爷是又得佳人了。”

    多尔衮道:“爷都没顾得上看她。见你走了,就直接出来了。”

    是生怕这小丫头自己闷着吃醋心里难过。他到底是舍不得的。

    “没看啊。那要不要叫过来看一眼?”

    宁翘笑眯眯的,“倒是妾坏了主子爷的好事了。”

    多尔衮微微挑眉,回头看了周得胜一眼,叫他们:“先将四阿哥和二格格送回去歇着。”

    两个孩子这会儿都困了,晕晕乎乎的跟阿玛道别,然后就被奶娘们抱走了。因为先前太兴奋,这会儿太困了差点在奶娘怀里睡着了,所以压根没注意到阿玛额娘没跟上来。

    这里只留下周得胜和宁翘身边的两个丫头在外头侍奉。至于主子们。

    多尔衮早将宁翘搂着腰捉到了花园深处,在那香气扑鼻的花树掩映下,把人抵在树后的假山石上说话。

    多尔衮的指尖捻了捻宁翘的唇瓣:“不许和我这样说话。”

    刚被狠狠亲过的小丫头脸蛋绯红,唇瓣柔软,目光里似春水般盈着光亮。

    宁翘小声道:“那要怎样说话?”

    “主子爷喜欢怎样的,奴才就怎样说,好不好?”

    这样的不听话,招惹来多尔衮的怒意,才被疼爱过的唇,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宁翘吃痛,眼里一点水光:“主子爷欺负人。”

    多尔衮又忙着安抚,低声道:“心里不痛快,就知道只管气爷了。”

    宁翘垂眸,低声道:“这是你许我的。”

    “我这样,就不是好好的了么?”

    多尔衮的唇落在宁翘柔软洁白的耳垂上:“你一直都很好。”

    宁翘的目光落在多尔衮肩头的一点散落的花瓣上:“主子爷头一回见我的时候,也是这样。没怎么多看,也不曾为我停留。跟今日的济尔莫特氏,倒是有几分相似。”

    多尔衮也不知怎的这话又绕回来了。

    他是没有想到,不过是一个侍妾,这丫头怎么就在意成这个模样了?

    多尔衮抚着宁翘的后脑,将人摁在怀里,沉声道:“爷不会碰她的。”

    宁翘的心轻轻的跳动,只是不会碰她么?那其他的人呢?

    她听见自己轻声笑道:“是呀。她出身镶红旗,主子爷是不碰她的好。”

    多尔衮与宁翘慢慢分开些,他微微低眸,目光深深的望进宁翘的眼里:“你们不一样的。她不是你。也不会成为你。”

    谁能想到,当初的小丫头,会在如今成为他心尖尖上放不下的人呢?

    这个济尔莫特氏,看不看的又能怎么样。皇后和福晋安排的人,又是镶红旗的出身,普通旗人家的姑娘,从根上就不让多尔衮喜欢。

    宁翘轻轻抱住了多尔衮。

    她想,如果你能一直记着自己说过的这个话,那就好了。

    轻轻的用脸蛋蹭了蹭多尔衮的下巴,宁翘撒娇道:“妾走累了。主子爷抱着妾回去吧。”

    多尔衮轻笑两声,应了:“好。”

    他想,小丫头这是被哄好了吧。

    被多尔衮横抱在怀中,这个公主抱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多尔衮脸上的轮廓,深目高鼻,层峦起伏,确实是十分的英俊。

    宁翘想,说是不动感情,但好像真的很难啊。

    她进府这几年光阴,开始的时候是没有办法,可这两年,多尔衮是没有再碰过旁人了。

    也不知他心里是个什么想法,或许是没有遇上更好更贴心的。府里的都是他不喜欢的,相比之下,自然就是她最好了。

    他待她,也着实是很好的。

    这几年,便是抱着一块石头在怀里也捂热了,更何况是人心呢?

    把这个人占为己有的想法总是时不时的在脑子里闪现。

    他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生活。那她占据他的所有,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实在想的太过入神,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同多尔衮到床榻上了。

    被多尔衮亲的模模糊糊的时候,好像想起来方才是洗漱过的。

    那身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多尔衮又说他方才去看过四阿哥和二格格,两个小孩子已经睡得极好了。

    宁翘就干脆什么都不管了,全身心的沉浸在多尔衮给予的一切之中。

    多尔衮还说她那样说话气人,要在帐子里罚她,这样难眠的夜晚,多尔衮把这些精力都用在她的身上,还真叫宁翘心里挺高兴的。

    多尔衮在她耳边低语:“四阿哥和二格格很好。再给爷生个孩子吧。”

    宁翘轻笑,好一会儿才找着声音细碎道:“这得看主子爷肯不肯给了。主子爷肯给,妾就会有的。”

    多尔衮沉沉一笑:“好。爷都给你。”-

    追封孝烈皇后的祭典是豫亲王负责的。

    现如今朝中政务都落在多尔衮和济尔哈朗的身上。济尔哈朗可是牢牢记着自己以前说过的话的,何况现在的这个局面,他也不愿意和多尔衮硬碰硬的。

    因此在许多事情上,只要能守住底线,多尔衮要如何决策,济尔哈朗都是不会拦着的。多尔衮如今的差事就比从前更忙了些。

    十一阿哥的满月,被皇太极交给了多尔衮来办。

    自从追封了孝烈皇后之后,有关十一阿哥的事情,皇太极几乎是想都不想,直接交给多尔衮来办。

    十一阿哥满月礼的规格,已经是超过了所有皇子满月时的规制。

    大清也是这会儿才在皇太极这里建国称帝的。

    可算上前头的先帝,这会儿一共也就是两个皇帝。

    基业还未完全夯实,自然是没有什么所谓皇太子应当有的规制的。

    但是在多尔衮看来,这已经是超乎所有的皇子了,甚至比八阿哥当初追封为亲王的时候还要煊赫。

    可章程送到皇太极那里一回又一回,皇太极总是不满意,想着还要再隆重些。

    多尔衮拟章程好几遍,这会儿再听见皇太极宣召他时,多尔衮心中便想,若还是不成,那干脆就按照关内给皇太子贺寿的规格来好了。

    照搬当然是不成的,但用一用规格总是没关系的。

    皇太极不是嫌不够隆重么。那就把人家的拿来改了再用,达不到的地方就略去,总是能满足皇太极的心愿的。

    这会儿皇太极和宫里的娘娘们已经回到盛京宫中了。

    距离十一阿哥的满月也没有几日了。

    可是章程始终定不下来,也不怨多尔衮这样办事雷厉风行的人都忍不住心内不爽快了。

    多尔衮来崇政殿见皇太极时,济尔哈朗多铎都是在的。还有两三个很得皇太极重用的大臣都是在的。多尔衮看了一下,都是支持十一阿哥做皇太子的人,也都是汉人。

    多尔衮这月余见皇太极,原本添了十一阿哥后,皇太极的精神还是挺好的。就好像是注入了一股新生的力量似的。

    但这后半个月再见皇太极,却觉得像是腐蚀了的木头揭开了面纱,到底还是露出了苍老的痕迹。

    多尔衮知道,皇太极身上的旧伤要比他多得多,瞧着是好的,但因为年纪渐渐大上去,总会叫人察觉出一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就好像与宸妃同生同悲,哪怕有一点点的不如意,都会反应在皇太极的状态之上。

    多尔衮有时候便在想,似他四哥这样热烈的感情,用情至深后,便是这样的吗?

    见人都来齐了。

    皇太极也不绕弯子了,直接瞧了几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多尔衮的身上。

    “朕要在十一阿哥满月当日册立他为皇太子。待朕百年后,即皇帝位。”

    这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还是叫几个人都震了一下。

    襁褓之中就立皇太子,这该是何等的恩宠殊荣啊。

    外头如今虽有诸多传言,但因为皇太极这边没有明确的表示,所以反对的人也不能直接到皇太极跟前说什么。

    不过是在外头议论,但有他们几个在,也就是从前的老人在嘀咕。

    可一旦要是立太子的圣旨宣下来,那几乎就可以预见了,反对的奏本一同会像雪片似的飞到皇太极的案头。

    不知那样的场景底下,皇太极能不能抵挡得住呢?

    他们可以节制两黄旗两蓝旗两白旗的佐领不出来闹事,可两红旗呢?

    那些曾经跟着先帝打天下的人,也并不是都死绝了的。这样委屈八旗女真旧部的人,王爷们肯用心,底下的人未必愿意呢?

    更何况在多尔衮的心里,从未答应将追封他额娘与支持十一阿哥做同等的交换。

    追封他的额娘,这原就该是他们应当的。

    见几个人都不说话,皇太极道:“怎么,你们都不愿意?”

    济尔哈朗不说话,多铎只管望着多尔衮。

    多尔衮从弟弟眼里隐隐看见那么一丝丝的不服气。

    他心里轻叹一声,这要是叫多铎回话,怕是一句话就能把皇上撅回去。

    就这个事,多尔衮与多铎私底下兄弟两个是谈过的。

    多铎不愿意支持十一阿哥。哪怕是作为交换,多铎也是不愿意的。

    他倒是没有误会多尔衮,从前就是因为不能明说,导致兄弟三个之间有误会才以至于关系生疏了一段时间。

    如今的境况自然是比当初好多了,多尔衮也就将心里的想法与多铎说了一下。

    这件事未必是无利可图的。

    为了不让十一阿哥做皇太子,八旗女真旧部必然是要寻一个倚仗的,多尔衮这时候肯定会获得更多的依靠和依附。

    这八旗看似就这么几个旗主,但实际上内里若是深究下去,就好似在正黄旗的阿巴泰,还有多铎的侧福晋佟佳氏的家里,这些人是不是忠于皇太极,还两说呢。

    这十一阿哥和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能走上高位,能不能守得住高位,守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多铎能理解多尔衮的想法,但豫亲王年轻气盛,可不会凡事按照多尔衮的想法来。豫亲王在某些事情上,只要不关乎影响大局的,都有自己的想法。多尔衮也不会干涉自己弟弟的想法。

    但这时候,也不会让亲弟弟去出头挨骂。

    多尔衮道:“皇上的意思,是十一阿哥满月礼的当天就要举办册立太子的仪式?”

    多尔衮这一问,连济尔哈朗都面露难色了。

    十一阿哥的满月一直都是多尔衮在预备的。

    济尔哈朗知道,这章程规格一直都是超过所有皇子的,但也还是基于满月的章程在拟。这真要是在当日册立皇太子,那立太子的典礼仪式是一点都没有准备的。

    仓促之间,这几天时间里,到哪里去变出来呢?

    皇上这会儿是不是太过于着急了?

    而且十一阿哥还这样小,有些需要太子本人来完成的事情,这么小的十一阿哥又如何能完成呢?

    难道要奶娘抱着十一阿哥升座接受众臣朝拜?又或者是宸妃来完成?

    一时济尔哈朗都觉得有些焦头烂额。

    十一阿哥将来必定比八阿哥尊贵,甚至一定会成为太子的这件事,济尔哈朗是从来没有怀疑过的。

    皇上于他有大恩,在这样的事情上,济尔哈朗也是不愿意沾染太深的。都是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这么着急就非要立十一阿哥为皇太子,济尔哈朗就觉得是不是太过着急了,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准备,济尔哈朗忍不住看向多尔衮,就希望多尔衮能劝一劝。

    缓几日都是好的。先把这个满月过去了再说。

    皇太极道:“朕当然知道这决定是有些着急了。但既然迟早都是要立十一阿哥做皇太子的。不若现在就立。立太子当日,朕一样会大赦。本朝还没有立太子的先例,但这个成例总是要打破的。”

    “就从朕这里开始也好。还有几日时间,你们多用用心,将这个太子典礼给办出来就成了。”

    多尔衮没有立刻答应。

    原本皇上不是这样着急的。当初因为十一阿哥还小,所言是缓缓图之,总是要让众人慢慢先接受的。

    赶着在十一阿哥洗三之前将他额娘追封了,也是为了他的态度,是为了让他不先当面出来反对。

    多尔衮瞧着皇太极眼中的疲色,心里敏锐的猜测,究竟是有什么事,让皇上这样着急的一定要现在就立太子?

    是出了什么事情呢?

    他这些时日忙着满月礼和朝政的事,但也不是闭目塞听什么都不知道,唯一没法及时探听的便是宫中事,难道,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是关雎宫?是宸妃有事了?

    多尔衮在这里猜测,济尔哈朗和多铎都不说话,几个汉臣自然也不会开口。

    殿中一时寂静下来。

    这会儿再进来的人,脚步声就比较明显了。

    更何况进来的人也没有刻意放轻她的脚步声。

    奴才们都在外头候着,殿中就只有这么几个人。

    循声望去,原是皇后携着庄妃来了。

    皇后叫身边伺候的人也都退了出去。

    她站在原处,挺直了脊背望着殿中的人,等大殿的门被关上之后,她与多尔衮对视片刻,最后目光落在皇太极的身上。

    相伴多年的帝后,目光之中都是一片平静。

    皇后说:“皇上,你不能一意孤行。不能立十一阿哥做太子。”

    第114章 试探

    听到皇后的这句话,殿中却比方才更要寂静些。

    多铎眸中带着询问看向多尔衮,多尔衮轻轻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先看看再说。

    很显然,帝后是有话没有说完的。

    皇太极沉默一瞬,才望着皇后道:“若是朕一定要立十一阿哥为皇太子呢?”

    皇后道:“那就该让郑亲王睿亲王还有豫亲王知道十一阿哥的真实情况。”

    在场的几人心里其实都已经有所怀疑了。

    在看到皇后带着庄妃过来时,心中猜测更浓,只是因为圣威在前,作为臣子的总是不能质问君上的。

    皇后这话一出,济尔哈朗便问道:“十一阿哥怎么了?”

    要说他这位郑亲王确实是不愿意沾染这些事情。所以方才没有开口。

    但是他是誓死效忠皇太极的,不论是皇太极的哪一位皇子被立为太子,或是继承大统,他都是要鞍前马后的支持的。因此下一个继承人的人选也是很重要的。

    济尔哈朗不能隐退,自然很关心这些,就怕出什么问题,到时候事情到了他手里,又要难办起来。比起多尔衮能左右摇摆的立场,他是这一生都没办法换立场的了。

    皇太极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皇后,皇后与他对视着,半晌后,皇太极垂眸,轻轻叹了一口气。

    皇后便知道,这是默认了。

    皇后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向皇太极的目光中闪过隐隐的怜惜,但也只有那么一瞬间就没有了,再望过去时,又是那样平静的目光。

    皇后说:“十一阿哥天生目不视物。已经请太医看过了,没有治愈的希望。”

    十一阿哥是天生目盲。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和常人无异,但就是什么都看不见。

    十一阿哥当日出生时,哭声嘹亮,看着健康平安。宸妃怀着身孕的时候也都是一切正常的,生产也没有太遭罪,众人都以为是一切顺利的。

    热闹隆重的洗三过后,就出问题了。

    十一阿哥睁眼后,最先发现问题的,便是宸妃和贤福晋。

    宸妃生怕希望落空,不愿声张,贤福晋自然也是帮着隐瞒的。请了蒙医过来看,瞒着人百般想法子,都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宸妃和贤福晋是一味的瞒着人,关雎宫里的奴才们也都跟着瞒着,一丝口风都不漏。

    可便是能瞒着别人,又怎么瞒得住皇后与皇上呢?

    皇上看重喜爱十一阿哥,恨不得一天三趟的过来瞧,皇后也时不时的过来看,宸妃也不可能真的不让见,这一来二去的,十一阿哥的异常就被发现了。

    皇太极殚精竭虑的为了大清筹谋,他的心血除了大清,就几乎都是放在了宸妃的身上了。

    和宸妃再度有了一个阿哥,对这个小阿哥倾注的感情几乎是超过了当初的八阿哥。

    理智上皇太极当然知道不应该这样,可是感情从来是不由人控制的。

    他已年近五十,却还要遭受这样的打击。

    面上看着都是好好的,也就只有皇太极自个儿知道,这是心都碎了。

    十一阿哥因为天生目盲,目不视物,便是足月生产,也会比寻常的婴儿迟钝许多。因为要靠着听声音才能分辨一切,但是这时候十一阿哥又是什么都不懂得的,所以往后的成长会一步一步的慢下来。

    这个疾病会影响十一阿哥到什么程度,谁也无法说清。

    宸妃已经三十岁,这个年纪生下的孩子,她几乎是拼尽全力才生下的十一阿哥,哪怕是有生子秘方相助,也多半是有些不足的。

    因此十一阿哥的将来,未必就是没有隐患的。

    洗三的时候瞧着好好的孩子,这月余过去,已经是瘦了一大圈了。

    似乎因为眼睛的原因,不能很好的感受周围,这孩子就有些敏感爱哭,总是睡不好,身子骨也跟着虚弱了很多。

    只能是很精心的养着。

    又因为这样的情形,不愿意叫外头的人知道,几乎是将消息封锁在宫中几个知情人口中的,只怕是满月的时候都不能出去见人的,就怕是又刺激了十一阿哥。

    现在来看,十一阿哥洗三时的大哭,只怕就是被吓着了。偏偏他们后知后觉,直到现在才察觉出来。

    皇后的意思,是想叫十一阿哥静静的养着,这会儿最好是不要太过于惊动十一阿哥,满月的时候照旧露个脸就成了,只要时间不长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十一阿哥如今不是能不能立太子的问题,是能不能顺利长起来的问题,这样的情形,若想要十一阿哥平安的长大,实在是很不容易的。

    偏偏宸妃与皇太极有执念。

    看似是接受了十一阿哥如今的境况,但其实两个人都不能承受,还是心存幻想,心存希望。宸妃一心坚信十一阿哥一定能好起来的。

    皇太极则下定决心要把十一阿哥推上去,要瞒着所有人,把十一阿哥立为皇太子。

    皇后静静的望着皇太极,慢慢的走到皇太极的身边,轻轻的握住皇太极的手。

    她嫁给这个男人也有二十多年了。

    她应该是皇太极身边陪伴他最久的妻子了。她跟着他,从贝勒福晋到大汗中宫福晋,又到如今的皇上国主福晋中宫皇后。

    她知道他的抱负理想,知道他的手段筹谋,从来都是在他的身边默默的支持他。

    皇后从来不怀疑,皇太极要将大清发扬的信心与决心。这样心怀大志的男人,合该是要去勇猛的追寻荣耀的。

    她只是不明白,何以他的另一面,会对海兰珠这样的情深意重呢?

    皇后很清楚,如果任由皇上这样偏执,大清的基业可能都交不到十一阿哥的手里。将来之事就变数太多,难以预料了。

    这时候的大清,最需要的就是稳定。

    如果皇太极不能冷静,她就帮助他冷静。

    皇后缓缓道:“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太极看向多尔衮:“十四弟,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一时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多尔衮的身上。

    多尔衮谁也没有看,只迎着皇太极的目光道:“蒙医若不成,宫中太医也不成。关内素有名医,自可找人遍寻。只是这件事,总是不能急于一时的。”

    皇太极初听觉得这话刺耳,再一想,又觉得是个办法。

    也让皇太极有种感觉,似乎追封阿巴亥没有白费。只要多尔衮没有说十一阿哥不可为太子,这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皇太极一意要这样着急立太子,便是怕他们知晓内情后会拒绝,如今多尔衮没有一口回绝,那么事情就大有可为了。

    蒙古的大夫不成,大清的太医不成,那关内还有那样多的人,那样大片的土地,那么多的能人异士,难道还治不好他的十一阿哥么?

    皇太极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那就暂且不立十一阿哥为太子。满月照旧是继续的。”

    还依着皇后的意思,满月大办,但十一阿哥不在人前太久,只稍微露脸就抱回去,好好的静养,等着人去寻关内名医为小阿哥诊治。

    但实际上皇太极心底里,立太子的人选不做他想,就一心盼着能将十一阿哥给治好。

    十一阿哥的事情,知情的人也就是这样多了,但时日长久了,怕是也瞒不住的,既然有了今日殿上一定要立太子的说法,那么日后,这太子之争只怕是压制不住的。

    为十一阿哥着人去关内找寻名医的差事,又落在了多尔衮的身上。

    多尔衮望着皇太极与皇后相携回宫,济尔哈朗与多铎也跟在后头送出去。

    庄妃落后一步,从头至尾都是安安静静的庄妃,在临出去前深深看了多尔衮一眼。

    多尔衮瞧见了,却目光平静,不曾有半分波动。

    晚上回府,多尔衮抱着二格格在身上玩儿的时候,就与宁翘说起此事。

    宁翘听见了,心里一动,这心思自然偏到了生子秘方上去了。但这会儿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问多尔衮:“主子爷还特特的记着庄妃瞧了你一眼的事儿呢?”

    多尔衮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那不是你与爷说,不许遗漏一点细节,要爷原原本本的说与你听的?”

    宁翘便只管笑,笑完了才望着多尔衮道:“皇后娘娘倒是清醒冷静。这样的事儿,也还肯帮着瞒着。可既然要瞒着,怎么劝说皇上还要带着庄妃去呢?”

    “这些年,皇后对庄妃也是爱护有加了。走哪儿都跟着带着。在宫里的时候,也多是庄妃娘娘陪伴在身侧的。这样的时候,还要特意将庄妃娘娘带着去崇政殿,不会是就为了叫庄妃娘娘看主子爷一眼的吧?”

    “你心里都有答案了。还问着爷?”

    多尔衮又把四阿哥抱过来,爷仨一块儿玩得一头汗,这样的天气可不能叫风咬着了,宁翘又忙着叫奶娘进来,把四阿哥和二格格抱走更衣收拾去了。

    宁翘都吩咐完了,才过来同多尔衮坐一处,笑道:“妾心里有答案,主子爷许我说么?”

    多尔衮含笑不语。

    宁翘才道:“如今宫里的几位阿哥,要么生母不在宫中,要么生母身份低些,又不得恩宠。年长些的,就那么一个。都成年那么多了,怕是也不会动的。若是真心想动,只怕早就动了。”

    “皇上心里有指望,宸妃娘娘心里也有指望。出身八旗女真旧部的庶妃们是肯定没有指望的。如此一来,除了十一阿哥,便只有九阿哥的身份最尊贵了。”

    “皇后娘娘一字没提别的,可把庄妃带来,又叫诸位王爷贝勒大臣们看着,不就是想告诉众人,这里还有一个健健康康的九阿哥么?”

    多尔衮垂眸,淡笑道:“原本这事不该这样早。也不会在明面上提起来。偏偏皇上心急,如此倒好了,各个人心里头都是蠢蠢欲动的。”

    宁翘含笑望着多尔衮:“那主子爷心里的章程,可有取中的人?”

    宁翘心存试探。

    这节骨眼上的所有人,怕是都在试探多尔衮。

    皇后将庄妃带去崇政殿,又何尝不是对多尔衮的试探呢?

    九阿哥和十一阿哥,出身都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就是宸妃是皇太极之挚爱。但在她们看来,对于多尔衮来说,支持九阿哥与支持十一阿哥也并无不同。

    而眼瞧着十一阿哥身体孱弱是一定的了。将来这个孩子能不能好好的长起来,实在是很难说。

    皇后笃定的模样,就像是在逼着皇上接受现实。接受宸妃的孩子不可能成为太子成为继承人的现实,然后要试探着把九阿哥推上去。

    这是皇后与皇上的博弈。

    多尔衮含着浅浅的笑,望着宁翘。

    他如今真是常住在邀月堂了。

    夜里回府,竟是连前院也不停留,直接就到了邀月堂来了。

    来这里勤快,几乎就在这里起居,如今这里比他前院倒是更像是他的地方。

    他的东西,小丫头自个儿的东西,两个孩子的东西都放在一处,满满当当的一屋子,都贴在他的心上。

    如今是习惯了,也是瞧着这里最舒心的。

    在这里放松身心,看着小丫头眸中的光亮,多尔衮想起的,却是她偶尔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不安。

    他总是在想,她在不安些什么呢?问过两句,她似乎有所保留。

    后来再想问那句话的时候,多尔衮就不问了。总觉得,似乎还不到时候。

    她人在这里,心在这里,孩子也在这里。

    多尔衮却也想将她的魂缠在这里。

    多尔衮把人捞过来抱在怀里,语声轻缓:“皇上将要到知天命的年纪。皇上这些年征战,身体并不好。身上旧伤也有许多,平日擅加保养,但架不住早些年亏损过度,为了八阿哥的事极度损耗,现在也不过是强撑而已。”

    “常年亲近的人都知道,若再有一沉重打击,皇上是决计撑不住的。”

    宁翘知道,要是再有什么事,皇太极就垮了,那件事会成为压垮皇太极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之后的皇太极,就真的是在拖日子了。

    多尔衮无所顾忌地道:“虽则对豪格颇多严厉重用的时候,但要立太子,把大清交给他,皇上是不肯的,也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爷也并不愿意他来做这个太子,难以服众,就统领不了八旗。”

    “然则大清如今的境况,又非得年长些,至少是成年的君主来统率不可。皇上心里取中十一阿哥,固然重情,但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只可惜,皇后等人,与皇上心思不同。你要问爷,这一个个的幼子,爷都取不中。”

    “大清如今最是紧迫的时候,一时一刻也不能耽误,两三年的光阴拿得出来,八年十年的光阴,谁能拖着大好的时光去等着一个幼子长大?还要等着他亲政?等着他熟悉和学会这些事?”

    “若是他长成了,又不喜欢这些事,做不好,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光阴?”

    宁翘垂眸,小声嘀咕:“那不是还有主子爷在么?”

    多尔衮轻轻摸了摸宁翘的头顶,差点揉乱了她的头发,被柔软馨香的小丫头抱了个满怀。

    多尔衮轻叹道:“爷可真不愿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宁翘碰了碰多尔衮的胸口,心想,你的心,我倒是懂的。

    谁又舍得让你为他人做嫁衣裳呢?但愿你能得偿所愿。

    多尔衮连日来辛劳的很,这一连身上这么多的差事,又没几日就要到十一阿哥满月了,熬了两日回来,说着话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宁翘可舍不得吵醒他。

    四阿哥和二格格两个换好了衣裳过来一瞧阿玛睡了,却又舍不得自己回去睡,宁翘还没说话呢,两个小孩子就默默爬到多尔衮身边,抱着多尔衮的胳膊睡着了。

    乖乖巧巧的两个小朋友和安安静静的多尔衮,宁翘瞧了一眼,自个儿倒是笑了。

    屋里叫两个丫头在外间守着,宁翘这里就出来了。

    站在廊下看清夜月色。

    心里倒是难得的满满当当的。

    屋里睡着的是她的孩子还有她的男人,一院子的花香,熟悉的让宁翘有那么一些些的恍惚,真实的反而像是在梦境之中。

    如果不是还能远远的望见东院的灯火,宁翘就总会以为,这里是只属于她的家。

    乌喇嬷嬷跟上来,轻声道:“天色不早了,主子也安寝吧。”

    “宫里的事,不瞒嬷嬷。”

    “嬷嬷从前也是跟着孝烈皇后的人,从前年纪小,磨砺这许多年,如今是极好极稳重极受人尊敬的嬷嬷了。”

    宁翘抬眸看着月亮,“旧人旧事,早已远去,模糊不清,原貌难寻。从赫图阿拉到如今的盛京城,宫里成了别人的天下,可那些散落的旧人,不知道嬷嬷还能寻到几何呢?”

    月色底下,宁翘的眸中是比月色还要亮的光芒。

    一时叫乌喇嬷嬷看的怔住了:“主子想要做什么?”

    “从前的女真旧部,如今飘零何处,编入哪一旗中。一家子都是怎样的,这其中万般牵扯,嬷嬷能厘清么?工程浩繁,我是很有耐心的。嬷嬷只管放手去做吧。”

    宁翘望着乌喇嬷嬷微微一笑,“这不是主子爷的吩咐。是我想着,既受了礼王先福晋的嘱托,总不好辜负她的一片苦心。别人能仗着娘家所行无忌,那咱们怎么就不能寻一点老祖宗的恩惠呢?”

    乌喇嬷嬷道:“奴才明白了。”

    宁翘又道:“十一阿哥天生目盲。身体因此渐渐地虚弱下来。我听着总是不放心的。早先生子秘方的事,也同嬷嬷说起过。这是宫中绝密,知情的人不多,可将来,总是瞒不住的。”

    “嬷嬷着人去查一查,礼王先福晋临去之前那大半年的光阴了,除了来见过我,又去宫中宸妃跟前献那生子秘方,还做了些什么事?”

    “若是,若是能不着痕迹不惊动她们能拿到宸妃手上的那一份生子秘方,那就更好了。”

    宁翘现在有些怀疑,怀疑李佳氏在生子秘方上动了手脚。

    怀疑李佳氏是蓄谋已久,在死前布了一个局,搞不好把她也算在里面了。

    这么一想,就觉得今夜这月色都显得清冷许多。

    乌喇嬷嬷一一应下,才对着宁翘道:“福晋与佟佳侧福晋近些时日都忙。府里人人忙碌,倒是叫那边露出不少的马脚来。别的倒也罢了,怎么也闹不到主子和主子爷跟前来。只有一样,大格格那边似乎是有些动静的。”

    宁翘挑眉:“什么动静?”

    “大格格与四公主五公主往来书信频繁。在府中跟着理事是,对蒙古之事十分的感兴趣。私底下也与福晋那边的蒙古侍女来往频繁。宫里也常常送来蒙古那边进献来的物事给大格格做礼物。”

    宁翘闻言沉吟,她倒确实看见福晋与大格格的关系日渐要好。

    大格格的婚事,宫里娘娘们的意思是很明显的了,佟佳氏那边尚不明确,但是看大格格的意思,莫非是很愿意嫁到蒙古科尔沁去?

    宫里这样不遗余力的拉拢大格格,庄妃的四公主五公主这样亲近大格格,看样子,他们是真的很想睿王府的大格格嫁到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嫡支去。

    若不是现在大格格还差两年才能定下婚事,只怕那边早就着人来赐婚了。

    宁翘在外头站久了,就回了屋里。

    她到另一边去,也抱住了多尔衮的腰身。

    多尔衮还在睡梦之中呢,却翻了个身,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将宁翘搂入怀中,宁翘唇角勾起,看了那边一眼,多尔衮也将两个孩子稳稳的抱着呢。

    不管在外头思虑多少,在这温暖的床榻上,都自成一个温馨的小世界。

    迷迷糊糊的睡着之前,宁翘被多尔衮密密实实的抱在怀里时还在想,她还是得找府里的府医好好的看一看,看看她的身体还有没有什么隐藏的问题没有发现的。

    虽早就不碰那个生子秘方了,但就怕早年间碰过的留下什么问题来。

    查清楚了才是心安。

    这往后,她是绝不会再碰这个的了。

    但这个东西,也不能失传了去,宁翘还是得把它都看懂,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用满文贴切的翻译一下。她又想,不知宸妃手里的那一份,也是用女真小字所写的么?

    第115章 心意

    满月宴上,宁翘还是在清宁宫见到了十一阿哥的。

    这会儿天气渐渐的热起来,十一阿哥身上的衣裳柔软鲜亮。

    就出来了那么一小会儿,宁翘还是瞧见了,比洗三的时候,十一阿哥确实是瘦多了。

    尽管皇后等人都在帮着遮掩,若是有心去瞧,还是能看出来十一阿哥是有些迟钝的。

    眼睛不会跟着动,便是动了,也是有些茫然无措的模样,这就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不知就里的福晋夫人们就问皇后这是怎么了,本来还以为出月后的会光彩照人的宸妃也是有些憔悴的样子,这母子俩的模样倒是惊着众人了。

    毕竟内情如今没几个人知道,在外头的人看来,宸妃和十一阿哥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不该如此憔悴消瘦的。

    皇后含笑与众人解释,说是十一阿哥从皇庄回来有些颠簸了,这会儿就同宸妃一样,母子俩都有些苦夏,过段时日就会好的。

    毕竟是在月子里从皇庄回来宫中的,总是会有些影响的。

    皇后状态如常,还有庄妃在旁边帮衬着说话,这些人就没有不信的了。

    多尔衮回来与宁翘说起这些事,宁翘自然没有在外头宣扬的意思。也只随着众人一样,装作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便是和豫亲王府的佟佳氏在一块儿的时候,两个人也默契的没有提起过这些事。

    宁翘只当在宫里热热闹闹的坐到结束,便可随着众位福晋夫人们一道回去了,却不想到了下午,预备着要出宫的时候,却有庄妃身边的大宫女苏麻喇亲自来请宁翘,去永福宫坐一坐。

    看着这位在后世久负盛名的大宫女,宁翘神色不动,莞尔一笑:“庄妃娘娘相请,我自是要去的。”

    庄妃面上用的理由,是请宁翘喝夏茶,吃些草原上送来的羊腿子风干牛肉和一些茶点。

    宁翘与庄妃素来没有深交,这样单独去庄妃宫中的饮茶倒是极少的事情。

    盛京城中的宫城,宁翘走过最多的地方,便是清宁宫,其次便是关雎宫。

    这永福宫还是头一次来。

    皇后所居清宁宫,那自然是最好的地方,正室嫡居,又多是后宫中接待福晋夫人们的地方,因此入眼自然是一片庄重的。

    一应陈设物件,也都和皇后的性子地位相配。

    当初建造五宫,是先将宫室建好了,名字定好了之后,嫔妃们才一一得封然后搬进去的。

    定下清宁宫之后最为贵重的是关雎宫宸妃时,海兰珠还不曾入宫,也还不曾遇见皇太极。

    皇太极心中没有贵重之人,这宫室便空着了。

    之后遇见海兰珠,几乎是很快的时间两个人就合心合意了,皇太极指定海兰珠住进了这后宫除清宁宫外最贵重的地方。

    关雎宫陈设富丽堂皇,与海兰珠一贯喜欢华丽奢贵的性子是一脉相承的。

    后头的三个宫室自然就及不上这两处了。

    永福宫所在是庄妃。

    庄妃无宠,也只因是皇后侄女被一直疼爱,但在地位上,她这里的一应陈设物件肯定是不好超过前头几位姐姐的。

    别人那里人声鼎沸颇具皇妃高华所在,而踏进永福宫的宫室,宁翘瞧着那渐渐落下去的夕阳,映在这余晖中的宫室和庄妃本人一样,都笼罩着静谧的安逸。

    别人那里是花团锦簇鲜花着锦,倒是这里,家常的模样,颇有些过日子的安宁。

    宁翘与庄妃见礼,落座后,庄妃令人上茶,才与她笑道:“我这里简朴些,倒是今年供上来的茶不错。想着这满宫的人,也只有宁侧福晋有这个雅兴与我品茶,就请宁侧福晋过来了。”

    “头次相邀,宁侧福晋不要怪我唐突冒昧就好。”

    宁翘笑道:“娘娘抬举了。”

    “不是抬举。”庄妃笑道,“我是听说过的,宁侧福晋家中有汉人绣娘,这几年府上也从未避讳过这一点。观宁侧福晋的行动做派,是旗人家里的姑娘,可识文断字,斯文温雅,这一点,那确是比旁人强上许多了。”

    宁翘借着饮茶,垂眸勾唇,庄妃今日这样夸奖,可真是难得。

    居然说她斯文温雅。当初和宸妃对峙的时候,庄妃可是全程都看见了的。

    庄妃这样的人,若非海兰珠入宫成为皇太极的爱妃,她在这后宫之中,必是能得宠的,哪怕不能得宠,也不会叫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差。

    这个女人从来不是甘作透明人的性子。若果真甘于平淡,又何必要与皇后保持那样密切的关系呢?

    她是心静理智,但是也聪慧过人。

    “娘娘这里的茶,果然是很好的。”

    宁翘笑道,“我们府上的福晋,与娘娘还是亲眷,她就不爱喝这样的清茶。倒是草原上的奶茶能对我们福晋的心。妾还以为,娘娘也是爱喝奶茶的。”

    在永福宫以外的地方,宁翘但凡能看见庄妃的地方,她所饮用之物,皆是奶茶。实在是宫中蒙古嫔妃更多,便是年节底下招待进宫的诸位福晋夫人们时,也多是预备奶茶的。

    除非是喝不下去,才会令叫人上些自己惯用的来。

    但进宫来,总不好过于特殊的,因此也是无人将自己特殊些。

    这倒是宁翘头一回看见庄妃缓缓饮茶,品茶之处,倒真是很有些意派。

    她原本是想,蒙古人大约都是爱喝奶茶的。尤其是这几位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她们太乐于炫耀自己的出身,巴不得盛京城中的人都知道,草原上的奶茶才是最好的。

    庄妃轻轻笑了笑:“清茶清心。有时候腥膻之物用多了腻味,用些清茶还是很好的。”

    “听宁侧福晋提起你们府上的福晋,她如今也该少用些的。不是说身子骨不好,总是肯病的,又是这样的年岁,操劳费心过甚,就是该好好保养的。我瞧她的面色,像是病了些时日的,也不知道如今在府上,是不是还在跟去岁似的吃药啊?”

    宁翘心口微动,为着庄妃的话。

    她知道福晋的面色不好,总是苍白憔悴的模样。

    只是正院的事把守的很严实,轻易探知不到。府里的府医有宁翘这里专用的,还有一位是预备着给福晋和其余女眷所用的。

    福晋几乎是很少动用。只知道福晋消瘦,猜测她可能是劳累生病了,宁翘是丝毫不知福晋去年还吃过药的。

    庄妃竟知道。

    那庄妃所说的,是真是假呢。还是用这话在试探她的?

    宁翘道:“我们福晋素来刚强,倒是我们几个年岁小,承蒙福晋照顾多些,福晋的事情倒是很少与我们年轻的商议。娘娘说的这个,妾就更不知道了。”

    庄妃淡声道:“她自然是不会叫你们知道的。如今你们府上,两个侧福晋都在帮持家事,若是她病了,就是一定要休养的。她那里是正院,又怎么肯轻易放手呢?我的这个姐姐,向来都是最要强的,自然是不肯在你们跟前示弱的。”

    “别说是我,便是皇后娘娘,私底下也是劝过的,无非是要她保重身子,不要过于劳心费力,总是要为将来打算的。可这日子是自个儿过的,她听不进去,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如今,还不知道这个病是个什么境况呢。”

    庄妃凝望着宁翘的双眸,“宁侧福晋,咱们这里是有成例的。这侧福晋是可以扶正的。你说她这么执拗,将来还不知道好处给了谁呢,是不是呢?”

    宁翘心里是有些吃惊的。

    庄妃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莫非福晋的病很重?

    又或者,庄妃就是在故意试探她的。

    宁翘对福晋之位没什么觊觎之心。

    也没想过要取代福晋成为睿王府的嫡福晋。

    多尔衮的嫡福晋,多少人盯着的。

    大博尔济吉特氏能从豪格的侧福晋扶正为嫡福晋,那是因为出身在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

    叶赫那拉氏也因为是代善喜爱的嫡福晋,再加上出身尊贵,才能从侧福晋被扶正为嫡福晋的。

    这都是有特定的原因在的。如今多尔衮的处境,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宫里的娘娘们若一致对外,皇上那里不松口,多尔衮的嫡福晋要想是八旗的人,必定是难上加难的。

    宁翘是想在这里好好的生存下去。

    做这睿王府的侧福晋,一路走来已有许多杀身之祸,她最想的事好好的活下去,带着她的孩子一起好好的活下去,不想为此丢了性命。

    如果这个福晋之位会让她立刻送命,那还不如不要。

    庄妃的话,宁翘是一分都不敢信的。

    宁翘道:“人吃五谷杂粮,荤肉素菜,凡夫俗子,哪有不生病的呢?这病了,自然是寻大夫治好的。身前之事好好尽心,自然是不必提早想那身后之事的。”

    “我们福晋眼明心亮,又操持王府这么些年,还有娘娘们的关心爱护,必然是知道如何好好照顾自己的。我们两个侧福晋,日常里好好做自己分内的事,为福晋分忧,便是不想那许多的未知之事了。”

    庄妃笑道:“宁侧福晋果然是心胸开阔之人。若姐姐能有你这份心胸,那许多的事情也不必烦扰在心,眼前困境也就迎刃而解了。”

    宁翘只点头含笑。心里却在想,也不知庄妃说的这个姐姐,说的是她们福晋,还是宸妃呢。

    “听说进府的那个济尔莫特氏,十四爷连瞧都不曾瞧过一眼?”

    宁翘道:“我们王爷连日繁忙,况且这等事情——”

    “侧福晋只管说,是瞧过还是不曾呢。”庄妃没等宁翘说完,就轻轻截住了她的话,含笑问宁翘。

    宁翘望着庄妃眸中幽光,抿唇道:“不曾瞧过。”

    庄妃哦了一声,饶有兴致的道:“那这么说,十四爷是不喜欢她?”

    宁翘抬眸,安安静静的望着庄妃。

    庄妃今日很不一样。与她寻常的模样几乎是大相径庭。或者说,这才是庄妃的本性么?

    因为与庄妃接触少,宁翘总觉得她有些捉摸不透。不似宸妃,对话几何就总能让人猜出几分心思来。

    不过一个济尔莫特氏,也值得庄妃这样关注吗?

    还是说,询问济尔莫特氏是假,借机关注多尔衮的动向,才是真的。

    宁翘静静道:“她是侍妾进府的,又是镶红旗的出身。普通旗人家的姑娘,如今还在府里叫福晋带着人教她规矩。爷们喜不喜欢她,总是要看她自己的造化的。妾又哪里能知道王爷的心意呢?”

    庄妃含笑道:“我以为你是十四爷身边最贴心的人。就好似我亲姐姐在皇上身边是一样的。却原来你不知十四爷的心意么?”

    宁翘是不知道庄妃是个什么心思,但是这样说话,实在是令人很不舒服。

    这话若是答不好,落在庄妃手里,就是个把柄。

    宁翘落下茶盏:“天色将晚,妾还要回府去。娘娘若是无事,妾便告退了。”

    庄妃笑道:“侧福晋急什么呢?如今府上那么许多人好好的照顾着四阿哥和二格格,两个孩子好好的,又不会有什么事情。晚回去一会儿,也是无碍的。”

    “我这里的东西,称不上好,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我难得相聚,侧福晋就在我这里用晚膳吧。人人都知道你来了我的永福宫,我也不会害你的。”

    宁翘走也走不成,这性子上来了,将那茶盏用指尖碰了碰,干脆对着庄妃身边的苏麻喇笑道:“我这里的茶冷了。劳烦姑娘给我再送一盏来。”

    她是存了气性的,偏不肯叫她身边的丫头去,偏要使唤庄妃的人。

    庄妃含笑看了苏麻喇一眼,苏麻喇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奴才这就去。”

    宁翘见她们主仆那样,便也笑道:“娘娘盛情难却。那妾就留下了。”

    她倒是要看看,庄妃想要干什么。

    宁翘这几年跟着多尔衮,这膳食上头的口味也跟着重了许多。

    她又爱吃,府里郭喜那边叫她训练的,每日里都是变着花样送膳食过来,多尔衮也爱吃,郭喜那边热火朝天的伺候,膳食的花样是一日比一日多。

    吃惯了府里前院的膳食,庄妃永福宫这里的东西,自然是比不上自己府里的花样多了。

    宁翘尝了尝,菜色清雅,瞧着也挺精致的,还很是家常,味道也还是不错的。

    但据她所知,皇太极的口味比多尔衮的口味还要重些,他们又尤爱饮酒,怕是永福宫这里的膳食,绝不符合皇太极的口味。

    皇太极来这里甚少,庄妃这日子过的,就纯粹按照自己的喜好来了。

    “我们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小格格今年也十六了。”

    庄妃闲谈笑道,“这回也跟着过来了,宁侧福晋当是也瞧见了的。这两年小姑娘长开了许多,那年落水留下的寒症也调养的差不多了,侧福晋瞧着,她合不合十四爷的心意呢?”

    第116章 真心

    庄妃这里的膳食,自然是不合宁翘心意的。

    也就是那科尔沁拿来的烤羊腿还不错,宁翘用了一些,可口味实在与喜欢的相差太远,又不是相谈甚欢的气氛,宁翘勉强用了一下,就撂下了。

    听见庄妃这话,宁翘干脆就拿了干净的帕子来擦了手。

    她不吃了。

    “女子最忌寒症。”

    庄妃身边的人倒是殷勤,苏麻喇又含笑亲自过来奉茶,宁翘看了她一眼,这回没有接了。

    多尔衮知道她在永福宫,叫了宫门口候着的烟雨进来伺候,这是怕她在宫里吃亏,否则身边的侍女没有这么容易就能进来的。

    烟雨到身边来了,宁翘自然是不要苏麻喇了。她也不想给庄妃这个面子了。

    宁翘继续道,“小格格当年落水时妾不在现场。但也不是没听人说起过。怎么偏偏就是肃亲王福晋在的时候掉进去了呢?听说,还是肃亲王福晋推了一把,才落下去的。她们是亲姐妹不假,可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娘娘做晚辈的,还有皇后娘娘那里做姐姐的,可有给小格格一个交代呢?”

    这是科尔沁的事。可当年这件事,也牵涉到了宁翘。

    若非宁翘不上场,这件事也不会成为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内部的事情。

    要害人的人,至今还没个定论呢。

    宁翘也不打算给庄妃面子了。

    就盯着庄妃笑道:“当年格格还小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我们王爷的。若王爷喜欢,何不早些接进府中呢?这两年,小格格在科尔沁调养身体,娘娘可见我们王爷问过一声么?”

    “况且小格格当年落水,那么多人都瞧见了,那么冰冷刺骨的水洞里头被捞上来,小格格几近昏厥。寒气侵体,调养了这么久才好,又是年少的时候伤了身子,不知道这生养之上,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呢?”

    “倒也不是妾担心忧虑,实是府上这样多的科尔沁姑娘,一个有身孕的都没有,妾也是怕前车之鉴,重蹈覆辙。”

    庄妃也撂下了,见宁翘不用了,便吩咐人将膳桌撤下。

    屋里点了灯,越发显得永福宫清幽无比。

    庄妃瞧着墙边宫灯,轻轻笑道:“我的这位小姑姑或许是遭了无妄之灾,替别人背了灾祸也未可知。”

    “何况,宁侧福晋身边不是有礼王先福晋给的生子秘方么?这秘方也能调养身体。若得之一二,我的这位小姑姑又何尝不能生子呢?”

    “当年侧福晋在寒雪之中站立摔倒,不就为此伤了身子么?有了生子秘方后不久就有了身孕。”

    宁翘就不愿意叫庄妃将这两桩事混为一谈:“妾的情形具体是如何的,娘娘应是清楚的。寒雪之中伤身,是那府医被人收买蒙骗人的话语。妾的身子无碍。”

    庄妃眸光柔和望过来:“那宁侧福晋觉得,这生子秘方究竟有没有用处呢?”

    宁翘直视着庄妃的目光,眸中幽光微闪,反问道:“娘娘觉得呢?”

    “我又不曾用过。怎知有没有用处?”

    庄妃笑了笑,叫苏麻喇将东西拿过来,一本集册递到宁翘跟前,“这是宸妃姐姐从礼王先福晋那里得来的生子秘方。原本的东西是女真小字所写的。宸妃姐姐不懂,姑母也不懂,倒是我略懂一二,便替宸妃姐姐逐字逐句的译出来。这是满文的,还有一份蒙文的。”

    “我想请宁侧福晋看一看。”

    宁翘道:“看什么?”

    庄妃笑道:“我将原本的女真小字也抄录了一份放在里头,想请宁侧福晋看一看,和侧福晋那里的一份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怎么同样都是有孕生子,我宸妃姐姐的十一阿哥,便与府上的四阿哥和二格格这样不同呢?”

    宁翘感受到了庄妃的敏锐与敏捷。

    这样的心思,难怪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她那里才怀疑上,想要人寻一份宸妃那里的生子秘方,庄妃这里拐弯抹角的,就把这东西给拿出来了。

    可这东西宁翘是需要,却也不能从庄妃手里拿的。

    庄妃手里给出来的东西,岂是那么好拿的?

    见宁翘不接,庄妃就笑了,将东西搁在桌案上。

    “这东西,是宸妃姐姐求来的。”

    庄妃道,“是与不是,好与不好,都是死无对证。唯一的证据,便是宁侧福晋手里的那一份。可若是咬死了是你的主意,十一阿哥的罪责,也就只能担在侧福晋的身上了。蓄意谋害皇嗣,从一开始就和礼王先福晋计划好了的,这水泼下去,侧福晋身上还干净的了么?”

    宁翘轻声道:“娘娘这是在威胁妾。”

    庄妃轻笑道:“我是想与侧福晋和睦相处的。”

    “小格格年岁到了,是该进府的时候了。十一阿哥的事儿上,总是要有一个出口的。这口气不出去,舒坦畅快的人就会少很多。”

    宁翘瞧着这屋中到处都放着小孩子的东西,收拾的很妥当很整齐,也能看出来的,庄妃对九阿哥的用心与看重。

    没等庄妃说完,宁翘便道:“娘娘挟着一件事儿,却要求这么几桩事。娘娘的心思,还真是深广如海。娘娘这些年,不如意的事情也很多吧?深宫寂寞,娘娘的心,又落在了谁的身上呢?”

    宁翘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端坐在灯影里的女人。

    布木布泰。她在心里喊了一声这个女人的名字。

    “当初在关雎宫时,妾被宸妃娘娘为难,娘娘还赶来解围。妾走不了,是我们王爷将妾带出去的。那时候,我们王爷的话,娘娘还记得吗?”

    “妾如今要走了。娘娘拦不拦着妾呢?”

    庄妃默了片刻,才道:“侧福晋要走,苏麻喇,送侧福晋出去吧。”

    宁翘冷道:“不必了。我能自己走。”

    她想,其实这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可是又觉得很生气。

    若一点都不在乎多尔衮,她大可以只想着这生子秘方的事,可偏偏庄妃拿着问的,是要把小博尔济吉特氏送到府里来的事情。

    她威胁自己。

    这难道不能怪多尔衮吗?生得那样好,出身又那样好,如今地位尊崇,就连出嫁的女人都时常惦记着,更别说旁人了。

    宁翘想,这就是该怪他的。

    宸妃只管着受宠恩爱,这等冲锋陷阵的事情,倒是叫庄妃自己来做了。

    宸妃这会儿只怕什么都不知道,自己的亲妹妹有这样深厚的私心。而庄妃如此行径,只怕是得到皇后的默许。

    为什么就盯上她了呢?还不就是拿捏别人没用呗。

    这边苏麻喇出去瞧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庄妃还是那样端坐着。

    “人都走了?”庄妃问道。

    苏麻喇道:“走了。估摸着这会儿都已经出宫了。”

    庄妃看了一眼那集册:“还以为有这个东西,就能拿捏她了。果然还是我小瞧了她。”

    苏麻喇轻声道:“主子方才还说,是想与宁侧福晋和睦相处的。”

    庄妃道:“本来我是这样想的。但她走的时候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这还怎么和睦相处?”

    苏麻喇道:“那也是主子先前先说的呢。奴才知晓主子的心不是这样的。皇后娘娘请主子教导格格,说这些人里头,主子是最了解十四爷的人,这话着实戳心了。要不是有这个事,主子又何必出头呢?还平白伤了心。”

    庄妃淡声道:“不是这样的,却也是这样的。为了九阿哥的前程,就只能是这样的。苏麻,难道你想着,将来咱们都为十一阿哥善后吗?若果真如此,姑母的一片苦心,就真的都白费了。”

    “咱们草原上的人,不能永远留在草原上。曾经骑马去过的地方,总是要能再去的。”-

    宁翘出得宫来,外头候着的烟霞忙迎上来。

    这回跟着出来的是烟雨烟霞两个,别的丫头们都在家里留守照顾。

    宁翘问烟霞:“主子爷回府了?”

    烟霞道:“尚未。主子爷还在值房办差呢。”

    宁翘也知道他忙,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得回去,想必等回府的时候又会很晚了。

    宁翘便说回去。

    烟雨是叫进去跟着宁翘的。在永福宫里的事情就只有烟雨知道。

    见主子出来就面色不愉,烟霞就有心想问问怎么了,可看着烟雨对她使眼色,又见宁翘说了一句回去就不说话了,这话也就问不出来了。

    宁翘心情不好,心里还存着不痛快,回去的路上都无话。

    回了邀月堂看见四阿哥和二格格粉嫩嫩的小模样,这才有了一点笑模样,只是话还是不多,陪着四阿哥和二格格玩耍的时候也只是顺着小孩子的意思来,完全没有往日那样发自内心的高兴。

    宁翘从来都是高高兴兴的,淡定冷静从容快乐知足,跟在邀月堂里伺候她的人看见的宁翘都是如此模样的。

    这么几年光阴里,还从没有见过自己伺候的侧福晋是这样的。

    烟雨烟霞两个回忆了一下,哪怕是最开始的时候主子在府里受尽了欺负,也都是笑盈盈的模样,反击的时候也不见这样生气的,这真是头一回了。

    去永福宫的事儿,几个人都是知道的。

    但唯有烟雨一个人跟着进去了,那主子与庄妃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就只有烟雨一个人知道了。

    趁着宁翘和四阿哥二格格玩耍,乌喇嬷嬷同烟霞私底下就来问烟雨了。

    烟雨是知道为什么,可是没有主子的允许,她哪敢说呢?

    乌喇嬷嬷和烟霞问的紧了,烟雨只能苦着脸道:“嬷嬷,姐姐,你们饶过我吧。没有主子的允许,我是一个字都不能说的呀。我只能说,咱们好好的伺候主子吧。这事儿不是咱们能解决的。”

    奴才们哄不好,也劝不好的。还得主子爷来。

    有这句话,乌喇嬷嬷和烟霞就知道她们是无能为力的了。

    宁翘自然不会将气撒在孩子的身上,和四阿哥二格格玩了好一会儿,她就调整好了心态,高高兴兴的陪着两个孩子玩耍。

    只是贴身伺候的人知道,主子看起来是开心了,但是心里其实并不和平日里一样的。

    从没见过宁翘这个模样,倒是底下伺候的奴才们个个都警着神儿,生怕有什么事触怒了宁翘。

    宁主子平日里和气,但真要是罚起人来,也是不手软的。

    外头的肃穆气氛,宁翘这里可不知道。

    进宫一整日,四阿哥和二格格见不到额娘,心里想念的不得了,这会儿就缠着宁翘一起玩。

    听见外头禀报说主子爷回来了,宁翘也只是微微一顿,二格格一张天真笑脸喊她拼积木:“额娘。”

    宁翘抬眸,正见到多尔衮一身朝服都没换就进来了。

    宁翘挑眉,接过二格格手里递过来的积木,直接送到了多尔衮的手中:“叫你阿玛陪你拼。”

    多尔衮直接将衣襟一扯,就把朝服脱下来了,自然有人上前来收拾,多尔衮穿着里衣抱住二格格,笑呵呵的陪着二格格搭积木:“更衣哪有陪二格格玩重要呢?二格格说是不是啊?”

    二格格大声说是。

    多尔衮又摸了摸四阿哥的脑袋,才望着宁翘道:“你怎么不高兴了?”

    宁翘扯了一个笑脸:“妾哪里不高兴了?”

    多尔衮道:“从永福宫出来就没见你笑过。一张笑脸都没了,还没有不高兴?”

    宁翘奇道:“主子爷又不曾亲见,怎知妾没有笑?”

    “宫里多少双眼睛看着的。”

    多尔衮失笑道,“怕是你还没出宫,这话就传到了我的耳中。”

    宁翘冷道:“这宫里的人嘴可真是碎。怎生一个个的都这样长舌妇?主子爷就只管听他们的,就断定妾不高兴了?”

    多尔衮本来是不信的。但心里还是担心着呢,要不然也不会穿着朝服就直接过来了。

    可这会儿一看这神色,就知道小丫头是真的生气了。

    这倒真是奇了。小丫头向来都是很少生气的,或者说在他跟前很少这样外露的生气。

    多尔衮瞧见这一幕真是饶有兴味,不知庄妃如何了,居然能将小丫头招惹成这样。这话可很少在小丫头嘴里听见的。

    多尔衮悄悄和四阿哥说话,又故意让宁翘听见:“快去哄哄你额娘。你额娘生气了。”

    四阿哥和二格格从榻上跑过来,一左一右的抱住宁翘,奶声奶气的说话,叫额娘不气不气。

    这孩子才丁点大,就会那么几个短句,谁成想叫多尔衮这样打发了。

    宁翘心都软了,抱了抱两个孩子:“好了好了。额娘不生气,你们饿不饿啊?饿了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两个孩子倒是不饿,但就是有点困。

    眼巴巴等了宁翘一日,午觉都是没睡的,这会儿玩了这么久,眼皮子都打架了,宁翘一人脸蛋上亲了一口,就叫奶娘抱下去哄睡去了。

    照这个光景再熬下去,非得熬坏了不可。既然困了,那肯定是要回去睡的。

    两个孩子叫抱走了,多尔衮才去屏风后头更衣,不要人伺候,直接将宁翘牵进去了。

    “究竟怎么了?”多尔衮把人抱在怀里,“和爷说说?嗯?”

    “是不是庄妃欺负你了?”

    屏风上图案华丽得很,百朵牡丹盛放,是绣娘们绣了许久才做成的。这是她做上侧福晋的时候收到的礼物,她很喜欢,就叫给摆出来了。

    宁翘的目光落在那上头,心里却在想。她总是想着要两个人身份对等了才要谈恋爱,才肯讲情爱,这是不是自己将自己给束缚住了?

    人的心,哪能是这样精准控制的?

    难道一辈子脱不了这个身份,就一辈子不敢把自己的心拿出来?不敢叫人知道,她宁翘究竟是个什么心性脾气?

    一辈子都戴着假面具和人活一回?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还潇洒了一回,虽然做女首领没做成,但是她至少活出了她自己的。

    谁又能说她现在不好呢?

    宁翘的目光落在多尔衮面上:“我要是说,我被庄妃欺负了,爷要怎么办呢?”

    多尔衮目光一凝:“怎么欺负的?她骂你了?”

    宁翘道:“何止是骂妾?几乎就是将那巴掌落在妾的脸上。”

    “就差没指着妾的鼻子同妾说,科尔沁的小格格到了年岁,咱们就该把她迎到府上来做侧福晋。她落水身上有寒症,就该把生子秘方拿出来请她好好的调养身子,然后为主子爷生养儿女。九阿哥健康平安,比别的阿哥出身都好,妾就该劝着主子爷支持九阿哥做这个皇太子。妾要是不服呢,她就坏了妾的名声,叫妾去死。”

    宁翘一股脑的说了。用词犀利,直白大胆。

    倒叫多尔衮拧了眉头:“那爷就叫她去死!”

    宁翘拽着多尔衮的衣襟,又不肯好好的给他系衣带,她嘀咕道:“她说的这些话,我很不高兴。”

    “王府里还要多少女人才能填满?”

    “是不是填满了,只要他们一个不满意,就能叫你把人挪出去,然后再选新的他们喜欢的人送到你身边?”

    宁翘轻轻点了点多尔衮的胸口,“主子爷的心,还装得下多少人呢?”

    “北方佳人,南国佳丽,将来送到主子爷面前的人,主子爷瞧见了喜欢的,是不是还要预备叫妾学着福晋那样照顾她们呢?”

    第117章 喜欢

    多尔衮如今这个地位,盯着他的人自然是多得很的。

    作为府中最得他心的侧福晋,宁翘这里盯着的人也只会更多。

    因为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很多的人,尤其是后宫的娘娘们反而不再来找他了,福晋和佟佳氏那里找了都没有大用处,宁翘身上牵系众多,自然就都去找她去了。

    他当然想把小丫头好好的护在身边,好好的宠着她,什么都不叫她接触,什么都不让她费心,但如今这样的情形,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不是一个安稳的时候。

    后宅中的女子,除却真正身份低微不必出去见人的,其他的人都是不能独善其身的,越是往上走,便越是要面对外界的一切。

    他曾经想,宁翘这样的性子,在后宅之中其实并不好,是很容易受欺负的。学不会对主母低头,这日子就注定要艰难些。

    可她偏偏入了他的眼,也入了他的心,做侍妾的时候不妥当的性子,反而在做侧福晋的时候适应良好。

    多尔衮喜欢的便也是这样的性子。若果真一味的柔弱,怕也是不会叫他这样牵动心神了。

    多尔衮还曾想过,若早几年,小丫头到他身边来,怕是他也没有这样的心思哄着她为她筹谋,那时候他自身尚且难保,只怕是要蹉跎小丫头好几年,也不能有这样的时光相伴。

    若晚几年,他身处高位,在上头待久了,应当也不会喜欢小丫头这样的性子。

    偏偏就是在得封睿亲王的第一年,小丫头到了他的身边来。正是锐意进取拥有一定能力为自己攥取地位和收获曾经失去一切的时候,她正是来得巧,合了他这时候的心境。

    她还是侍妾的时候,这府里府外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当初头一回带她出去,就成了众人之间的焦点,成了女真旧部与蒙古博弈的关键。也是她命中注定的事。

    做他多尔衮宠爱的女人,就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内宅之中待着。

    说这丫头性子不好牙尖嘴利的,可真要是比起狠毒来,她哪比得过外头的人呢?

    人都说睿王府的宁侧福晋恃宠生娇,娇这自然是的。他自己养在身边的小丫头,娇滴滴的自然是他最清楚的。

    可又哪里有蒙古的女人那么狠呢?

    就比如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那一回。现在想起来,多尔衮都觉得这小丫头向来在这方面有些拘谨了。

    是一直都拘谨着的。也不知怎样让她放开些。就只好越发的待她好,叫她放心,叫她不怕,倒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回可是叫她说出了真心话了。

    早先就问过了的,她想要什么呢?

    那一双会说话的漂亮眼睛将什么都说尽了。偏偏就是不肯直接说出来。

    今儿听见小丫头说这些,多尔衮心里就高兴了。

    对嘛,这才像个样子嘛。

    这可不是早几年的时候,府里进了新人,她还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眼巴巴的留人,半句话也不敢说的。

    多尔衮拢着衣带,干脆把宁翘整个抱在怀里,叫她的脸蛋贴着他的胸膛,柔声道:“如今才觉得,你更有些人情味。这样才好。不像假的,像个活的。”

    宁翘的脸贴着他的温热,倒是愣了一下,还生着气呢。

    这话什么意思,说她以前虚伪?

    像个活的?以前不像活的?

    但听出他不反感这意思。她哪里又不明白呢?这是挣脱了自己给自己装上的套子。总不能等着不是奴才了再做这些事。难道这些话要一辈子憋在心里难受么?

    要是再这么刺心,将来还怎么和多尔衮过日子?

    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也好,谁受得住三番两次的被人到眼前来问怎么给你男人送女人呢?

    “主子爷这是嫌弃上妾了?”

    宁翘就作,就娇,“这新人进府才半年,主子爷不喜欢这一个。知道又要有新人进府了,这还没进来呢,就不喜欢妾,就预备着惦记旁人了?”

    “妾要是没有人情味,这府上的事儿,那就两样了。”

    她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多尔衮倒是听的勾唇。

    偏就是喜欢这不庄重的小模样。

    多尔衮抱紧了她,勾着下巴亲了一会儿,才捏着小丫头红扑扑的小脸道:“什么时候说嫌弃你了?”

    “爷是喜欢你。这么些年了,这么喜欢的,就你一个。”

    这话说出来,多尔衮自己倒是顿了一下,眸中含着几许温柔笑意,眸光灿若繁星。

    这话放在心里许久了,今日说出来,才觉得舒坦。

    宁翘第一次听见多尔衮这样明确的说出来。以为并不会如何的惊喜波动,但心内的涟漪微漾是没办法忽略的。

    她忽然就有点不想说话了。方才已经将要说的话都说过了。

    此时心中千言万语,竟不知道该先说些什么才好。

    一双盈盈含着春水的眼眸就那么望着多尔衮。

    多尔衮干脆把人抱到榻上,将床帐子放下来,一方天地里密密实实的落下来,就好似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多尔衮说:“如今这个时候,爷的心里在想些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哪还有心思放得下旁人的?”

    “这两年,你又见爷往谁哪里去过?”

    多尔衮吻住宁翘,“小博尔济吉特氏进府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她进不来的。”

    宁翘被迫承受,多尔衮的动作热情又汹涌,宁翘已是说不出话来。

    宁翘心里却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的脸红着,好一会儿才圈着多尔衮的脖子,找到了自己低哑的声音:“主子爷如今是位高权重,可上头还有一位呢。主子爷有自个儿的筹谋规划,若为这些事叫主子爷担了不好的名声,阻了主子爷的前程,我心里也是不乐意的。”

    多尔衮听了便是笑:“你是怕又有个进府赐婚的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怕爷不能抗旨不遵?”

    宁翘热着脸不说话。

    多尔衮便低声笑道:“这时候怎么就想不明白了?你不会叫她们自顾不暇,再也没精力盯着你?再也没法子送小博尔济吉特氏进府么?”

    只管叫人家来捣乱,自己怎么就不能去主动捣乱呢?

    宁翘嘀咕道:“我不会害人的。”

    多尔衮亲了亲小丫头,失笑道:“谁叫你害人了?”

    “除了害人,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这里头,这些个人,又不是人人都是一个心思的,人人心思各异,你想着法子,叫她们各自为营,你坐收渔翁之利,谁还顾得上把人送进来呢?”

    宁翘的眼睛亮晶晶的:“主子爷的意思,主子爷是许我动手?”

    多尔衮爱怜的抚了抚宁翘的脸蛋,眸光温柔,动作却不肯缓下来:“她们已经动手了。你这里,不能只管这样的。”

    “爷早就许了你。什么事,你都只管放手去做。”

    “爷说了,爷对你的期望,大着呢。”

    宁翘的声音碎不成调,晕晕乎乎的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几乎要沉溺在多尔衮的热里了。但多尔衮的这些话,却随着那些凶野的动作,深深的沉入她的脑海之中。

    好一会儿,她抱着多尔衮的脖子,低低的哼道:“要是我不出手不小心伤着谁了,伤了庄妃什么的。你可不要心疼。”

    多尔衮没听清,问了一句:“说的什么?”

    宁翘低低一笑,模样妩媚动人:“没有说什么呀。”

    这样亲密的时刻,她一个字也不想提起庄妃,不想提起别的女人。

    多尔衮在这个时候,合该心里就是想着她念着她的。

    身边只有她,耳朵里听见的也只能是她。就让她自私一点好了。

    这几年,自庄妃能与她说话的时候,在她跟前提起多尔衮,总是亲昵的唤着十四爷。那模样就好似在同宁翘讲,你看我与十四爷这样熟稔,你怎么不来问问我呢?问问我究竟和十四爷是怎样的关系呢?

    宁翘偏偏不问。她不喜欢庄妃提起多尔衮的语气。

    也摸不透多尔衮心里对庄妃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也不知他们所谓的‘过去’是什么样的‘过去’。

    甚至因为历史上的那些事,她还很在意这个。

    但问也不是这个时候问的。庄妃摆明了就是故意为之。

    宁翘还是想再多看看的。

    她还是觉得,多尔衮不像是对庄妃有情的样子。她也不想误会多尔衮,可一个人挣扎在这里,从来都只是想好好活下去的人,可能心里最最相信的,还是自己吧。

    好不容易挣脱了自己身上的套子,总要先走出来看一看,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底牌都放出来的。

    她这里想的多了,那里多尔衮倒是不满了。

    捏着她的下巴就咬了下来,宁翘吃痛,多尔衮才笑起来,不许她再分心了。

    宁翘这才收敛心神,全身心的沉溺到了多尔衮给予的汹涌之中。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宁翘再回神的时候,倒是月上中天了。

    多尔衮神清气爽,正沐浴回来。

    他随性得很,衣裳带子也不系了,就那样畅怀回来,一撩开床帐对上一双含水的眼眸,多尔衮倒是笑了。

    “怎么醒了?”多尔衮过来又把人抱住,“不是向来都睡得沉沉的,一觉到天亮的?怎么这回不困了?”

    多尔衮倒是兴致好,还想再来。宁翘哼哼不肯了。

    她要梳洗,也不肯叫多尔衮跟着。

    自己去了回来,刚上床榻,就被多尔衮又抱在怀里了。

    宁翘人乖乖的,眼睛却很亮:“妾是想问,给十一阿哥请大夫回来的事情,主子爷可定下了?”

    多尔衮听了便笑。

    没想到是为了这个事,连觉都不睡了。

    他也不管小丫头这亮晶晶的眼睛里头转着什么心思,便只答道:“人选定下来了。只是尚未出发,再等几日就要乔装南下了。”

    多尔衮也不瞒着,道,“你父兄都在都尔弼城中练兵。等你兄弟婚事过去,你兄长还是要回去练兵的。你弟弟留在京中读书也有些年了。这个年岁,正是可以出门历练的时候,就叫他跟着去了。他不曾出去过,留头之后也是面生,去南边不会叫人认出来的。”

    多尔衮当然不是只叫宁克申自己出去的。多尔衮又点了些人,都是面生的,还有人护着宁克申一同去。

    这一趟出去虽不为了打仗,但南边也不太平,她们是出去找大夫的,但多尔衮也有意叫宁克申出去看一看,看看南边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境况。

    这第一手的消息,这边总还是需要的。以防万一,宁克申身边自然也是需要人护着的。

    叫旁人去,总是不放心。这样的差事,还真只有宁家的这个合适。

    宁翘见问出来了,还来不及说自个儿的想头,倒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多尔衮的一句话。

    “留头?”宁翘道,“主子爷许妾的弟弟留头去?”

    多尔衮道:“那不然呢?就这个模样去,还没进去山海关,就要引得几路人马的追杀了。”

    “便是乔装改扮,也是无用的。若是匆忙之中假头发掉了,叫人看出身份来,那还怎么回得来?不若留头去,你弟弟瞧着温文尔雅的,又师从范文程,如今看着就很像南方的文士。”

    “至于说行为习惯这些,说话行事的,叫他改了就是。实在不会,学一学范文程就可以。他还年轻,不似那些年长的人,总是扮不好的。这回跟着去的,还有汉军旗的人,范文程身边的人也有,都是可靠的人。不会叫人看出破绽来的。”

    宁翘是对那留发不留头的印象太深刻了。

    没想到多尔衮在这件事情上远远没有那样的强硬和凶蛮,反而还挺随意的。

    宁翘试探性的问道:“若叫克申留头,主子爷将来会歧视他吗?”

    多尔衮失笑道:“你这是什么话?也不过是头发罢了。将来回来剃掉就是了。又有什么要紧的。如何叫你弄得,好似什么大事一般。”

    “这是办差。有什么不可以的?”

    宁翘想了想,低声道:“妾是想着,以为主子爷绝不能接受旗人有明人发式。或者也看不惯明人那样的发式。”

    多尔衮深深看了宁翘一眼:“发式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人。是那大片的疆土。”

    宁翘轻轻眨眼,她想,大清君臣,都是这样想的吗?那些亲王贝勒勋贵大臣们,等到了入关的那一日,也是这样想的吗?

    多尔衮这一刻是这样想。那入关之后,面对那些被刻意激发起来的满汉矛盾,也会这样想吗?

    宁翘不想自大,却又忍不住想,能不能因为自己的出现,叫多尔衮还会这样想呢?若能缓慢过度,那该多好。

    第118章 有心

    只是如今想这些,着实是为时尚早了。不过此一番倒是意外探明了多尔衮的态度,宁翘心里也是有一份计较存着的。

    宁翘对宁克申的办事能力没有怀疑,纵然早先的时候还过于青涩,但如今历练了这么些时候,又是被多尔衮看中领了这个差事的,想必不会有问题。

    多尔衮含笑望着宁翘:“你问这个,是对十一阿哥的事有想法?”

    “原本是没有想法的。”

    宁翘倒是坦诚,圈着多尔衮的脖子轻声道,“这一遭从宫中出来,妾就有些想法了。”

    也是多尔衮方才的话启发了她。

    宁翘小声道,“他们去请大夫的路上若有消息,十一阿哥的病症若有进展,能不能把消息也给妾一份呢?”

    多尔衮倒是怜惜她,轻轻在宁翘唇边落下一吻,才道:“不必与爷这样小心翼翼。”

    多尔衮道:“我这里差事太多了。实话与你说,十一阿哥的差事,我并不想如何尽心。这样的事情,能领差事的大有人在,为何叫你弟弟去呢?就因为他面生,不是冲锋陷阵的人。”

    “博闻识记的人占了一多半。这一路去寻医,看山川河流,地形走势是最大的心思。江南灵秀之地,便是连我们都不曾打过去的地方。总是听人说起,不如亲眼去看一看。”

    “十一阿哥自有他自己的造化。天命在前,也不是爷这个十四叔能够搭救的。”

    太医院里的太医又不是庸碌之辈,那也都是杏林高手。都说十一阿哥是天生目盲,这天生就看不见的人,还要如何救治呢?

    多尔衮这样的想法,宁翘其实是能够理解的。

    站在目下的立场,宁翘也觉得多尔衮的做法是没有错的。十一阿哥就此孱弱下去,对他是有好处的。

    若是为看关内形势,那倒是不好找他要消息了。宁翘心里冒出来的念头,大约是要打消了。

    人家是为正事,政事为大,宁翘如今又不是入朝为官做宰的,恐怕也不好耽误。

    就在宁翘想着是不是要另找法子的时候,多尔衮却望着她笑道:“爷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倒是泄气了?”

    多尔衮道,“爷也不问你想要做些什么,既然许了你的。你便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就好了。”

    “定下这桩事的时候,爷就一直在想,若这差事握在爷的手里,明里暗里都是爷掌控,恐怕招惹太多事端。爷想着,你既有这个心思,那不如这个差事就交给你。那一路人一应消息,都送到你这里来。爷这里,也就没法子刺探了。外头的人也不会想到,这桩事是你手底下掌控的。便是想要作乱,也找不到时机了。”

    多尔衮越想越觉得如此安排甚好,当真起身,叫了周德胜来,悄悄将他安排好的那些人的名册及路径一并拿来,都在烛光暗影里交给了宁翘。

    “你既有心,便都交给你。若有事,只管吩咐周卫去传话。这是暗地里的差事,就经他的手口。”

    多尔衮甚至道,“你若是想要更改时间路径,也都随你。爷只要最终的那几样成果。”

    这是给予宁翘极大的自由了。

    这也是入关后亲王侧福晋所绝没有的权力。

    这也就是入关前,也就是多尔衮这样站在权力中心的人才能如此。

    若是换个不出头的人,身边的女子也是不能出头的了。

    宁翘想,这其中的翘楚,只怕就是孝烈皇后一人了吧。孝烈皇后当年在先帝跟前侍奉,也是触碰过这些事情的。若非她善于机变。当初皇太极等人也不会忌惮她至此。

    便是当今皇上的亲额娘,孝慈皇后也不曾在先帝跟前有过孝烈皇后曾经有过的待遇。就更别说如今的皇后宸妃还有庄妃了。或者都有参与,但毕竟有限。

    宁翘看多尔衮的意思,似乎不仅止于此。但总不妨碍将来如何。

    宁翘心里打定了主意,她不是孝烈皇后那样的女子,也不会成为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家那样的皇后和娘娘们。她心事清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是为将来了。

    “妾不会辜负主子爷的厚托。”望进多尔衮一双眼里,她不闪不避,那一双幽深的眼中闪动着温和的光芒,旁人或许不懂的睿亲王如今的心思,宁翘却是懂得的。

    宁翘撑着精神到此处,把这件事有了结果,她心神放松下来,一肚子的计较就都放下了,这才觉得身上犯困,趴在多尔衮的怀里便是要睡了。

    多尔衮给的那些东西倒是先放在了床榻底下的暗格里,这样的东西不好放在屋里明处,倒是暗暗的收好,宁翘才能放心。

    多尔衮眼里,哄自己的小丫头最是事大,别的很可以都不必放在心上。

    如今也不是往年时节了,宫中与王府互相掣肘,不会再有趁着他不在京中直接就赐婚,直接就叫人进府的事情发生了。

    小丫头如今叫他养的牙尖嘴利的,这要是放出去咬人,那可是很疼的。不招惹她就罢了。若是招惹她,必定是惹了一身麻烦的。

    想着想着,多尔衮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幸而这丫头睡着了,要是知道这么想她,怕是又要恼了吧。

    多尔衮勾了勾唇,但想起今日之事,眸中点点笑意淡去。

    庄妃么。

    是在永福宫里沉寂安静的太久了吧。也是叫皇后护着太久了。

    她以为,这继承人,便只在她的九阿哥和十一阿哥里头选么?

    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了?-

    宁翘睡得晚,但在平日里的时辰起身倒是并不觉得怎样疲累的。

    晨起就叫人把四阿哥和二格格抱到跟前来。多尔衮一早就走了,近些时日公事繁忙,晨起也没叫醒她,更衣洗漱后就走了。

    连前院也不曾停留,说是直接到宫中值房去用早膳的。

    多尔衮这样来去匆匆的,回府直接去了邀月堂,若是要见幕僚看公文,便只管在前院。从前头过来直接到了邀月堂,基本上是不在后院停留的。

    这样忙的睿亲王连府里的花园都没有时间去逛,依着多尔衮如今的心情,怕是也没有那个心思在府里闲情逸致的看山水。

    福晋那边的小心思,教给济尔莫特氏的小心思也就通通用不上了。

    这都遇不到人,还能如何用呢?

    她们总不能来邀月堂直接抢人吧。

    多尔衮若是要见大阿哥二阿哥,直接在前院就见了,大格格也会有固定的时间去前院上课,也是能见到的。至于三阿哥,在宁翘这里也是常常见的了。

    宁翘瞧着三阿哥四阿哥二格格一处玩,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在身边陪着。

    她坐在廊下瞧着,身边是乌喇嬷嬷陪着。

    宁翘道:“叫嬷嬷放出去想办法取得宸妃手上那一份生子秘方的事,就此罢了。”

    宁翘同多尔衮生气一回,两个人过了一夜就好了。

    这里烟雨得了宁翘的允准,便将永福宫之事与烟霞和乌喇嬷嬷说了。

    乌喇嬷嬷再听宁翘的意思,便轻声道:“主子还是预备要接庄妃送过来的集册?”

    “不接。”

    宁翘遥遥望着孩子们那边的欢声笑语,“她心思不纯,递过来的未必就是正确的。不叫你继续探下去,也是为了这个。”

    “庄妃既然动了这个心思,若咱们还在找这儿东西,消息迟早要送到她跟前去的。若是她再想办法送过来,又落入她画的套子里去了。迟早还是要叫她捏住。”

    宁翘道,“这东西原本是给宸妃的。自然还是往宸妃手里要是最妥当的。宸妃和她,如今也不该是一条心了。若是筹谋得当,宸妃手里的,才会是真的。”

    乌喇嬷嬷道:“奴才明白了。奴才会吩咐下去的。”

    宁翘请乌喇嬷嬷将昨日多尔衮给的东西拿出来。

    她在外头待不住,总觉得外头热,倒是小孩子们乐此不疲的要在外头待着。

    宁翘嘱咐他们别晒着,又有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陪着,宁翘也不必过分忧心,就在进屋后,将心思放到了这些名册和路径之上。

    看着那路径规划,宁翘心里思绪万千。

    关内如何,她生活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吗?只是中间有几百年的时间相隔,山川河流或者大概相似,其余的可能就没有相似的地方了。

    她熟悉的是将来,而非现在。

    有了四阿哥和二格格,她切实的感受到自己是生活在这里的。

    有了她在的这里,将来还不知是不是那样呢。

    宁翘沉下心去看他们此行的路径,这应当是有过高人指点的,一应所经过的路段都是精心设计的,人选也都是极其妥当的。

    宁翘将这些都一一印刻在脑中。

    多尔衮不在意是否真的能寻到诊治十一阿哥的名医,但宁翘希望他们能寻到。走访江南,宁翘需要他们找到这样一个人。

    若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她又该如何拿捏宸妃呢?-

    四阿哥和二格格周岁的时候,睿王府声势浩大的开宴。

    宫中赏赐如流水般送到王府,又送到邀月堂宁翘跟前。

    宁翘粗略看了看礼单,就叫乌喇嬷嬷和几个丫头登记造册,然后将东西收归库房了。

    只将皇后宸妃以及庄妃送来的礼单放在案前,反复斟酌观看。

    四阿哥和二格格刚出生的时候,宫里送东西来,皆说是赏赐。

    如今再送东西来,除了皇太极的是赏赐之外,皇后宸妃庄妃所送的东西,内侍皆称之为礼物。

    为着什么呢?宁翘心知肚明。

    多尔衮不曾明确站队,她这里也没有拿出明确的态度来。

    庄妃倒是很有耐性,还能坐得住,她也等得起。

    但皇太极和宸妃那边明显的厚礼,宁翘就知道,皇太极和宸妃心中,怕都是有焦急的。

    毕竟十一阿哥的身子越来越弱,他们无法为十一阿哥继续造势,外头有关要立十一阿哥为太子的声量也就跟着弱了下去。

    可是这立太子的事情,提起来是容易的,再想要人不提起,那却是很难的。

    人人心中蠢蠢欲动,这时候和人说,不要立太子了,以后再说吧,那谁能甘心呢?

    自然就是说什么的都有。

    这里头提的最多的,便是九阿哥了。

    九阿哥和十一阿哥的出身不差什么。九阿哥总在人前,人人都能瞧见的健康聪慧。庄妃在人前又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又得皇后爱护,多少人的目光就都落在庄妃身上了。

    若果真要有一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阿哥,人家倒宁愿是九阿哥。毕竟十一阿哥,实在是见的太少了。

    因为皇太极的不宠爱,那几个庶妃身份太低了,那两三个八旗女真旧部所出的皇阿哥,就真的没什么人关注了。

    八旗女真旧部这边,似乎在这样的声势浩大之下,竟隐隐妥协了。

    宁翘想,他们真的妥协了吗?恐怕未必吧。

    他们应当是在等多尔衮的态度。

    或者也可以说,在等她的态度。

    在等整个睿王府的态度。只是宁翘想着,睿王府里的这几位,福晋和佟佳氏,她和多尔衮,怕是不可能站在一条道上的。

    宫中厚礼,也是上位者的赏赐。坦然受之并无不可。可宁翘却没有放过这进宫的好时候。

    该去皇太极跟前谢恩的,自然是一定要去的。

    亲王贝勒府上的阿哥们,很少这样受关注的。便是大阿哥周岁那年,也不曾这样声势浩大过。

    宁翘还是要进宫代四阿哥和二格格谢恩的。

    她的孩子还这么小,不必面对这些,正好了,她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关雎宫中,宸妃这里听着安歆禀报。

    “宁侧福晋先往皇上跟前谢恩,而后又去了清宁宫和永福宫。现下,往咱们关雎宫来了。”

    安歆道,“宁侧福晋在皇上跟前说了几句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在清宁宫待了一刻钟,在永福宫待了一刻钟不到便出来了。”

    宸妃瞧着摇篮里好不容易睡着的十一阿哥,声音轻如微风:“我还想,她怎么先去了永福宫,是要将我这关雎宫视若无睹么?”

    “她虽然牙尖嘴利不招人喜欢,可也不是这样不周全的人。人人心思摇摆不定,睿王都不曾表态,怎么她就亲疏上了?原来也不过是一刻钟。一刻钟能说什么体己话?到最后来我这里,是要长谈?”

    安歆也不知道,自然是没法接宸妃的话。

    当初宸妃为了逼迫宁翘,将服侍在跟前的大宫女安颜折损进去了。

    安歆是后来跟着上来了。纵然在宸妃跟前服侍,安歆也不敢胡言乱语,生怕得罪了宁侧福晋,回头宸妃也不保她,反而把她送出去顶罪了。

    其实要安歆自己想,宁侧福晋行事其实同睿王爷一样,实在是难以捉摸,也未必最后来关雎宫就是长谈的意思。

    若是也待不足一刻钟就要走了呢?

    宸妃不愿叫十一阿哥离开自己的视线,可一会儿又要待客,哪怕宁翘不肯长谈,宸妃也有些话要说,十一阿哥入睡艰难,这些时日总是睡不好,这孩子消瘦的可怜,宸妃也不能当着他的面与人说话。

    交代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和奶娘一起好好的看着。宸妃还是到了待客的外殿。

    宁翘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好了。

    宁翘笑吟吟的进来行礼问安:“劳娘娘久候了。妾来娘娘跟前谢恩。”

    见宁氏还似那样容光焕发的模样,恍惚还能瞧见当日游猎时那等动人姿态,宸妃心中也不免感叹,她倒是日子滋润得很,怎么偏偏她的四阿哥和二格格就无事呢?还平平安安的到了周岁。

    宸妃赐座。

    宸妃懒怠与宁翘周旋。

    她直截了当地道:“宁氏,你去了清宁宫和永福宫,最后才来本宫的关雎宫,是坏了这宫里的规矩。如今,有了睿王的宠爱,你就这般轻视本宫吗?”

    宸妃近些时日,常常感到力不从心。

    或者说,在知道十一阿哥天生眼盲之后,她就像是被什么活生生的抽走了力量,每天都觉得生命力从身上流走。这流逝的东西,她竟抓不住,也留不住。

    如果十一阿哥不能好起来,她可能真的就无法振奋了。

    十一阿哥的到来注入她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她求生的欲/望在慢慢的退却,甚至比当年失去八阿哥的时候还要更深更重。

    她不敢说出来。皇太极几乎将她和十一阿哥当做命根子般看待。她是舍不得再让这个男人伤心了。

    她是多自私的一个人,又是多自私的一颗心,偏偏她的男人身上还肩负着大清,她可以让出去一些,但让不了更多了。

    如果她不成了,那就只有皇太极能保护十一阿哥了。阿玛额娘,总要有一个人留着的。八阿哥不在了,难道十一阿哥也留不住吗?

    整日里心里如此煎熬,让宸妃在面对宁翘的时候,失去了和她周旋的闲情。

    宁翘含笑解释道:“娘娘误会妾了。”

    “妾进宫是为孩子们谢恩来的。在皇上皇后跟前,又去了永福宫,是只为谢恩。妾来往宫中也有些年头了,怎会坏了宫中的规矩呢?最后来关雎宫,除了在娘娘跟前谢恩,也是为了同娘娘说说话的。”

    “妾难得和娘娘说话,难道娘娘不欢迎妾么?”

    第119章 共识

    宸妃看着眼前的宁翘。她觉得宁翘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宸妃为了十一阿哥的事,已是极少在人前出现了。在十一阿哥妥当之前,她也没有那个心思到人前去,这一颗心是都放在十一阿哥身上的。

    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宁翘了。

    人多的时候说不了几句话,就那么瞧着也瞧不出什么来。皇上比她更睿王的动向,她就心安理得的不再关注任何人了。

    今日再看,宁翘竟没有为了之前为难她的事情与关雎宫反目成仇。却也不再如当日那样情状,这样的锋芒毕露淡定从容,似乎当初刚成为侧福晋时的谨慎规矩,已经被她给丢下了。

    “说话?”宸妃道,“宁侧福晋想与本宫说什么?”

    宁氏有倚仗才会如此。她的倚仗无非便是睿王的宠爱。

    当初宸妃其实并不将睿王府这个小小的侍妾放在眼里。甚至还因为有人闲话,说宁氏之于睿王,就像是她之于皇上一般。

    宸妃很是嗤笑,宁氏怎能与她相比?

    她与皇太极相伴相守,她当初入宫,那是一进宫便是宸妃之尊,除皇后之外,便是她的地位最为尊贵。宁氏算什么?

    可偏偏就是这个她瞧不上的宁氏,竟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

    为了宁氏,睿王竟是这两年连别的院子别的女子都不碰了。专宠之势煊赫日盛。这是宸妃都不曾得到过的。

    便是皇太极宠她爱她,这后宫之中,还有个出自八旗庶妃所生的十阿哥呢。

    宸妃倒是很想看一看,宁氏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她也不愿意承认,或许她心中还在艳羡宁氏,难道睿王没有子嗣之忧?皇上便是有的。

    子嗣丰茂,总是好的。

    哪怕宸妃并不将一个出身八旗的庶妃放在眼里。

    睿王迟迟没有明确态度,宸妃心中心绪良多,却不认为今日能从一个侧福晋这里得到答案。她想,如若睿王想要求些什么,也当是和皇上谈的。

    哪怕宸妃这里的大宫女早就换了人,可这叫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把持住了的关雎宫,宁翘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奉上来的茶水宁翘也没有动。

    她望着宸妃微微笑道:“自然是说一些与娘娘如今切身有关的事情。”

    “娘娘可知道,为十一阿哥寻名医的队伍,已经走到了南边?”

    “你怎会知道的?”若非宸妃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能在宁翘面前太过失态,只怕这会儿就直接站起来了。

    皇太极与宸妃说过寻名医的事。

    立太子不成,宸妃和皇太极的希望都寄托在为十一阿哥寻名医的上头了。

    关于这件事,皇太极并没有与宸妃说的太多。是怕宸妃牵挂太过反而伤了身体。

    此事是交给睿王去办的,皇太极让宸妃放心。

    十一阿哥渐渐瘦弱,宫里的太医会好好照料十一阿哥。若有一线生机,那便是在南下的人身上了。

    宸妃不知道他们兄弟是怎么谈的,但皇太极的笃定让宸妃很安心。这样隐秘的差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的。

    哪怕知道内情的几个人都知道一定会为十一阿哥寻找名医,但是叫谁去,什么时候去,走到了哪里,这些都是绝密。哪怕是皇后那里也并不十分清楚。

    外头爷们的事情,宁氏怎么会知道?

    宸妃冷静下来:“是睿王让你来的?”

    “我们王爷并没有这样的吩咐。”

    宁翘不欲将宁家牵扯进来,也不欲暴露多尔衮的安排,但她张口也是要让宸妃相信的。

    她微微笑道,“娘娘为何会觉得,妾不会知道呢?”

    “如若是礼王先福晋同娘娘说这样的话,娘娘还会怀疑话中的真伪吗?”

    宸妃目光微凝,她竟自比礼王先福晋。

    礼王先福晋,那是差点跟着礼亲王要做过大福晋的人。一个不得礼亲王喜欢的嫡福晋,偏偏稳坐正室地位几十年,压着叶赫那拉氏在侧福晋的位子上一待也是几十年。

    要说没有点手段,那是不可能的。

    这些从女真旧部走出来的福晋,手底下没点人,那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随着大清的建立,八旗的编入,这些女真旧部的势力如同黄沙入滩,砂砾沉海,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宸妃不禁疑心,莫非宁氏接手了李佳氏手底下的人?

    又或者女真旧部的人,也叫她笼络了?

    想起李佳氏那样看重宁翘,病重之际还要去探望即将生产的宁氏,这个猜想不是不存在的。

    宸妃道:“你提及寻医之事,你手上还有什么消息?”

    宁翘口述道:“我收到一封信。诉言小儿盲症,起因多变。天生目盲,也不是一定就没有治愈的希望。但是需要对症。即需要知道切实的情况,才能找到对症的医者。”

    “娘娘需将产前所做的一切准备都详细录出来送出去,对症后,才能请医者前来诊治。”

    这也不算宁翘诓骗宸妃。山高路远的,宁克申确实写信过来这样说的。那边医者众多,若是请错了,这一来一回的可耽误时间了。

    况且又是给大清的十一阿哥请大夫,这其中风险更是许多。

    若能越发细致,自然是能请到更对症的医者。

    宁翘缓缓道:“娘娘当初从礼王先福晋手中得到的生子秘方是什么样的。娘娘都是如何使用的。用了什么没有用什么。还请娘娘一一言明。”

    宸妃眉心微动,后面的话很好理解,前面那一句是什么意思?

    宸妃道:“这生子秘方,侧福晋手里不是也有吗?为何要问本宫?”

    宁翘定定的看着宸妃道:“妾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最近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可能这两份生子秘方,不是一模一样的两份。”

    “娘娘可曾想过,为什么我的四阿哥和二格格就无事,偏偏十一阿哥就有事了呢?或许有人想,这是巧合吧。可究竟是不是巧合,将两份生子秘方一对,自然就什么都明晰了。”

    宁翘说这话的时候镇定自若,平静的像是言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

    可听在宸妃耳中,却如惊涛骇浪般,在宸妃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宸妃面沉似水:“这生子秘方,是李佳氏亲手送到本宫手中的。”

    她当时真的是被迷昏了心窍。一心一意的只想要生子秘方,想要再给皇太极生个小阿哥。

    在拿到生子秘方后,宸妃就叫人译出来照着做了。

    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那个时候沉浸在那样的心情之中,后来有了身孕后更是顾不上想别的了。

    李佳氏用生子秘方换得她不再为难逼迫宁翘。宸妃以为这桩交易是划算的。

    直到知道十一阿哥天生目盲的消息,宸妃日日瞧着自己的小儿子,心里转着的念头便是方才看见宁翘时所想的那些。

    怎么偏偏就是四阿哥和二格格无事?

    宸妃的心里不能承受更多了,因此她不是不想,是不敢深想。

    可宁翘的话,将她心中的那个猜想给坐实了。

    李佳氏,她怎么敢的?

    宸妃道:“你空口无凭,怎么敢到本宫面前说这样的话?”

    宁翘道:“是不是空口无凭,只需要娘娘将东西拿出来与我的对一对便知道了。娘娘往后,想必也不会再用这个东西了的。难道娘娘心中,就对此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至于我为何到娘娘面前说这些。是因我不想被人算计利用。我想,娘娘也不想被人算计利用吧?此事关乎十一阿哥平安与否,娘娘若想十一阿哥还有希望,自当不会拒绝妾的要求。”

    只许她们要挟利用,难道不许她也活学活用?

    宸妃现在确定了,这不会是睿王的主意。这不是外头爷们的事情,这是八旗女真旧部和蒙古福晋夫人们之间的博弈。

    其中的代表,便是她们两个了。

    可这代表究竟是不是对手,那就两说了。

    或许从前是,但现在么,李佳氏人都死了,还要在死之前搞这样一出。

    大概她绝没有想到,宁氏一身反.骨,偏偏就是不按照她所定的路去走。

    宸妃心中几番计较,叫来安歆:“将那东西拿来,交给宁侧福晋。”

    宸妃道:“李佳氏所给的是女真小字而成。本宫这里不懂这个,但总是有人懂的。如今叫你一说,也不知道译出来的是不是对的。你既然开口了,那就一并拿走吧。劳你多看看了。”

    宁翘身边是跟着烟水烟清进来的,宸妃那边的大宫女送过来,两个人忙上前接了。

    宸妃还要再确认一番:“上回你去永福宫饮茶,出来时瞧着似乎不高兴了。是不是本宫这个妹妹哪里不周到,惹得侧福晋生气了?”

    宸妃主动提起,宁翘正好试探言明:“妾与庄妃娘娘实在是话不投机。可若非庄妃娘娘启发,妾还想不到这许多事。妾不受算计利用,更不受胁迫。娘娘深知此处,妾也是不愿意娘娘一直蒙在鼓里的。”

    宸妃垂眸,瞧了半晌茶盏中的浮沫,才淡声道:“九阿哥年纪也不大,有些人就迫不及待的将他带到人前去了。本宫的这个妹妹,向来安安静静不言不语的,但那也只是给你们看的,深宫之中,哪有单纯的人呢?”

    “她倒是懂几分女真小字。侧福晋可不要错信了她。有十一阿哥在,皇上总是最疼爱幼子的。”

    宁翘这就明白了。这对亲姐妹关系瞧着本来就不甚亲密,现在再听这些话,就知道她们姐妹也未必如面上看见的这样和睦融洽了。

    庄妃那日所说的话,应当也是八.九分真的。姐妹俩的龃龉,宁翘是不管的。反正她今日的话是带到了。

    庄妃都不肯安安静静的待着,那就怨不得别人要对付她了。

    有十一阿哥这个桥梁,宁翘也算是暂时和宸妃达成了共识。

    宁翘在关雎宫中坐的长久些,但也并没有耽搁太久。

    她还借故看了看十一阿哥,仔细记下十一阿哥如今的情形,以便回去写在给宁克申的信中,也是为了叫那边的医者看一看。

    这还是她头一回这么仔细的看十一阿哥。

    十一阿哥如今消瘦成这个样子,倒还是能看出长得很像皇太极。

    这孩子也是病弱,将来能不能长成,总是不好说的。可真要宁翘说,这宫中几位娘娘和阿哥们,最好是互相制衡,谁也占不得上风,才是对多尔衮最好的。

    互相掣肘,多尔衮这里才能舒坦些。要是哪一方占了上风,多尔衮那里就会吃力了。

    宁翘肯尽心,不是为了十一阿哥。终归也是为了多尔衮的路能走的平顺些。

    多尔衮要权衡的利弊太多了,只怕这些细枝末节他懒得理会。

    可这样好的能够拿捏宸妃的机会,宁翘不愿意错过。

    多尔衮又肯放手让她去做。这个男人待她的心意,不容忽视。

    出得关雎宫,宁翘是早有准备的,她也不肯叫人看出来,便只管做出一副冷淡神色,叫人看不出喜怒,但绝不会让人看出来她和宸妃平静的达成了共识。

    宫里头的眼睛太多了,宁翘出来之前就叫烟水烟清把宸妃给的东西藏好了。

    外头是谁也看不出来的。

    只是她来关雎宫一趟,又明显比另外两宫的时间要长些,只怕皇后与庄妃不可能没有动作的,可这就不在于她的事情了。

    宸妃也在深宫数年了,她们姑侄姐妹自己斗去,宁翘很可以不必理会的。不过从旁关注还是可以做到的。

    宁翘回来给宁克申写书信,他们一路南下,遇到许多的事情,都详细记录下来,再遣人悄悄送回来。

    沿途风貌地形,所遇官服民人动乱之事,也全都记在上头了。

    南边正是乱的时候,对关外防御甚重,是费了些周折才能进去的。

    但这一份乱,倒是正好方便了宁克申他们行事。

    宁翘接到这些书信,自己都没拆,直接就送到多尔衮跟前了。

    倒是多尔衮毫不在意,往往当着她的面拆开,揽着她一同观看。

    宁翘自然也就跟着一起看了。

    有时候品评几句,其实也是想了解多尔衮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为政理念。

    作为领兵入关的第一人,这位睿亲王的想法是很重要的。而那些簇拥着他的人的想法,也是很重要的。

    毕竟在关外做亲王,和在关内做摄政王是不一样的。

    又或者。

    在关外做皇帝,和在关内做皇帝也是完全不同的。

    第120章 深藏

    宸妃倒也是个谨慎的人。

    给宁翘的东西并不是李佳氏给她的原件。

    便也是女真小字的,但宁翘一看便知道,这是叫人誊抄过的。女真小字并没有那么多的人会写,即便是照着抄也不会写的很标准,因此一看就知道是抄过的。

    而且所给的抄件并不是庄妃的字迹。也就是说,这个原件宸妃不只是抄过一遍的。宸妃甚至贴心的将她们所译出的版本放在里头了。

    宁翘给拿出去了,她是不需要这个的。

    李佳氏的生子秘方并没有那么多。也不似汉家典籍那样多少卷多少章的。它就是一小节一小节的,短小精悍,意义只要是确定下来,也是很好理解的。

    就因为是女真小字,所以才会难懂一些。

    宁翘这边将东西都译出来之后,就开始慢慢的比对。看看她所拥有的这一份和宸妃所得到的这一份是否是完全一致的。

    这个工程倒也不算如何浩大,但也很是花费了宁翘一些时日的。

    竟是过了一个年节,过了个极冷的冬日正月,积雪尚未化全的时候,宁翘才比对出来了结果。

    宸妃的那一份,还真的跟她的不一样。

    这活儿宁翘一个人是干不来的,烟雨烟霞几个丫头八旗的出身,但是年纪不大,自然不懂得这个,就是乌喇嬷嬷从旁协助的。

    结果出来的时候,宁翘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出神。

    乌喇嬷嬷在旁轻声道:“主子的这一份,应当是真的。”

    宁翘道:“何以见得呢?”

    乌喇嬷嬷道:“奴才不懂药理。原本也是不识字的,这些还是后来在外头办差执事时自个儿学的。那会儿背地里知道主子爷是给奴才撑腰的。奴才也不愿意拖了主子爷的后腿。就悄悄的学了这些,就想着有朝一日总不能什么都不会,总是要有个傍身的。将来没人懂这些了,奴才懂一些,就能给主子分忧了。”

    “这几句话粗看也没有什么不同。但细究起来,照着宸妃娘娘这一份这样换了,又照着这样休养,这身子骨是必然要出问题的。气血逆行,不顺天时,滋补过盛而不思动静,这不是适合孕育子嗣的环境。”

    “若孩子这样长起来,轻则先天不足,重则,许就是有什么疑难杂症了。”

    乌喇嬷嬷跟着宁翘研习这么些时日了,再是不通药理,这会儿也能懂得一些了。

    宁翘手里的那一份就是顺的,这一份是反的。

    宁翘道:“礼王先福晋一去世,她族中的人都是年轻一辈,也没有谁能解答明白这些。如若不然,咱们当初私下打探的时候,也不会人人缄默不肯出头了。”

    无人辨别真伪,无人能够甄别意思,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这东西当初多尔衮也是看过的,多尔衮当时认为无错,还跟着做了一回,证明当时给的就确实是真东西。

    且人的身体是不会骗人的。

    她当时备孕的时候并没有身体不适,也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反而神清气爽,体态舒适,后来果然就怀上了。

    而且四阿哥和二格格生出来确实也很好,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如今拿到了宸妃给的东西,再看宸妃私底下送来的备孕时期怀孕前期还有后期以及产后的脉案记录,这就看出问题来了。

    宸妃的身体其实是不太好的。

    或许其中会有出入隐瞒,但是为了十一阿哥的病症,想来宸妃是不会隐瞒太多的。十一阿哥的病症若是能找到源头及切入点,医者那边未必不能找到对症的办法。

    宁翘瞧着桌案上洒落的纸张,上头满是她这些时日的勾勾画画:“宸妃的身体在八阿哥去后原本就不甚好。再因为备孕和后来孕中及生产后这样一折腾,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这样琐碎的心思,深谋的心计,难为礼王先福晋想出来了。她待我一片赤诚,就盼着我好好生子,偏偏对宸妃这样狠毒。我心里感念她一片情意厚托,可想起她这样对待宸妃,心里却又免不了一阵后怕。”

    这是因为立场相同的同盟者,才得到赤诚相待。

    若是立场相悖呢?就好像宸妃这样的。那就要被这样深切的毒计害得如今生死不能了。

    乌喇嬷嬷轻声道:“主子不必回看。主子天资聪颖,是诸般权衡才有这样的结果。主子是有大福气的人,天命眷顾,心计歹毒之人都不会得逞的。”

    这话倒也是。

    宁翘心中暗暗点头,确是不必回看。若果真对她心存歹意,宁翘自问还是能看出几分的。

    想着孝烈皇后当年那般擅有机变,还让人逼的走投无路只能就死,宁翘心里暗暗想着,她日后是定要做足了退路的,不能叫人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宁翘定了定神,将书信写就,封口后叫乌喇嬷嬷给周卫着人亲送南边。

    这里只犹疑片刻,宁翘就在给宸妃的信中写道,生子秘方很妥当。娘娘的与妾的,都是一样的。病症之所在,还请医者定夺,妾已将书信传往南边。

    给宁克申的信中,宁翘自然更不会写明这些纠葛。只将可以点明的点明,具体的情形还要等医者来后分辨。

    给宁克申写信时,乌喇嬷嬷不曾观看,给宸妃的信,宁翘也没有避着乌喇嬷嬷,乌喇嬷嬷看见了,却只字未提。

    宁翘轻声道:“这事之真相只有我与嬷嬷知道。我不会说,我知道嬷嬷也不会说的。我这里只要知道是如何回事便可,宸妃那里,就不必知道这些了。”

    否则当初,宁翘也不会拒拿庄妃递过来的这些东西了。

    李佳氏虽然用计歹毒,可她的目的是不叫宸妃占上风。如今这样制衡局面倒是恰恰正好。可若是宸妃一旦知晓真相,怕八旗女真旧部这边就永无宁日了。

    这是几辈子的把柄。宁翘想,李佳氏或许也知道,将来这一份会流落到她的手里来,李佳氏相信她会维护的。

    宁翘在心里轻叹,她还真是会维护的。

    便只好在十一阿哥的事情上尽尽心了。宁翘想,十一阿哥的眼睛,九成是治不好的。这是李佳氏用最后的时间做出来的计策,不会走空。

    就是只能叫这个孩子,在这世上多留一刻吧。

    原本若按照轨迹,也是不该有这个孩子的。宸妃贪求,终归还是背离了轨道。

    转念又想,她接下这个差事,其用心也不仅仅在给十一阿哥找大夫的上头。她更多的,还是想为多尔衮的路添些平顺坦途。

    乌喇嬷嬷将铜盆拿进来,得了宁翘的允准,将这些时日勾勾画画找出来的不一样全都烧在铜盆之中。

    只留下宸妃送来的那些,又将宁翘原本的束之高阁,深藏起来。

    乌喇嬷嬷轻声道:“若想叫人不知道,那就永远没有存在过才好。奴才替主子守好秘密,不会叫任何人知道的。奴才们将主子身边守得跟铁桶似的,这些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纵然医者高明,察觉蛛丝马迹,然则没有证据,也不能如何。”

    宁翘道:“这东西往后也不必再拿出来了。宸妃的这些脉案记录,也都一并烧掉,她那里还有原件,想来也是不愿意这些东西旁落在外的。这个回头与宸妃说一声便是了。”

    宁翘打定了主意不再动这个生子秘方,也不必再译出来了。这东西总有些不妥当,宁翘怕弄不好倒是成了害人的东西,干脆锁起来的好。

    至于宸妃那里那一份错的。宁翘想着,日后若有机会,总是要寻个时机拿来或者毁掉的,错的就更不该留存于世上了,以免误人性命。但这样的动作,也必是不能让宸妃和庄妃知道的-

    春日时节,盛京城中尚还寒冷,永福宫中去岁栽种下去的花树,今年发了枝条,粉色的花盛开了满树,庄妃在屋中看见了,心里很是欢喜宁静。

    “年节底下去了冰场一回,可人人都收敛着不高兴,也不曾玩得尽兴,倒是坐在这宫里头看看花儿,才觉得心里畅快几分。”

    如今身边就只有苏麻喇服侍着,庄妃也能说说心里话。

    苏麻喇道:“这也怨不得旁人。十一阿哥这个模样,皇上与宸妃娘娘又怎么高兴的起来呢?若不是这事儿密而不发,怕是皇上与宸妃娘娘连去冰场应付的心思都是没有的。”

    “皇后娘娘那儿,倒是因着先前立太子的事儿迟迟没有消息,不是记挂着主子和九阿哥么,自来是不曾尽兴的。又要周旋照顾诸位福晋夫人们,哪能畅快的起来呢?”

    庄妃淡淡道:“十一阿哥越发少露面了。外头的人议论纷纷,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这是没有端倪,若但凡有那么一点儿风声,也不会这么安静的。”

    “我叫宁氏来一回永福宫,姐姐与我置气。宁氏去一趟关雎宫,我们姐妹几乎是要形同陌路了。别人不知情,难道她们心里不明白?十一阿哥再尊贵,那也是天生目盲。如何,如何能有那样的前程?”

    苏麻喇轻声道:“如今却也没见十四爷支持十一阿哥的。这不是还不曾选定么?”

    庄妃垂眸:“不曾选定。就是还有可能、皇上心中还有犹疑,还心存希望。多尔衮心思更深,想必是不会轻易表态的。我叫宁氏前来,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可是苏麻喇,你可瞧见了?连姑母都不曾提起叫小格格进府的事情了。”

    “这个宁氏,比我想的还要厉害许多。”

    苏麻喇低声道:“主子与十四爷,总还是有几分小时候的情分在的。皇上春秋鼎盛,宫里的阿哥们都还小,若是年长的不成了,余下的也是咱们九阿哥最齐全的。可是九阿哥还小呢,主子何妨等上两年再——”

    庄妃看向苏麻喇,目光中锐意逼人:“可能没有时间了。苏麻喇。没有时间再等了。”

    “我向来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少,皇上很多时候也不会想起我来。可你瞧皇上的精神,与刚刚登基的时候相比呢。是不是比不得了?”

    苏麻喇低声道:“这几年战事政务——”

    “是啊,这几年战事频繁政务繁忙,皇上劳心劳力,可难道就没有为情心力交瘁的时候么?”

    庄妃道,“皇上待姑母还是亲厚的。姑母说,令皇上为之殚精极虑的,不仅仅只是大清的政务。皇上与姐姐情深意重,对姐姐的孩子寄予厚望,皇上为此日夜悬心,这样的心血耗损,又怎能不伤身体呢?”

    曾领兵南征北战的人,身上也绝不可能没有旧伤的。年纪渐渐上来,年轻时候落下的毛病自然也渐渐的显出来了。

    皇太极如今可不是二十岁的年轻人了。

    到了这个年岁,不论是谁都该做打算了。更何况她还有九阿哥。更何况姑母心里还是一直都很爱护他们母子的。

    外头似乎有消息禀报,苏麻喇出去了。

    庄妃留在屋中,望着庭院里的花树,心中还是宁静。欢悦之情却早已稍纵即逝。

    近些时日,皇后为叫九阿哥多在人前露面,直接将九阿哥留在清宁宫起居,时时带在身边,总能叫皇上和去清宁宫请安的人看见的。

    九阿哥聪慧可爱的话,近来也多在外头流传着。

    清宁宫里一切都掌握在皇后手中,庄妃心里很清楚,她的这位姑母手段也是不弱的,否则在那些年里头,她的这位姑母又怎么能从女真旧部的福晋里头脱颖而出呢?

    纵然是有科尔沁蒙古的支撑,那也要人争气才成的。

    姑母温厚和善的性子,轻易是不动怒的。可庄妃心里很清楚,姑母的大福晋之位,这个中宫皇后之位,那也是血里火里争来的。

    手下败将已经不知所踪。但虎视眈眈的这些人还是在的。

    姑母这些年将她保护的很好,肯定也能将九阿哥护的很好。

    苏麻喇悄悄的进来,庄妃瞧了她一眼:“怎么了?”

    苏麻喇轻声说:“主子,麟趾宫贵妃有了身孕。太医诊出已经三个多月了。说是胎像稳固,一切都好。”

    衍庆宫淑妃如今形同虚设,已经不做考虑了。

    不算那些个庶妃,庄妃还是妃嫔里头最低的一等。

    她上头还有个麟趾宫贵妃。

    麟趾宫贵妃博尔济吉特氏是蒙古阿巴嘎部所出。

    这位博尔济吉特氏曾是林丹汗的大福晋,改嫁到了皇太极这里,哪怕不得宠,冲着她带来的那些部众金银,她的地位也是不能太差的。

    因此成了麟趾宫贵妃。西宫之主。

    东宫之主给了最宠爱的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次东宫给了淑妃,也是出自阿巴嘎部的。次西宫永福宫便是庄妃所居。

    麟趾宫贵妃是真不得宠的。奈何她的身份,皇太极一年里总是要去看几回的。

    这位贵妃和淑妃全不一样。前尘往事是一概不计较的。她和林丹汗所生的儿子倒是不如额哲那样反叛。

    额哲如今病重,倒是贵妃的这个儿子在处置察哈尔三旗的事务,皇太极似乎还挺信任这个儿子的。

    似乎有意将那个空有架子的察哈尔亲王在额哲去后给贵妃的这个儿子阿布鼐。

    贵妃也是极会明哲保身的人,从不参与那些事情,只管在宫中过自个儿的日子。宫里也无人敢轻视她,她也跟皇太极有生育公主的。

    现如今,人人眼睛都盯着关雎宫,盯着十一阿哥,盯着九阿哥的时候,这位麟趾宫贵妃悄无声息的有孕了。

    “三个多月了。”庄妃道,“那可见是早就知道了。是一定要等着稳固了,才叫太医走了一趟,把消息公布出来的。再往后都穿着单衣了,肚子也要大起来,那就瞒不住了。”

    苏麻喇道:“主子也不必过于忧心。如今尚且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便是生下来一位小阿哥,那也是在咱们九阿哥后头的。”

    庄妃叹道:“她是西宫之首,麟趾宫贵妃,若真诞育阿哥,又怎会在九阿哥之后呢?麟趾宫的阿哥,地位该比咱们的九阿哥更尊贵些。”

    如今建国日久,大清迟早是要和南边一样的。否则又何必有这些等级之分呢?

    孩子们小的时候,子以母贵。她身份不高,前头几位有了阿哥,哪怕年纪小,也是比九阿哥尊贵的。

    等阿哥们长大了,才能有那个机会母凭子贵。

    苏麻喇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她用极低的声音道:“可那个位置只有一个。谁上去了,那谁的额娘才是天底下顶顶尊贵的人。如今这些,将来就都不算什么了。”

    庄妃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声音:“贵妃有孕,也是喜事。外头总是要有所表示的。皇上的赏赐一定送去了。不管心里头怎么想的,这宫中的面子情总是要维护的。咱们也要送上一份厚礼,贺贵妃有孕之喜。”

    苏麻喇笑道:“奴才已经打点过了。主子只管放心。宫里头这样热闹,皇后娘娘也是有心抬一抬麟趾宫的,回头还有宫宴的。主子自然还是要出去的。”

    庄妃淡声道:“贵妃的年纪比姐姐要小上几岁,但也过了二十五了。这回时隔四五年才有孕,真是意外之喜。有的人顺顺当当的什么都不做,平平安安的就有了身孕,有的人费尽心机,得来的却是那样的结果。”

    “可惜宁氏有了防备,东西又只有她那里有,睿王府尚可安排,她住的地方是一点也动不上的,这东西究竟如何,是不是对姐姐的身体有妨碍,怕是查不出来了。线索断了头,只怕就是无用了。”

    苏麻喇轻声道:“奴才方才出去,还听说了一件事。”

    “南边寻来的名医已经进宫了,这会儿已经去了关雎宫给十一阿哥诊治了。皇上也在那里。”

    庄妃道:“这该是绝密,你是如何知道的?他们还能让咱们知道?”

    苏麻喇说:“咱们的人自然是探听不到的。可是清宁宫那边必然是知道的。皇后娘娘疼爱主子,这消息自然是娘娘让人送来的。”

    宫中若有进人,不可能瞒着皇后。更何况十一阿哥的事情,皇后也并非不管了。

    苏麻喇轻声道:“那边还说,这名医是十四爷亲自送进来的。”

    庄妃默然片刻,才道:“从南边寻来的人,必然不是那样简单的。咱们这里,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进来的、哪怕不提前告知,人家来了也会立刻知道身份,就不能把人轻易放走了。又怎会叫人轻易能背井离乡的出关来看病呢?”

    “普天之下,这样的差事,也就只有十四爷能完成了。”

    “只是这一趟差事,他也不可能亲去。叫谁去的,走的那条路,什么时候启程的,途中又经过了哪些地方,什么时候回来的。咱们一概不知。”

    苏麻喇抿唇道:“莫说是咱们了。只怕这些事,皇后娘娘都未必知道。”

    庄妃道:“姑母定是不知道的。否则早就与我明言了。又何必都蒙在鼓里呢?”

    庄妃轻叹道,“就是你,非要提起这许多话,都是未解之谜。又要提起来,叫我听了心乱。又是何必。”

    苏麻喇道:“奴才冤枉。奴才原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奴才是想说,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又问不出来的话,不如想法子接近这个医者。他给十一阿哥瞧病,必是要知道来龙去脉的。咱们只管把这东西悄悄的给那医者瞧了,他是做这个的,自然能看出这秘方中的不妥当来,又何必再去同宁侧福晋手里的比对呢?”

    “只要看出有异,主子这里不就捏住了宁侧福晋的把柄么?日后再想怎么做,还不是手到擒来?”

    苏麻喇轻声道,“这事儿如今还只有您知道。皇后娘娘和皇上还不知道呢。宸妃娘娘便是知情又如何呢?若果真属实,皇上那里知道了,怕也是要心生芥蒂的。这事进退皆有益处,便不是断.了.头绪了。”

    庄妃沉吟半晌,才道:“这倒是个法子。只是要想接近那医者,绝不是容易的事。你姑且先试一试。若再三不成,咱们再去寻姑母。你切记,不可惊动了旁人。哪怕不成,也不可将你自己暴露出去。”

    苏麻喇笑道:“奴才办事,主子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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