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执妄
反正济尔哈朗不在眼前,多尔衮就把人卖了个彻底。
皇太极将那信拿过来看了。也不知道是写了多少封的,拿在手里厚厚一扎,也不知道多尔衮是不是都拿过来了。
皇太极随意拆了几封看了,济尔哈朗倒真的是言辞恳切,比他在外头跪着的时候说的还要诚恳危急,皇太极都可以想到,这个老实人怕是急的涕泪横流的模样了。
倒是难为他了。
还说什么多尔衮回京后,一切罪责由他来承担。皇太极在心里冷笑一声,他倒是大言不惭,无诏回京的罪责,他济尔哈朗承担的起么?
这些信不能流落在别人手里,会成为济尔哈朗的把柄。
便是放在多尔衮手中,其实皇太极也是不放心的,可偏偏书信就是多尔衮给他看的,多尔衮都已经看过了,又确是济尔哈朗的字迹,再想处置也是不成的了。
多尔衮何等精明,只见皇太极多瞧了一眼,他心里就有了计较,皇太极将书信放下,又说叫他收好的时候,多尔衮就笑了,将那书信都收拢过来。
关雎宫中其实设有焚烧宸妃衣物的地方,这原本就是祭典的一部分内容。但因为皇太极不许人进来,所以这东西放在那里就是个摆设。
倒是多尔衮起来,当着皇太极的面,将济尔哈朗的那些书信都给烧了。
多尔衮道:“这些书信留着也是无用。臣弟人都已经回来了。还是烧了干净。”
多尔衮看见了,在火舌吞没那些书信成为灰烬的那一刻,皇太极面上的神情缓和了一瞬,他分明是不喜欢自己留着济尔哈朗的把柄的,却偏偏不直说。
便是不直说,多尔衮心里也明白。他的这位好四哥,可真是护着济尔哈朗啊。
这是生怕有人叫济尔哈朗背锅了。
多尔衮将书信带来了,也没打算将这一扎再带回去,何况谁说了这就是全部的书信呢?他的这位好四哥心深似海,他总得为自己这里留一手的。
皇太极垂目,开始冷淡赶人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出去吧。”
多尔衮随意坐下,一眼就瞧见了皇太极手中不知用了多久的绢帕,上面猩红点点,再观皇太极面色,可比他走的时候要憔悴消瘦许多了。
“臣弟与皇兄半年未见,臣弟难得回来,难道皇兄就不想与臣弟多说两句?”
多尔衮道,“事到如今,皇兄还想要立太子吗?”
“立太子?”皇太极默然许久,才道,“朕已经有荣慧太子了。”
关雎宫中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大清堂堂皇帝,坐在宽大的床前脚踏上,身后是穿戴齐整的宸妃尸身,外头是为宸妃故去日夜不休的做法事的声音。
内室中弥漫着浓厚的檀香味,还有些怪怪的说不出是什么气味的味道。
多尔衮瞧着这仿若生人住的活色生香的屋子里却摆着一个死人,他自来是见多了风浪的,不在乎这个,可要是不知情的人进来瞧见这一幕,吓都要吓死了。
便是这宫中,接受不了皇上与死去的宸妃待在一起这么久的人,不是大把么?
可偏偏有勇气闯进来的一个也没有。
多尔衮瞧着那边熄灭了的火焰,淡声道:“皇兄,荣慧太子已经死了。宸妃也已经死了。”
“外头日夜不休的声音都在告诉皇兄,走了的人皇兄留不住,是应当放手的。有了这些时日,宸妃知道皇兄情深,已经足够了。再继续下去,相扰宸妃灵魂不安,怕是再多的法事也无法让她安心离去的。”
就算是叫济尔哈朗和皇后到皇太极跟前来。多尔衮的这些话他们也是不敢说的这么直白的,都是委婉相劝。
皇太极这样执妄的性格,对于大清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可若是再情深意重,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破执破妄,非如此直言不可。
皇太极隐忍怒意:“是谁让你来说这些话的?皇后吗?”
皇太极生气,他倒是想发脾气来着,但喉头腥甜,若是情绪再有所躁动,只怕他又有呕血。
独自一个人面对宸妃尸身的时候,皇太极常常觉得痛彻心扉恨不得跟随而去,只要想到这一点便会心血沸腾。
可看见多尔衮进来后,看见了他身上的镶白旗的普通兵士军甲,就仿佛从炼狱回到了人间似的,多尔衮说的那些话,叫他鲜血横流的心有了些活气。
他感受到自己的精疲力尽,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他似乎不敢再生气了。
多尔衮道:“臣弟说的是实话。不管是谁来说这些话,这都是皇兄必须要面对的真实。皇兄留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进来,是想留住什么呢?”
“皇兄心里很明白的,该去的都已经去了,也没有什么能留住。而臣弟回来的地方,才该是皇兄放在心头上的东西。”
皇太极定定的看着他的十四弟:“多尔衮,你没有心。”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将心比心,若你落得与朕一般境地,你能洒脱的即刻放手?”
“你那样爱重宁氏,别以为朕不知道。若是宁氏这般如此,你就一点也不在乎?不过也难怪了。朕还当你是个知心人,以为你能懂得朕几分。没想到并不是如此。”
“朕与兰儿数年相知相伴,你与那宁氏才几年呢?如何能与朕和兰儿相提并论?”
多尔衮原本是不计较的。
大悲大痛的人有时候可能也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多尔衮经历过这样的时候,虽然他没有这样的时刻,但是面对过这样的人。
但他的包容仅限于自己的亲兄弟。当年阿济格和多铎误会他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他都可以包容接纳不计较。
但皇太极的不行。尤其是皇太极牵扯到了宁翘。
他活了这么些年了,头一回这样喜爱一个女子,这会儿正是爱重的时候,容不得旁人说她一点不好,自己星夜回来都是担心她吓着了,结果皇太极竟然说这样的话。
说他们数年相伴。可宸妃也是天聪八年入宫的,算起来至今不过八年,比之他和翘翘的六年又相差多少呢?
何况年份如何,又如何能算得清情意几分重?
那宸妃短命,皇太极自己作践自己,他和翘翘还想长命百岁相守到老呢。
尤其是他前几日才答应了宁翘的,要平安顺遂的活下去,皇太极这话,是咒谁早死呢?
如此一想,多尔衮的神情越发不羁,眸中也暗含讽刺:“臣弟没有心。”
“皇兄不是早就知道吗?早在十几年前,臣弟就没有心了。”
“臣弟跟随皇兄,一切都以皇兄为榜样,事事都是跟着皇兄学的,原来这个就叫做没有心么?”
皇太极也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话说的重了些。
只是话已出口,再想挽回反而刻意。况且他是君是兄长,哪里有皇上向臣子向弟弟低头的?
何况多尔衮话中暗含讽刺,叫深埋在皇太极心中的一根刺跟着动了一动。他们兄弟之间并非光风霁月兄弟情深,他们是有心结在的。
只不过这心结这些年都不常提起。但是谁都知道,不会这么简单过去的。
皇太极缓缓道:“朕听你这话中之意,你对朕心有怨怼?”
他已将代善褫落,已追封阿巴亥为孝烈皇后。还要如何呢?
多尔衮道:“是皇上先说臣弟没有心的。”
皇太极冷笑,所以这是兄弟之间的幼稚的回嘴争吵吗?
但事已至此,也再难进展,再说下去,恐怕当真要触及些禁区,若果真翻脸,局面还是很不好收拾的。
皇太极不想失去多尔衮这个好用的兄弟。但凡他老实些,皇太极也不会刺痛他。
皇太极道:“你也觉得朕是扔下江山社稷一心只想着随她而去的昏君?”
多尔衮不觉得皇太极是这样的人。可他表现出来又很像是这样的。多尔衮这时候反而有些拿不准了。
他谨慎的没有回话。他也不是来和皇太极争吵的,他是来叫皇太极看清现实的。若是这时候把皇太极气出个好歹来,他是出气了,可后续就麻烦了。很多事情就不好往下施展了。
背着个弑君把皇上气死的名声,可是不好洗清的。
皇太极如此发问,似乎也没有想要多尔衮回应的意思。
多尔衮不答话,皇太极也并不在意。
只是神情颇为寂寥哀伤,他甚至因为身体发软而不能第一时间站起来,只好慢慢的在原地腾挪着身体转过去,变成面对着床榻之上的宸妃。
皇太极眼底有泪:“兰儿是闺阁女子,虽出身科尔沁草原,却没有那样多的野心。她只是想依靠朕,她也从来都是依赖朕的。朕所做之事,她并不如何热衷,是朕愿意一一为她吐露,偏偏就是这样,这宫里就是有人容不下。”
“奈何朕处处掣肘,许多事情都不能尽力去做,叫她失望了。可是她还是去了。丢下朕就走了。以后长夜漫漫,还有谁同朕依偎在一处,还有谁愿意听朕说话?朕往后所取任何功业,她都不在朕的身边了。”
“十四弟,你不明白。站在这个地方,身边空无一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恐慌,在海兰珠于他怀中咽气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惊吓心痛,才叫他时时呕血,将自己关在这关雎宫中,不愿意面对海兰珠已经离开的事实。
他是想抓住什么吗?不是的。
皇太极不是要追随她而去。是他太明白。是想去而不能去的焦灼焚心。
第132章 降爵
多尔衮静静道:“臣弟当然不明白。臣弟怎么会明白呢?”
他的声音极低。几乎要被外头做法事的那些念诵声给盖住了。
皇太极背对着他,看着坐在那里的皇太极,多尔衮的目光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打量,这似乎是他头一次这样用审视的目光凝望着他的四哥。
但即便是这样,这目光也只有一瞬,随即隐没。
皇太极极其敏锐,哪怕是皇太极这样失神的时候,多尔衮也不能让皇太极发现他这样的目光。
他从不觉得自己与翘翘和皇太极与宸妃有什么相似之处。更没有什么可以类比的可能。
这世上的男子难道但凡有了心爱的女子就会和皇太极一样弄得爱人早逝阴阳相隔吗?那倒是未必的。
在这关雎宫中,瞧着皇太极还在那里痴痴凝望宸妃的时候,多尔衮却在心里想着,他是一定会护好翘翘的。
他们两个,怎么就不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呢?绝不会如皇太极和宸妃这样凄惶收场。
多尔衮没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他等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又问道:“皇上之后,还要立太子吗?”
既死不了,那就得继续活。皇太极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可能永远在这关雎宫中沉湎。迟早是要出去的。
这些事端,都是由皇太极与宸妃定要立十一阿哥为太子所起,如今宸妃和十一阿哥都没了,皇子阿哥中再没有皇太极所钟爱的儿子。
朝野上下都盯着皇太极的动向,想劝他出关雎宫,实际上也是盯着未来太子的人选。
多尔衮一意追问也是提醒皇太极,此事没有定论外间事端永远难完。
皇太极最后深深望了一眼榻上毫无声息的海兰珠,慢慢的扶着床沿站起来,他已经颓软的太久,一时身子沉重手脚发软,忍着眼前发黑的境况,好一会儿才慢慢站直了身体。
皇太极转身,走到多尔衮的面前,与他对视一眼,然后手一扬。
洇染的猩红一片的绢帕直接落入了多尔衮之前用来烧济尔哈朗书信的铜盆之中。
那铜盆是用来焚烧些宸妃衣物的。原本宫中这些东西都是有用处的,代代都能用,保养得当便如同新的一样,但是还是能看见些岁月的痕迹。
旧物年深日久的,总能叫皇太极想起一些往事。
火焰吞噬了皇太极这些时日不离身的绢帕,也将上面的猩红烧成了灰烬。
焚烧宸妃的衣物这原本是奴才们的差事,皇太极做来也是泰然自若的,但只要细看,总能瞧出他眼底的泪光。
皇太极的声音不再如之前那样带着深切的疼痛与厌世之感。
他说:“人人都劝,自保圣躬,勿为情牵,珍重自爱,朕什么不明白?”
“朕不会丢下江山社稷不管。此后,不必再提及立太子之事了。”
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似的,立意要开始好好保重身体。人都说七十古来稀,他将将五十,怎么就老了?他还能再支撑大清几十年呢。
从此之后一身清净,叫他心里牵挂的人走了,没有什么牵挂了,岂不是就要一心一意的破关而入了?
膝下的皇子阿哥,没有一个能令皇太极松口想把太子之位给他的。
多尔衮看着皇太极脸上病态的嫣红,这倒不像是想通了突然振奋起来的,而是那眸底的癫狂都让多尔衮瞧见了心惊的程度。
即便看出来了,多尔衮也不会去说。都到了这个份上,皇太极心里若是没有一点支撑与坚持,只怕是立时就要崩溃的。
大清不需要一个崩溃的皇帝。需要的是清醒自持的皇帝。只要皇太极大事上不糊涂,哪怕失去爱人的痛意撕裂心扉,也不是多尔衮该去安抚的差事。
听见多尔衮应了一声是,皇太极望着他道:“你既回来了,也不必回去了。先留在盛京,什么时候返程再听朕的旨意。”
宸妃的祭典皇太极不交给多尔衮操持,反而点了济尔哈朗和多铎接管。
这两位亲王除了自己手上的差事,又要接过宸妃祭典的这个差事了。
但向好的是皇太极肯从关雎宫中出来了,有旨意传出来,这就是好事。
不叫多尔衮回锦州,多尔衮留在盛京便还是办他以前的差事。锦州之事也还是落在他身上的,在皇太极想变化的时候自然会有新的旨意下来的。
宫里事忙,朝务更多,见了皇太极后,多尔衮也不能立刻回府里去,还要去值房走一趟,交代一下差事。
多尔衮是跟在皇太极身后出来的,皇太极出来后,门口守着的两黄旗侍卫都跪下了。
皇太极抬手一指:“你们几个,将宸妃娘娘再去服侍妥当。之后,就按照章程走吧。”
已经耽误许久了。如今便是再痛心再舍不得,也要将宸妃火化了去。不然再放下去,总是不体面的。也是对海兰珠不尊重的。
这会儿满人还是遵照女真旧俗,人死之后直接火化,然后将骨灰装起来,葬在陵寝之中。
皇太极还不曾修筑自己的陵寝,宸妃的陵寝只能另当修筑。皇太极是绝不肯宸妃离自己太远的。他给宸妃选的地址,便是在盛京地载门外五里处,如此一来,便如同宸妃还陪着皇太极是一样的。
出城进城几乎都是在宸妃的眼皮子底下,这让皇太极心中既悲痛又满足。
多尔衮先走了。
皇太极盯着那边宫柱后,看见了济尔哈朗一同离开的匆匆身影。
济尔哈朗其实是很小心的,并没有把自己都露出来。但是皇太极对自己这个堂弟实在是太熟悉了,哪怕只是一片衣角,皇太极也能看出来是济尔哈朗。
若非济尔哈朗将多尔衮送进来送至此处,多尔衮又怎么可能一路畅通至此呢?怕是自己是多尔衮乔装回来见到的第一人了,别人只怕都还不知道睿亲王回京了。
但多尔衮这一去,露面后,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很快消息就会传开的。
济尔哈朗身上差事重,不敢这会儿来见他也是应当的。没有觐见的旨意,又见自己出来了,济尔哈朗自然赶着办差去了。
皇太极不会为难忠心耿耿的堂弟,但堂弟到底还是性子怯弱些,有些时候,还是需要自己这个皇帝来决断的。
“皇上。”
匆匆赶来关雎宫的皇后给皇太极见礼,这一声呼唤就扯回了皇太极的思绪。
原本就冷硬的脸变得越发的冷峻。
从前还偶然会对皇后流露出一些温和与柔情的帝王,现在满面都是公事公办的冷淡与疏离。
皇后心里知道,对于宸妃的离去,甚至这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都让皇太极对她很是怨恨的。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宸妃和十一阿哥都已经不在了,但人心上拉开的距离却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夫妻之间的关系如此,帝后之间的关系更是如此。
想要往前修复一点,都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努力。
现在没有了宸妃,哪怕皇太极心中再如何反感她们姑侄,这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何况皇后心中对皇太极还是有一些源自夫妻的关心的。
“皇上许久没有用膳,臣妾预备了一些茶点小食,都是很好克化的,不会给皇上的肠胃造成负担,这也都是请太医看过的,说是可以用的。”
皇后温声请皇太极往偏殿歇一歇,“照顾皇上身体的太医也来了,等皇上用膳后,便预备给皇上切脉的。”
皇后实在是担心皇太极的身体。
皇太极也不是不想看,只是这会儿看见皇后的模样心里难免动气,见她这样殷勤,心里也有些反感,可这些天的伤痛实在是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既然决定了振奋,似乎没有必要再和自己较劲了。
皇太极感到力竭,也确实是没有力气再生气了。
皇太极对他的贴身太监道:“传旨,睿亲王多尔衮远驻锦州,私作甲兵归京,降为郡王,罚银万两。”
外头这会儿应该都知道多尔衮回来了。
皇太极原本想过,不以多尔衮私自回京之罪,只作他遣兵回京,可之后又想,若再将他召回来,倒是不妥当了。还不如此番作为,更顺理成章一些。
如此一来,隐去济尔哈朗的书信不提,就全是多尔衮的个人行为。
而私自归京,他只将多尔衮降为郡王,便是给了人攻讦多尔衮的把柄。之后他再维护多尔衮,多尔衮还要承他的恩情。
帝王心术运用得当,是一点不会在臣子那里吃亏的。
也不必再有什么召回多尔衮的旨意了,显得他好似多看重多尔衮。
皇太极此番心情舒畅,耿在心中的气不能冲着济尔哈朗,这会儿都冲着多尔衮去了,皇太极就觉得自在了。他此番用意进退打压,都在一念之间,就看他的十四弟如何领会了。
候在旁边的皇后听到旨意心中却是悚然一惊。
她方才在清宁宫中,听见说郑亲王悄悄带了镶白旗的兵士入宫,那兵士穿甲,必是从松锦之地回来的。
皇后心中便想,必是济尔哈朗暗中请动了多尔衮,多尔衮那边也知道了京中的情形,因此才叫了麾下兵士回来,这兵士肯定也带了多尔衮的亲笔书信。
他们这么些人都进不去的关雎宫,偏偏镶白旗的兵士进去了,可见皇上心中还是看重多尔衮的,只偏偏多尔衮在立太子之事上暧.昧不明,瞧着不发一言,但实际上还不是站在了宸妃那一边么。
只是人都死了,再计较这些无用。
但只要皇上肯见人就好,总有一个人是能劝的动皇上的。
皇后这里松了一口气,心中又想转圜与皇太极之间的关系,结果一听这个旨意,这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怎么原来那兵士不是镶白旗的普通兵甲,而是多尔衮假扮的?
将多尔衮降为郡王,皇上这是……要冷着多尔衮了?
皇后觉得自己能踩透几分皇太极的心思,但细想之后又觉得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哪怕是相伴这么多年的帝后,她现在也觉得有些看不清皇太极了。
她这里兀自惊疑不定,皇太极那里却觉得心里舒坦了,眸光松散下来,望着皇后道:“皇后随朕到偏殿歇一歇吧。”
皇太极有些时辰水米未进,见皇后拿来的都是合他口味的膳食,这会儿他的心思转过来,几乎是将一切伤痛深深压在心底,然后便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时候倒下,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至少这个大清,他是不能这时候撒手不管的。
用了些茶点,饮了点奶茶,皇太极觉得手脚有了些力气,只是喉头腥甜久久难散,怕是要将养些时日了。
听着外头的声响,皇太极心知,再过不了多久,他的海兰珠就要送出去了。
海兰珠虽为宸妃,但皇太极在她活着的时候便是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她。
两个孩子虽然没有了,但一个追封亲王,一个追封荣慧太子,已是殊荣。
皇太极要将她的祭典盛大办成,这规格几乎等同于皇后的规格,就算是和皇后一个等级,皇太极都觉得是应当的。
从前只觉得宸妃的封号已是万般衬她,如今却想该有个更好的。
皇太极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兰儿走的时候拉着朕的手说,九阿哥是极好的,但这是庄妃的儿子,她不要,不过是病急了闹一场,希望你们不要介怀。”
皇后为这个事情着急许久,为此都闹病了,庄妃虽在永福宫中禁足,但也是着急上火的病了,就生怕九阿哥真的被记在了宸妃名下。
宸妃临去之前闹得那一场,将九阿哥也吓病了,现在还不能见生人,也不愿意出来,提起这事皇后就是一肚子的怨气,可又有什么用处呢?
皇上的心至今还偏着宸妃,她们姑侄不能说什么,说了反而更叫皇上厌恶,对以后的事情也是不利的。
皇后轻声道:“都是一家人,臣妾和庄妃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九阿哥年纪小,就怕委屈了孩子。”
皇太极深深看了皇后一眼,淡声道:“庄妃的性子不好,说不准也是要委屈孩子的。皇后就将九阿哥留在清宁宫先调养吧。庄妃禁足,也不好再将九阿哥送回去了,叫她自己静静反省反省。”
“兰儿走的时候说,八阿哥和十一阿哥都有了封号,也不在意名姓了。九阿哥也一年年长大了,兰儿心善,说是该赐个名字给他。你们一向私底下叫的满人名字,以后就不必了。他是大清皇子,也不该有个蒙人名字。”
“就叫福临吧。”皇太极静静看着皇后,“这是兰儿取的,朕也觉得很好。希望这孩子以后身上都是福气。福气深些,总好过没有福气的。”
皇太极这话太有深意了。那目光幽深如海令皇后不敢对视。
这时候只怕说什么都不对,皇后更不敢说这名字不好,便轻声道:“臣妾替庄妃和九阿哥谢过皇上。”
皇太极的目光轻轻掠过皇后的眉眼,轻飘飘地道:“你要谢朕的地方还多得很。”
“你的那个小妹妹不必入睿郡王府了。”
皇太极道,“朕才罚了他,再赏人赐婚,岂不是赏罚无度?她不是将要调养好了么?待宸妃的事情过去,半年后,叫科尔沁格格入宫。”
皇太极的目光像是冷夜般寒霜逼人,“将淑妃迁出衍庆宫,送去别宫居住,往后也不必再称淑妃了,直接降为侧妃,其余还是照旧,不许她随意走动。科尔沁格格入宫后直接住到衍庆宫去,册为德妃。”
原本衍庆宫淑妃便是在永福宫庄妃的地位之上的。
后来淑妃自己作死,就相当于没有这个人了。
现如今宸妃也没了,皇后还想着,庄妃的头上便只生下麟趾宫贵妃了。这地位便不至于过低。
现在皇上居然将小博尔济吉特氏留在宫中,还要许给她衍庆宫德妃之位,这不就是明晃晃的用来压制庄妃和九阿哥的么?
皇后是真未料到皇太极会如此作为。走了一个亲侄女,又送进来一个亲妹妹,谋算来谋算去,博尔济吉特氏多了一个宫妃,皇后这心里头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皇上的心里,难道对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不信任了吗?纵然如今瞧着种种亲昵之行,皇后的心里却觉得冷意丛生。
皇太极一个字都不提宸妃临死之前说的那些话,宸妃说的什么是庄妃害死八阿哥十一阿哥还有她这个亲姐姐的话,那皇太极的心里,究竟是相信这些话,还是不相信这些话呢?
皇后也不敢过问。
若是从前还敢驳回劝一劝,如今看着皇上这个模样,皇后也不敢劝了,皆沉默应是。
皇太极很满意皇后的态度,他道:“还有一事,朕要下旨为兰儿追封。封号朕都已经想好了。敏惠恭和,最是适宜兰儿的性情。从此之后,她便是敏惠恭和元妃。”
皇后的心一下子碎落在地上。
元妃?海兰珠是元妃,那她是什么?
皇后看向皇太极的眼底,苦苦压抑着陌生与愤恨。
她们入宫生子,陪伴帝王身侧,名字记在玉牒之上都是本名,唯有海兰珠不同,海兰珠的蒙古本名不记载了,陪伴在皇太极身侧后就直接由皇太极赐名海兰珠,原本的蒙古名字反而叫人渐渐淡忘了。
便是这样还不够,还要以元妃称她。那将来,是不是也要追封个皇后呢?
她知道她不该妒恨的。可是皇太极欺人太甚,若如此下去,福临又还有什么将来呢?难保将来的衍庆宫德妃不会有孕。
虽说是亲妹妹。可是才刚入宫,年纪又小,又有哪一个能如布木布泰这般贴心呢?
皇后不会驳回皇太极的话,只是眼中的关切淡了许多:“自然是都听皇上的。”-
多尔衮入宫去了,宁翘在邀月堂中还不得出去。
她也知道多尔衮足智多谋不需要为他担心,可这心里头的牵挂本是不讲理的,想的是很好,但感性的一面落出来,她总是为那个人悬心的。
这些大事从前都是知道些的,只是其中浮沉起伏不甚清晰,眼下身处其中,早没了什么旁观的心思,只觉得自己身处其中,心思随局势而定,尤其为那个心里的人牵动多重。
陪着四阿哥和二格格玩积木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总是把二格格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给弄塌了,二格格的嘴都撅的能挂油瓶子了。
后来实在是受不住,二格格干脆求额娘别玩了。
宁翘倒是心神一松,放他们兄妹自己玩去了。
她这里才洗了手,正坐在窗前瞧着丫头们新点了香熏染衣裳,那头烟霞进来,到她跟前轻声道:“主子,福晋在宫中晕倒了。才刚送回来的。”
宁翘蹙眉:“怎么回事?”
为尽哀思,皇太极下旨的,令有品级的福晋夫人们日日都要进宫为宸妃哭灵,一共四十九日。
宁翘是病着不必去的,可就是这么个哭法,哪怕是个正常人,天天这么哭,哪有不晕的?
福晋本来身体就不好,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
烟霞轻声道:“皇上下旨,说主子爷私自回京,着将为郡王,罚银万两。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主子爷这会儿正在宫里值房办差呢。消息传到那边殿中,福晋一听见就晕了。”
当时把殿中的人都吓了一跳,七手八脚的把福晋抬起来,要叫太医诊断的时候福晋幽幽醒转,不肯在宫中待着,说是不愿意给皇后添麻烦。
宫里也确实是忙得很,就把人给送回来了。
烟霞道:“现在在福晋身边伺候的,是她一贯用的蒙医。”
宁翘想,这是不想叫宫里的人知道她的身体情况,所以不肯用宫里的太医。
宁翘淡淡勾唇,眼底却没有笑意:“她倒是晕的好,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歇一歇,不必去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身体撑不住了。瞒的这么紧,说不准就是什么大病呢。”
“烟霞,你说,福晋这么一晕,旁人会不会以为她是舍不得那万两银子所以气急攻心晕了啊?”
烟霞急道:“主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玩笑呢。”
“外头的人都说,福晋瞧着这般面淡,可这么一晕,就显出与睿郡王的夫妻情深来了。否则怎么一听说郡王出事了,当即就晕过去了呢?”
宁翘伸手拨弄了一下面前剔透水瓶里多尔衮寻来的花枝,他倒是会挑,挑了个含苞待放的,今儿一瞧,都快开花了。
她勾了勾唇:“她倒是坚韧。这个时候还不忘一箭三雕的做戏。”
第133章 要你
这会儿还没有什么王妃的说法。
不管是和硕亲王还是郡王,嫡福晋都还只是福晋。
宁翘心想,若是品级再定的细致的,这福晋一下子从王妃跌落成郡王妃,只怕更是要晕个彻底了。
宁翘想着,皇太极不会无缘无故的将多尔衮降为王爵,这里头必定还有什么缘故。
总不会只是面上这一个理由的。无诏回京的事情可大可小,若是往大了去,那自然是重罪,偏偏降爵后头跟的是罚银万两。
就像是冷着多尔衮偏又轻拿轻放的感觉。宁翘又细细问了烟霞,除却降爵之外,可有剥夺多尔衮的差事。
烟霞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再无旨意了。”
这就是明着贬损实际上没动多尔衮手里的权力。
宁翘心里琢磨着皇太极的用意,听着烟霞将宫里传出来的旨意一道一道的说给她听。
她从未怀疑过多尔衮的能力,别人或者不能将皇太极解劝出来,多尔衮肯定是可以的。
皇太极对宸妃确实是情深意重,不会因为旁人的几句话就放下宸妃,但是他同时也是个责任感很强的帝王,等他自己颓废够了,再有个足够分量的人入宫去请他出来,他就一定会顺势振奋起来的。
但这个振奋是不是真正从内心而来的,只怕就很难讲了。
听着那几道圣旨的意思,宁翘猜测,皇太极心中对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观感太过于复杂了,是放不下离不开,但也是有恨的。
叫她意外的,便是给小博尔济吉特氏封妃的旨意了。
但宸妃已死,宫中能压制庄妃的人太少了,有个衍庆宫德妃还是不错的。想着这一对小姑侄日后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宁翘又觉得皇太极的帝王心术合纵连横,还是很有些意味的。
“福晋在宫里一晕,皇后也怕担责,已经报到了皇上那里,皇上允准各家的福晋夫人们回府歇几日。”
烟霞迟疑着一会儿,才道,“但即刻就下旨,令关雎宫中贴身服侍过元妃的二十人殉葬。就葬在元妃身边,将来能够陪伴元妃身侧。”
活人生殉。这会儿还没有取消这个葬制。宁翘是当真见不得这个,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救不了更改变不了,但还是问了一句。
烟霞说圣旨已下,人自然是都没了的。宁翘也只得作罢了。
心里却又想起当初宸妃叫她进宫说的那些话,还有她见过的那个不甚正常的指甲颜色。
宸妃怀疑是庄妃下毒。而宸妃也觉得自己死的不正常。宁翘所知太少,也不好妄下定论。这个只能是日后再看。
但作为宸妃身边亲密的枕边人,皇太极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宸妃又有没有同皇太极说过这个呢?如说过,皇太极此举又是何意,杀人灭口不再追查吗?
若是不知情或是不相信,那殉死也是遵从他们的习俗了。
只是这二十个人身上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线索,人都没了,怕是将来要查起来指定是大费周章的。
宸妃也只是同她讲了一回,没有要她去调查的意思,宁翘索性将这些事丢开了。
“府里现下如何了?”宁翘问道。
烟霞倒是还不知道这个,是后头进来的烟雨答的。
烟雨道:“福晋这会儿还在正院里养着。蒙医送走了,但福晋那头说因为身体不好不能理事,事务就交由李庶福晋来做,她也是做惯了的,不会出什么差错。”
宁翘倒是有些惊讶:“福晋竟肯好好养病了?”
这位先前病着,府里的事务那是怎么都不肯撒手的,这会儿倒是大方起来了,莫非是身体真的不成?
可想起福晋为人,宁翘又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只看福晋叫李氏出来理事,却丝毫不提她们两个侧福晋,就知道福晋的小心眼是一向没变的。
不过,便是福晋不提,佟佳氏也是不可能不管事的。如今府里的两个侧福晋协管事务都是从多尔衮那里得了话的,福晋已经不能轻易的驳回了。
只是宁翘这段时日要‘养病’,为了像样些,就只管叫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出面了,她这里一直不曾出去过。
可现在福晋退出去了,李氏成了她的代言人,佟佳氏那里一个侧福晋顶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是庶福晋,那不就是佟佳氏一家独大么?
宁翘是不愿意这样的。
且多尔衮都已经出去了,这会儿风头过去,她也没有必要继续装病了。
多尔衮在京中,不会有什么风浪侵袭,宁翘的心绪已经调整过来,也知道是时候该‘病好’了。
不管福晋那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这里肯定是不能让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自己面对的。
她也是有几分私心的。现如今府里福晋病着撒手不管了,佟佳氏那里与多尔衮又不亲近,这个节骨眼上,宁翘怕有些事情佟佳氏做的不妥当给多尔衮拖了后腿。
他答应过的,要平安顺遂的过这一生。宁翘不愿意只将这个看做是美好的承诺。她想,她的力量纵然微小,也愿意为他守住这个家,叫它不至于风雨飘摇。
他从那个寂静冷凝的夜里星夜兼程的回来,直奔邀月堂来到她的身边,接住了她所有的私心忐忑与孤清寂寞,而宁翘呢。
也终于愿意释放自己深存内心的责任感,愿意张开他呵护成长的羽翼,替他守住这个府邸。睿王府也好,郡王府也好,都是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她的世界早已不仅仅只有邀月堂了。
烟水烟清几个丫头手巧,宁翘叫来认认真真的梳妆,又瞧过一回四阿哥和二格格,两个小孩子也不知在摆弄什么,玩得正是高兴的时候。
宁翘想着他们这些时日憋在邀月堂里也是难受,就直接叫人送四阿哥和二格格去找三阿哥玩,一听说这话,一向沉稳些的四阿哥眼睛都亮了,忙不迭的牵着妹妹的手就去了。
这也是一个信号,是告诉阖府上下,宁侧福晋的病养好了。
宁翘到乐道堂的时候,几个人都在,她一来,李氏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都起身给她行礼,佟佳氏也没坐着不动,宁翘受了两个庶福晋的礼后,也与佟佳氏见了平礼,然后便一同坐下了。
最上头的主位没人坐,佟佳氏坐在她常坐的地方,宁翘自然也是与她平行的位置。
要说这几年有什么极大变化的地方。
便是早几年的时候,福晋夫人们之间的行礼都并不齐整也颇为随意些,这两年倒是严谨和统一了一些。
皇后看似温和端庄,但其实也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只是这样的进步在宁翘看来,动作还是有一点慢了。
在关外的时候,或许一点点的改动就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进步了。但等到入关以后,怕是这些人会看的目不暇接,到时候还要花些时间的来接受。
宁翘甚至忍不住想,也不知什么时候用些什么法子,才能叫她们知道,看起来的长远目光其实也只是鼠目寸光,关内的锦绣长河是她们出生在草原上的儿女永远也不曾见过的。
否则又怎会这般的向往憧憬,一定要入关呢?
如果大清能够摒弃自己的糟粕,能够更快一些的发展,或许便不会再有那些撼动民心的弊政了。
宁翘总是希望,如果那个融合的时期一定要到来,那么就要到来的缓和一点,不要那么激烈,也不要那么的容易见血。
“宁侧福晋这病倒是好的巧了。”
李氏道,“这会儿福晋正病着,主子爷被降爵,皇上从关雎宫中出来了,怎么侧福晋的病就好了呢?”
宁翘淡淡看向李氏:“照你这么说,我就该病死在邀月堂了?这府里的事,都只管留给你,叫你出面处置?”
“要不然,你请佟佳侧福晋也病一病,咱们府上只显出你一个人来?”
早年李氏进府的时候,就是自持家世的模样,倒是很折腾过一阵子。
后来她灰心丧气了,就蛰伏下来。跟着宁翘的时候也不甘心。
左右摇摆一阵子,倒还是跟回了福晋身边。福晋也只能重用她,这会儿在府上站稳脚跟了。
这段时日宁翘不出来,她仗着福晋撑腰倒是很不将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放在眼里了,要不是佟佳氏觉得势单力薄跟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偶尔站在一起,这李氏怕是都觉得自己也是侧福晋了。
对这样的人,宁翘是一点情面不会给的。
李氏这几句话,就犯了忌讳。
被宁翘抢白一顿,李氏就白了脸,佟佳氏正想出气呢,闻言也跟着道:“按你这么说,人人都该生病才好。你这么能耐,你自个儿怎么不进宫侍候皇后娘娘呢?有你去了,兴许宫里一切都好了。什么巧合都没有,都该是你说了算的。”
佟佳氏冷嘲道,“可惜啊,我忘了,你的身份太低,没人领着也去不了宫里。”
这些时日的哭灵,着实是把福晋夫人们很是折磨了一回。今日若不是睿郡王的福晋晕了一回,怕是也会有人支撑不下去的。
好不容易能歇一日,众人都是如释重负。
这精神上得到了短暂的休息,身体上的损耗却不是短短半日就能恢复的。
哪怕李氏还有佟佳氏都好好的上妆过了,但红肿的眼睛和眼睛底下的青黑都是无法忽视的。这是连脂粉都盖不住的。而若是脂粉多了反而会显得极其的不自然,便也只好这样了。
没人愿意带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进宫,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留在府里照顾,倒是李氏跟着福晋进宫了一回。
可这露脸也是遭罪。
李氏原本还想着福晋病了,她正可以借着协管府务在这府上更稳固些地位,谁知道宁翘从邀月堂出来了。
她这会儿心中对宁翘芥蒂深重,已是不可能再有和平相处的机会,平日里尚能克制隐忍,今日看见宁翘容光焕发的出现在乐道堂,她就有点忍不住了,这才不顾身份出言讥讽的。
正是敏惠恭和元妃新丧的时候,宁翘也不可能打扮的多么艳丽华贵,这要是传到宫中去,怕又是一项罪过。
宁翘也不可能素面朝天的,身上穿的戴的都是素净的,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整个人气色红润清新脱俗,一瞧就像是莹润的珍珠,反观她们几个,像是干瘪的菜叶子似的。
佟佳氏虽然心里也不自在,但她理智尚在,知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倒是将那些不好听的酸溜话给忍住了。
她如今倒是很听丰嬷嬷的话,知道自己的处境,也是不会再轻易得罪宁翘了。
李氏不说话了,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便道:“姐姐来的正好,我们这里正拿不定主意呢。有件事,还是姐姐做主吧。”
多尔衮降为郡王,那门口的睿亲王府就挂不得了。
也是这府上特殊,旁人都是王府,亲王郡王都挂得,偏偏这里直接点明了是和硕亲王府,当初这匾额就是为了彰显多尔衮的圣恩,因此和别人都不同。
如今成了郡王,这就挂不得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说要取下来,李氏和佟佳氏都说不必取,可以暂时先挂着。
宁翘看了李氏一眼,李氏却躲避着她的视线,宁翘便将目光落到了佟佳氏的身上。
宁翘问她:“你为什么觉得不取好?”
佟佳氏道:“那是皇上亲笔所书的字。皇上降爵是因主子爷有错在先,可是那匾额也没有旨意取下,也不是一定非要取下来的。放在那上头挂着,说不准将来主子爷就复爵了呢?主子爷那样得皇上重用,迟早还会是亲王的。”
其实也是佟佳氏不敢做主,生怕取下来后叫多尔衮回来看见,会惹怒了多尔衮。所以才找了这么个理由说服自己,便都是佟佳氏和李氏不想承担这个责任,宁肯保持现状,哪怕她们知道这样也不妥当。
宁翘淡声道:“主子爷复爵也不是朝夕可成的事情。姐姐难道是想留着匾额挂在那里,想叫人落着这个把柄再奏主子爷一本么?既成了郡王,就不该再挂着。将来复爵了,再挂上就是了。降旨获罪,总是要做出个姿态来的,姐姐又何必烦忧别的许多无关之事?”
佟佳氏只是不敢做主,听闻这话,忙道:“那妹妹是要做主?”
宁翘没有接上佟佳氏的话,只问了问福晋那边的意思。
福晋对此没有话。宁翘就知道了,福晋这是真的一点不想沾手的。
宁翘便望着佟佳氏道:“那我便做主了吧。”
她叫人将门口的匾额取下来,那匾额挂着总是有个隐患不妥当的。若是不挂,瞧着这地界位置,谁又不知道这里是多尔衮的府邸呢?
当初这府邸就是照着和硕亲王的规格督建的。如今降爵了,却不曾褫落多尔衮的差事,宁翘想着,大约就是个表面样子,她不知具体内情,可府里面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如若不然,叫皇上颜面何存呢?
要是真的严格按照圣旨来,那难道要缩小府里的面积,把和硕亲王府变成郡王府么?这就不大现实了。
但若到了真要这么较真的地步,恐怕对多尔衮的惩罚也不会这样重拿轻放的了。
宁翘心中思忖,不欲说出来,叫李氏去办这件事。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怕李氏暗中搞鬼,便自告奋勇要跟着一起去,宁翘就让她们一道去了。
既然有人做主有人牵头,又不必佟佳氏担负责任,佟佳氏这心口松下来,也就一概不管了。
她是不着急这个的。心里总觉得福晋这回晕倒就是想趁机休息一回。谁都知道主子爷深得皇上信重,这回降爵又不似那般严重,她觉得将来总会起复的。毕竟这朝中还有谁能有主子爷这么得用能干的呢?起复是迟早的事。
她心里挂心的是另外的事。
从前总是想着时候还早,如今一日日的过去,倒成了她的心事。
这会儿又和宁翘待在乐道堂里,难得无人相扰,瞧瞧身边伺候的都是各自身边的心腹,佟佳氏就把旁的人都打发出去了。
对上宁翘诧异的目光,佟佳氏道:“妹妹能不能与主子爷说一声,我有事想同主子爷说?”
“什么?”宁翘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姐姐说什么?”
佟佳氏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但要叫她低头求人可真是不容易的。也是这两年看清了,若是早几年怕是绝不肯低这个头的。
倒是宁翘有些好笑:“姐姐要见主子爷,怎么叫我同主子爷说呢?”
“姐姐自己便是侧福晋。与我是一样的身份,若是想见主子爷,请人通传说明来意即可,主子爷又不会不见姐姐的。”
佟佳氏的眼神倒是叫宁翘觉得自己好似个霸占夫君的宠妾,拦着她们不许见人。其实呢,分明是多尔衮自己不愿意去见的。
宁翘想了想,故意笑道:“姐姐若是有正经事要见主子爷,主子爷不会不见你的。”
便是这么一句话,倒是叫佟佳氏不好受了。
弄得像谁不正经似的。
佟佳氏没好气地道:“我当然是有正经事的。”
如今福晋是压根见不到多尔衮的。便是她的东院,多尔衮也来得极少极少。孩子们是常见的,偏她见不到。
府里其余的地方,更是不见多尔衮踏足一次。
那些不正经的手段根本使不上,谁还能将主子爷勾走呢?主子爷就跟长在了邀月堂似的。
若非如此,佟佳氏何必求到宁翘这里来呢?她倒是能直接去前院请通传,但是那样的话,她就得等着了。
若是能得宁氏说一声,只怕即刻就能见到主子爷。这笔账佟佳氏还是能算得出来的。
只是她素来与宁氏没有恩惠往来,就怕她不肯相帮。
宁翘笑道:“如今是姐姐相求,怎么倒是这么个说话的态度呢?”
那边的丰嬷嬷也轻轻咳了一声,佟佳氏纵然后悔,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宁翘道,“当初我进府的时候,姐姐的话比这难听百倍,我这才说了一句,姐姐就受不住了?”
佟佳氏却只管在心里叹气,她就知道,宁氏还记仇,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帮她的。
可这些事憋在心里没个解决之道,也实在是难受,佟佳氏只得道:“若不见主子爷也可。那只当我欠你的,你替我问一问主子爷的心意,大格格已经十二了,对于大格格的婚事,主子爷心里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呢?”
宁翘心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事。
原本想着还早,没想到大格格转眼就十二了,这盯着的人多,竟不能叫她再等两年,这就想要定下婚事了么?
宁翘与这些事毫无干系,不伸手也没什么。但若能叫佟佳氏欠她的人情,或者将来一同对抗福晋倒也是个助力同盟。
只是佟佳氏这人反复无常,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她也是侧福晋,实在不必这样低三下四的求到她这里来。宁翘总觉得里头有事情,她也不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应下来,回头再被人算计了,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正巧三阿哥带着四阿哥和二格格找来了,宁翘也就没有正面答复佟佳氏,只管含糊过去了,她也想看看后头佟佳氏打算怎么办。
福晋生病,宁翘是该去探望的,但福晋有话,叫人不必过去,就连李氏也不让在身边侍奉了,宁翘面上关心几句,心里倒是乐得不去的。
福晋撒手不管了,府里事多,佟佳氏心不在焉的又怕担责任,倒是叫宁翘做主了许多事,李氏还堪用,宁翘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一同忙着,弄到深夜才将府里的事处置好了。
等回去的时候夜色深沉,四阿哥和二格格早睡下了。
宁翘几乎是闭着眼睛洗漱的,等她把自己收拾好了,几乎撩开床帐在床榻上躺平后就进入了梦乡。
入梦的一瞬才有个模糊的念头,都这么晚了,多尔衮还没有回来么。
许是里衣的扣子太紧了,宁翘被热醒了,迷迷糊糊的才将衣襟上的扣子扯开,一片昏暗中床帐被人撩起来,在熟悉的气息扑过来时,宁翘被人抱了个满怀。
“主子爷?”宁翘的声音带着没有睡醒的软糯和被人触碰的轻颤。
多尔衮怎么一上来就——
暖.热的气息亲.昵的落在宁翘的鬓边。
“我.要.你。翘翘。”
他几乎不是征询商量的语气,他话音未落,就已经沉.入了宁翘之中。
宁翘在半梦半醒之中什么都无法想,只能迎接他,配合他。
这和往日的大不相同,也让宁翘敏锐的感觉到了多尔衮的不同寻常。
这是阔别半年迟来的亲.密。很快的,宁翘就顾不上什么别的了。
第134章 怜爱
这一闹,直到天际微亮时分宁翘才从潮.水余,韵之中缓过神来。
多尔衮向来都是这样厉害的。
宁翘与他相伴多年,倒是能够招架得住,只是这一回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他像是要钻进她的骨血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宁翘觉得多尔衮今夜这么狠,他的东西进的那么深,似乎全都紧紧依附到了里面,贴到了她的最深处,总是让宁翘有一种预感。
这样真的很容易就怀孕的。
宁翘现在的身体很健康,上回看府医的时候就说过了,她现在的身体调养的很好,生四阿哥和二格格的时候年轻,没有留下什么过大的损伤,后来的月子也休养的很好,这又养了两年,身体恢复的更好了。
是适合孕育之身。
两个人都年轻,也没有什么不适宜的,宁翘对于有孕生子心中并没有那么的抵触,且多尔衮对孩子真的是挺好的,对她生的孩子就更好了。
若将来不至于落到那样的境地,宁翘想着再多要个孩子,也不是不可以的。所以两个人都没有采取什么措施避开,只管顺其自然。
只是用热水擦洗的时候,宁翘摸了摸小肚子,还是忍不住想,她现在不是孑然一身了,身边有多尔衮,还有两个孩子。
宁家那边是能够自力更生的,但也很难与她这个进了王府的侧福晋脱开身,宁恩绰眼瞧着都要议亲了。
家里的这个小妹妹在两个兄长都与正黄旗大臣之女联姻后,且还成了多尔衮舅舅的女婿,她这个侧福晋在王府里又十分得宠,宁恩绰的婚事自然也是被人踏破了门槛求娶的。
宁翘的意思是不着急,可以先等等看看再说。
这两年是这个样,等过两年怕又是另外一个样了。
这其中趋炎附势之人太多,总不能单叫妹妹的婚事不美满的。
宁翘现在生了变心,总想着将来未必就会落得那样的地步,她想试一试,也想着陪多尔衮一回,若实在不成,将来也总是有退路的。
她早年还不曾对多尔衮动心的时候,年年都在悄悄的攒银子藏私房钱,就是预备着以后逃出去过日子用的。
先不说身份的问题,这钱肯定是万万不能太少的,出去安身立命,哪一点不需要花银子呢?
几年光阴,她就攒了好多了。还不放在私库和库房里,就她自个儿收着的。
不过因为箱柜里实在是藏不下去了,所以这两年都没有再往里面放金银之物了。
就那些个东西,也足够她动用了。毕竟多尔衮这几年也实在是很宠她的,她不要家里的银钱后,多尔衮每年都会给她很多的贴补。
等宁翘再回到床帐里的时候,多尔衮直接就将她抱在怀里了。
外头天色渐渐亮起来,晨光微熹,多尔衮的一双眼睛却十分的亮,他一夜未眠,却反而瞧着更精神了。
宁翘也不想睡了,就懒懒的躺在多尔衮的怀里,听着他暖热胸膛里的心跳,还觉得手脚有点发软。
他昨夜是情之所至,但也有些用这事发.泄的意思。
宁翘察觉出来,但是也没有同多尔衮说些什么。那么多的事情压在他的心上,她能为他分担的少之又少,况且出去半年他身边都未曾带人,每日都是练兵屯田之事,回来又和她单纯陪伴几日,都是到了这时候才在一起,就宁翘自己的心思来说,都觉得昨夜的感受还是挺好的。
多尔衮的手放在宁翘圆润的肩头。方才有些失控,这会儿借着外头一点灯色,才发现宁翘的肩头叫他弄了点红痕出来。
他轻轻摩挲着那痕迹,垂眸亲了亲,才笑道:“还未出宫就听见说府里宁侧福晋做了主,将匾额给取下来了。那可真是好大的阵仗,都传到宫中去了。来往众人,那可都是瞧见了的。”
宁翘道:“妾就说这盛京中人多事。以前是宫里的人喜欢盯着,现在是外头的人都要盯着,就只管盯着咱们一府不放了是吧?”
宁翘娇嗔多尔衮,“主子爷还打趣我。”
多尔衮笑道:“宁侧福晋难得做一回主。这匾额是皇上亲赐,放上去的时候就是许多人看着的,取下来自然更是许多人看着了。前脚降爵,后脚就把匾额取下来了,皇上知道了,也要赞你一声谨遵圣旨的好榜样。”
宁翘虽没有亲去现场,但据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说,确实是很多人在围观的。
而且那匾额很重很大,取下来真是费了不少的功夫。照着那个放上去的手法,原本是永久放在那里不会去动的。谁能知道还会有取下来的一天呢?
这事原本传出去也没什么,就是传出去才好,宁翘就不曾叫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把围观的人驱散。
听多尔衮的意思,就算没传到皇太极的耳中,估计也是快了。
宁翘想了想,故意道:“那妾岂不是给主子爷添麻烦了?”
多尔衮瞧她这样倒觉得好笑:“你古灵精怪的性子,最是不肯落人把柄的,也从不肯行差踏错,那么谨慎小心的人,还能给爷添麻烦?”
宁翘道:“那主子爷不是总说妾胆子大嘛。”
多尔衮轻笑道:“说你一句,便记到如今了。这事上,你做的很好,想必你心里都明白,不然也不会这时候出来做主了。”
多尔衮在宫里听见这消息时,心里其实还挺高兴的。小丫头果然还是伶俐,这时候就不必跟皇太极作对了,乖顺的按照皇太极的圣旨行事,那才是最好的。
多尔衮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如何被皇太极压制了。在他把济尔哈朗卖出去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哪怕是这样,皇太极也不可能处置济尔哈朗叫他一人独大,一定是会借此机会处置他的。
但又不可能真正的将他打压下去。才有了这个旨意。
府上这样高调的取下匾额,必然是合了皇太极的心意的。这时候再挂着这个匾额,要是被有心人传到皇太极耳朵里,又是一场事端,倒是又能抓着他不放了,那他在御前的一场戏就真的白演了。
其实皇太极这圣旨也未必全无好处。
先前为立皇太子的事情,皇太极几乎是将多尔衮提到了最上头来,凡事都要多尔衮顶在前头,就指望着多尔衮能站在宸妃和十一阿哥的立场上支持他们。
还指望着多尔衮能挡住所有的置疑。
现在不需要立太子了,皇太极将多尔衮降为郡王,也多少有些保护他的意思。睿郡王的意见当然没有圣眷正隆的睿亲王作用大。
对于立太子的呼声也能很好的缓和。多尔衮这边的压力也能稍微减轻一些。
宁翘听了多尔衮的话,心里啧了一声:“那这样说,皇上还是为了主子爷好了?”
只是这好里头还是掺杂着刀片的,怎么都不能叫人舒心的咽下。
多尔衮又亲了亲宁翘已叫他摩挲的暖热的肩头,低声道:“若说好,那还是翘翘对爷是最好的。你看,爷今儿回来,就觉得有你做主的府里瞧着顺眼多了。”
不管福晋在外头是怎么立人设的,今儿这一出多尔衮在宫里也不可能没听见,但再怎么传说,他们夫妻之间多年都没有孩子是个事实。
说是夫妻情深,可是在外头,也从不见多尔衮待博尔济吉特氏如何亲近的。
但就是因为福晋占着正妻的名分,只要这般一表现,世人总是要感叹几句夫妻情深的。
宁翘大概一开始就是因为接受自己为人侍妾的身份,起点太低了,她为了能好好的活下去,从一开始就没有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那样的野心,哪怕是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跟正妻的位置有什么缘分。
这一回要不是福晋撒手不管了,宁翘为了大局不愿意拖累多尔衮,也不会出来做主的。
福晋总以为她想要取代她的位置,防她防的跟什么似的,殊不知宁翘几乎是做好了一辈子当个妾室的准备。
她有时候就想,多尔衮要真能只她一个,做个宠妾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毕竟这正妻的位置上是有人的,她又不是庄妃那样狠毒的,不会去害人性命的。
宁翘心想,多尔衮的这个话要是叫福晋听见了,怕是又要生气的。
多尔衮与福晋这两年相处的越发冷漠生疏,这府里的事情福晋还肯尽心,但是今儿瞧来,将来福晋还肯不肯尽心,还和他们是不是一条心都很难说了。
“福晋到底是福晋。将来病好了,还是要福晋做主掌家的。妾是暂代一时。”
宁翘靠在多尔衮怀里,轻声道,“福晋似乎病了有一阵子了,之前还拖着病体来处置家事。这一回入宫这许多时日,撑不住也是有的。主子爷要不要去正院看一看呢?”
其实多尔衮也不是没有去过。
只是夫妻两个如今没什么话说。福晋要么就是推举旁人,要么就是冷脸不言,总是说不到一处去的。
从前或者还好些,如今倒越发拿起科尔沁格格的架子来,多尔衮本来就嫌她的主意大,如今就更少去了。
福晋生病的事,多尔衮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半年在外屯田练兵,连宁翘都顾不上,就更别说福晋了。
听见宁翘叫他去正院的话,多尔衮看了一眼宁翘,这还是这些年头一次从她嘴里说出来叫他去别处的话,甚是稀奇。
本来还想打趣几句的,结果瞧见小丫头清亮的眼神,那里头如水一般的清澈透亮,实在是干净的叫人下不去这个嘴。
怎么这么多年了,这双眼睛还是如初见般干净剔透呢?
她就对福晋没有丝毫的芥蒂吗?
多尔衮心下一叹,越发是怜爱他的小丫头,只是说起福晋的事,总是不甚热络的,声音都低沉了几分:“方才回来,知道福晋歇下了,就没过去。”
“她不是一贯有个伺候在身边的蒙医么?爷叫周得胜把人找来了。她倒是好,叫人瞒得死死的,一个字都不许说。到了爷跟前,还能有什么秘密?不过几句话,就吓得那蒙医什么都说了。”
“她这病,竟也不是一年两年得上的。算起来根源都有三四年了。疏气不畅,躁郁生气,血水逆行,肝痛腹胀,发起病来就是她那个样子。”
多尔衮想起福晋数年为人,主意大的人素来掌控欲就强,一会儿想他宠这个,一会儿想他宠那个,一会儿容不下这个,一会儿又容不下那个,心眼这样小又容易生气,不得这个病得什么病呢?
早几年捂着不说,自己偷着吃药。这两年总是背着人生气。
想起把福晋身边的人提来身边问出的几句话,竟不知福晋连府里的人都是容不下的。容不下这么许多人,又偏要给他添这么多的人。
既是这个性子,又何必嫁到王府来做嫡福晋呢?
真是冤孽。
宁翘知道福晋的病怕是不大好,又没有想到这么不好。
听多尔衮的描述,这就是气性太大了才得的病,这要是不好好平心静气的调养,将来五脏六腑都是要气出毛病来的。
这人活得这么拧巴做什么呢?
宁翘忽而点了点多尔衮的锁骨,一双美目盯紧了他:“主子爷是听见了福晋的病,心里想着这许多事不痛快了,所以一回来就找妾了?”
这是哪的话?
多尔衮真是没处说理去。
拥着她作势要狠狠咬她:“爷是想你。一丢就是半年,你难道不想爷?为你忍了些时日,如今倒是赖爷拿你不当人了?”
在宫里卖了一回心机,又去值房处理公务。还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虚与委蛇的,回府后听见福晋的那些事情,一下子就将想着小丫头和他贴心的喜悦给冲淡了。
他原本是挺烦心的。走到邀月堂门口的时候还不大高兴。
可一回来,瞧见她满院子都熄了灯。值夜的奴才们瞧见了他也不敢吭声打扰,跪了一地叫他打发起来了,见他没有吩咐又都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多尔衮在院中站了片刻。
她这里一年四季总是一院子的花树,香气萦绕扑鼻入心。
这样没有月光的夜晚,星光也不甚明亮,却是这么静谧的夜里,知道她在屋里睡着了,一院子的花香忽而就叫多尔衮沉心静气。
等一回到屋中,撩起帐幔看见床榻上那个睡熟了的小丫头,只瞧见她一头青丝散在枕间,多尔衮的心就飘飘忽忽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压抑许久的心火燃起来,只想带着她一起感受。两个人或许总是很难有感同身受的时候,可唯有在这件事上,若是情至深处,那便是感同的快乐。
他想要这样的愉悦。也想让他的翘翘体会这样的欢悦。
他当然不会用他的小丫头扼制什么不好的情绪。他是想释放这半年来对心爱之人的思念。
宁翘挣扎躲避,没躲开反而把自己闹得气喘吁吁的,半晌求饶了,唇上柔软湿.润,好一会儿才找到自个儿的声音。
“好了好了,妾错了。主子爷别咬我。”
闹不过多尔衮,宁翘求着他说正经事。
多尔衮深深的看着宁翘:“这个时候,她最好不要有事。”
宁翘的立场当真是不好多言福晋的事情,但既然多尔衮都这样说了,宁翘也不能不答。
她如今的身份不再与从前侍妾和庶福晋的时候一样了。
这府上不能没有一个能担责任的。多尔衮方才很高兴她能站出来,证明她是做得很好。但这样,只怕就越发成了福晋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了。
宁翘不怕这些,她只是怕有些事情会失控。如果局势一旦失控,可能会影响到多尔衮。
宁翘望着多尔衮眸底的忧色,还有那深深浅浅看不透的复杂旋涡,她轻声问道:“那福晋会有事吗?”
第135章 欲言
屋里的灯是方才宁翘身边的丫头悄声进来点的。
如今能进内室伺候都是宁翘这边几个从头开始侍奉到现在的丫头。早就知道了主子们的心意习惯,便是不用特意吩咐也知道该如何让主子们觉得舒适。
这样晨光未大亮的时候,点一盏小灯,一点轻轻浅浅的光亮从床帐里漏进来,落在相拥的两个人的身上,不至于刺眼,却也能瞧见各自脸上的神情。
福晋的情形,多尔衮原本是不打算与宁翘细说的。
便是正院如今也都是封锁了消息的。外头只知道福晋晕了的消息,蒙医过来,对外也只是说福晋是劳累了生病的,别的一概不提。
福晋是想着瞒着的,多尔衮也不愿意这时候将消息放出去,哪怕可能宫中已经知道了,但多尔衮仍旧不愿意叫众人都知道。
他问明了情况,之后便叫所有知情的人都不许说出去,但福晋的病有他的过问,之后肯定是不能瞒着他的。
而这个病,定是要医治的。
多尔衮有他自己的考虑。福晋的病也确实不方便对旁人说起,能这样提一句便是对小丫头的提点了。
可当他看见小丫头望过来的眼神,就好似他在猎场上遇见的新生的小鹿,那纯净甚至小心翼翼的眼神,一下子就让多尔衮的心里有些软了。
多尔衮的心里总还是有一条界限在的。可在宁翘这样的眼神下,那条界限甚至有些松动了。
他竟罕见的有些内疚。小丫头这样的眼神,是不是他的戒心太重了?
相伴这些年,小丫头从未有过什么害人之心的。她的心思几乎是一览无余,哪怕是有些小心思,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他将她安放在心里,原本不该她做的或者知道的事情,他是不会说的。可现如今,该知道该处置这些事的福晋几乎与他形同陌路。他似乎不知道该拿小丫头怎么办,但其实呢?他或许是知道该怎么办的。
被多尔衮长久的注视着,宁翘还以为他是不愿意说。
便忙道:“主子爷要是觉得不方便,也可以不回答妾的。”
这毕竟是福晋的隐私。宁翘这样探问别人的隐私,肯定也是不太好的。
多尔衮的目光松下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这个病若是平心静气的调养自然不会再加重。若是不遵医嘱,不听从大夫的话,那就——”
多尔衮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结果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不听话继续生气的话,那病自然是会越来越重的。
这气死人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听多尔衮寥寥数语,宁翘觉得可能是福晋的肝出现问题了,这问题可大可小,但肝是真的需要养的,就福晋的性子还是需要改一改才行的。
多尔衮没往下继续说,是怕吓着宁翘。
蒙医的话比这个严重许多。
福晋其实也就比多尔衮大了两岁,但如今的身体真的是叫她自己折腾的差多了。
蒙医说福晋的这个病唯有吃药和养性才能控制,而且还只是控制不继续严重,如果想要完全的治愈是很难的,需要数年光阴。
而若是恶化的话,那就很快了。几乎不几年的时间就会出事。因为发病后是非常疼的,吃药只能缓解一时,后续如果福晋不配合的话,可能病情就会加重,然后就会出问题。
最后疼死都是有可能的。
多尔衮是福晋有意见,但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的福晋就这么没了。
若福晋就这几年没了,怕是宫中立刻就要盯上这个位置。
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的决定自己福晋的人选。有时候为了前程不得不妥协。宫里的争斗已经十分残酷,福晋留着总是好的,若再有个新的来,莫说多尔衮这里难以接受,就怕宫里有心人要对小丫头下手了。
多尔衮看着外头亮起来的天色,轻声道:“过后你去宫中,若是有人问起福晋的身体,你只装作不知,不必回答。”
宁翘想起庄妃当初的别有用心,忙点头道:“我听主子爷的。”
多尔衮想了想,还是要点这丫头两句,就怕她周全不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如今宫中的争斗涉及几方,利益交错情势复杂,但不管如何,外头的局势才是能左右圣心的关键。
多尔衮凑近了宁翘的耳边,与她几近耳语说着朝中机密:“六月以后至明年,朝中打算再对松锦用兵。皇上的意思,是这两年便要拿下松锦再行入关。”
“皇上要亲征,爷也是要跟着去的。具体章程要看到时候的情形再定。但是这仗一旦打起来,来回便由不得爷自己决定了。”
这一回入关便不是袭扰,若能拿下松锦四城,那松锦防线就算是破了,关外再去拦阻大清的余力,这一次入关便是奔着争天下去的。
皇太极一直在按照计划行事,哪怕是出了这样多的事情,也没有拖下太多的进程,而要争天下,除了八旗和察哈尔三旗之外,还需要蒙古的骑兵,尤其是科尔沁骑兵的支持。
至少在几年以内,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荣光不会因为宸妃的陨落而消散。
现在又有了个衍庆宫德妃,而皇后永远都是皇后,有皇后在,永福宫庄妃就只会禁足,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她还是九阿哥的生母,谁又能断定皇子阿哥们现在的前程呢?
多尔衮不希望福晋有事的原因也在这里。毕竟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人,此时不宜因为她的安危再多生事端。
多尔衮的声音只有宁翘一人听得见:“也就是这一两年内,爷就会复亲王爵位。”
他不可能永远都是郡王的。不说旁人,但说两白旗的将士们就不会答应。
何况他多年经营,别的旗中也并非没有心向睿亲王的人,只济尔哈朗一人为亲王爵,是无法服众的。
宁翘听着,心知这是必然的。无论怎么发展,大清都是一定会入关的,这是势不可挡的。
但是具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现在心里也没底了。
多尔衮的忠告她也听明白了。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内部争斗不休,而皇太极那里不管抱有什么样的看法,都是不可能与科尔沁划清界限的。
“可是皇上的身体……”这是个比福晋的身体还要敏感的话题。
宁翘本来不该提起的。可是多尔衮将这样的事情都与她说了,她心中实在是怕皇太极的身体会撑不住,甚至撑不到两年。
毕竟庄妃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她能对宸妃下手,若将她惹急了,难道还不能对皇太极下手吗?只是庄妃这事没有证据,宁翘也不能贸然说出来。
若是为了九阿哥的前程,庄妃不顾一切的就是下手了呢?
宸妃去世的时候皇太极是陪在身边的。这样好,自然也是不好的。
不曾亲眼目睹是遗憾和耿耿于怀,若是亲眼目睹经历生离死别的那一刻,心中的破碎与伤害只怕是更深的。
皇太极的身体能承受得了吗?
皇太极若是撑不住,太子人选也未曾定下来,岂不是还未入关就要生乱了?
多尔衮倒不觉得宁翘这话问的有什么不对的。
现在朝野上下其实明里暗里担心的都是皇上的身体。
毕竟人人都要到宫中哭灵,而皇上的架势恨不得是要自己随着宸妃去了。
皇上水米不进几日,外头哭灵的又岂能敷衍,只好一个个的把自己折腾的不像个样子。
皇上本来就有旧伤,数年调养总是不能好全,为八阿哥的事情又伤了心神,后来再有宸妃和十一阿哥的事情,这么一折腾,在多尔衮看来,这是又去了半条命。
多尔衮自然没那个资格去看皇太极的脉案,他也不会特意去打听这个。
只是皇太极的模样,总是叫他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那还是他年少的时候。甚至那会儿还只是个和硕额真的时候,先帝临去前身体不好,就也是皇太极这个模样,也是因为旧伤,又为许多事耗损心神,不两年就去世了。
宁翘提起这个,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而是一旦皇太极去世,接下来的帝位落在谁的身上,这才是关键的问题、
毕竟这会儿早有明旨下发,皇太极不愿意再立太子了。
外头已经是天光大亮,床榻边上的那盏灯烛还未燃尽。
多尔衮撩开床帐自己起身给吹熄了,然后又重新回来,依旧密密实实的将宁翘抱在怀里。
他昨夜回来的晚,今日可以晚一点进宫去。
即使天亮了,可话尚未说完,也不愿意和宁翘分开。
里头的主子们不叫人,外头的奴才们也只是在外头候着,不会进来的。
宁翘这里自然也不忙着起来,乐道堂那边有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在,昨日她才做主过,今儿想必佟佳氏和李氏也不会为难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宁翘也就不悬着心挂着那边的事务了。
“皇上的意思,大概是想效仿先帝。”
多尔衮漫不经心地道,“先帝被代善那会儿伤了心,宣布废止代善名位。随后就立了八大和硕额真,地位超然,祈共议国政。先帝的意思,便是将来他不在了,有这八个人共举,也能选出合适的继承人来。”
“而这八个人都是先帝所看重的,将来的继承人自然也是出自其中的。但其实真正的选择也只有先帝的几个亲生儿子之中。”
宁翘倒是知道这个。
八大和硕额真为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德格类、岳讬、济尔哈朗、阿济格、多铎与多尔衮。
其中阿敏、岳讬与济尔哈朗都不是努.尔.哈.赤所生。
多铎与多尔衮当时是年幼的儿子。而因为多铎更得努.尔.哈.赤的喜爱,其名位便在多尔衮之前。
宁翘还知道,努尔哈赤后来还弄个四大贝勒。即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和皇太极。这四人之实权自然重于之前的八大和硕额真。
就此来看,努尔哈赤知道将来的继承人会出自何处,只是因为褚英和代善的教训不愿意选定,是以才有了众人推举的制度。
四大贝勒八大和硕额真互相制约牵制,纵然新汗即位,也会受到节制。
皇太极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在上位后摆脱了这些节制的,怎么还想要效法呢?
仿佛看出了宁翘的疑惑,多尔衮道:“倒也不全是一样。”
“他就只容得下一个济尔哈朗,别人心里都是防着的。谁也别想从他这里再找回原先的名位。他是一个阿哥都没瞧中的,心里一心一意想着的都死了。大约是被伤透了心,反而不肯再谈及这些事,就像还能活个四十五年似的。”
多尔衮低声道,“怕是还想着入关之后大展宏图。到时候再腾出点时间来慢慢培养后继之人。又或者,如今的精神已不能支撑他费神去想这些事。他手里握着两黄旗的人,还有察哈尔三旗的人,皇子阿哥们天然就能继承。皇室正统慢慢渗入人心,将来再选,必是想着亲王郡王们拱卫皇室血脉的。总有人为了皇室血脉后继有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多尔衮说着,心里想,那济尔哈朗怕就是第一个。可济尔哈朗当真会有这样的胆量吗?
宁翘忽而福至心灵。原来是这样。
大清一直致力于皇权集中的。最巅峰的时候是入关以后的几个皇帝接力完成的。主要是大清的起点和关内的太不一样了。
同是帝制,却是两种制度两种方式。
可这样的方式未必是没有弊端的。更会生出许多的矛盾和冲突来。
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如今皇太极要做的事情是拿下松锦防线,破除入关的阻碍,别的只怕就顾不上了。
这还不到停下来修整帝制的时候。
这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自然也是要一步一步的走。着急总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宁翘走了神。
心里却想,当初努.尔.哈.赤将多尔衮和多铎放在和硕额真之中,肯定对这两个孩子是偏爱的。
多少传说都曾惋惜过大福晋的命运,惋惜过汗位没有落在多尔衮多铎手中的结局。
这会儿多尔衮就在眼前,宁翘却压根问不出那句话。
她这几年看过好多天命年间的记载,本来记载和记录就不是很多,还对那一段避之不及或者从来都不提及。
弄得宁翘心里就更好奇了。
只是这应当是多尔衮的伤心事,宁翘也不愿意戳他的心肺,哪怕心里再好奇,也不好问的。
这个话都问不出。
那想要知道多尔衮对帝位究竟有没有兴趣,是不是想要当皇帝的话,那就更问不出来了。
等他们再起身,多尔衮用了膳出门办差的时候,一上午都过去一多半了。
宁翘一个字没提佟佳氏的事情。
一则是没有找到机会提,毕竟他们所谈论的事情实在是与这个扯不上关系。
二则也是宁翘心里不想提这个事。大格格的事情该佟佳氏上心的,她出面提出来算怎么回事呢?
佟佳氏如今不折腾,多尔衮待她虽不热络,也不去东院留宿了,但对几个孩子还是很好很关心的。
佟佳氏的娘家家世又那么好,阿玛和阿玛的兄弟都得重用,宁翘不相信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果然烟雨烟霞在说了今早乐道堂的动静后,便与宁翘说:“佟佳侧福晋回了东院后,就让人往前院走了一趟,给周卫留了话。说是请周卫留意着,主子爷回来的时候通禀一声,东院请主子爷去用膳。”
“若是不能用膳,还请主子爷宽容些时辰,侧福晋有事与主子爷商议。”
也不怪烟雨烟霞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如今周卫面上瞧着是这府上前院的二管事,实际上周卫这心也是偏的。不同于周得胜的为人,周卫这心不偏别人,单单就偏在了宁翘这里。
若是从前,这些话肯定是打听不出来的。如今只要问一问,周卫便会如实相告。
宁翘道了一声知道了。
佟佳氏对大格格还是挺好的,怕担责任的人,按捺不住为了孩子站出来了。就是多尔衮那里不知道怎么说了。
依着宁翘想,就同她之前所说的一样,只要佟佳氏不折腾,不动歪心思,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多尔衮不会驳了佟佳氏的面子的。就是不知道佟佳氏能不能真正的明白过来。而她身边的那个丰嬷嬷又能让佟佳氏听劝多久呢?
等烟雨烟霞说完,乌喇嬷嬷又来回话。
“主子,女真旧部的事儿,有回音了。”
宁翘蓦然抬眸,稍稍在榻上坐正了些,又瞧屋里都是自己人,才叫乌喇嬷嬷道:“你说来。”
乌喇嬷嬷道:“主子,现在外头都在传说,说十一阿哥生的这样古怪,宸妃又这样早逝,皆因他们得罪了天命之故。不是命定之人却肖想天命才被天罚。上天降罪,是要惩罚那些得罪了天道的人。如今这样的局面,便是早年有人自己埋下的祸根。”
“只有匡正天道,让适宜之人走向天命所归,天罚就会结束。否则下一个受到惩罚的,将会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宁翘的神色一言难尽:“嬷嬷,这都是什么话?”
乌喇嬷嬷眉眼沉静,甚至带了几分凛冽之意:“主子,您猜,传说这些话的,会是谁呢?”
第136章 寒霜
宁翘早些时候吩咐乌喇嬷嬷去与女真旧部的福晋夫人们取得联系,那会儿宁翘并没有告诉乌喇嬷嬷她的真正用意。
只是想着先试一试。先把人都确定下来再说。
但是她的心里其实是早就想到了的。
李佳氏将那生子秘方给了她,又托付给她那些事的时候,宁翘其实是没有想那么多的。
但后来有了宸妃那些事,宁翘认识到李佳氏的谋算与疯狂,她就不敢不多想了。
谋算了宸妃和小阿哥的性命,绝不是李佳氏的最终目的。
毕竟死了一个宸妃与十一阿哥,这宫里头还有别的蒙古嫔妃,也还有别的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更有庄妃所出的九阿哥在。
还是不能从根本上杜绝蒙古嫔妃得益的局面。
况且皇太极转头就册了小博尔济吉特氏为衍庆宫德妃,按照皇太极现在的身体状况,德妃又年轻,谁也不能断定说德妃就真的不会有孕。
若有了身孕生了小阿哥,那这个孩子的地位可比九阿哥要尊贵多了。
再者,宫里还有个怀孕将要生产的麟趾宫贵妃在呢。这一位若是不出所料的话,生的就是一位小阿哥。
李佳氏心计颇深,宁翘不得不想她会有什么连环的计策。
做了八旗女真旧部福晋夫人们的领头人这么些年,李佳氏的根基还是很深的。并且一定是宁翘所不能比拟的深切。她只能让人慢慢查探。
本来还不指望一开始就有什么收获的,结果乌喇嬷嬷这一说,宁翘一下子就想到了。
这该不会又是李佳氏的毒计吧?
谋害了宸妃与十一阿哥的性命,就是为了叫人暗地里传说这样的言论,叫人以为是天罚降罪于皇太极,才伤了这样的性命,也是天不认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因为皇太极得位不正。因此他的皇子阿哥一个接着一个的死,谁也不能活着做这个皇帝。除非匡正天道,找到那个天命之人。
意思就是叫皇太极自罚,将帝位给让出来。若是不肯让出来,那么臣民们也会为了向天谢罪,而逼迫皇太极将帝位让出来。
这是蛊惑人心的诡论,但是不管在什么时候,这样的言论总是最能动摇人心的。尤其是所说的事情一下子就对上了,会给很多的有心人提供起事的理由和机会,会让他们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来得到他们想要的局面。
只是那样的话,本来就动荡的局势,只怕就要四分五裂了。
这样的用心何其险恶。
宁翘的眉目也跟着冷下来:“嬷嬷,这些话都有谁在说?都有谁说过,能查的出来么?”
见自家主子神情一变,乌喇嬷嬷就知道她们主子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她刚接到这消息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惊,这礼王先福晋的行事也太大胆了,这不就是想要颠覆大清么?
刚听见的时候乌喇嬷嬷都出了一身的冷汗,谁也不敢说,只敢捂着消息来宁主子跟前说。
乌喇嬷嬷闻言心里一紧,轻声道:“是礼亲王府的人最先说的。如今外头都是说这些话的人。但是要查起来也并不难。毕竟私底下因为近些时日宫里这些事情,女真旧部的福晋夫人们,还有那些贝勒贝子们,总还是有些牢骚的。”
皇太极为宸妃伤心太过,蒙古那边瞧了都有些想法,更何况八旗女真这边呢?兴师动众的叫人往宫中哭灵,宫里没个像样的八旗女真旧部的嫔妃,反而中宫与四妃几乎大半都出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且全都是蒙古嫔妃。
往日里不过是私下说说,现如今不满的多,就趁着这个时候到了明面上,而这些话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流出来了。
乌喇嬷嬷道:“硕讬贝勒的福晋。还有萨哈廉贝勒之子阿达礼的福晋。”
这是两个主要的,也是典型的人物。牢骚最多,说的时候也极其的不顾忌,只不过如今附和的人太多了,倒是显不出这两个来,只是主子要最紧要的,那就要把这两个拎出来了。
宁翘心想,果然是这样。
代善回府后,倒也果真不再出来管事了。
他不出来,做出一副在府中安养天年的模样,他的福晋叶赫那拉氏也就在八旗女真旧部的福晋夫人们中不是那么的活跃了。
照宁翘看,叶赫那拉氏也不是甘于寂寞的性子,只是代善这时候必须要低调,她就不得不收敛了性子跟着安静下来。
宁翘刻意的稳下来,在八旗女真旧部的福晋夫人里头刻意不出众,别人看她倒是热络,可是她自己不热络,慢慢的几回人家也就知道了,这位宁侧福晋虽得礼王先福晋看重,但并不是礼王先福晋那样的性子。
有关代善的那些个不利的流言在宸妃事出后就渐渐的淹没下去了。
倒也不是销声匿迹了,就像是出了新的事情,背后之人应接不暇是以不能为继的感觉。
倒是代善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儿孙们。
长子岳讬次子硕讬还依旧很得皇太极的重用。
叶赫那拉氏所出的萨哈廉父子也十分得用。
硕讬与萨哈廉之子阿达礼和多尔衮亲近的事情,宁翘是早就知道了的。
当年为了大格格欺负她一双儿女的事,代善府上的几个小格格为了她的儿女出头在宫里都把大格格给骂哭了。
她还顺势替二格格认了这几个小姐姐的。
只不过终归还是年纪相差有些大了,玩不到一起去,且这几年不太平,见面也实在是少一些,不过宁翘周全得很,四时八节的时候礼物从不曾少了这几个小格格的。
这礼尚往来的,便与礼亲王府上的儿孙们的福晋总是有几分面子情在的。
李佳氏去后,岳讬的福晋是长子长媳,因不曾分家,原是该跟着叶赫那拉氏一起掌家的。
但叶赫那拉氏不放手,岳讬的媳妇纳喇氏也因为底气不足不敢相争。
她倒不是出身不好,哈达贝勒的女儿,女真旧部出来的格格,怎会出身不好呢?
偏偏她是豪格嫡福晋的亲妹妹,便是被豪格在崇政殿上亲手杀了的那个嫡福晋的妹妹。
要不是皇太极开恩,她只怕也要被岳讬给杀了。毕竟岳讬得皇太极厚恩,为了那些事,也是想要表忠心的。
这事给纳喇氏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如今她就是个惜命的,对岳讬也是收了心思的,又怎么会再管礼亲王府的事情呢?如今就只管带着自己的孩子过日子,绝不再出什么风头的。
外头福晋夫人们说什么都是不管的。
这长子媳妇不管事不出众,次子硕讬的福晋又不是这个出身,哪怕是叶赫那拉氏也一样的压着不叫她出头,可这位福晋是乌喇那拉氏的。即海西女真乌拉部布占泰贝勒的女儿。
布占泰的哥哥满泰便是孝烈皇后阿巴亥的生父。即便是年龄差大些,这乌喇那拉氏还是孝烈皇后的堂姊妹。
这样的身份,加上硕讬还十分爱重他的这个嫡福晋,身边连侧福晋都没有,只有几个妾室,儿子都是乌喇那拉氏生的,所以硕讬福晋不论是在府中还是在外头,这行事总是要高调些的。
硕讬的年纪比多尔衮大个十来岁,乌喇那拉氏的年纪自然就比宁翘大上许多。
宁翘从不主动坐那领头人的位置,硕讬的福晋就自然而然的把自己送上去了。她自认可比宁翘合适多了。
阿达礼是萨哈廉的儿子。
萨哈廉与岳讬和硕讬又不是一个额娘。且李佳氏与叶赫那拉氏生前也并不和睦。怎么他的儿子就跟硕讬搅合到一起去了呢?
这里头自然是有个缘故的。
萨哈廉的嫡福晋跟硕讬的福晋是亲姐妹。布占泰的女儿好几个,其中两个就嫁给了这异母的兄弟。
这嫡福晋所生的儿子自然是跟二伯亲的,就这么着,旁人说什么都没有,阿达礼就一定要跟着硕讬一处。
他的福晋自然也就唯硕讬的福晋马首是瞻了。
宁翘和这几位有些交情,只是并不热络,倒是人家,很是愿意和她来往的。
宁翘是不管爷们的事情的,这些八旗女真旧部福晋夫人们的事情这一二年也管的少了,从前就对她们不交心,后来有了这些事,就更是生了厚重的防备之心。
一听是她们弄出来的。
宁翘的眉目都沉下去了:“要匡扶天道,让适宜之人走向天命所归。他们所认定的适宜之人又是谁呢?”
乌喇嬷嬷道:“是主子爷。”
宁翘就知道是这样。
方才听见乌喇嬷嬷说那些话的时候宁翘心里就想到了多尔衮的名字。
耐着性子一句一句问下来,心里的轮廓也渐渐清晰了。
他们何止是有预谋有算计的?他们是早早的就把坑挖好了,就等着这时候把多尔衮推进去填坑的。
宁翘难得生气,这么些年了也从没有这样脸上挂着寒霜的。
李佳氏再厉害,能谋划这么多吗?
那么些八旗女真旧部的福晋夫人们,若是没有外头爷们的支持,难道敢堂而皇之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吗?
皇太极大权在握宠爱宸妃的时候,他们不敢出头。只能在暗中谋划。
现在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损兵折将,皇太极元气大伤,他们瞅准了机会,就想着把多尔衮推出来,让多尔衮替他们冲锋陷阵,把八旗女真旧部失去的荣耀夺回来。
让八旗,或者说让女真旧部凌驾在蒙古各部之上。
这是你死我活的争权夺利。
他们是为了多尔衮吗?不是的,他们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地位。
宁翘不信代善不知情。哪怕之前不知情,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也该想到了。
宁翘盯着乌喇嬷嬷的眼睛:“嬷嬷待我,有问必答吗?”
乌喇嬷嬷望着宁翘的眼眸:“但凡主子有所问,只要奴才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乌喇嬷嬷对宁翘的忠诚,宁翘自然是很清楚的。她特地问这一句,是怕她的话问出来,乌喇嬷嬷不敢答。
瞧着屋里的几个丫头,都是从那会儿起一直跟着她的。
在身边陪伴了几年,她的事情就没有她们不知道的。
眼下之事关乎睿王府的生死存亡,就更没有什么好瞒着的了。
况且几个丫头在她身边调/教了几年,这会儿听见她与乌喇嬷嬷的问答皆都肃容起来,便是她们听明白了这一切。
宁翘敛眉,再抬眸时,目光几如寒星:“先帝去时,孝烈皇后几乎是陪伴在身侧一整日的,那么长的时间相伴在一起,难道先帝没有就继承人的问题对孝烈皇后有半分交代吗?”
乌喇嬷嬷道:“先帝当时毒疽发作,已是昏迷状态,实不能说什么。不过之前,先帝也不是没有表露过这样的意思。”
宁翘问道:“什么样的意思?”
乌喇嬷嬷道:“主子,奴才当时年轻,所知不多。是后来东拼西凑的知道了些事情。只是这些话传到奴才这里,不知是揣测还是实情。奴才想,若是要知当时的具体情形,怕是要问主子爷才是最清楚的。”
宁翘心想,问肯定是要问的。可也不能这样直白的上去问啊。要是把多尔衮招惹的如何生恨伤心,她也是不愿意这样的。
这会儿这里先说,旁敲侧击的知道些,回头她再作别的打算。
听宁翘说无妨,乌喇嬷嬷这才道:“豫亲王幼年时极其得宠。先帝不止一次的流露出豫亲王聪慧,堪以为继的意思。只是豫亲王实在年幼,先帝的时间又不多了,为孝烈皇后与三位王爷的将来计,先帝其实是一直很犹豫的。”
犹豫什么呢?
自然是犹豫若幼子即位,怕压服这些年长又有军功的叔伯兄弟们。若叫年长的儿子即位,那就可惜了这么聪慧的幼子。一时拿不定主意,就迟迟没有决断。
怕也是下了决断后,反而会对孝烈皇后和三个孩子不利的。当时阿济格虽年长,但能力不足并不能护住额娘与两个弟弟。多尔衮与多铎又实在是太小了。
三个人的力量加起来都无法与这些兄弟们相抗衡。
而孝烈皇后的盛宠,多尔衮多铎兄弟的深受喜爱,汗父的迟迟不能决断,也叫年长的儿子们看在眼里,哪怕还不曾得到什么汗位,就已经成了下一任大汗的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了。
宁翘问:“孝烈皇后赴死后,跟着有两个小福晋一起殉死,所有记档都不曾记录她们的名字。嬷嬷,我问你,她们是不是德因泽和阿济根?”
乌喇嬷嬷赫然睁大了双眸:“主子怎会知情?!”
这是当年捂死了的秘密。知道的人全都被秘密处死了。只有她和很少的几个人逃过一劫。
乌喇嬷嬷从来不敢把这些事说出来。便是当年被十四爷庇佑时,这些年也轻易不敢提及,生怕叫十四爷沉不住气,要纠集两兄弟为额娘去拼命。
可宁主子年纪轻轻的,主子爷都不知道的事,宁主子又怎么会知道呢?
第137章 张网
德因泽与阿济根,就是当年告发孝烈皇后和代善暧昧的两个努.尔.哈.赤后院中名不见经传的小福晋。
这两个人并不得宠,甚至在后院之中默默无闻,谁都不记得她们,更没有在努.尔.哈.赤身边侍奉过。
若非是这件事,这两个小福晋也不会留下她们的名字。
老档上的记载在很多时候都含糊其辞记录不全,而且还有很多种说法。毕竟一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想着就发家了,所以很多的记录都是后来补起来的。
那些在后院中的女人们除非是特别出众的,很多连名姓都不曾留下。就像是这会儿皇太极的后宫里,那些出身女真旧部的八旗庶妃,好几个连名姓都不曾叫人知道。
偏偏孝烈皇后的这件事,在档案上记录的极其详细,所有的细节都能够找到,甚至连被休弃了一年的时间里孝烈皇后是如何度日的都能找到记载。
这两个告发了孝烈皇后与代善的小福晋仿佛跟功臣似的,在记档上留下了她们的名字。
但即便是这样,她们也不曾得到努.尔.哈.赤的半点关注。
在其后的记载中,她们就彻底的消失了,没有提到过她们的结局和后来的处境是什么。
只有孝烈皇后殉死后,才有一行简单的记录。后宫还有两个小福晋跟着孝烈皇后一块殉死。
宁翘看的时候还没有如何在意。努尔哈赤死的时候,后宫之中肯定还有些年轻的小福晋的,要跟着生殉几个,这是他们的习俗,点到谁就是谁没办法的。
可就是在刚才,或者说更早的时候,宁翘心里怀疑的种子发了芽。
既是殉死,为何不将名姓写出来?
德因泽和阿济根告发孝烈皇后与代善的时候应当年纪不大,怎么两个年纪轻轻的小福晋告发大福晋还有相当于太子的代善,就那么容易让人相信了呢?
而这两个小福晋居然会没有再记载。
早年和多尔衮说起过几句这个事情。那还是想要追封孝烈皇后的时候,听多尔衮的意思,和她想的是一样的。几乎就是明言了,德因泽和阿济根背后不可能是没有人的。
事成之后不便处置,然后等到孝烈皇后死时,正好可以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置了。
宁翘如此想,却也不能确定,只是诈了一诈,没想到还真是这样的。
见乌喇嬷嬷意外的神色,宁翘淡声道:“我都能想到。便是你们不与主子爷说,想必主子爷也早就猜到了。”
乌喇嬷嬷轻叹一声:“奴才不知这些。可若是主子爷猜到了,也不知是如何求证的。奴才们瞒着不说,是怕主子爷听着伤心。”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算在一起,要不是多尔衮心性坚韧,恐怕这些年心力也要向内损耗殆尽了。
宁翘道:“她们现在便只管分说这些事,还是还做了别的什么事?”
往事问到此处,大致也就分明了。
乌喇嬷嬷道:“这会儿还是在说这些事,这话还没有全传出来。福晋夫人们还想等着事情闹大了,再到主子这里来请主子拿主意的。”
宁翘挑眉:“叫我拿什么主意?”
乌喇嬷嬷的底下人出去接触得来的这些消息,对面也并非知道这是宁翘这边的试探,但是都是自己人,自然是那边的想法都是知道的。
本来就是大张旗鼓的传说,肯定不会藏着掖着的。如此一来,乌喇嬷嬷这边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乌喇嬷嬷道:“解决眼前困境的主意。”
乌喇嬷嬷声音很轻,却大胆地说,“为了不让天罚继续,自然是要请主子和主子爷出来结束这一切。”
八旗女真旧部的福晋夫人们当然不只是有多尔衮这一个选择的。
那些话里也没有明确提到多尔衮的名字。匡扶正道,想要让天罚结束,是要让正确的人出来引领众人。
但当时先帝所属意的并非是多尔衮,而是更为年幼的多铎。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早年间的人也都不曾死绝,众人都是知道的。
乌喇嬷嬷道,“同样的话不几日也会原样传到豫亲王的佟佳侧福晋那里的。”
多尔衮与多铎的嫡福晋都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八旗女真旧部的福晋夫人们不会去接触蒙古出身的嫡福晋,更不会去接触科尔沁部的博尔济吉特氏。
豫亲王府上的佟佳侧福晋地位出身也都是很尊贵的。这些年也深得多铎的喜爱,哪怕不曾冷落嫡福晋,这位侧福晋在王府也是很有体面的。
宁翘的刻意低调,让很多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落在了佟佳氏的身上。
宁翘想,李佳氏和他们的人既然都谋划到了这一步,那往后的事情也肯定都是有计划的。
不论是把多尔衮推上去还是把多铎推上去,都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也是他们计划的成功。想必到那个时候,他们也会有办法将多尔衮或者多铎的嫡福晋给处置掉的。
这样庞大的谋划,不会只有八旗女真旧部的福晋夫人们来完成。一定会有外头爷们的参与。福晋夫人们的所为还是有限,外头爷们能做的事情才是更多的。
宁翘现在摸不到李佳氏这个谋划的边缘,更不知道有多少具体的人参与其中,她不能轻举妄动,甚至不能暴露更多的心思和倾向。
最重要的,还是得看看多尔衮如何应对硕讬等人的‘劝进’。
宁翘让乌喇嬷嬷叫底下人继续蛰伏打探,对那边的事情不过多行为,若果真她们找上门来,宁翘也好听听她们是怎么说的-
多尔衮今日回府时已经是深夜了,原想着直接去邀月堂的。再过几个月又要随皇太极出征,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能多陪着小丫头一刻自然是要多陪着她的。
纵然是瞧着小丫头的睡颜也是心安。
只是才从前院一过,听见周卫说佟佳氏有事请他过去,又说东院的灯这时候还是亮着的,那意思便是一直在等着他的。
多尔衮已经许久不去东院留宿了,这会儿听见说佟佳氏有事,心里倒还有些诧异,问周卫:“可说了是什么事?”
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等明日有时间再说也是一样的。
可若不是重要的事,又何必点灯等到这么晚呢?
幸而周卫先前多问了一嘴,这会儿忙道:“佟佳侧福晋的人来说,是为了大格格的事。”
具体是什么事就没说了。
多尔衮倒是一怔,大格格?大格格又有什么事?
早几年这孩子确实是不周全不妥当。可这两年多尔衮瞧着大格格似乎是好了许多的,倒是很有些长女的模样了。只不过和弟弟妹妹们似乎还是不怎么亲近。
倒是和宫里庄妃所出的四公主五公主相处的跟亲姐妹似的。
多尔衮不喜欢这样,只是庄妃禁足后,四公主与五公主要备嫁,便与大格格来往的少了。在多尔衮的暗中干预下,几个人的书信来往也基本断绝。
怎么,大格格难道还是不安分?
多尔衮看了看外头的夜色,难得有些犹豫,这个时候去东院的话,怕是不大方便的。要是小丫头那边听到了,会不会又胡思乱想不高兴呢?
多尔衮实在没有在东院留宿的兴致。可若是说完了事就走,只怕传出去对佟佳氏的名声也不好。
大阿哥和二阿哥如今都大了,将来总是要出外行走的,不能对佟佳氏这般的随意。
多尔衮想了想,与周卫道:“叫佟佳氏到书房来。”
谈完了,再叫佟佳氏回去便是了。
宁翘这边早就歇下了。
她倒是没有在意过这个,身边跟着的丫头今儿值夜的是烟清和烟兰两个。
烟兰一直瞧着东院的灯亮着,这心里便怎么都不痛快。
先前当着主子的面又不敢说,这会儿值夜就一直盯着东院那边,讨厌那边的灯一直亮着,又怕听见说主子爷过去了,那边的灯就熄了。
烟清笑话她:“你可比主子上心呢。”
烟兰道:“主子怎么就不上心呢?要是主子爷真的去了东院,那怎么办呢?”
烟清轻笑一声,轻声道:“主子和嬷嬷说话的时候,你不是在屋里么。主子说了,脚长在主子爷的身上,主子爷要去东院,谁能拦得住?你跟着主子这么些年了,还看不明白主子的心思?主子是心里笃定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放心呀。”
烟兰叹道:“我知道,我就是怕有意外呀。”
烟清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狡黠的坏笑:“不怕。有咱们在,主子只管高高兴兴的歇着,要是东院的灯熄了,咱们也会有法子叫它重新亮起来的。主子是好性儿,可咱们做奴才的不能傻不能让。不然叫主子养着咱们还有什么用呢?”
烟霞过来瞧正好听见她们的悄悄话,忍不住道:“还说呢。小心主子听见了拧你们的耳朵。主子好性儿,就纵的你们一个个的轻狂。这会儿啊怕是也没有你们表现的机会了。才得了消息,前院请了佟佳侧福晋过去,你们能耐,还敢叫前院亮一晚的灯?”
烟霞是说这两个丫头傻。动手段能有什么长远?
要叫主子那样的心胸,才是这院里过日子的长久之计。
如今值夜已经很少叫乌喇嬷嬷陪着了,但烟霞出去,瞧见乌喇嬷嬷屋里亮了灯,便也过去瞧瞧,才知道乌喇嬷嬷也难得的有些担心。
“别说这两个丫头担心,便是我也总有些不放心的。倒是你,还能稳得住,跟主子一个样。”
烟霞轻声道:“嬷嬷为什么会放心呢?我原以为嬷嬷不会在意这一次的。”
乌喇嬷嬷轻叹一声:“主子爷是长住在这里。可咱们也不能忘了,主子爷什么时候说过只住在这里呢?到底这府里是没有可心贴心的人。可佟佳侧福晋从前也是服侍主子爷最长久的。便是她,膝下才有大格格大阿哥和二阿哥的。说起来,比咱们主子的儿女都多。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就会起复。
这就是难以控制的地方。后院女子的命运,哪怕是尊贵如皇后,也都会面临这个现状和处境的。
烟霞轻声道:“可我还是相信主子的。嬷嬷也要相信主子啊。”
乌喇嬷嬷默然半晌,才道:“是啊,咱们做奴才的能做的事情有限。主子是难得一见的聪慧女子。咱们是应该相信她的。”
这若是换了旁人,今夜绝不会就这样平静的度过。偏偏邀月堂安安静静的一如往昔,没有倚门相望等候主子爷的凝眸痴情,倒是早早的就带着四阿哥和二格格歇下了。
仿佛笃定了佟佳侧福晋今夜绝不会侍奉主子爷。
乌喇嬷嬷想,大概也是瞧着主子与主子爷恩爱太久了,主子爷只在邀月堂倒是叫她们以为主子爷不会再去别处。
其实就算去了别处,也是常态。谁家府上不是这样的呢?
但扪心自问,乌喇嬷嬷却想着,她服侍的宁主子,是值得也合该主子爷一心相待的-
前院的灯还真没有亮一晚上,也没有在佟佳氏走了之后熄灭。
两个人在书房中说话,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佟佳氏就从书房中出来了。
在外头静候的周卫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佟佳侧福晋的神情不算太好,似乎灯影之下的眼睛还有点点红红的,不像是哭过,但瞧着是有些伤心的。
扶着身边嬷嬷的手走了。
周卫打发了两个小丫头去送。
其实周卫心里是很笃定的,主子爷既将佟佳侧福晋请来了前院书房,就绝不会将侧福晋留在前院的。
如今前院来往的人多,府上的幕僚也多了,便是在前院伺候的丫头也多有限制,许多地方是不让去的。
大阿哥和二阿哥身边都不让侍女和奶娘伺候了。
佟佳侧福晋又是侧福晋的身份,哪怕是主子爷想,也不会将侧福晋留在前院侍奉。
再说了,主子爷向来都是留宿在邀月堂的,哪怕回来的再晚也要过去,这会儿对邀月堂还是一如既往的爱重,又怎会因着这一回就有所改变呢?
后院侍妾那边折腾出那么多的动静主子爷都是不曾过去的,要是佟佳侧福晋真的有这个心思,主子爷怕是也不会见的。
就是正经事要说,主子爷才肯见的。
周得胜在里头伺候,周卫原本是不必进去的,结果还是被叫进去了。
一抬眼偷瞧主子爷的神情,周卫心里便是一咯噔。
佟佳侧福晋的神色不好,怎么主子爷这边瞧着也是生气呢?
大格格究竟怎么了?不是近些时日也不曾进宫去么?
周卫心里琢磨着,还一面凝神听多尔衮的吩咐。
这里才说了两句话,外头就有人来报说,硕讬贝勒和阿达礼到府上来了。
周得胜与周卫一听,都默默望向多尔衮。
硕讬贝勒和阿达礼少爷怎么这时候来府上呢?这夜深人静的,难不成是要躲着谁?
多尔衮所在的小书房是见女眷的,不方便见男客。
多尔衮干脆道:“叫他们到前头书房去。”
今夜是不消停了。他也别想着回去了。挑着这个时候来,这叔侄两个不知道要瞒着人与他说什么勾当。
多尔衮换了一身衣裳,就去了前头。
硕讬还欲与他寒暄,多尔衮端着茶道:“有什么话两位就直说吧。也不必拐弯抹角的。”
再有一会儿就要后半晌了。他也歇不了多久,还要进宫办差去。
如今差事重,顶着个郡王的头衔爵位,差事一点不轻松,现在是变本加厉的天不亮就得出府进宫去了。
叔侄几个向日都是熟悉的,硕讬和阿达礼还在多尔衮手底下办差。
除却一层亲属关系,还有一层上下属的关系。
多尔衮都这样说了,硕讬自然也不绕弯子了。
他为长,自然是他先说的。
硕讬道:“如今京中流言四起,王爷可曾听闻那些话?”
多尔衮敛眉淡淡道:“流言四起,也有许多年了。传言那么多,你说的又是哪些呢?”
硕讬还不曾答话,一旁的阿达礼倒是忍不住了,直接道:“还能有什么话?便是降罪天罚,获罪的人若是不真心悔过,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也是要受罚的。要匡扶天道,将一切的错误修正,自然天正气清,不会再有这样的祸事了。”
多尔衮淡淡勾唇:“你是说关内的农军起.义?天底下最尊贵的明军帝王确实是真心悔过,奈何争不过天命,他要是将错误修正,关内怕是也太平不了。这些话倒是极好的,到时候出兵很可以用上。咱们大清就是替天行道,是为了叫关内不再有这样的祸事了。”
硕讬摁住阿达礼,痛陈道:“王爷何必装糊涂呢?王爷耳聪目明,我不信王爷没有听见这样的话。这话又何尝说的是关内?咱们不曾入关,咱们自己这边,难道就没有降罪天罚吗?”
“王爷一心想着出兵,可人心不齐,士气不足,要是修整人心,再行出兵,必定士气大振一往无前,到了那时,取关内天下便是易如反掌了。”
第138章 春白
降罪天罚。修整人心。
多尔衮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了。
这些时日,多尔衮为几个月后的出兵忙碌,走到哪儿都能听见这样的话。有人刻意到他跟前来说,有人与别人说起故意叫他听见。
不知道被灌了多少这样的话,多尔衮也不过一笑置之,每日里云淡风轻的不露声色,叫那些暗地里观察他的人看不出他有什么样的反应。
如今,那些人倒是开始撺掇他身边的人来他跟前说这些话了。
望着阿达礼热切的眼神,还有硕讬眼中压抑克制却满是热望的火焰,多尔衮想,他们也太着急了些。就是心里一直有这个想法,只要旁人一来说,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多尔衮眼神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问道:“你们想怎么做?”
硕讬刚要开口,多尔衮锋利的目光就落在他脸上:“本王没有时间听废话。不要绕弯子,直接讲。”
硕讬一顿,又叫阿达礼抢先了。
阿达礼年轻,身上还没有爵位,他几个伯伯哥哥压在上头,到了他这里也就不剩什么了,哪怕再努力,这几年也就一个贝子到头了。
他自是想要建功立业的。跟着多尔衮也是为了能得到更多更好甚至是更高的位置。
现在就有一个绝顶好的机会放在跟前,若是成了,那他将来说不准还能得个和硕亲王的爵位,又怎么不叫人激动呢?
阿达礼道:“如今人人都在说,宸妃去世和十一阿哥夭亡就是降罪天罚。只有谢罪于天,再匡扶正道,才能让天罚结束。”
话说到这里,硕讬还是担心他口无遮拦惹怒了多尔衮。毕竟这些年里,多尔衮从未表露过他的心思,对于是否要更进一步,哪怕是跟在多尔衮身边的人都是不大能拿得准的。
从豫亲王那边试探的结果,豫亲王年轻,倒是偶尔会透露出这个念头来。
但哪怕是面对自己的亲弟弟,多尔衮也从没有表露过是否想要进一步的意思。
硕讬忙接过话来:“如今是人人都想回归正轨。虽然皇上不立太子了,可是将来谁又愿意屈居蒙古血统的皇子之下呢?”
“如今王爷是众望所归。若有王爷在前头带领,我大清必然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会一举入关冲破阻碍的。”
阿达礼道:“对对对,王爷现在是众望所归。不论是两白旗还是两红旗,这心里头期盼的效忠的,都是一个人。”
如今的两红旗还在代善手中,不曾给他的儿子们。是这一向事多,皇太极还拿不定主意,因此才不曾动。
但两红旗事务皆由在旗大臣代管,代善也只是旗主,并不直接过问旗中的事务了。
阿达礼这样说,难不成两红旗里头,也被他们兄弟子侄给说动了心?
多尔衮一向在两白旗和两黄旗中经营,两蓝旗碰的不多,两红旗主要还是同代善的儿孙们结交,可若是照这么说,八旗里头如今支持他的人又多了?
多尔衮目光依旧冷淡,并不因为阿达礼的话热切半分。
八旗私心过重,这是想把他推上去跟皇太极对抗。有几分是为了大清都难说。但九成九包含了他们自己的私心。
若是换一个人能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也会公推那个人的。
就好比曾经的礼亲王代善。若非认罪赋闲在家,他们现在不就应该在游说自己的阿玛和玛法么?
“什么是回归正轨?”
多尔衮道,“皇上所生皇子,皆有爱新觉罗的血脉,让你们屈居之下,难道还委屈你们了?还是这爱新觉罗的天下,你们觉得太稀罕了,想人人都当一当这个皇上,过一过这个瘾头?”
这话就太重了。
硕讬和阿达礼忙说不敢。
多尔衮已知他们来意,懒得再听下去。再听也都是这些话。
什么回归正轨。当初先帝去时,根本没有明确的旨意确立哪一个继承人。
纵然多有偏袒多铎与他,那也只是个不成型的想法。为了这个想法,他们兄弟三个几乎差点命丧黄泉,如今还要拿出来说,是想着不成功则成仁,是想要皇太极彻底起了杀心,将他们都杀了才好么。
不过,没有明确指定,那就是每一个人都会平等的机会。何况曾有那么一段时候,他也是被属意过的。就为了这么一点可能,那也是曾经会叫他拥有的东西。
若是要,却也不该是这么要来的。
“天晚了,本王明日还要办差。你们回去吧。”
多尔衮望着二人殷切的眼神,淡道,“有什么话,等收兵后再说。”
这就是不许扰乱这次出兵的意思。也是安抚他们,若没有后头这句,多尔衮还真不愿瞧见他们闹事,把这次筹划了这么些时日的入口之战给破坏了。
见谈话再难进展,硕讬心知一回事不成的。总是要多说几回才能动摇几分,这功夫做的不到位,睿郡王又怎么会动心呢?
阿达礼倒是有些着急,想要再说几句,被硕讬给拦下来了。硕讬对着多尔衮行礼,趁着夜色掩映,从王府告退了。
多尔衮瞧了周得胜一眼,周得胜会意,悄悄就跟着出去了。
他倒不是去送两位的,而是另有差事。
多尔衮一个人在书房里坐着,茶冷了也不叫换新的,只是用中指轻轻点着桌案,却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就在这样的沉默中等着,过了一会儿,周得胜回来了。
“主子,豫亲王府也有人去了。奴才悄悄探问过了,是两黄旗的人。”
多尔衮道:“知道了。下去吧。”
也不必是问什么事了。还能有什么事?
当初先帝属意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最讨先帝喜爱的,明明是多铎。多铎如今的地位和他比起来其实是不相上下的,甚至名位上,多铎还是和硕亲王。
他们既有心,想要什么‘回归正轨’,那多铎又怎么不是‘正轨’呢?
他们兄弟两个,无论哪一个上位,对他们来说都是没有坏处的。反而比起他来说,多铎的性子倒是更容易被挑动些。
周卫在旁边听着,心里倒是有些感叹,还是师傅跟主子爷有默契啊。
主子爷一句话都没吩咐,师傅就能猜到主子爷心中所想,还把差事妥当办好了。他这还差着火候呢,这以后还是得勤学苦练才成了。
周卫这里分神,片刻后被周得胜狠狠踹了一脚,周卫一瞧,周得胜一眼瞪过来示意周卫赶紧跟上。
周卫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主子爷竟预备去邀月堂了。
周卫是真没想到,还以为都这么晚了,主子爷才见了两拨人,这面上瞧着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以为就这么着在前院歇了,却不想还要冒着夜色过去。
这个时辰,怕是邀月堂里就只有值夜的太监和丫头们醒着了吧?
宁翘的作息向来都是很规律的。跟着四阿哥和二格格更是把作息时间调整到了无比健康的时候,真正做到了早睡早起。
要说起来,这两个小孩子长到如今,还真是没有什么闹人的时候,哪怕二格格精力旺盛坐不住,如今又添了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气质,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但真正细究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破坏力。
这个时辰,她肯定是进入了深度的睡眠了。
小孩子的睡眠习惯好,便是天上打雷也不会醒。
他们身边又一贯有侍女和奶娘陪着,从来不缺人陪伴,向来都是被宠着爱着呵护着,所以从来都是放心大胆的玩,放心大胆的睡觉的。
有的时候,比如说现在,宁翘就很羡慕小孩子的睡眠。
小孩子没心事,大人却常常在一觉醒来之后,心事浮上心头,就有可能睡不着了。
宁翘摸了摸身侧床榻,有些凉,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那软枕上头更是一点痕迹都没有,宁翘就知道,多尔衮还没回来。
都这么晚了,是还在宫里,还是去东院了没回来呢?
宁翘本来是不担心的,早早就睡下了。这会儿起身坐在床帐里头,心里却又带着困意的有些不确定了。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闷着想不好,干脆撩开床帐起身来,打算先去倒一点温热的水喝一喝润润喉咙。
最近天气有些干燥了,这睡到现在嗓子眼都觉得渴了。
她动静轻,外头值夜的人没听见,她也不想劳动小丫头们,就自己到桌案前倒水,那茶壶温温热热的,宁翘喝了两三杯,觉得身心都得到滋润舒展开了。
这困意也就被压下去了几分。
再一瞧外头,似乎亮着灯,不像是丫头们值夜的灯光,像是有别的什么人在外头似的。
宁翘心中微动,放下手中茶盏就走到了门前,撩开珠帘轻轻往外头探看。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她往外看,外头坐榻上的人正好回眸看她,两个人的视线一对上,宁翘都不知道自己勾起了唇。
“主子爷?”
多尔衮了无睡意,干脆在外间坐着看看公文,并没有点那么亮的灯,只拿了一盏小灯过来,就怕吵醒了宁翘,谁知这丫头还是醒了。
对上含着欣喜之色的那双纯亮眼眸,多尔衮心中层层叠叠的外事忽而都沉压了下去,几分柔软沉醉的感情涌上心头,再一垂眸,多尔衮立时起身。
过来打横抱起宁翘要送她回床榻上去,却被宁翘牵着衣袖要求去外间榻上。
多尔衮依了她,却无奈道:“怎么又添了不穿鞋的毛病?爷不是叫你起来就要穿鞋的么?”
一双洁白的脚盖在裙摆之下,多尔衮一手握住了,还好不冷,温温热热的柔嫩肌肤贴在他的掌心。
宁翘只管笑:“我忘记啦。”
也不知多尔衮从哪里弄来的柔软的厚实的绒毯,在内室里铺满了。
四阿哥和二格格喜欢在上头打滚,她无意赤脚走过一回,似就爱上了这样的滋味,那绒毯有专人打理,干净得很。这会儿气温又十分的舒适,她起来的时候忘记了,就直接赤脚走在上头,软软的滋味十分舒适,也就顾不上穿鞋了。
多尔衮上了坐塌,宁翘顺势依偎到多尔衮怀里:“主子爷忙了一日,这会儿还这样勤奋的看公文。妾呢,却误会主子爷了,还以为主子爷贪恋温柔乡,在别处不回来了呢。”
她一双眼眸似含着春水,“既回来了,为何不与妾共寝同眠?”
“主子爷是不是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
第139章 共心
宁翘这样娇滴滴不庄重的模样,最得多尔衮的喜爱。
怀里的小丫头眸若春水,还说着这样拈酸吃醋的话,多尔衮心里倒很是受用,她胆子大起来,便是这样心事重重的夜里,多尔衮也愿意与他调笑几句。
“嗯?爷不记得了。那你说,爷答应过你什么了?”
宁翘伸手摸了摸多尔衮的手腕,多尔衮习武之人,又正值壮年,便是冬日,他的手也是暖热无比的。
这会儿摸起来更是温热得很。
宁翘轻哼一声,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但是瞧出来了,他说这话就是逗人的。
宁翘正经道:“主子爷可是答应过我会好好保重身体的。”
葱白如玉的手指点在桌案上摆着的公文,“这差事永远都是做不完的,主子爷的身体却只有一个。既然都回来了,就应该好好休息。这些事等明日再做也不迟的。”
多尔衮如今这差事,似他这样的大忙人,哪怕是一晚上不睡觉,这事情也是做不完的。都是肉体凡胎的又不是神仙,哪能天天不合眼呢?
看多尔衮眼睛里的血丝,宁翘认定了他是需要休息的。
多尔衮微怔,没想到宁翘说的是这个。
倒是他将小丫头想岔了。
多尔衮索性将公文一推,抱着宁翘进了内室:“翘翘说得对,是该休息了。”
从这会儿算起来,还是可以休息一个多时辰的。
只是进了内室,多尔衮终归是不放心,更衣后抱着宁翘嘱咐她:“福晋这病没个三五月不会好,爷看她也是不想就好的。这些时日府里的事情,还是你这里做主吧。佟佳氏要顾惜孩子,也做不得什么主。你做主,爷心里也放心些。”
“往后在外头行走,若有人在你跟前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你也不必太过理会。装作不知或者糊弄过去都是可以的。不要轻易答应她们什么事。”
宁翘揣度着多尔衮的意思。
难不成他今日和佟佳氏谈大格格的事情谈的不好么?这话的意思,可就完全将府里的事决断权交给她了的。
佟佳氏那里不理会,福晋那里居然也冷眼看着,这让宁翘心里越发觉得府里府外的情形扑朔迷离。
但瞧多尔衮今日实在是太辛苦了,在外头忙了一日,好不容易回来还要见佟佳氏,瞧这个模样,似乎还见了别的什么人的。
说不准也是听见了外头的传言,宁翘实在不忍今夜细问,便乖巧道:“我都听主子爷的。”
偏偏多尔衮见她这样柔顺乖巧又怕她什么都不知道会吃亏。
心里其实也知道,这丫头身边的人不少,她也不是放在内宅里什么都不知道的鸟雀,这几年她也经历了许多事,也能够处理许多事,但心之牵挂在她那里,多尔衮自然是怎么都不能放心的。
从前他总是想着,自己心里的想法,是没有谁需要知道的。他也没什么人可以诉说。甚至许多事连多铎都不能理解他。
多尔衮早早的就学会了自己承担。
可是这丫头到了他身边来,给他带来了很多不一样的感受与体验,在他的心上,终于有个人和他站在了一样高的位置。
让多尔衮发现,好像有很多的事情,其实是可以说出来的。
不只是为了承担,更是为了理解。
得到一个人的理解,好像心里的重负就能轻上几分。
他的翘翘什么都不问,他却想在这样的夜里与她静静的说说话。
多尔衮道:“佟佳氏是为了大格格的婚事。宫里想把大格格嫁去科尔沁。四公主五公主已经定给了科尔沁。庄妃的女儿从生下来就是要嫁回去的。爷的女儿却不见得要嫁到草原上去。”
这个宁翘是知道的。
四公主许给了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直接嫁给吴克善的儿子。而五公主则定给了喀尔喀蒙古博尔济吉特氏。
两个公主都是年纪很小便要出嫁,甚至都不满十五岁。
这时候公主格格们的婚事都是早早就定下来了。若是按照这样的规矩,大格格这个年岁也是应该定下婚事的。
也不怪佟佳氏着急。福晋是一心一意想把大格格嫁到科尔沁去的。
与宫里皇后和庄妃唯一的区别,便是福晋想把大格格定给福晋这一脉的本家子侄,而皇后和庄妃想把大格格揽到自己这一脉的身边来。
佟佳氏是肯定不想大格格嫁去科尔沁的,但看大格格的意思,似乎是很想去的。
多尔衮提起这个,倒不知道多尔衮是个什么意思。
宁翘想了想,这时候避嫌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和意义了。
她便道:“我与佟佳姐姐总还要再进宫的。便是出府交际也会遇上福晋夫人们说话。大格格是佟佳姐姐亲生的,到了这个年岁,外头自然会问起大格格的婚事。主子爷给了佟佳姐姐准话,不如也同我说一说?”
“若果真有人要问我,我也知道如何含糊过去。”
多尔衮道:“佟佳氏今日与爷说的意思,是不想大格格嫁到草原上去。爷也不想她到草原上去。这个时候不是适宜定亲的时候。大格格的婚事还要往后放一放。若果真有人问起,你就同佟佳氏一样的话,大格格的婚事爷亲自做主,旁人与你们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宁翘心道,这意思便是佟佳氏也不得插手了。那大格格自己怎么个想法呢?
看多尔衮的意思,想必父女两个应当还没有谈过这个问题。
多尔衮具体和佟佳氏如何讲的,宁翘也不必都知道,何况大格格那边还有些含糊,宁翘也不便贸然提起,既然婚事还早,一切自然是往后看看再说了。
多尔衮轻声道:“大格格的婚事这一两年都不会定下。至少,至少要等到她十五再说。”
大格格的婚事都要等到十五,那大阿哥肯定也是要延后一些的。
宁翘是知道往后可能会不大安静的,多尔衮对局势的判断肯定更准确些,孩子们这时候早早的成家肯定是不妥当的,待在府里在阿玛额娘身边,肯定要比在外头随波逐流被人利用的好。
就是不知道那两个大些的能不能真正体会到多尔衮这个阿玛的用心了。
内宅之事与宁翘说了,也无不可。
况且大格格的事情,将来也不全是佟佳氏一个人的事。多尔衮现下对福晋没有那么倚重,将来大格格和大阿哥的婚事怕还是要宁翘费些心思的,这时候与她说了,也好叫她心中有数。
这几年局势动荡,人心浮动,他要应付外头,不愿意孩子们被有心人利用,把孩子们放在身边才是最叫人放心的。
就这两个大些的,肯定是不能叫他们被人利用的。
自己都还没长成呢,多尔衮也不愿意早早给他们定下婚事,十二三岁懵懂的时候就成亲,能知道个什么?
不如等局势再稳当些,孩子们年纪再大些,懂得的事情更多些了,到了那个时候再定婚事,和现在就不一样了。
多尔衮就不信了,难不成两三年的时间,还不能破了山海关么?
想到这里,多尔衮思虑再三,轻轻抚了抚宁翘的鬓边碎发,还是轻声道:“原本见过佟佳氏,爷就该回来的。只是硕讬和阿达礼来了,说了些悖逆之言,爷就耽误了些时间。”
多尔衮原本怕吓着宁翘,只略略提了几句,后来又怕她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担心会影响她在外头的判断,干脆将那些话都说与宁翘听了。
“利欲熏心的人倒也不止他两个。日后遇上他两个的福晋,还有外头的人,若他们与你说这样的话,你只管斥回去,若是私底下与你说的,你也不要应下来。”
宁翘只没想到竟传的这么快,当夜就到了多尔衮跟前。
可听多尔衮的意思,竟是不会答应,也不赞同他们的么?
若撇开其他,单单只看这些,若铤而走险,这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理智来看,确实不管怎么瞧着,这都是个陷阱,也是个坑。
多尔衮说完,就凝望着宁翘的神情,见她半晌不语,眉头还越皱越紧了,便伸手抚上她的眉间:“想什么呢?哪里就愁成这个样子了?”
“不必害怕。爷都会处理好的。”
“我不是害怕。”
宁翘握住多尔衮的手,“我是查到这些传言都与礼王先福晋有关。这些事都是她一早就算计好了的。”
“起先我以为只是些后宅宫闱争斗,如今看来他们的野心大得很,是把外头的爷们都拉扯进来了。”
多尔衮却轻轻勾唇,笑了一声:“你这丫头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如今糊涂起来也是真糊涂。福晋夫人们做事,从来都不会越过爷们的意思。很多时候,一府里的夫妻都是一体的。哪怕她有自己的筹谋,她也是要为了一府的子孙打算的。就像你身后永远站着爷一样。”
宁翘恍然醒悟,却觉得此间事越发叫人寒彻心扉。
她轻声道:“他们仗着人多和立场,想要胁迫主子爷么。”
她其实更想知道多尔衮的心思,只是不敢直接去问。好不容易与多尔衮走到今天,纵然情意衷肠在心,但也不知道能不能触及到多尔衮的内心深处。
多尔衮扬了扬眉峰:“胁迫?他们倒是敢。爷是一万分不做这个傀儡的,若是要做,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公心公论,一股脑的送到爷的手上非爷不可了。不然的话,何必背这样难听的骂名?”
他要的是名正言顺。不是千古罪人乱臣贼子。
第140章 陪你
床帐一放下来,几乎是将外头的一切都隔绝在这一方天地之外了。
只外间点了灯,内室还不曾点灯,这样私密安全的空间里头,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好似心上身边都只有对方。
宁翘听见多尔衮这些话,愣了半晌,没想到自己踌躇犹豫许久不敢问出来的问题,多尔衮就这样说出了答案。
躺了半日躺不住,宁翘干脆坐起来了。
多尔衮自然也跟着起身,他目力过人,只依稀瞧见宁翘那一双明亮的眼眸一直望着她。
他过去牵她的手,柔声问道:“翘翘,怎么了?”
是他的话说的太过直白,把小丫头给吓着了?
可这丫头也不至于这样胆小的。
两个人离的这么近,也还是不能仔细分辨对方的面容神色,这夜是太黑了,宁翘却不管不顾的伸手,指尖落在多尔衮脸上的时候,动作却轻柔温婉,来回抚着他的五官。
她轻声说:“如果当初先帝选了主子爷,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多尔衮心口伻然动了两下,似乎允许自己畅想了一下。
但旋即冷静道:“不会不一样。或许开始是不一样的。但是之后我们可能还是守不住。有人有备而来,是一心一意要上位的。如果先帝执意如此,我们兄弟还有额娘,可能会死的更快。”
当年孝烈皇后愿意赴死,其中之一的条件,便是要求诸王贝勒善待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
阿济格有勇无谋,多尔衮多铎年纪都小,不足以和四大贝勒抗衡,强行抬举上来的结果,极大可能就是全军覆没。
“那个时间是不对的。”多尔衮道。
宁翘想,时间是不对的,可是错过了那个时间,后面该有多难啊。
宁翘感受到多尔衮的手也抚上了她的脸,她的心在悸动,她忍不住问:“那什么时间才是对的。”
多尔衮轻叹着将宁翘抱入怀中:“只要时机成熟,什么时候都是对的。”
宁翘又想,那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成熟呢?
大约这个标准只在多尔衮心中了。
多尔衮方才说,要公心公论,名正言顺,不肯背负那样的骂名。若照着宁翘自己的心思,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才是最难的。
皇太极已经上位了,他又不是没有皇子阿哥,将来侄子们即位,真有那么容易叫人把帝位让出来吗?
宁翘想了想如今的境况,心里没底。可听多尔衮的意思,却好似并不担心。
听着多尔衮的心跳声,在这样黑暗的掩映之下,宁翘还是轻轻的问出了那个问题:“主子爷想过要更进一步吗?”
多尔衮出乎意料的坦诚:“想过无数次。不只是想过,一直以来都是在往前走的。”
他说着,感受到怀里的小丫头微不可察的轻颤了一下,多尔衮刚想说不要怕,怀里的小丫头却自己说了一句——我不怕。
宁翘当然是不怕的。
她只是在那一瞬间感受到自己的心定了。似乎是飘忽的心终于找到了方向。
有那么一种感触,她在想,果然是多尔衮。不愧是多尔衮。
她触摸到了他的志向。似乎更看清了他,也更贴近了他。
宁翘抱紧了多尔衮,语带坚定:“我会陪着主子爷的。”
赢一场输一场,不论结局如何,都会陪着他一起经历这场煊赫。
她从来都只想好好的活下去,后来想带着她的四阿哥和二格格好好的活下去。
在不能忽视也无法忽略的情感面前,她希望多尔衮能好好的活下去。
两个人已不可能分开,纵然要离开,那也是一切落幕以后的事情。
现在,就携手一起往前走吧。
她和他,都没有回头路。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多尔衮听见这句话,颇有些心疼,好几次想说些什么,又或者是想承诺些什么,总觉得在她这样的决心面前还是太轻了。
他是该把小丫头好好的保护在身边的,偏偏风雨不断,两个人携手共进,或许往后的路会更平坦更好走些。
多尔衮想,他现在也需要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从前的路上不觉得孤单寂寞,可一旦动心,却总是希望心里爱着的人能够一步一步见证自己所走过的每一个瞬间与经历。
他希望走过的路上都有宁翘的参与和注视。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或许真正的睡眠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可相拥而眠的两个人却觉得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天亮的时候都醒了。
多尔衮亲了亲宁翘的唇角:“翘翘,爷起身进宫了?”
宁翘面颊微热,红着脸也亲了亲他:“我也起来送爷。”
四阿哥和二格格也起来了,听见说多尔衮在宁翘这里,都吵着过来看阿玛。
多尔衮干脆就在邀月堂陪着宁翘与四阿哥二格格一同用了早膳才走的。
听着外头四阿哥和二格格说着预备去找三阿哥玩的话,宁翘慢慢坐在妆镜前叫丫头们给她梳头发。
赵邝还在宫中照顾九阿哥。
庄妃还在禁足,九阿哥养在皇后的清宁宫中,听说先前受的刺激有些过了,到如今还没有缓过来,有时候半夜还会发梦,陷入梦魇和噩梦之中沉睡昏迷呼喊,总会闹的清宁宫中不消停。
乌喇嬷嬷说:“如今九阿哥少出来了。虽说蒙皇上赐名,但谁都知道这名字是宸妃娘娘临终时给的,说是个有福气的好名字。其实但凡叫了这个名字,谁都会想起宸妃娘娘临去前说的那些话。”
乌喇嬷嬷说,宫里的人都发现了。从前九阿哥瞧着就是个聪敏灵秀的孩子,可自从去了一回关雎宫回来后,人就有些呆呆傻傻的,动不动就哭起来,怕生得很,也不愿意离开清宁宫了,甚至连永福宫都不愿意去了。
这么大点的孩子,其实也已经开始记事了,宫里的伺候的人都讲,九阿哥现在听不得宸妃关雎宫之类的话,甚至连关雎宫的方向都不能去,本来几个宫也离得并不是很远,这会儿为了这个,巴不得要远远的逃开才好。
宁翘是见过九阿哥的。九阿哥早些时候确实看起来叫庄妃养的挺好的。
若说将来是他得了便宜承继大统,或者还真的是有可能的。可现在事情起了变化,九阿哥的精神被宸妃临去前折磨和摧残了一回,这小时候的心理阴影有时候是人一辈子都没法治愈的。
九阿哥这个样子,怕是也难以寄托厚望。况且如今这宫里的局势也很是不一样了。
乌喇嬷嬷还说:“有关宸妃是否真的是中毒的事情,奴才按着主子吩咐将话传给赵先生了。赵先生那边说会尽力查探的。从前不在宸妃身边伺候,但在关雎宫中倒是察觉了一些可疑的地方。现在想要查出来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说是需要一些时间。”
宁翘道:“给他时间。告诉他不必着急,慢慢调查就好。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察觉到了。尤其是皇后和庄妃那边。”
宁翘直觉,将来衍庆宫德妃入宫后,庄妃还是会解禁的,不会被软禁的太久。毕竟科尔沁部骑兵要跟着皇太极出征的,总不能对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太过于苛待了。
庄妃必然还会受到皇后的保护和庇佑。毕竟他们还有一个九阿哥在。
若是想要知道皇后和庄妃究竟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不能只靠着赵邝一个人,宁翘自己也要动些心思的。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或许离她们想要的东西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她们会放过这个机会吗?宁翘想,如果换做是她,她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宁翘甚至会不吝以最恶毒的心思来揣测皇后与庄妃。
宸妃去时并不愉快,或者说是在一中怨怼愤恨的状况下离去的。宸妃最后与宁翘说的那些话,或将一一应验。
如果庄妃真的对亲姐姐都能下手了,那她又怎么不可能因为九阿哥而对皇太极下手呢?
皇太极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都到了呕血的地步了,听说有时候还会流鼻血,这证明身体的健康程度已经是很不好了。
在这样的情形底下,如果再给里头加一点人为的因素,再做的小心一些,是很难被察觉出来的。就像宸妃那样,如果宸妃临死的时候不闹一场,又有谁会知道有人做了手脚呢?
而宸妃临死之前闹的那一场,甚至不知道皇太极有没有当真,又或者说在皇位与大业面前是不值一提的。而其他的人,只怕都只把那当成是宸妃临死前的发疯,并没有真正的放在心上过,因为半点证据都没有。
或许只有宁翘是信了七.八分的,她就怕庄妃再来个一遍,把皇太极给祸害了。
到了端午再入宫赴宴的时候,多尔衮与皇太极都已出宫,诸王贝勒们也都在这几个月里被派出去了。
皇太极多尔衮于松山、杏山大败敌军,明诸总兵败逃。
这给此次的入口之战奠定非常好的开端和基础。
宁翘这些年入宫,基本上都是同豫亲王府的佟佳氏坐在一处的。
今年倒是一个例外,本来也没有说这是个规矩,不过是她们关系好因此才喜欢坐在一起的,但今年因为围着佟佳氏与宁翘的福晋夫人们太多了,倒是有意无意的将她两个隔开来了。
宁翘只与佟佳氏遥遥相望一眼,实在是有太多的人盯着了,她两个也不能做出什么特别的神情来,也不过是互望一眼就罢了。
衍庆宫德妃再有两三个月便要入宫了,宫里正在做些安排,关雎宫是封起来了的,也不会再叫人进去住着。
淑妃降为庶妃后就搬出衍庆宫了,这会儿衍庆宫正在慢慢的修整宫室,等着它新的主人住进去。
庄妃也确实是解禁了,只不过九阿哥还养在皇后这里,按照皇太极走前的意思,怕是九阿哥再有两年开始读书,也不会再养在庄妃的永福宫中了。
不过因皇后从中斡旋,皇太极不再阻止庄妃见九阿哥了。
她们府上今年佟佳氏倒是把二阿哥给带到宫里来了。
三阿哥四阿哥和二格格都还小,自然是不进宫的。
多尔衮应当是给佟佳氏交过底的,再有绕着弯子问询大格格大阿哥婚事的人,佟佳氏要么含糊过去,要么就只管笑着说自己做不得主,因她这样的态度难免叫人多想几分,心知多尔衮在外头征战,只怕也是有吩咐的。
这人又多,总不好深说,也就点到即止了。
倒是宁翘瞧着大格格只管跟蒙古各部的格格们要好,宫里的公主们也只管和蒙古嫔妃为生母的公主交好,大格格这个样子,倒是叫宁翘看了心里直摇头。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大格格怎么还是这样的直性子?佟佳氏怎么也不教一教呢?
“宁侧福晋的指甲倒是别有意趣。”
也不知怎么的,三三两两的福晋夫人们各自去说话游逛,到了侧殿这里坐下想躲着福晋夫人们热情宁翘也没想到自己竟和庄妃撞到了一起。
看着庄妃幽深的眼眸,宁翘不确定庄妃怎么会离了皇后和九阿哥到这里来。
但听庄妃这话,又看庄妃的神情,宁翘想,庄妃可能是特意过来的。
不然今日这么多的人,庄妃没有必要专门挑在这样一个时刻过来寻她呢?
为什么这样说?
宁翘顺着庄妃的目光看向她自己的指甲。
身边几个丫头都心灵手巧的,又对她十分上心,体贴她关心她,这几年更是将她的指甲养的莹润光亮十分的漂亮好看。
宁翘在衣饰上用心,这指甲上也是十分用心的。
但多是粉饰光泽,很少会去改变指甲原本的颜色。因为她的指甲都是健康的粉色,只要稍微修饰一下就很漂亮了。
尤其是进宫的时候,更不会弄什么突出的颜色。
这一次进宫,宁翘是用了些心思的。
叫烟水把指甲给她做成了银灰色。上面弄了点碎金缎贴着看起来就十分的闪亮。
宁翘就是故意的。旁人瞧了只会说好看,可是庄妃瞧了呢?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宁翘至今都无法忘记宸妃临去时给她看的那个指甲颜色。
她让烟水调了好久才调出来这个颜色,然后慢慢的弄在指甲上。也幸而几个丫头心灵手巧的能把颜色染上去还不伤手指甲,不然今日这个试探还完不成。
为了不让人觉得突兀,而且这也是过节,总不能叫指甲这样黯淡无光的,所以她才在上头贴了些碎金,倒是意外的好看。
方才就有许多福晋夫人们注意到了,她们也和宁翘说了,宁翘一一作答,倒是聊这个聊的还挺愉快的。可这些人纯属好奇,并不是宁翘的目标。
方才庄妃的目光落在她这里几回,都不是那般刻意的模样,宁翘还以为试探失败了,却没有想到庄妃还是按捺不住找上门来。
庄妃一提指甲,宁翘的心倒是定下来了。
谁对这个指甲这么在意呢?还特意过来夸什么别有意趣。
庄妃肯定有问题。
宁翘笑道:“方才妾和福晋夫人们都说过,这颜色可是不好调出来的。费了好些时日才弄出这个颜色,便是要用这个碎金才是点睛之笔。若是娘娘喜欢,不若妾将配方写出来给娘娘,娘娘也叫底下人制出来试一试?”
庄妃端庄一笑:“不必了。我就是瞧着很有趣,没想到这个时候,宁侧福晋还有心思捣鼓这些。况且我这一向在宫里循规蹈矩的不敢出错,也不敢用这样的颜色,若是叫人瞧见了,就怕又说出什么不好的话,那我可不是又得软禁么。”
庄妃软禁一场放出来,旁人都以为她该憔悴些,或者是一副受了打击一蹶不振的模样。可偏偏什么变化都没有。
除了神情衣饰都越发淡然素净,别的还是一切如常,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还是从前那个端庄温婉的庄妃娘娘。
自然也有人背地里夸赞,当着面也是奉承庄妃的。
宁翘却只在心里想,庄妃若非有这样的心理素质,怕是也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正是这样的心态,才叫庄妃沉得住气。这样的人,又岂是软禁能够被击垮的呢?
宁翘也想,对付庄妃这样的人,越发要小心谨慎了。
宁翘装作听不懂庄妃的话,也不理会她的自我嘲讽,只笑道:“娘娘说的是。只是妾一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闲时便喜欢捣鼓这些,倒是叫娘娘见笑了。”
“原来宁侧福晋没有要紧的事要做吗?”
庄妃盯着宁翘,淡淡笑道,“我还在想,宁侧福晋难道不该为了睿郡王做些什么吗?我的好姐姐难道没有在临去的时候给宁侧福晋指一条明路?”
“又或者说,礼王先福晋难道没有事先替宁侧福晋筹划好一切吗?”
“那我怎么在宫里都听说皇上要被降罪责罚,因为皇上拿了别人的东西,有很多的人,说上天要皇上谢罪,要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顺行天道呢?”
宁翘慢慢收了笑意:“娘娘也信天道吗?上天有眼,因果循环,沾因带果。很多做过的事情就算年月深远,也都是会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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