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儿双目瞪大, 情绪激动地扑了过来。
两人滚到地上扭打撕扯，敏儿明明病得奄奄一息，却突然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揪着卡妮的衣领高声叫道：“我把你变成那样做什么, 啊？为了让你顺从我, 就像我曾经那么顺从你？醒醒吧卡妮, 这么多年，我跟你待得还不够吗？我已经厌烦了卡妮，我很厌烦！”
两人在冰冷的地面上翻滚, 一路跌进拐角实验室，敏儿被重重撞到腰侧，痛呼一声委下身去，卡妮想趁机夺刀, 结果一胳膊抡下来却碰倒了显微镜, 直接砸中了脚。
两个瘦弱的姑娘都不擅长打架, 动作笨拙, 一个扒拉着另一个, 来回翻滚，头发没扯到几根，倒是可怜了那一墙烧杯，劈里啪啦全部破碎。
卡妮有一瞬间的心疼, 那些辛苦熬夜配的药剂，终究是一个没留住，全毁了。
混乱中, 尖刀终于划着空气甩出去, 飞落到地面，清脆的声响让两人顿住, 都暂时回了神。
卡妮看看洒在地上混着血污的药剂，抬起小臂抹了抹淤青的嘴角，苦涩一笑：“敏儿，我们从进学院就在一起，我一直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在药物的刺激下，敏儿的力气变得巨大，她发疯似地爬过去抓回刀，猛一转身，又急扑过来，“砰”的一下把卡妮抵到墙上，那里本来挂着两排干果，此刻噗噗落下，滚了满地。
她终于把刀架在卡妮的脖子上，咬牙切齿地说：“我曾经真的试图把你当朋友！但你是怎么想我的？你当我是朋友吗，还是一条随意施舍打发的丧家犬？”
卡妮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那么辛苦，所有人都那么辛苦！为什么你总是轻松如意毫不费力？你糊弄得了别人，糊弄不了我，这十年，你从未感染任何病毒，根本没有长大，更加不会变老！说，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卡妮：“……我就是长不高而已，这算什么秘密？”
敏儿却冷笑道：“红光体算什么，我看你才是十三院最大的怪物！”
她越说越激动，先前拿刀顶着卡妮脖子，现在又改成了用手掐，仿佛这样才解恨。
世界崩塌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人类的适应能力，十三院这种集中营一样的地方，终究把学生逼的太紧，巨大的压力刺激了他们的大脑，杏仁核被激活，启动了潜意识里的极地求生模式，从此一切都充满恐惧和愉悦。在这样的刺激下，敏儿失去理智变得癫狂，满心只想消灭眼前一切具有危险性和未知性的东西，哪怕那是自己曾经最信任的同伴和好友。
“咳咳，咳咳咳……”卡妮满面紫红，眼睛都凸出来，大脑和血液中的氧气渐渐流逝破灭，连心跳都变得无力起来。
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人，很多在十三院不明不白死去的人，考核前那个崩溃的男生，她甚至记不清他的姓名，还有实验中突然发疯的艾米，还有那些感染了病毒被抬进隔离区的病友们……这些人都已经被或者终将被学院除名，渐渐的，他们的面容模糊了，慢慢融合，全部化成了眼前敏儿这张状如疯狂地脸。
红光体这么难搞，不知道护卫队有没有遇到过？
那一瞬间，卡妮突然想到常砚，然后迅速点了一下敏儿的手，她的指甲摸到虎口的伤口，毫不犹豫地深深卡进去。
敏儿又要拿刀又要掐脖子，情绪激动，被猛地一掐，痛得松脱，卡妮抓住时机，嘶拉一下，掰开她的手，终于挣脱出来！
那刀锋闪过凌厉的冷光，“嘶”一下直接割破了卡妮的皮肤，在她额前刮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滋——”长串血珠迸溅到敏儿的脸上，由温热迅速转为冰凉。
这血却让敏儿呆愣了瞬间，紧接着，她突然头痛欲裂，身体凝固，卡妮终于得了空扑上来，两只胳膊果断将她锁住。
“敏儿，敏儿！听我的话，停下来，快停下来！”
怔忡中，敏儿直直坐倒在地，目光一时清明一时混沌，眼珠倒是恢复成了黑色。
卡妮大喜，猛地抓起她的肩膀摇晃起来：“敏儿！你醒了吗！你看看我，我是卡妮啊！”
敏儿双目涣散，很不满意地咕哝：“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神经元阻遏剂终于开始见效，经过刚刚那一番撕扯，红光基因对她的控制正在慢慢瓦解，但与此同时，敏儿的身体迅速地枯败下去，刚刚迸发出来的力量一扫而尽，她整个人脸色灰败，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她的手臂，脖颈……和脸蛋。
那是过量使用神经元阻遏剂的副作用，会使衰老加速，神经系统也会受到严重损伤。
敏儿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很丑，却连举起双手捂住脸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把脸低垂着侧向一边，仿佛是最后的体面。
卡妮却说：“没事，敏儿，别担心，我能配得出阻遏剂，就能想办法修复它的副作用，甚至黑斑病毒我都可以解，只要你清醒了，我回头就给你配，你等我……”
“来不及了，卡妮，”敏儿看着她，笑得凄惨：“这几天，你不是一直在怀疑我恶化的速度吗？别怀疑自己，不是你的药不对，是我根本就没吃。”
“你！？”
敏儿看着卡妮，突然笑了。
她渐渐开怀大笑，发出很大的声响，她压抑了这么多年，一直努力装作乖巧懂事，从未笑得这么肆意，此刻，一种痛快的解恨感从心底升起，让她如释重负，酣畅淋漓。
真爽。
半晌，敏儿叹了口气，幽幽开口：“是我蠢，上了他的当……他找到我，说你身上有问题，不信的话我大可以自己留意……渐渐的，我心里起了怀疑，就更容易被人钻空子，咳咳咳……遭受蛊惑沦落至此，是我活该，可是这么多年，我也确实看不懂你，卡妮，在十三院，你从没陷入过任何麻烦，无论什么难关，你总能想到办法轻松度过，这可能吗？我很羡慕你，也好恨你，这十年，我接受了你最多的帮助，但我最恨你，我真的最恨你……”
卡妮一愣，这些话听着竟格外熟悉。
她来不及多想，抓着敏儿追问：“‘他’是谁？！敏儿，坚持住，告诉我，这个人是谁——是杜凯文吗！！”
“我不知道……”敏儿坦诚地摇头，“他只通过信使跟我联系。”
卡妮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杜凯文是最有嫌疑的人，他一直暗中扶持毛兰兰，任她肆意妄为横行霸道，眼下这个金星沙的比赛也很显然是助毛兰兰跳出十三院、飞升科研队的最佳机会，偏偏这最珍贵的机会摆在眼前了，杜凯文却任由卡妮搬进隔离区，相当于直接阻断了她给毛兰兰免费做嫁衣的机会，这就不合理了……而且如果真的是杜凯文，他又是图什么呢？
卡妮猛地低下身来看敏儿，黑暗中，她的目光沉着，灼灼发光，敏儿一愣，下意识向后退了一下，浑身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卡妮总是这样，目光平静，无所畏惧，那双黑漆漆的眼珠从未有过任何真正的波澜，那是一种真正的沉静，是不属于末世的东西。
就是这种沉静误导了她，引她行差踏错，入了深渊。
敏儿嘴角一弯，面色凄凉，却很准确地说出了卡妮心里想说的话：“如果是杜教务，一切就太明显了。”
卡妮点头。
是的，杜凯文人在十三院，有最充分的作案条件，甚至还用信使跟敏儿联系……所有条件都高度符合，却让这个最明显的答案变得虚假刻意了起来。
敏儿想了想，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从未现过身，我连他什么样子、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他对十三院发生的事情却了如指掌，在信使的消息里，他提了十三院所有发生的怪事，还说这一切都与你有关，学院里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卡妮，他说的对吗？”敏儿急切地看着她。
卡妮：“？？”
看着好友一脸空白，敏儿轻松地笑了，说出口的话却触目惊心：“但是我信了，于是接受了注射。看，我终究还是太傻了。”
她太过虚弱，那笑容都几乎不可见了：“他要我继续跟着你、观察你，他会把我看见的信息都记录下来，他会自己分析……”
卡妮觉得背后有一股凉意窜上来：“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受过催眠，不知道自己透露了多少信息，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卡妮，我没你这么聪明，会配神经元阻遏剂，但我也试图反抗过……你知道吗，治安队那次，他本来是安排我跟你一起去的，但我故意不吃药，让自己病得厉害，就不能去拖累你，不过他还是察觉到了，大发雷霆……”
敏儿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她想起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她独自一人煎熬在自我怀疑中，说到底，是她自己立场不坚定，是她先踏出了背叛的第一步，这几年来，所有跟卡妮在一起的回忆都交织着悔意和恨意，再难像初识般单纯。
起初，那人抛出的问题跟学院里其他学生的疑问并无不同，无外乎就是卡妮为什么不长高不长大，做什么都轻而易举，对什么都毫不在意，这些疑问，别人也都有过，但大家自顾不暇，谁有闲情操心别人家？
敏儿一开始并未上套，但后来，那人开始精准说出卡妮下一个实验方向，他说，卡妮一定会绕过基因选辑，去想别的办法，而无数次的事实验证，他总是对的。
敏儿陷入困惑，渐渐不安起来，这边的卡妮是春风得意事事顺利，那边的信使消息却充满扭曲的解读和恶意，敏儿夹在中间，被来回拉扯，终于溃不成军。
“总之，是我背叛了你，我没话说。”
卡妮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好友，内心仿佛被锉刀一下一下地割。
她阻止敏儿继续说下去：“没事，现在什么都别说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敏儿看着卡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确实已经无药可救了，杜教务说的没有错。说到底，都是我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她转头，也学着卡妮平时的模样，寻找窗外的月亮，低声呢喃：“当然了，也不是只有我不愿意面对现实，这里没有人愿意面对现实，卡妮，我真的好恨啊……恨自己这副虚弱的身体，恨这些到处肆虐的病毒，恨随时随地都会出现的基因变异。”
“我做梦都想变得健康，远离病痛，也远离学院日复一日的压榨和摧残……卡妮，你能告诉我吗，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生来就要承受这些？我苦苦熬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也许是回光返照，敏儿的眼睛迸射出灼灼光芒，她专注地盯着好友，热切地期待一个答案，一个她从来没有弄懂过的真相，虽然这真相马上就要跟她毫无关系了。
“你告诉我，卡妮，你从来什么都懂，却什么也不说，现在我要死了，你告诉我吧，好不好？”
卡妮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凝滞，每个字都苦涩无比：“我，我不知道……敏儿，其实我能想起来的并不多，关于这个地方，关于我们正在经历的一切，我也不知道原因……我说的是真的。”
“看来你真是有很多秘密啊，”敏儿轻松地笑了，“也挺好，能有你也想不通的事，挺好，挺好……”
她变得有些健谈，在卡妮的沉默中，她的字句绵延悠长，温柔得就像当初她们刚成为朋友时一样。
“你知道吗，其实我挺想做出金星沙的，真的，我也不怕毛兰兰笑话，即便病成这样，我都在做梦，梦到有一天我进了科研团队，成了天空之城最上等的人，是连死亡和疾病都可以握在手里的最上等的人……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体验过那样的滋味，可惜以后也没机会了。”
敏儿的话终于渐渐模糊。
“我的地位实在太低了，日子过的太苦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窝在这里还比不上外面挖矿的贫民呢，不过说到底，我还是最羡慕你，你有的那些东西，我从来都不可能拥有……”
卡妮听不下去了，她紧紧握住敏儿的手，肩膀发抖，难受地无以复加：“别说了，敏儿，你相信我，我能做的出药，我能救你，你别说了……”
死神的镰刀却缓缓落下，敏儿笑着看她：“无所谓了，你说什么都无所谓了，是我对不起你，我背叛了你，但是你知道吗？不吃药也算是我帮了你一次，你这么厉害，竟然也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很高兴，这是我这十年最高兴的一次……”
敏儿望着上方的虚空，自言自语道：“卡妮，你把金星沙做出来吧，你去科研队吧，我知道这世界只有你做的到……我在天上看着你，这一次，我不背叛你了。”
呢喃声越来越低，终于再无声响。
敏儿在卡妮的怀里，眼睛固执地瞪大，凝固。
她死不瞑目。
金星沙（3）
杜凯文在院长办公室门口站定, 用食指的关节轻轻叩了叩门。
“进来。”里面的人说。
他推门而入，款步走来，手上是一份学生总结的实验报告, 正要递交过去, 却发现吴韦恩正兴致勃勃地盯着电脑屏幕。
吴韦恩点头表示默许, 于是杜凯文探过身来看, 屏幕上播放的是实时监控录像，画面里，大齐吊着一只胳膊, 歪歪斜斜地坐在禁闭室里，那胳膊似乎完全断了，以极度诡异的角度绑在身体上，细看他脸如铝箔, 状况极差, 整个人显得破败不堪。
他似乎有满身的皮肉伤, 此刻被囫囵包扎好, 整个人肿得像个猪蹄膀, 旁边的巡逻人正粗暴地把椅子拎开，催他离开禁闭室。
杜凯文眯起眼睛，不动声色。
画面跳转到另一道监控，大齐踉踉跄跄, 髙瘦的身体有些伛偻，但杜凯文在心里咂舌：还是囫囵个儿，还能走路, 以吴院长亲自下场关禁闭来说, 这个结果算是很好了。
他有些兴致索然，拖着腔调说：“我以为您要关他很久呢。”
吴韦恩似乎也不满意, 耸了耸肩：“计划有变，只能先放他出去，有个地方，他必须得现在去一趟。”
杜凯文想了想：“您想让他去隔离区找卡妮？”
大齐的行踪被追踪得清清楚楚，他本人却毫无察觉，一路鬼祟小心翼翼，还时不时四处张望，确保没人，他回到自己的寝室找出那张保存完好的门禁卡，再一路小心掩护自己，跨过分区，踏入了隔离区的领地。
巡逻人立刻发来请求：【发现越区目标，是否摧毁？】
吴韦恩不耐烦地点了“否”：“摧毁摧毁，只知道摧毁，一群蠢猪！”
杜凯文轻轻问：“院长，我不明白，我以为您是要处罚他才剥夺他的参赛资格的。”
“那个不重要，我只是随口一提。”吴韦恩满不在意地摇摇头：“再说这样的比赛他注定只是个陪跑，参不参加的又有什么要紧？”
他蜷在座位上，更显得大腹便便，不过他神情悠闲，还掀起眼皮特意看了一眼杜凯文。
杜凯文眼眸稍低，深邃的眼窝藏在镜框后面，态度恭敬顺从，挑不出什么毛病。
“哎凯文啊，我倒是好奇，在你眼里，卡妮和大齐这两个学生，谁比较聪明？”吴韦恩突然来了兴致，好整以暇发问。
他的眉毛少，上睑凹陷，眼睛小，一般这样的面相都比较凶狠，而他嘴唇下垂得厉害，又显得刻薄无比。
杜凯文沉吟片刻，回答道：“从表面上看，大齐冲动爱冒险，卡妮则很拘谨，安分守己，但其实两人能配合着闯下这么大的祸，说明在很多事情上，他们都是彼此认同的，所以外显的差异只是表象而已。”
“哦？都是表象，”吴韦恩来了兴致：“那么你说说，什么才是实际？”
杜凯文面不改色，应答如流：“作为十三院的学生，最根本的衡量标准还是实验能力，院长，以目前积累的实验成果来说，我还是比较推荐毛兰兰——”
“行了行了，知道她是你亲戚，也不用每次都在我面前提！”吴韦恩打断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我是要你比较大齐和卡妮，你拖上毛兰兰干什么？我也是不懂了，一个旁支隔了几代的侄女，就托你照拂一二而已，至于这么贴心？就算这次你费尽心思捧她进了科研队，下次你还能捧她到哪儿去？整天就那么点心思，真无趣！”
杜凯文微微欠了一下身子，站得笔直恭敬：“是……那院长觉得呢？”
吴韦恩转头又去看屏幕，似乎没有了探讨下去的兴致。
半晌，他才故作玄虚地说：“这些都是聪明学生，但聪明与聪明也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看着棘手，其实好拿捏得很。你管理学院日常事务，有空也该学学这些技巧，才能做到真正把学院掌控住。”
他抬头看向年轻的教务长，脸色傲慢，语调很重：“毕竟，学院未来的希望还在你身上呢。”
杜凯文连连点头应下，思索片刻，才说：“您刚才说的是大齐。”
“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吴韦恩白了他一眼，“对十三院来说，大齐这种人是构不成威胁的。有些人就不一样了，看着温顺不轻易逾矩，实则最危险，最难处理。”
他叹了口气：“上面给了指示，说要卡妮尽快振作起来参加比赛，敏儿这步棋算是彻底折了，我们把她逼得太紧，让她暴露得太快了，恐怕卡妮已经察觉到了很多东西，眼下状态不稳定，我思来想去，只能把大齐放出去稳住她。”
杜凯文恍然大悟，的确，卡妮在十三院最在乎的就是这两个人，既然一个已经死了，那另一个必须得好好利用了。
杜凯文盯着屏幕，画面里，大齐果然已经跟卡妮寒暄完毕，卡妮紧紧盯着大齐的胳膊，眉头紧缩，似乎非常不高兴，而大齐挥动着那只没断的胳膊，两根手指并起举在眉边，很明显是在向她保证什么。他似乎是反复哀求，好话说尽，终于，卡妮的表情有所松懈，虽然冷若冰霜，但递给了他一张面罩，闪身让他进来。
大齐立刻踏进了隔离区的大门，甚至刻意收起受伤的手臂，挺直身子，深吸一口气，他已经换了一件新衣服，此刻挺起背脊，显得年轻充满朝气，像穿过雾霾的一束阳光。
吴韦恩咂舌，讥笑道：“少年情爱，真让人感动啊。”
杜凯文拉回思绪，问道：“敏儿蛰伏多年，这次怎么暴露得这么彻底？”
“还不是常砚那个嘴快的提醒了卡妮？”吴韦恩似乎想翻个白眼，又有所忌惮，中途生生停住，像是眼睛抽筋，不受控地跳了三跳。
“他送药的日子一提前，完全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本来延迟发物资这事儿设计得就不算周密，现在可好……不是我说，常砚这个人变数太大了，作风随性，从不受束缚，上面怎么想的竟然派他来？算了，我猜他们也不愿意，此人势力太大，惹是惹不起的，赶紧送走就是了，敏儿死了也无所谓，以后有的是机会。”
虽然这样，但他的拇指紧紧掐进食指缝里，似乎有些紧张。
杜凯文试探地问：“我能不能问一下，上面为什么一定要卡妮参加比赛？他们是想让她赢吗？”
吴韦恩烦躁地挥手：“打听这个做什么？这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只要是上面的指令，咱们尽力完成即可。卡妮这个烫手山芋，这么多年我也是费了老劲了，简直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让人战战兢兢，施展不开。”
吴韦恩向后一躺，倚在皮椅上，舒服地抱怨：“一会儿要找由头加害，一会儿又要鼓励她比赛，嘴上说着不是救世者不用在乎，却一次一次下达指令，叫我措手不及，我特么神经都要衰弱了，真恨不得明天就把她送走……哎你说她到底是不是那个，那个救世者？”
杜凯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似乎对这番抱怨完全不感兴趣.
尘埃在光里轻浮地跳跃，通风已经开到最大，空气里依然有刺鼻的味道，大齐连打好几个喷嚏，实在忍不住了，咕哝道：“这味儿也太冲了，卡，你怎么忍受的了啊？”
卡妮做实验已经十分小心，但设备陈旧维护不当，总有些残留气体收集不干净，就是这一点点稀微的泄露，却对整个实验室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此刻，大齐喉咙深处已经感到了窒息。
“……”卡妮说：“我给你的已经是质量最好的面罩了。”
卡妮只戴着普通面罩，瘦小的身体在两排巨大的实验器材之间穿梭，竟然丝毫不受影响，她摊手道：“你既然觉得呛，就回去好好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啊。”
“我可不走，”大齐换了个空气稍微好点的角落，大剌剌挨着一张破桌子坐下，姿态悠闲得像个打卡游客，与背景环境格格不入，“我走了，你倒下去可怎么办？”
“笑话，我怎么会倒下？”她穿着防护服，声音都闷闷的，护目镜下的睫毛上都沾着汗珠。
“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自从敏儿……啊，哎，我不提她了，抱歉。”
卡妮低着头检查机器，露出一段细细的脖颈，她沉默半晌，才低声开口：“……你也听到了。”
不光是她和大齐，十三院所有的学生都听到了久违的大管声响，那声音在各区回放，悠长的气流荡漾，将噩梦和恐惧驻扎。
那是唯一一段独属于敏儿的乐曲，是她生命终结的伴奏曲，原本应该是悠长绵延，渡她灵魂安息，但在十三院，没有一个生命可以真正安息，死亡带走痛苦，却也把人的灵魂埋进更黑的深渊，从此都得不到救赎。
末世没有真正的安宁。
卡妮看着敏儿在自己面前断气，看着巡逻人接到指令赶来，抬起机械臂，把她尚未僵硬的身体卷起，然后从她眼前慢慢离去。
紧接着，大管的声音响起，飘荡在隔离区空空荡荡的走廊里，从此成了卡妮持续不断的噩梦，自那之后的每个夜晚，那乐章在她梦中反复回响，经久不息，无穷无尽。
“卡，”大齐默默走近，拍了拍卡妮的肩膀，“敏儿的事，不是你的错。”
卡妮摇头：“她打醒了我，这么多年，我自以为信任她，却一直在忽视她，她心里有那么多困惑，我都不能解答……而我自以为的默契，自以为坚固牢靠的友谊，原来竟是如此可笑。”
她们在童子军中相识，又同时通过了基因检测，成为十三院最早入学的学生，比后来的毛兰兰、大齐大遣都要早。
她们是最亲密的朋友，她们曾默契十足合作无间，十年了，她对敏儿温柔的陪伴习以为常，却疏于关心她，任她在不知不觉间彻底换成了一个面孔。
愧疚之余，还有后怕。
敏儿死了，但背后黑手是谁尚不得知，他有什么目的？自己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值得那幕后之人花如此心思操控敏儿，来暗中观察自己？他不直接控制自己，却要时刻监视自己，到底是图什么？
每当卡妮想到这里，都觉得背后恶寒，升起一股凉意。
他们这些学生，就是被困在铁笼里的野兽，自以为用尽全力撕咬就能冲破牢笼，其实也许这只是一场戏，一场早已被安排好的戏。
那这看戏之人，看的又是什么？卡妮想不通。
她知道，这个世界远比十三院危险，但对于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她也没有明确的概念，如今发现一点线索，却要以牺牲一条性命为代价，她觉得悚然。
她摘下面罩，那双黑眼睛似乎有些茫然，薄雾的味道虽然呛人，她却呼吸平顺，没有波澜。
“大齐，你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卡妮的声音轻飘飘地飞在空中，一直找不到落点。
“为什么这么问？”大齐温声地看着她，“如果你想知道，就该努力争取，争取有一天自己走出去看看。”
卡妮诚实地摇头：“我不想。我甚至……甚至不敢踏出隔离区，你能理解吗？我突然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以前我只有模糊的概念，但从敏儿这里我才真的意识到，原来每个人后面都有一双眼睛，他们观察、算计、控制……这一切都太恐怖了。可是我想不明白，可是到底这是为什么呢？”
敏儿死前也反复问她，卡妮，这是为什么呢，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她答不上来。
这个世界变成这样是为了什么，他们做的一切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卡妮，看着我，”大齐走过来，与卡妮头顶着头，这个姿势让他们的距离拉得前所未有的近，瞳孔里只映得出彼此。
“我是真的，你相信吗？”
卡妮似乎有些抗拒，但大齐的手掌扣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后退。
“你也是真的，你知道吗？”
“我……”
她是不是真的，也许不难回答，但是……
大齐坚定地说：“你是真的，我一直看着你，卡妮，从我入院的第一天我就看着你，你前所未有的聪明，机灵，善良，自然有人会眼红，会嫉妒你，算计你，但是别因此而怀疑自己，卡，从你能把beta基因族谱做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十三院是困不住你的……卡，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
卡妮猛一抬头，借机后退了两步，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啊，这个……”
平日大喇喇的大齐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伸手挠挠后脑勺，含糊其辞地说：“放心，没有别人知道的。我，我也是无意发现的……那时候我还不敢跟你搭话，只能偷偷跟着你，你半夜去实验室连续熬通宵，很辛苦，我也做不了什么，那些小东西，其实都是我给你留下的……”
卡妮一愣。
她想起来，每次清晨，她蹑手蹑脚地离开，门口储物柜上总会有一瓶水和一块包在油纸里的饼干，她一直以为是哪个学生前一天粗心落下的，从未多想，原来，竟然都是大齐留给她的。
卡妮：。
很好，我忽视了敏儿，也忽视了大齐。
看来这么多年，我的确只知道埋头实验，整个就是不解风情。
卡妮脸上精彩纷呈，而大齐想起那些回忆中的场景，老脸一红，又迅速为她抱不平：“你这么厉害，却未曾得到任何赏识，反而备受刁难，这本来就不公平，明明是你完成了beta蛋白变异基因图谱，可是最后却被毛兰兰发表了！”
卡妮急的把食指放在嘴巴尖，只喊“嘘——”
你可长点心吧大齐！卡妮无语。
……这么敏感的事，用这么大的音量说。
“所以这次，我知道你会赢，你肯定会的，你会比毛兰兰表现的好，好一百倍一千倍，我一点儿都不怀疑你是最后的冠军，会被选进天空之城，会成为最厉害的研究员。”
大齐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眼里充满鼓励和期待，卡妮却只是附和道：“是啊，科研队，科研队……那么好的地方，敏儿连死都想去，最好的环境最好的资源，从此不用再待在十三院，谁不想呢。”
她顾左右而言他，说了别人，却不说自己。
她对这件事的确没太上心，即便整个学院的氛围都被振奋起来，她也似乎很难代入。在十三院，学生们各自沉浸在美梦中，谁都满心希望自己被选中，从此脱离苦海，但事实是，最后只会有一个人离开。
“而那个人一定会是你，我知道是你。”大齐迅速地伸手捏捏卡妮的手心，低声嘱咐道：“你一定要好好准备啊。”
卡妮茫然抬头：“那你呢？”
“我留在这里，做你的后盾。”
卡妮顿了半晌，轻轻说：“是我连累你失去资格，你可惜了。”
“我不可惜，卡，其实杜教务宣布剥夺我比赛资格的那一刻，我心里一下子轻松下来——”大齐迎着卡妮瞪大的眼睛，笑了笑：“很难理解吧？我其实是想留在这里的。”
他从桌子上轻轻跳下来，走过去把窗户打开，让烟雾散尽，阳光照进来。
“我来十三院的时间不是最长的，但我比任何人都珍视它……若有不公，我可以改变，你放心，我会当上学生头，我会领导大家改革，把这里变成一个真正理想的学院，让每个学生能自由选择想做的实验，我会换掉不合理的制度，庇护学生，给他们提供一方真正求知的天地。”
他越说越激动，满脸激昂澎湃，一腔热血沸腾，看他热切的眼睛就知道，他一定甘愿为了心中的理想赴汤蹈火，付出一切。
在别人看来，这番言辞有些少不更事，轻狂自大，充满了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但卡妮知道，大齐就是这样的人，他一直是这样的。
末世里寒潮接连往返，冰碴无情压进人的心脏，大齐却是一团难得一见的火焰，热烈赤诚，可以刺穿黑暗，照亮冰寒。
他是真正为理想而活着的人。
“……大齐，谢谢你，”卡妮低声说，“真的谢谢你。”
金星沙（4）
卡妮把自己锁在敏儿的隔间, 谁敲门也不开，三天后出来，面容平静, 一如往昔。
病友们嗷嗷待哺, 还指望着卡妮更新配药, 见她神采恢复, 都长舒一口气，纷纷在心里给大齐烧上高香。
温度回暖，学生们身体状况跟着提升, 黑斑病毒的传染性不强，逐渐也被控制住，更别提金星沙这个诱人的比赛近在眼前，眼下这种节骨眼, 没人愿意掉链子。所以众人都说, 此次这个坎, 卡妮能顺利迈过去, 大齐的功劳最大。
半个月过去, 隔离区没有新的病人进来，原有的人也都在好转，卡妮没能救下敏儿，但给其他人配药却是是绰绰有余, 一切都在好转，几个症状轻的学生已经开始隐隐期待起完全康复的那天，也许等那天到来时, 他们可以健康地走出隔离区, 重新回归学院，过以前的日子。
放在以前, 这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现在只有卡妮一个人在用隔离区的实验室，虽然设备陈旧，但能一人独享，这待遇倒是头一次，卡妮苦笑。
然而，当她真正开始关注金星沙的制作原理时，才发现这个比赛比想象的要难得多。
通过大遣送来的材料，她已经了解了金星沙的结构，它本质上是一种蛋白质感染颗粒，当初科研团队刚开始设计的时候，其实把它叫做“基因瓦解器”，卡妮扯了扯嘴角，这名起得，简直是狼子野心，毫无掩饰。
基因瓦解器由两部分组成，一是感染载体，二是瓦解蛋白质。按照卡妮的设想，感染载体可以是一种特殊设计的纳米机器，能精准识别变异人种的细胞并注入其中。但接下来的问题是，载体上必须装载特殊的基因编辑工具，卡妮叹了口气，逃不过的CRISPR-Cas9，目前只有这种工具可以识别并切割特定的基因序列。
但她卡妮想了想，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
大齐含着满满一口豆芽，几根柔软的根须从嘴角冒出，乍看倒像个豆芽基因变异的怪兽。
可惜了，只是个豆芽兽。
他用力咽下食物，含糊地问：“哪里不明白？”
这些日子，卡妮没日没夜做实验，潜心研究，从每一个分子结构开始分离，大齐自己本来就没有参赛资格，杜凯文又不来找他麻烦，他更加肆无忌惮，天天来隔离区串门，生生把一个阴暗恐怖的楼串成了隔壁的家属大院。
“当然是不明白这整套制作原理，太不合常理了。”卡妮将反应器材盖上盖，转身打开疏风管道的开口，仪表上的污染数值慢慢下降，她将护目镜摘下，用力摆了两下脑袋，好像要把里面的水晃出来。
大齐失笑，但卡妮紧接着挽起头发扎成辫子，额头露出来，光滑细腻的皮肤上有两道来自护目镜的深深压痕。
她咬着嘴唇，整个人陷入思考，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如果说感染载体已经够难了，那蛋白质这一部分就更加匪夷所思。文件上说，这是一种经过特殊设计的蛋白质，能够与变异人种体内的基因序列结合——”
卡妮打开橱柜锁，从最里面的小格子里抽出大遣给她的资料，将里面的内容摊开，展示给大齐。
“嗯哼，这有什么问题？”
“要制作这样的蛋白质感染颗粒，必须用粒子一个一个搭建，整个过程繁琐困难，远超常人想象，但麻烦还是其次，按照原理，这种刺激物会促使异兽体内的beta蛋白大量折叠，从而摧毁全部细胞结构和生物活性分子，导致不可逆转的崩塌和死亡。”
卡妮条理清晰，大齐听着，表情也逐渐认真起来。
“因子的攻击速度极快，能在几秒钟内完成感染和折叠过程，所以比传统意义上的激光武器更有毁灭力，但缺点就是形态极不稳定，从这照片上看，当时杜教务提供的样品，应该是蓝色的流光液体。”
卡妮抬头看他：“当然了，毁灭力极大，加上形态不稳定，就意味着制造和研发的代价极大，后续也需要严格控制使用条件，否则会对整个生态系统造成灾难性的影响。”
大齐点头，深表认同：“这样的教训我们过去也吸取很多了，之前治安队用的那些武器也好，防御机制也好，哪一次没对生态系统造成打击？说实在的，这个星球支离破碎苟延残喘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毁灭，这才让人惊奇呢。”
卡妮摇头：“问题不在这里，我始终没有明白它的制作原理。”
大齐懵了：“制作原理？制作原理你刚不是已经说完了吗？”
两个人站在嗡嗡作响的实验室，大眼瞪小眼。
卡妮放下材料，表情很困惑：“但在这份列表里，标注了两种颗粒生长酶，对，你没听错，就是生长酶，从生长激素受体到转录因子都含在里面，如果将它们植入到瓦解蛋白里，几乎可以说会完全抵消它的作用，那么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感染载体还有什么意义？那些纳米离子会被蛋白质酶吸收，甚至产生对于异兽有益的营养因子……是，你没听错，就是在给他们补充营养。”
大齐整个脸色都空白了一秒，半晌才扯起僵硬的嘴角：“这……你确定你看对了？也许是遣抄错了，我回去问问他。”
卡妮摇头：“配料表是公开信息，没那么容易弄错，就算一时疏忽，他找其他同学对比一下也会立刻发现的。”
大齐道：“那就说不通了，难不成是列表出错了？”
成分列表是配置药剂所需要的第一个信息，里面应该详细说明构成合成品的元素和分子式，这是一个实验开启前应该做好的最基本最核心的规划，在这样的步骤里，实在不应该出错的。
“在基因瓦解器里面加成长酶，见了鬼了。”卡妮干脆地总结道。
“我从未见过这么荒唐的设定，它甚至让我对这个项目产生了怀疑……”卡妮摊手，苦笑道：“你知道吗，这两天我甚至在想，也许金星沙只是个掩人耳目的项目，他们真正想让我们做的是另外一种东西，完全相反的另外一种东西。”
大齐心思单纯，立刻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怎么会呢？七拐八绕，也没必要啊，我们只是普通学生，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大费周章，掩人耳目？”
这都已经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做的不是杀人的武器，而是救人的药剂呢。卡妮摇头，叹了口气道：“距离比赛结束只剩十天，如果现在连原理都没有弄清楚的话，我不可能来得及制作接下来的样品。”
这果然是个难题，大齐呆楞了两秒，机械地问：“或许可以问问谁？遇到难题，总得寻求帮助才行啊。”
十三院所有的老师都是机器人，它们教授的实验内容都是杜凯文提前设定好的，如果你想寻求帮助，在整个学院，大活人只有两个，吴院长和杜凯文。
大齐天马行空：“哎，要不然我们联系一下科研团队？也许真是他们不小心除了纰漏呢！”
“你还想勇闯科研队呢？”卡妮哭笑不得，“去了一趟治安队，都被罚得差点掉脑袋。”
大齐拍着胸脯：“为了你去一次，别说科研队了，赴汤蹈火我也愿意！”
卡妮直笑着摇头，看那脸色，全然把他的话当成玩笑，并不当真。
科研队与治安队可不同，大齐豪言壮语说得直爽，但其实他们没人知道科研队在哪里，该怎么去。那么高级的地方，放眼整个内城，哪里装得下？这样的地方，又岂是他们十三院的毛头小子能摸的着边的？
卡妮摇头，把天马行空的话头拉回来：“还是问教务长吧。”
卡妮远没有大齐那么乐观，但思来想去，确实没有别的人选了，除了本院的人，她谁也不认识，几乎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她发了一封请求见面的信，将收信人设定为杜凯文。
她心里十分没底，谁又知道杜凯文是怎么想的？再退回去一点，谁知道杜凯文是什么样的人？蛊惑敏儿的幕后真凶尚不可知，焉知杜凯文就不是同党之一？
信使已经走远，她还在原地出神，大齐拍拍手站起来：“那我也走了……对了，杜教务前天勒令我把卡还给他，在那之前，我偷偷仿做了一张，你收着，万一哪天你想出去透透气，也可以用得上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卡片塞到卡妮手里，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全当是马达没电的赔礼了。”
卡妮瞪大了眼睛.
杜凯文拖了三天才懒洋洋地回复，此时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七天。
卡妮按照指示，套上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服，被机器人反复消杀，终于短暂地踏出隔离区，来到教学楼。
意料之外的，杜凯文竟然愿意见她。
情理之中的，他根本不回答卡妮的问题。
杜凯文坐在深棕皮椅里，眼睛被镜片遮挡，金属镜框和垂下的链条明明是淡淡的暖金色，但卡妮毫不怀疑，摸上去一定冰冷无比。
比教务长的眼镜更冰冷的，大概就是教务长的声音了。
“你问这个问题，目的是什么？”他拖着腔调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回荡，手肘搭在扶手上，眼睛严厉地审视卡妮。
卡妮一愣，下意识地开口：“我想搞清楚金星沙的制作原理。”
“制作原理？真是好笑，原理是公开的，你自己不会看吗？”杜凯文把手放回桌子，向前一俯身，看着卡妮，意有所指地说：“虽然你进了隔离区，但你不是有很多关系亲密的好朋友吗，他们就没有帮你弄到点辅助资料？”
卡妮硬着头皮说：“我，我觉得官方文件上的原理，有点自相矛盾。”
“哦？自相矛盾……自相矛盾。”杜凯文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咧开半边嘴，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我没听错吧，十三院的高材生卡妮，认为自己的研究成果比整个科研团队的还要坚实可靠，是这样吗？”
“不是，但列表上的这几样成分，确实有点不太对，您看，我划出来的这些……”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科研队的人还聪明？”
“不，但您看看这些——”卡妮还想争辩。
“你不是来问指导意见吗，那我给你一点指导意见，卡妮，”杜凯文的指尖在玻璃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在十三院，你最听该做的事情就是听话。”
他直起身子探向卡妮，整个人的姿态优雅又高傲，卡妮呆呆地看着他，他的外眼角微微上挑，发梢也向外翻卷，从面相来看，确实是个冷淡严厉的人。
“你知道听话是什么意思吗？”杜凯文大发慈悲地说，“需不需要我来给你解释解释？”
卡妮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说话。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门被推开，卡妮茫然抬头，只见毛兰兰已经轻车熟路地闪身进来：“杜教务好！”
她的头发打理得格外精致，手里紧紧掐着一个样品盒，手指涂了鲜红色的指甲油，色泽饱满，晃起来宛如摇摇欲坠的血滴。
“杜教务，”毛兰兰当然注意到了眼前裹得像个巨型充气熊一样的卡妮，但她直接无视了她的存在，昂首挺胸，径直走到杜凯文的面前：“感谢您上次的提点，我这次做出的溶剂颜色比之前清亮了好几倍！您看，这是我修改之后的样品……”
她将手里的盒子小心打开，歪到一侧，露出里面两排整整齐齐的试剂瓶。
卡妮忍不住好奇，侧头看过去，只见瓶里靛紫带红的黏浊物，别说透亮了，黏黏糊糊，厚度不均，活像一整包被车轱辘碾压过的口香糖，混着沥青，晒了三天的那种。
卡妮：……
“不错，”杜凯文看了一眼，心平气和，声音充满瓷实的肯定，“果然有灵性，一点就通，这已经很接近于样品了。”
卡妮：？
……他是瞎吗？
就这，也能叫接，近，样，品？
禁区
卡妮按住了口袋, 心里生出一股轻微的庆幸。
她的口袋深处，塞着一瓶小小试剂，流光溢彩的胶溶质地, 与大遣资料上的样品照片不能说是毫不相干, 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卡妮突然想, 当个学霸真是不错, 至少不用经历眼前这样的尴尬，真是一个敢做，一个敢夸。
她不动声色, 把瓶子又往口袋深处揣了揣。
杜凯文拖着调子，又对毛兰兰的实验结果赞赏了几句，对于惜字如金的教务长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青睐之情溢于言表了。
气氛有些微妙, 从视觉效果上说, 卡妮是整个办公室里最庞大、最难忽略的一个, 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熊, 但此时此刻, 她被两人唱着双簧一起无视，怎么看都是多余的那个。
她看着毛兰兰那箱捧在手心当宝贝的垃圾，一言难尽，其实客观来说, 这个实验是真的很难，比他们以往接的任务要难得多，从目前来看, 就算有杜助教的指点和帮忙, 毛兰兰距离顺利完成也有很大的差距，这是无论他怎么胡乱吹捧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至少，科研队的人不瞎吧？
那杜凯文还能有什么办法，排除异己，帮毛兰兰飞升？
毛兰兰内心爽够了，这才转过身来，拔高音调，十分做作地说：“哎呀卡妮！你怎么在这里？隔离区的人还能到处乱晃？真晦气！”
她边说边挥舞胳膊驱赶空气，卡妮习惯性地一脸木然，但毛兰兰却阴阳怪气地继续刁难：“啧啧，敏儿都死了，你还有心情来找杜教务问问题啊？”
卡妮猛地抬眸。
那一瞬间，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似乎发出灼人的强光，即使隔着厚厚的护目镜仍然有巨大的穿透力。
毛兰兰竟瑟缩了一下，防备地问：“你，你干什么？”
平常卡妮总是缩在角落里，一副爱谁谁我都不在意的姿态，但此刻她直直地盯着自己，谁也想不到，这副小小身躯，这双清秀玲珑的眼眸，会在瞬间迸发出如此强大的震慑力，连胆大嚣张的毛兰兰都被镇住了。
但毛兰兰僵了片刻，立刻就回过神，找回了盛气凌人的姿势，一手捋头发，一手毫无顾忌地戳向卡妮的防护服：“回你的隔离区去，怎么，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信使怎么用？少在这儿传染瘟疫！”
“我没得瘟疫！”卡妮咬着牙说，“敏儿也没有——她是死于谋杀！”
死于蓄意的引诱和谋杀，死于这个世界最阴暗最真实的人性。
毛兰兰一愣，这种回答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她完全不知作何反应，但在她背后，杜凯文悠闲地坐在黑色皮椅里，双手交叠在胸前，那表情意味深长，仿佛在看什么好戏。
卡妮看了看眼前这两个人，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白费力气。
她从心底放弃了，轻声说：“算了……我走。”
她笨拙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还撞上了门框，步伐歪歪扭扭地离开了。
其实在她来之前，大齐嘱咐过她的。
“杜凯文……我拿不准，我总觉得他可能要刁难你，反正无论他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哪怕他能说一点点线索也好，回头我跟你再一起想想办法，啊？”
大齐清爽的声音还在耳畔，但此刻卡妮踉踉跄跄地走在路上，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她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她知道自己缺了很多信息，却甚至无从寻找。
寒风吹过长廊，窗外一片萧索，卡妮默默走着，在心里嘲笑自己，要说这个三十八号寒潮，还真是自己的水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就没有一件不糟心的，她本来只是个浑浑噩噩的学生，基因实验能躲则躲，怎么却在短短一年内，被推上这么多身不由己的局面里？
当然，最让卡妮不安的，还是那些零碎出现过、又迅速消失不见的画面。
那个幽暗的空间，那个穿着白大褂焦灼踱步的女人，那些情绪激动的争吵和对峙……这些记忆在寒潮来临前一天出现，整整一年都让心神不安。
可惜她尝试了各种办法，终究是什么新东西也没想起来，休眠一年，再次复苏，也是毫无进展，好像有人察觉到了什么，在暗中将那扇门重新关严，之前从那里无意泄漏的画面，就跟着被重新锁回去，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卡妮停下脚步，她已经走到廊桥下，再往前就是隔离区的大门了。她转头，目光茫然地来回看，远处的天灯广场一片安静，几架射灯在风中微微晃动，幽幽光影投射在地面，更显缥缈虚无。
教学区那个方向也隐隐有些嘈杂的噪音，似乎有人在高谈阔论，空气中有消毒水和药品试剂的的味道……他们是在做实验吗？
——是啊，他们也在做金星沙，每个人都想做金星沙。
可是科研团队真的就是个梦啊……为什么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梦，都有这么多人抢得头破血流，撞了南墙也不愿回头？
卡妮想到敏儿死前的愿望，想到大齐对她毫不吝惜的鼓励夸赞，再想到毛兰兰激动兴奋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浆糊一样不成形的作品。
她比很多人活得久，她知道那些殷切期许最后会带来怎样深沉的沮丧和绝望。但命运的齿轮似乎总是在转圈，一点点星星之火，就能烧出整片希望的燎原。
在下一场暴雨来临之前，这火自顾燃烧，断然不会轻易停下。
一阵寒风刮过，卡妮打了个冷颤，已经脱下了防护服的她，穿得格外单薄，只能用双臂交叠猛地搓两下胳膊，她搓着搓着，突然笑了一下。
她想起杜凯文的话：“在这个学院里，你最听该做的事情就是听话。”
基因高于一切，你得听话。
基因决定人性，你得听话。
逃离十三院是痴心妄想，你还是得听话。
卡妮整了整衣服，继续漫无目的地走，没事，不是第一次了，她在心里想，这个世界由一串代码决定也好，由电信号决定也罢，或者像十三院主张的，由DNA的一段序列决定……无论哪一种，现在看来，好像都无所谓了。
她陷在消沉的情绪里，久久不能回神，这种情况实在反常，以前的卡妮是个苟一天乐一天的性子，只要能在十三院躺平，她乐得不问世事，但最近出了太多的变故，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个低矮的信使拐过来问了她什么，她也没在意，不过那机器人倒是递给她一封信，说是杜教务的，然后转身就走。
卡妮模模糊糊地想，是了，金星沙有那么多问题还没有想清楚，我是不是应该再打起精神，找杜教务一次再问上一问？
她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脑子里混混沌沌，想着要回去找杜教务，就跟着信使走了。
等到她猛然回神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眼前是一面巨大玻璃门，这种门她从未在学院其他地方见过，门框厚重，染成罕见的墨绿，下半截用亮金栅栏围起，那栏杆上有细碎的花纹和尖锐的角，与其说有多强的防御力，更多则像一种繁复的修饰，衬托威严的象征。
而旁边的标签上写着——“禁区实验室。”
卡妮退后三步。
她跟这五个烫金大字对峙了整整三秒，门框还是那个门框，大字还是那些大字，纹丝未动。
禁区是个什么东西……等等，什么，禁区？？
“天！我怎么会跑到禁区来了啊啊啊啊！”她惊叫一下，差点哭出来。
十三院还有禁区？禁区又是个什么鬼东西啊！！
众人只道隔离区是人间炼狱场，是每个十三院学生挥之不去的午夜噩梦回响，那么这个禁区又是个什么鬼啊啊啊啊！
卡妮心里叫苦不迭，隔离区只是病毒肆虐而已，但毕竟有水有食物，若是还有余力配些药物，即便几率再渺小，也还是有康复离开的可能性，可禁区，禁区……你听听这个名字，这是个什么地方啊！
具体是什么地方，卡妮当然也不知道，总之绝对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我就说三十八号寒潮是我的水逆！
卡妮的脸已经震惊到麻木，脑子却在飞速运转——不对，这根本就不对，我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刚刚毫无察觉？
她一路晃过来，警报没收到一条，巡逻人也不出来阻拦，就任她大剌剌进了这种地方？她一个普通学生，连一张分区门禁卡都要偷制，怎么会有权限踏入这里的方圆100米范围？
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就算是中了什么迷药导致意识混沌，就算走神走到前无古人，也断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走进这座楼里。
似乎是为了印证什么，卡妮猛地低头，这才发现她的手里一直攥着一张字条——“你来了之后，直接去禁区的办公区等我。杜。”
卡妮：……
她的眼珠要瞪出来了。
必然是刚刚她神情恍惚之际信使塞到她手里的，可是真会发生这种事吗，卡妮还是觉得蹊跷，就在自己难得走神的片刻，信使又刚好认错人，把杜教务写给别人的纸条误送到她手上，顺便给她领了个路，开了门禁？
杜，杜教务要见什么人，需要约到禁区……？
嗯，所有这些想法，都很危险。
不管怎么样，先离开再说。卡妮迅速辨认方向，却一侧头，瞄到了玻璃后面的实验室。
这一眼，她就再没挪动步。
玻璃门后，有个黑幽幽的影子，眨眼看上去是个人，在阴影里漂浮，悬若蚍蜉。
卡妮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
恐怖效果可谓拉满，但卡妮却像完全被魇住了似的，直直俯过身去，将脸压在玻璃上，死死盯着里面看，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害怕。
里面的的确确是个人，那“人”垂头的角度太过诡异，再看他双手低垂，身体凝固，十有八九是个人体标本。
在十三院这种地方，若是藏着个禁区，若是有人在禁区里拿人体做实验，她其实并不意外。但那个人，那个人……
他看上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容轮廓清晰，头发微卷，嘴唇稍厚，卡妮的目光被完全吸引住，她丝毫不怀疑，如果这个人能嘟起嘴来的话，就会凸起唇峰，唇角微翘，唇型圆润得就像——
就像自己一样。
那张脸陷在阴影里，但若仔细分辨，谁都看得出来，他跟卡妮竟有有七八分相似的骨相。
卡妮完全呆住，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紧紧攥着，指节都发白了。
只要轻轻一转，也许就可以进去，可是进去又要干什么？卡妮不知道，但她太想进去了，在这个世界，她无父无母，不知来处，眼前这个人是她什么人？为什么他们长得这么像？
卡妮的眼睛渐渐失焦，在毫无意识间，抬起了自己的左脚——
尖锐的声音刺破长空，警报声突然连绵不绝，卡妮猛然回神。
奔跑的震动混着杂乱不堪的呼喊，被连续的警报声托着，迅速由远及近，由模糊变清晰，卡妮甚至似乎听到了毛兰兰的尖叫，还有大遣的哭声。
【检测到异兽活动，正向学院发动进攻，所有大门即刻封锁，猎杀者出动。】
她心里一凉，这是警报，二级警报。
【所有学生立刻回到休息区，做好掩护。猎杀者只负责进攻，无法分辨学生或异兽，因此学院无法对学生性命负责。重复一遍，所有学生立刻回到休息区，做好掩护，否则，学院无法对学生性命负责。】
巡逻人的声音宛如持续不停的强电流，刺进每个人心上。异兽，那些被基因变异摧残的怪物，末日里最大的安全隐患……它们还是来了！
外面叫嚷一片，混乱不堪，有人奔跑，有人哭嚎。
“救救我，快拉我一把，啊，别踩我啊啊啊——”
“不长眼睛吗？！快闪开，别挡了老子的道！”
“安静，全部安静……闭嘴！都给我镇定下来！有这哭的功夫，还不赶紧回去休息区？快走！”杜凯文正高声喊着，维持秩序。
他们不是第一次遭受异兽攻击，虽然每次最后都以治安队成功清缴为结局，但每次袭击都惊险无比，损失惨重，这些惨痛回忆，没有人愿意提起。
其实，学院所有分区大门、墙壁、甚至上空都有防护，但异兽变异和进化的速度也同样不容小觑，隔了一次寒潮，谁都不能保证原有的防护还可以帮他们渡过难关，事实上，在治安队的支援到达之前，只有几十个猎杀者机器人维护着学院的安全。
突然间，十三院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卡妮突然觉得不妙：那我呢？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她终于把思绪从那具人体标本上彻底拉了回来，然后发现自己作了个大死，开始不顾一切拼命向外跑——然而太迟了，她眼睁睁地看着禁区大门在眼前缓缓闭合。
……我怎么办？！
那扇分区的大门，坚硬，冰冷，是保护也是隔离，既短暂地将她与异兽分隔开，又似乎永远地剥夺了她回到正常区域的资格。
因为，她被锁在禁区了。
卡妮：。
很好，第三十八号寒潮，我记住你了。
禁区（2）
卡妮转身就跑, 脚步与地面的摩擦声快得几乎连成一线，她疯狂去推眼前的每一间门，但毫无用处, 不管转多少个把手, 还是没有任何一扇门能打开, 即便是刚刚那个放人体标本的实验室, 也锁得严严实实，坚不可破。
她急得满额头汗珠，地面却开始震颤, 那是巨型异兽靠近的声音，听那力道，落地都能砸出坑，沉寂的十三院都恐惧得颤抖起来。
二级警报仅比有记载的最危险情况轻微一级, 虽然名目上降了一级, 但危险程度丝毫不可小觑, 巨型异兽攻击力很强, 不光能使学生丧命, 甚至能在顷刻间将十三院铲为平地。
事实上，卡妮记得，之前的十二院就是颠覆于一场平平无奇的二级警报。
她双手撑台子跳起，从走廊窗户望去, 黑暗中，几只巨大的蝎子形状的变异人正在，正成群结队地靠近。
卡妮瞳孔紧缩, 是异核巨蝎！
异核巨蝎的外形是人身蝎尾的组合体, 但体型巨大，每一个都有将近20米。它们的外骨骼是深黑色, 质地坚硬如钢铁，卡妮知道，那是基因突变让这些骨骼融合了硅质和其他矿物质。
红色的蝎眼在夜色下格外狰狞，巨蝎的视力大幅增强，可以在夜晚猎食。八肢粗壮有力，脚下的足垫进化出了能够分泌特殊粘液的腺体，即便是在光滑的城市废墟上也能稳固行走。
卡妮数了数，总共七只，正在齐齐向十三院的高墙袭来。
完了……如果治安队不在两分钟内赶到救援，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说起来倒是讽刺，当初不知道第几生物研究院，专攻针对农业害虫的基因实验，企图通过一种病毒载体将特定的基因序列渗透进害虫的基因组，以期培育出对常见农药免疫的害虫捕食者。
然而，在一次实验事故中，病毒载体泄露出去，不仅传播给目标物种，也意外感染了其他生物——包括实验室里的学生，以及躲在角落里的蝎子。
感染后的学生与蝎子开始融合，体型迅速增大，甚至发生了部分器官的功能重塑。经过几代的迅速演化，它们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恐怖模样。
卡妮欲哭无泪：成群结队，当这是回娘家探亲吗？！
这么大只的异兽不应该被赶去边境了吗？为什么边境护卫队没有守住他们，那个姓常的又忙什么去了？
轰隆——巨响声中，部分墙体坍塌，卡妮一惊，只见前三只巨蝎已经扒上十三院大门，锋利如剑的螯钳轻易钩住墙皮，开始攀爬，卡妮看着那巨大的螯钳，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节奏一起爬，马上就要扒出她的嗓子眼儿——
十三院上空的确有纳米防护，但在这样的攻击下，很难说能支撑多久，螯钳的力道足以撕裂任何猎物，内部还有毒腺，能注射出一种强效神经毒素，即使是稍有刮伤，对学生来说也是万万活不成的。
哗啦——！又是无数石块落下，尘土扑向墙内，休息区警报四起，哭天抢地，而高墙之上，七只巨蝎已经将整个空间牢牢围起。
卡妮扒着禁区的窗框，脸被震僵。
好，用不着两分钟了，治安队再不来，今夜就是十三院的最后绝响。
谁能想到我最后要在禁区埋葬，卡妮心情五味杂陈，却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一句话闪进脑子里。
“你先去办公室等我。”
那是杜凯文的字条，是信使送错的消息，如果整个禁区还有一扇门能打开，会不会是这个办公室？毕竟杜教务约了人要见面，总不至于故意给个闭门羹。
卡妮立刻跳下来，却正好遇到轰隆一声震撼，共振之下，她脚一歪，整个人摔倒在地，来了个四仰八叉。
糟了，她想。
她没伤到，但口袋里那瓶小试剂撞击到地面，发出咔嚓碎裂的轻微声响，她紧忙蹲起来翻查，却见那些流光的凝胶液体洒了一地，混着制服的纤维和水泥地，什么都捞不起来了。
“……”卡妮：“我为什么总是洒试剂。”
这是她至今为止做出来的唯一一瓶试剂，只此一份，再也没有备用品，她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药剂，不知为何，心里怅然若失。
眼下情况紧急，不能再停留了，卡妮回神，转身狂奔，办公室应该在左拐那个直角，到了，她看到了，就快到了——
她猛地推门，又飞转身关门，哗——砰！
她的身影像一道急速转弯的陨石，在地面上摩擦出尖锐的声响，带着命运的急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被追杀。
外层建筑的防护正迅速瓦解，好像边缘已经有一座楼轰然坍塌。
……还能躲到哪儿？！
卡妮倚着墙滑下，一身冷汗贴在墙角，她抓着扶手试图喘匀粗气，结果一转头，就与另外一双眼睛对上。
“啊——！”
尖叫只发生在心里，在这种时候，发出任何声音都会吸引巨蝎的注意力，谁也不想被第一个攻击。
“呃，你好？”那人似乎注意到卡妮煞白的脸色，赶紧打了个招呼：“别害怕，我也是在这里避难的！这里暂时安全，不用担心。”
“你是谁？！”卡妮吃惊，压低了声音。
眼前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戴着一副流线型的防护眼镜，卡妮不解：“你，你是在禁区做实验？”
她长得端庄，有一头干练的棕发和一双圆圆的蓝眼。听到这样的问句，她的脸色空白一瞬间，但还是点头肯定道：“是的。”
卡妮：“……”
看着卡妮五彩纷呈的脸，女人会心笑了一下，郑重地伸过手来，卡妮注意到她右手中指指节处有一颗黑痣。
“我叫海珏，以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教授，现在，嗯，算是个独立的研究员吧，很高兴认识你。”她冲卡妮点头致意：“你刚才冲进来的太急了，我怕吓着你才没出声……没想到还是吓到你了。”
海教授抱歉地笑笑，蹲下来陪着卡妮。
卡妮觉得奇怪，紧紧盯着眼前人。
她从未在十三院见过这样的人物，海珏穿一件简洁大方的灰色套装，她鼻尖圆润，唇珠明显，说话时两唇之间的弓形弧度非常优雅，即便现在两人背靠办公室的门席地而坐，形容颇为狼狈，她身上依然显出一种从容不迫，那的确是只有研究员才有的气质，经过很多时间的淬炼和沉淀的气质。
“教授，研究员……”卡妮完全理解偏了，“是科研队派来十三院的访问教授吗？”
前有金星沙比赛的安排，后有杜凯文安排信使的接洽，这么看来，对方是科研队派来教授才是最合理的解答——除了为什么要约在禁区见面之外。
啊，莫非那个金星沙的可疑成分，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卡妮发挥了不合时宜的想象力，思绪已经云游天地，海珏的回答却有些模棱两可：“嗯，此次来十三院访问，的确是为了检验一种新型的变异基因条……你叫卡妮，对吗？”
卡妮瞪大眼睛：“您知道我？”
海珏笑着点头，声音柔和悦耳：“寒潮之前的学院考核，你绕过基因编辑，另辟蹊径做出脂肪阻遏剂，这件事在科研队里传开，我自然也听说了……我很欣赏你的实验架构和理念，一直想着有机会可以见一面，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
卡妮：“？”
我算什么鱼什么虾，能劳驾科研队的教授主动来跟我见面？
不合理，这件事一整个就是不合理……卡妮心里充满疑惑，不过眼下外墙正在轰隆坍塌，外面鸡飞狗跳满目疮痍，合不合理也没什么要紧了，谁知道她们还能活到什么时候？
她的神经依然紧绷，海珏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开口安慰道：“不用怕，治安队一会儿就来了，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
卡妮点点头：“嗯！”
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海珏失笑：“我听到巡逻人打求援警报了。”
“哦……”气氛突然有些干，卡妮一时无言，半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就算他们来了，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海珏歪头看她：“你对治安队这么没信心？他们可是内城四区最重要的防护力量。”
卡妮摇摇头：“上上次他们过来，带着激光枪一通扫射，很快就扫平了现场，但是上次来的时候，激光枪就不那么管用了……不是我没信心，是异兽变异进化的速度太快，远远快过我们的研发进度，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戏。”
海珏认真询问：“他们长什么样子？”
“治安队？都是些人高马大的战士，穿着战术装甲衣，扛着轨道枪或激光武器之类……”
她想的是伊登那个小士官，毕竟那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治安队士官，但不知为何，她描述着描述着，脑子里就浮现出成排的装甲车，丰厚的防寒物资……还有黑色指挥官制服上闪闪发亮的勋章，以后背后那条骚包的披风。
卡妮赶紧打住，晃头，把里面的水速速甩走。
“不是，”海珏耐心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是问你异兽长什么样子？”
卡妮抬头，惊讶地看着海珏。
她想了想，将刚刚在窗前看到的场景如实描述出来：“我见到七只异核巨蝎，身高数米，体型庞大，是非常难缠的怪物。”
海教授却纠正道说：“不是怪物，是人。”
卡妮一顿，表情变得难以捉摸，那是她之前在十三院从未露出过的表情。
她什么都没说，海珏却会意般点点头，好像在肯定她的想法。
灰暗的办公室里，两个女生倚在门边，挨得很近。
“异兽是人，它们被劣质基因改编，发生了感染和变异。”海珏的声音跟眼神一样，都是温和且坚定：“突变之后，基因错乱，陷入疯狂无序的复制阶段，在这个阶段，人会被动甚至主动跟动物、机器甚至物品去融合，起初是为了缓解痛苦，但这么做有害无益，于事无补，只会让感染程度更加恶化……但是卡妮，无论怎样，异兽的本源是人，只要它的初始基因来自于人，它们就是人。”
基因决定人性。卡妮突然想到这句话。
若基因真的决定一切，那人还在存在自由意志吗？异兽的性格特征和行为倾向如此偏离，可它们拥有的依然是人类的基因，这些基因被恶意修改，被无穷复制，被反复地折叠出错，这也是它们的选择吗？它们的基因，也决定了它们的“人性”吗？
卡妮看向海珏。
“你到底是谁？”
禁区（3）
海珏摊手, 面色真诚坦荡：“我叫海珏，以前隶属于天空之城科研队，现在已经离职了。”
卡妮突然问：“你离职的理由, 是不是跟刚才那番异兽的论调有关？”
海珏点头微笑：“你很聪明。”
卡妮了然。
想想也是, 异兽也是人, 这样惊世骇俗的观点, 怎么可能被科研队接受呢，卡妮将后背整个贴到墙上，心里突然轻松下来。
这感觉很奇妙, 她在十三院躲躲藏藏，经历过遮掩、试探和背叛，但眼前这个陌生的女教授，面容亲和安详, 说出的却是违背常规, 让人大跌眼镜的观点……偏偏卡妮就突然放松了下来。
外面是战火硝烟, 两人却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认真讨论起了学术。
“我其实一直没明白‘融合’是怎么发生的, ”卡妮目光专注地回忆，“以前我做过很多引导变异的实验，我发现即使是变异，也有很多变量是可控制、可预测的, 但融合这一点却不在其中，它太随机了，我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头绪。”
海珏点头：“从本质上讲, 融合仍然是一种感染, 但现有的技术还做不到早期识别，也不能单纯从程度上定义轻重缓急……遗憾的是, 当一件事情找不到区分的标准和方法，最快的解决方式就是全部销毁。”
“就像现在？”卡妮看她。
“就像现在。”教授点头。
一个本应在隔离的学生，一个来历不明的卸任教授，在危机重重的学院禁区倒是谈得投机，两人很有默契，都不问对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外面的危险又的确换来了这个角落的片刻安宁。
这安宁真实又荒谬，深刻又好笑，明天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如果还有明天的话。
卡妮想到刚刚洒的那瓶试剂，苦笑道：“我们做金星沙，说是用来瓦解异兽的攻击，进行自卫防御，可是说到底却连它们是怎么形成的都没搞清楚，这个比赛还真是，操之过急。”
“金星沙？”海教授似乎有点兴趣，“哦，你说的是P-rvd29蛋白质感染颗粒吧，我还在的时候，科研队就提出过这个构想，但实际操作太难，关于药剂无法形成稳态的问题，科研队好像一直都没解决……没想到他们竟然把这个任务分给了你们十三院。”
海珏看向卡妮：“不着急，慢慢研究。你只要记住，无论是异核巨蝎还是其他异兽，他们都是人。”
海珏的声音温和平稳，像干燥的春风，月光下，她五官线条柔和，一双蓝色的眼眸清亮透彻，闪着智慧的柔光。
不知为何，她身上的气质对卡妮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卡妮突然就很想倾诉，她很少冒失，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教授，我想不明白。”
“哪一步出了问题？”海珏耐心地问。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卡妮说出了心中的困惑，“但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P-rvd29应该是防御异兽用的基因武器，金星沙的成分里却要融合逆转录酶，延长对方的生命，这样自相矛盾，我甚至搞不清楚实验的目的了。”
海教授沉吟片刻，开口问：“拿掉试试呢？”
卡妮一愣：“核心成分是科研团队规定的，若是随意更改变换，则自动视为不符合比赛资格……”
海珏笑了一下：“但你拿掉了，对吧？”
卡妮顿了一顿，面无表情道：“拿掉之后，样品的最终形态发生了巨大改变，跟图片上相差更远了。”
海珏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科研团队的初衷也许并不明确，要说金星沙的创意初衷是什么，恐怕很难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卡妮不知道自己理解得对不对，试探地问道：“难不成，要我们做一个实验，却完成两种目的？”
外面的混乱声音似乎渐渐平息，喧嚣震动的背景音也平静下来，海珏低声说：“我已离职，不方便说太多，但这里面有几拨不同的人，其利益和理念各不相通，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再详细解释，但说到你的比赛——”
她伸过来手来，正要拍卡妮的肩膀，却听到背后有一声拖着腔调的声音，冷冷响起——
“不如先说说，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办公室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卡妮抬头，杜凯文站在那里，他穿着一件深灰色西装，抱着双臂，身影冰冷修长，把唯一一点月光挡在身后。
他的眼睛藏在闪着光的镜片后面，完全看不清表情。
卡妮：。
需要救援的时候你不来，危险结束了你出现的倒是快。
海珏站起，抱歉地说：“杜教务，对不起啊，刚才情况危险，我只能带你的学生暂时躲避……现在外面怎么样，治安队来了吗？”
想也是来了，局面控制住，杜凯文才有空来这里兴师问罪，只见他脸色铁青，嘴唇紧闭，他面相本来就冷淡，此刻目光锐利直直射来，感觉要把卡妮刺穿，但碍着海珏在这里，他张了张嘴，似乎不好发作。
卡妮赶紧说：“我看外面已经平息下来了！杜教务，海教授，不用麻烦了，你们先聊，我就不打扰——”
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试图把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从画面中抽离，但杜凯文开口，言简意赅道：“确实不用麻烦我，巡逻人！带卡妮去禁闭室。关禁闭三天。”
卡妮：……
隔离区，禁区，禁闭室。
从上次治安队回来之后，她就没回去过自己的床。
十三院就算是个旅游景点，这一趟趟下来也被她玩遍了，现在就是两个字，服气。
三天后，天灯广场。
天空阴冷，风雨如晦，卡妮捂紧身上的防寒服，低着头从人群中穿梭，她本来是不想引起任何注意的，但身旁有学生发现是她，立刻惊叫一声：“卡妮！”
卡妮：……
大家赶紧挪出地方，让开一条窄窄的道，众人目光殷切，脸上都带着真诚又热烈的……敬畏？
“卡妮！你好厉害，你是十三院历史上第一个从隔离区搬回休息区的学生哎——完好无损的、还能喘气的那种！”渡夏崇拜地说。
卡妮苦笑，这算什么拿得出手的成就吗……
敏儿已经不在了，寝室里空空荡荡，但即便这样，当她回来的时候，毛兰兰还是发疯地尖叫了半个晚上，把所有的枕头扔过来隔出一道墙，并勒令她不准越界半步。
要不是实在不舒服，她可能还要戴着防毒面具睡觉。
星枫也过来打招呼：“嗨卡妮！你也来参加比赛啊？好神啊卡妮，你都进了隔离区了还能参加比赛，厉害！”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少根筋，立志做背景板里最快乐的那个吃瓜群众。
卡妮嘴角一抽，干笑了一下。
身后是窃窃私语的讨论，她尽量装作听不见，沉默地往前走，众人在寒风中等待，已经被吹得瑟瑟发抖，唯有大齐站在队伍最前面，精力充沛，满脸朝气，抻着脖子高晃胳膊：“卡，这边！”
他老早就在等她了，三天前学院遭受异核巨蝎的突然袭击，所幸治安队即使赶来，控制了局面，虽然学院的建筑损毁严重，但没有学生伤亡，这已经是最万幸的情况了。
只是从那之后他就失去了隔离区的消息——杜凯文收走了他的门禁卡，他再也不能偷偷溜出去。
此刻，大齐急切地拉过卡妮：“你还好吗？巨蝎没伤到你吧？我听说他们没有攻到隔离区。”
他想起失联的这几天就有些后怕，甚至捉起卡妮的手反复查看。
卡妮抽出手，她看上去精神有些不济，两个黑眼圈格外明显，本来还挺饱满的双颊也凹陷下去，她摇摇头说：“没事，没有攻到隔离区。”
而且……她也不在隔离区。
见卡妮双手空空垂在身体两侧，大齐很是奇怪：“卡，你的样品呢，已经提前递交了？”
卡妮这才想起来，大齐对自己在禁区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大概还以为这些天失联是自己在潜心研制金星沙的缘故。
“大齐，其实我刚刚……”卡妮的声音很低沉，看上去非常劳累，大齐突然不忍心了，连忙摆手：“没事，没事的哈，你不用有压力！我只是担心你。”
卡妮：？？
怎么隔了三天，两人说话像跨了个频道。她刚要说话，背后却突然有一群骚乱，大齐回头，果然看到三五个学生齐刷刷后退，看向卡妮的眼神充满戒备。
“你们干啥啊这是。”大齐不满地说。
“隔离区的人怎么能出来乱晃，把我们传染病了怎么办？！”有个学生惊恐地说。
“笑死！卡妮没病，你看不出来吗，没病传染什么？”大齐抬高了语调反驳道：“再说要不是被诊断为康复，杜教务怎么会把她放出来？你们连学院的决定都要质疑？那你自己用眼睛看看，她现在不是精神抖擞活蹦乱跳的吗！”
众人看向面容苍白、嘴唇紧闭的卡妮。
嗯，实在跟精神抖擞和活蹦乱跳扯不上关系……
虽然但是，卡妮的确一切正常，无论是寒潮过后的基因紊乱还是艾米造成的黑斑病毒，该发的早就发了，要瞒也是瞒不住，事实上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轮疾病周期，确实已经过去了。
“卡妮回来了真好，又有人帮我做实验了。”渡夏喜滋滋地说。
大多数人缩缩脖子，不再吭声，大齐长臂一挥：“不用理他们。”就把卡妮笼到队伍中心里来，趁人不注意，他冲卡妮比了一个ok的姿势。
但卡妮的表情却颇有为难：“大齐，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其实我今天来是因为——”
“我当然知道，因为要宣布金星沙的比赛结果嘛，”大齐大咧咧地说，“不过你肯定是第一名！”他只差手舞足蹈，提前庆祝了。
卡妮：。
大齐满怀热切企盼，盼着卡妮选进科研队，看那样子，卡妮能进去比他自己选进去都高兴。卡妮看着他喜气洋洋的脸，突然就开不了口。
还好她也不用继续煎熬，两分钟看文加君羊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后，杜凯文姗姗来迟，懒洋洋地倚着台子站好，然后拖着调子宣布了结果——
金星沙比赛，经过激烈的评选，最终由毛兰兰胜出。
大齐直接惊呆。
金星沙（5）
“就那紫药水也能充当金星沙, 是当谁瞎？”星枫难以置信。
众人窸窸窣窣，都在表达不满，但杜凯文脸色平静, 慢条斯理：“虽然毛兰兰同学的实验试剂没有完美复刻出金星沙, 但已经是所有样品里成色最接近的一个, 兼顾了瓦解和防御功能, 科研队经过慎重考虑，评定了这个结果……作为第一名，毛兰兰将离开十三院, 加入天空之城的研究团队，让我们祝贺她。”
众人脸色皆黯淡下来，虽然老早就知道自己没戏，但当杜凯文又一次说到“离开十三院, 加入天空之城”的时候, 大家的心还是难受了一下。
谁不希望离开呢, 但终究不是他们能离开。
大齐愣在原地, 表情从困惑转成愤怒, 他转头问道：“卡妮，你的样品呢？怎么会是毛兰兰赢，这是怎么回事？你难道没有参赛——还是说，她毛兰兰又偷你的研究成果？！”
平时小偷小摸也就罢了, 卡妮心大，从来不去计较，但这次不一样啊, 这么特殊的比赛, 她怎么不看好自己的样品？
这是能通往科研队的机会啊！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的！
“没有，不是她, 你别误会！跟毛兰兰没有关系！”卡妮用力按住大齐的肩膀，免得他情绪过于激动，“是我自己，我出了些状况，关了禁闭，昨天才出来……刚刚就一直想跟你说，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大齐似乎非常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还是大声质问：“你都进隔离区了，还要关什么禁闭？有什么理由关你禁闭，啊？这不就是故意不让你赢吗？！”
他闹出的动静太大，周围人的目光唰唰地转过来。
卡妮：……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禁区这一趟，每个环节都透露着不可思议，为什么信使莫名其妙送错了信息，为什么她迷迷糊糊跟着就踏了进去，那个长相与她神似的人体标本，那个躲在禁区的神秘教授……这些都很难理清头绪了，偏偏又这么巧，遇上了巨蝎攻击。
卡妮都不想回忆当时杜凯文的脸色，那简直是，就算活吞苍蝇也不会更难看了。
眼下大齐情绪激动，但她还能怎么解释？
“卡妮，你怎么还关禁闭啊？”渡夏不解，“没听说过在隔离区还要关禁闭这个情况。”
……是，不瞒你说，我也没听说过十三院还有禁区这个情况。
事实证明，我们没听说的情况可太多了。
但眼下人多眼杂，卡妮什么也不能说，面对众人的愕然惊呆的反应，她只能先低声安抚大齐：“是我实验违规，被罚禁闭，罚了禁闭，我就，我就……”
“就没有时间做金星沙，自然也无缘这场比赛。”
不知何时，杜凯文抱着胳膊走到了身后，声音凉凉地说：“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说起来遮遮掩掩，是要吊谁的胃口？”
卡妮面无表情，闭上了嘴。
教务长浑身都是一股低气压，众人察觉到气氛不对，自觉退到两侧，各自唏嘘。
几个跟毛兰兰关系好的女生简直要抱着她亲，不停嘱咐她不要忘了自己，以后有机会也给推荐一下等等……但大多数人站在旁边，表情不尴不尬，都是勉强恭喜几句。
“也是万万没想到……喂，大谴，你也傻了吧？”星枫去撞大谴的胳膊，而后者呆呆站在原地，盯着毛兰兰的小团体。
“啊？嗯，我也不知道……”大谴回神，有些不知所措。
“我懂！我也是这么想！”星枫宛如遇见知己，一把搂过大谴，长叹着唏嘘道：“哎呀世事难料，就是可惜了我们的卡妮！”
众人默默点头。
他们未必是真为卡妮感到惋惜，但面对这样的结果，谁都难免酸溜溜，有些不服气。在十三院，什么荒唐世面都撞得见，毛兰兰那瓶烂泥扶不上墙的破试剂都能赢，也是一言难尽……都末世了还要搞学术，都搞学术了还要被暗箱？
众人又把复杂的目光转回来看卡妮。
毕竟，他们心知肚明，卡妮才是整个学院最厉害的学生啊。
但大齐显然是最难以接受的那个，看他的反应简直比自己被剥夺资格、被落选还错愕，在他心里，卡妮就应该去科研队，而他留在学院与她互为帮衬，这是大齐老早就在心里暗暗定下的方向，是他为两人的未来谋好的光明出路，如今怎么能出现这样的变数？
他太愤怒了，上前与杜凯文对峙起来：“卡妮到底违了什么规，要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关禁闭？你不就是故意不让她接触比赛吗？”
他不顾自己行为莽撞，连目光都恨恨地瞪过去，众人心里一惊，不好。
学院刚受过袭击，现在百废待兴满目疮痍，这个时候去惹教务长，能有什么好下场？
却见杜凯文不慌不忙，不冷不热，甚至还不阴不阳地鼓了两下掌：“感人，真是感人，自己没有参赛资格，倒是满心为别人操心，我确实没有想到，我们的高材生卡妮，还有这么大的魅力，和这么坚，固，的情谊呢。”
卡妮本来奋力拉着大齐，听到这里，手一松，整个人愣在原地。
——敏儿那奋力挣扎着不愿闭上的眼睛，又出现在脑海里。
那是她遭受的最大的背叛，是她曾经坚信的最可靠的友谊，杜凯文是意有所指，故意激她？
可是为什么呢？
“你明明知道！”大齐高喊：“卡妮是整个学院最聪明的学生，这个比赛结果摆明了就是不公平！徇私舞弊，公开作假，难道科研队要甄选的就是这样的品质吗？！”
这话侮辱性极强，众人全部噤声，连风声都戛然而止，整个广场突然安静得可怕。
卡妮用两只胳膊死死拽住大齐，恨不能拿块抹布塞他嘴里，但大齐主打就是一个不听劝，还是继续叭叭：“你把她送进隔离区已经是故意刁难，制造困难了，现在竟然还出此手段，关卡妮禁闭，让她直接没有时间做实验……这算什么？你就这么怕看到她的金星沙？”
“她的金星沙？可笑。”杜凯文一副看戏的态度，“她根本连金星沙都没有做出来。”
大齐说，“她做出来了的，我看到了！——”
他说漏了嘴，但已经来不及。他之
铱驊
前偷偷去看卡妮时见到过样品，那时候还只能算个半成品，但已经是华丽闪耀的流沙形态，比起眼前这瓶靛紫浑厚的“获胜品”，岂不是强了百倍？
卡妮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喝止：“大齐，别说了！那个样品试剂已经洒了！”
“洒了？”大齐瞪大眼睛，“怎么会洒了，洒哪儿了？”
卡妮摇头，用眼神警告他，示意他不要再提。
她不能说禁区，何况若是杜教务追究起来，光是跑来隔离区偷偷见她这一点都够他喝个三壶，大齐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怎么这么顾前不顾尾，做事少根筋？
大齐却少见得冲动起来，朝着杜凯文脱口而出：“所以你根本就没给她时间制作样品——比赛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毛兰兰终于忍不住了，大踏步走来，狠狠淬了大齐一口：“呸，闭嘴！你个连参赛资格都被剥夺了的，凭什么在这里指指点点？不过就是去拿了一次药，还是违规的，怎么，真当自己是个英雄了？”
她说这话原本只想羞辱大齐，挫挫他的锐气，却不想碰触了学生们的逆鳞。星枫听了立刻不愿意了：“哎，哎怎么说话呢你？他不是英雄，难不成你是？大家都不瞎，你管那瓶紫浆糊叫金星沙？骗鬼呢？”
毛兰兰的脸色已经跟手里的试剂一个模样了。
她眼看要气炸，转头就要去寻杜凯文的求助，却见杜凯文站在远处围观，听到这里眼神一暗，嘴角紧抿。
坏了，毛兰兰心里一惊。
她说错话了。
她提求药一事真是犯了忌讳，大齐勇闯治安队为所有学生求药，又在处罚下来的时候力保卡妮，一系列行为都是有勇有谋，重情重义，在学生中间的威望自然冉冉升起，本来他就很有领导潜力，平常的成绩又好过自己，如今这么一说，很多人开始骚动，当场就不愿意了。
就连渡夏也大着胆子开麦：“仔细想想好像确实不太公平……咱们就罢了，卡妮呢？她做实验那么厉害，却被送进隔离区，就算不说她，还有大齐排名第二呢……这两个人不参赛，选出来的结果还有什么意义？”
她有点心虚，想找个附和，看也不看就朝着离得最近的大遣说：“对吧大遣？你也给你哥哥说句话啊。”
大遣回过神，却有点不知所措：“啊？啊……”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骚动更甚：“刚罚完禁闭就直接错过比赛，也太说不过去了，干脆一开始直接剥夺了资格呗？……”
“其实她已经很快了——我听说上次的脂肪阻遏剂也出了意外，是她最后半小时内重新做出来的，这么快的手速，但凡给一点点时间试试呢？”
“哎哟，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学霸今年是不是水逆？怎么接连失手，想想都很可疑啊……”
卡妮手心出了汗。
杜凯文竟然就一直在旁边看着，眼看局面已经踩到了时空的边缘，才伸出手阻止，他抬腿走过来，黑得发亮的皮鞋踩在水泥上，发出哒哒的响声，众人立刻闭嘴。
卡妮看着他慢慢逼近，一身黑风衣形成的阴影笼罩下来，不由得心头一紧。
他绝对是故意的，刚刚任他们耗了这么久，他就是在等这一刻。
杜凯文身材高大，锐利的目光从金色镜框后面射过来，形成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他轻轻开口，语气冰冷：“卡妮，既然这么多人有异议，那我就当着大家的面问问你，别说我不尊重你的意见。”
他斜眼睨她，语气很随意：“你告诉我，如果给你三天时间，你就做的出来了吗？”
卡妮：……
他语调极轻，拖着调子，让人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卡妮显然不能轻易回答一个“能”——说实在的，一个假设性问题，回答了又有什么意义？她根本看不明白杜凯文的动机。
“三天前你来请教过我，那时的你连金星沙的制作原理都没搞清楚，怎么，比赛总共二十三天，你偏要赶着最后三天改头换面？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杜凯文一步步逼近，眼神充满冷漠的审视：“翻阅整个科研队的历史，加上之前十二个学院，我从没听说过谁能在三天之内把一个尚未获得稳态的药剂制作出来，你想自认天才，随便，但我就是好奇，你要真有这个能力，之前干嘛去了？”
他意有所指，于悄然中转换了话题的矛盾点。
卡妮绷着脸，沉默不语。
众人见状，气焰一下子消下去，目光开始游移起来。
杜凯文似乎也不纠结原来的问题，只是退后一步，抱着胳膊，继续审视卡妮：“我放你从隔离区出来已经是天方夜谭，整个十三院都没有这样的先例，怎么，现在的情况，你自己还不清楚吗……来，今天既然所有人都在，你亲口说，你究竟做不做得出来。”
学院危机
卡妮：……
这场大无语事件搞到现在, 她简直有口难言。被推上舆论中心是她最不希望发生的状况，怎么这个状况却像跟她绑定了似的，总也躲不掉。
寒风把众人的眼神送过来, 冰渣一样刮到皮肤上, 让人浑身不爽。杜教务不惜花费如此口舌将她与其他人拉成对立面, 还当着众人的面公开质问, 这场面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但是难堪之余，卡妮更多是疑心。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那些充满挑衅和蔑视的问题，本质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不论她怎么回答，比赛已经结束了，既然结束了，再谈“如果”还有什么意思？
表面上看, 杜凯文这个人说话尖酸刻薄, 其实内心充满思虑算计, 是个藏的很深的人, 他从来不会把矛盾激化到明面, 那么今天这样的行为，就着实反常。
可惜眼下没人有功夫琢磨杜教务是怎么想的。
大齐鸣不平，众人的质疑被激化，所有的矛盾经由杜凯文轻轻一挑拨, 又全数转移回卡妮身上，若她说“是”，必然引发更激烈的冲突, 若她说不是, 那么所有学生的不忿和恼怒，也都将由她来承担。
事已至此, 她注定是那个背黑锅的。
卡妮：……这又是何苦。
大齐满眼期盼，众人也在等待，卡妮终于叹了口气，默默走上前，在大家疑惑和好奇的眼神里，伸手摸向毛兰兰那瓶试剂。
“喂——？”毛兰兰警觉起来，然而她话音都没完全飘过来，卡妮就“啪”一下，清脆果断，直接把玻璃管划拉到地上。
啪啦，碎一地渣。
“！你干什么？！你特么有病吧？！”毛兰兰简直要冲上来打架，“有病你回你的隔离区啊这是做什么死？！”
杜凯文也皱起眉头，面色不详，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卡妮不会真发疯了吧……这一个个的，怎么接连都要疯？
却见卡妮平静地抬眸，语调甚至还带点恭敬：“不好意思，失手打翻，纯属无心。”
杜凯文：……我信你。
“要不这样吧，给我点时间，我做做看，作出一瓶新的，全当赔偿毛兰兰了。”
哇……众人眼睛一亮：高招！
大齐也心领神会，连连冲卡妮比大拇指，杜凯文被将了一军，下不来台，脸色几乎气成青灰。
——要她重新做，不就等于让这份获奖作品接受公开处刑？
“你当科研队是你家开的，比赛想重新开始就重新开始？”杜凯文声音冷得像冰，金丝眼镜上的链条都被他锋利的眼神刺穿：“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不成？！”
“嗯嗯嗯，你是对的，杜教务！”卡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本文妮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做作的遗憾：“这个样品做起来确实花时间，那不然我们还是维持现状吧，反正科研队已经宣布了结果，无论这个结果怎么样，我们都得接受。”
她的话意有所指，但杜凯文显然是听懂了。
无论是什么刁难，都该适可而止了。
毛兰兰巴巴地看着杜教务，目光殷切充满渴求，这么多年，她心机用尽，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拿了科研队的入场券，她根本不想再起任何变数。
杜凯文思考片刻，咧了咧嘴角，终于露出一个妥协的嘲讽，懒懒地转过头对其他学生说：“好了，成绩都宣布了，热闹还要看到什么时候？不回去赶实验进度，等着异兽来标记你们，生吃熟煮？？”
众人如梦初醒，唏嘘几句，皆是作罢。哎，反正赢得都不是自己，谁能选进那个遥远的科研队，说来说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大齐大喊道：“等等！”
卡妮：……你可住嘴吧你。
难怪大遣当时追着问自己，现在看来，大齐还不如敏儿呢，至少在这种时候，敏儿从来不会乱说话。
大齐却止住众人的脚步，转头看向杜凯文：“杜教务，这么多年，你给卡妮的实验题目永远是最难的，她的考核标准都跟别人不一样，对于这种刻意的为难，你又有什么看法呢？”
众人一惊，大遣手里的样品都咔嚓一下掉在地上，红紫色的混水晕开，晃得人睁不开眼。
当然，睁不开眼也可能是吓的。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大遣吓得脸色煞白，简直欲哭无泪，伸手就去拉他，捏着大齐袖子的手指都在颤抖，但大齐站得坚固无比，怎么都拉不动。
“从脂肪阻遏剂，到金星沙的流金样品，哪个不是卡妮做出来的？你算计卡妮，偏袒毛兰兰，过往种种，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杜凯文那个万年冰山脸爬上了一丝讶异，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眯起了眼睛。
比大遣更欲哭无泪的是卡妮，她只觉得眼晕，她真是受不了了，大齐这到底是在造什么孽哪？她踏步上前，用瘦小的身体挡住他：“大齐，看着我大齐！别再说了，听话！”
大齐显然不会听话。
他站在人群中央，挺着胸膛，神情无畏而坦荡：“所有人都知道学院里最聪明的人是卡妮，不是毛兰兰！有多少次，你偷偷把卡妮的研究成果拿给毛兰兰发表，让她坐享其成？不然这次比赛，科研团队怎么会认可你的推荐人选？他们又不瞎！”
众人被这番言论激得心神巨荡，都吓醉了。
但回过神来细细品味，又觉得颇有同感，连渡夏都忍不住了，弱弱地开口道：“我我我可以作证，瘦身剂其实是卡妮做出来的，我当时，我就是在实验室里九个女生之一，毛兰兰交上去的那瓶药剂，是卡妮从自己的样品盒子里拿出来的……”
“要是这么说的话，上上次寒潮考核，毛兰兰的数据结果不也跟卡妮的一模一样吗？”
“嗨别提了，那次可搞笑了，相同的数据，她的分还能比卡妮高呢，问就是运气好！”
“……”
大齐的申诉引起很多共鸣，十三院的管理制度冷酷苛刻，更加没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学生们早就积累了很多怨言，如今被感染，都纷纷讨伐起来。
“基因实验已经够危险了，如果连考核和评分都不公平的话，那我们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群情激愤，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失控，天灯广场骚乱不止，卡妮心里十分担忧，今天这个局面，怎么看怎么像是中了计，可是到底是谁的计？那个人又想干什么？她表情忧虑，大脑疯狂运转。
“杜教务，不然你就回答一个问题就好，”大齐盯着杜凯文，双目通红，“那三十二个亿的碱基的beta基因图谱，到底是毛兰兰做出来的，还是卡妮？好几年的时间里，她每天晚上去实验室熬夜，辛辛苦苦录出来的图谱，你就直接挂上毛兰兰的名字送去科研队，是真的以为学院里没人长眼了？”
众人倒抽一口气——这，这也太过分了！
卡妮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一向情绪不外现，此刻是真的愤怒了：“够了大齐，别说了！我从来没有介意过那些！”
大齐神情激动：“你怎么可能不介意？！”
卡妮：……
大齐确实不理解，敏儿曾经也不理解，没人能理解，但她是真的不介意。
对于毛兰兰偷窃自己研究成果的行为，出于各种原因，她是有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这要怎么解释？这话放在眼下这种情况下，也根本没人会相信。
历史似乎总在重复循环，上次艾米为大齐发疯，这次大齐又为卡妮发疯，可是这画面好荒唐，众人齐聚为一个瘦弱的女生鸣不平，只有这个瘦弱的女生自己呆立如鸡，只想躺平。
完，是真的要完。
“天，她真能做出谱图？这不比什么金星沙管用？杜教务没有心！凭这图谱，卡妮早就能进科研队了好吗……”
“卡妮该进科研队！”大齐又强调了一遍，“我虽然进不了，但也想要个公平。”
“对！要公平！”众人附和。
“十三院再怎么严酷还是学校，学校就该有规章制度，就该讲规矩秩序，徇私舞弊就是不对！”
“对！就是不对！”众人附和。
卡妮捂住脸：……
这个场子，她尽力了。
杜凯文的眼镜链条被风吹得有点歪斜，他难得把两只手都从风衣兜里抽出来，双手推到胸前，阻止上前推搡的学生，然而群情激奋，现在这个样子，他已经根本压不住了。
毛兰兰一脸惊恐藏到他身后：“杜教务！现在该怎么办？你能不能先我把送去科研队？”
“凯文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众人顿时停住动作，呆立原地。
大家看着眼前这个矮胖发福的中年男人，背着手，笑眯眯地走过来，所有的喧闹戛然而止。
卡妮心里一沉，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吴韦恩院长亲自来了。
院长身份高贵，一般不会露面，所有行政类的事务都由教务长来处理，因此，众人对他的了解并不多，只见他衣着考究，穿着面料不俗的西装，不过身材过于臃肿，又长着一双凹陷的细眼，给人没精神的感觉。
上次他带走大齐，说是关禁闭，结果他出来的时候头破血流，皮开肉绽，胳膊都折了……那么惨烈，还能只是关禁闭？
再说十三院这种地狱一般的地方，难道会出一个心慈面善的院长？想想都不可能。
吴韦恩敲着手指，环顾四周，竟然露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毛兰兰已经早早躲到了杜凯文后面。
“看来，我们的一些同学对比赛结果有争议？是吗，大齐？”
大齐尽量压下自己心里的恐惧，他见到吴院长，就会下意识想起上次关禁闭时受的折磨，那些私刑，那些数不尽的折磨和痛苦……他受尽苦楚，却从未跟卡妮或者大遣提过。
他一直表现的非常勇敢，勇敢的甚至有些莽撞，他要尽力保护卡妮，保护弟弟，这是他这么多年来都在勉励自己做的事情……可是人的身体有记忆，面对吴院长这张虚伪又浮肿的笑脸，他还是不自觉地感觉到了害怕。
他的肩膀肌肉紧绷，咬紧了牙关，但努力站直，努力不让声音颤抖：“我想申请让比赛延期。”
吴院长笑了：“你连参赛资格都没有，打这种申请做什么？”
“因为这个赛制不公平！我申请延长期限，让所有人都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参加比赛。”
吴院长垂下眼皮，作思索状，氛围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然而，几秒钟过去，他竟然开口，慢条斯理地说：“延期啊，倒也不是不行。”
如此出乎意料，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卡妮心里的危机感越来越重，她很想紧紧捏住大齐的胳膊，很想跟他说，你快走，快走……
可是现在这样，还能走去哪儿？
连杜凯文都愣了一下，有些措手不及，他上前一步，试探道：“院长，这不太好办吧，已经跟科研队那边确认过了，刚才连结果都颁布了……”
“哦，先不用急着打扰科研队，凯文啊，你去一下治安队驻点，叫他们通知边境护卫队，顺便带着侦查队过来，封锁全部校区。”
众人：！！！
杜凯文眼神阴沉了下来：“侦查队……为什么要叫侦查队？”
有些异兽善于潜伏，既有传染性又极善于伪装，因此，本着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侦查队在整个内城搜索侦查，手段严厉残酷，几乎毫无人性，所到之处都令人闻风丧胆。
众人心惊肉跳，吴院长却笑眯眯地转过头，他虽然很矮，大腹便便，此刻却真实地让人感到一股寒意窜上后脊。
“说起来，我一直在复盘异核巨蝎的事，越想越觉得蹊跷，那样大块头的异兽实在不该出现在内城，我怀疑是边境护卫队的闪失，该让他们给个说法……那七只怪物只虚虚佯攻一下，治安队一出现就立刻撤离，毫不恋战，这里面肯定也有问题，倒像是调虎离山，故意掩人耳目似的。”
大遣哭唧唧地说：“可是这跟我哥有什么关联？三天前，我们所有人都待在学院里！”
卡妮却听明白了，顿时手脚冰冷，整个人仿佛被钉住。
“本来嘛，我还没弄清楚它们的目的，不过你看，现在这不是有头绪了吗？”吴韦恩慢悠悠地转着手指，他的嘴唇下垂得厉害，显得刻薄无比：“十三院成立至今，一直本本分分循规蹈矩，从未有学生对考核制度产生异议，如今怎么突然一个个都嚷着要公平？你们当然是感受不到了，但在我看来，你们的行为已经与往常明显有异，十有八九是受了蛊惑，甚至被意识控制了都不好说……这样，凯文，你先让治安队和侦查队联合清理现场，然后逐个审讯，看看究竟是谁串通异兽，企图分裂十三院。”
学生们惊掉了下巴，吴院长却毫不在意地说：“把所有人都监视起来，分组关进禁闭室。”
二十个巡逻人早已等候在广场边缘，吴院长一挥手，它们立刻从八个方向推进，直直压来。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别，别抓我啊啊啊——！！！”
“我什么都没做啊！院长，教务长！我刚刚真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啊别，别——救救我啊呜呜呜……”
众人哀呼，疯狂推搡，都想逃离，可是红光之下，那长长的机械臂直接搭成了漫天罗网，将所有学生仅仅扣住。
“放我出去吧，我求你们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你去问他！刚刚他说话了，我没说话，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啊啊啊！”
有几个学生已经开始胡乱指认，试图撇清自己，甚至咒骂起大齐。
他们被巡逻人强制隔成几队，推搡中还有人跌倒，紧接着就是被机械臂刺穿的声音，哭声更加惨烈。
这才是十三院真正的面目。
“哦对了，”吴韦恩一顿，在众目睽睽之下，指向大齐的鼻尖：“这个人，先带去教学区的禁闭室，我要亲自看着他。”
大遣大哭：“哥，哥！别走——哥！”
他想跟着哥哥去，但是巡逻人的机械臂挥过来，硬生生切开了大遣拉着大齐的手指，血滴落下，大遣哭得状如疯狂，卡妮在最后一刻拼死拉住了他。
“不要心急，都有机会，下一个就是你们。”
吴韦恩说着，竟然还向卡妮和大遣点点头，露出一种慈祥的微笑，那笑容像根淬了毒液的针头，直直插向他们的眼睛。
众人傻眼的空档，被巡逻人押着撤离。
夜空浑浊，天灯广场又陷入了长久的寂暗。
学院危机（2）
众人眼睁睁看着大齐被单独押走, 不知去向，皆是叹息。大遣急得直掉眼泪，却也是束手无措。他们自己尚且为人鱼肉, 自顾不暇, 该哭也是哭自己。
巡逻人押着学生们慢吞吞向各个分区的禁闭室走去。说来好笑, 休息区, 实验楼，办公区……每个分区建筑里都设有禁闭室，还真是为处罚提供便利, 但即使这样也装不下所有的学生。巡逻人只能随机抽号，将学生们三五个组合在一起，分别关押。
卡妮再度觉得荒唐可笑，谁能想到有一天学院要把所有学生装进禁闭室？这跟在禁闭室里开学院又有什么分别？
她与渡夏和大遣几人被押着走进实验楼, 大遣一路低声呜咽, 卡妮心里也不好受, 她沉默地穿过大厅, 路过二号实验室, 更加五味杂陈。
她盯着这扇门，陷入恍惚，似乎就是从瘦身剂考核开始，一切都开始失控旋转, 命运的罗盘转向未知的一边，短短一年时间，已经发生了多少变故？
卡妮陷在漫无天际的思绪里, 地上却突然有个小光点闪过, 那东西细小微弱，只出现了一刹那, 而众人脚步慌乱，无人察觉。
“卡妮——？你还好吗？为什么不走了？”眼前卡妮突然向前俯身，直直倒下去，大遣直接陷入更大的恐慌，他已经失去了哥哥，要是连卡妮都突发紧急状况，还有谁能指望？
然而卡妮声音冷静，别说紧急状况了，她冷静得好像身处另一个频道：“等一下，我想看一个东西……”
她蹲在地上细细摸索，顺着寒潮前的记忆，似乎在寻找什么。
一年前的二号实验室，毒气蔓延，整个空间被强行封锁，在九个女生的挣扎与混乱中，她曾在废墟中翻出一个马达，然后她冲回来，奔向门边，对，就是在这个位置……
卡妮摸到了那个小孔，瞳孔一紧。
那个当初在混乱中钻出来的歪七扭八的小孔，直径不到两厘米，因为硝酸的腐蚀，边缘凹凸不平，若是快速路过，自然很难察觉，但若是细细摸索，仍然清晰可辨。
月光凝固在走廊，投成斑斑驳驳的碎影。
监考人几乎是目测了她挖洞的全过程，那么消杀之后，怎么没有将它补上？
卡妮呼吸一滞，那一瞬间，很多想法急速涌现，在脑海中不停翻滚，像烟花集体爆炸，炸得她头皮发麻，双手死死捏住地面的凹槽。
杜凯文知道吗？明明知道还要留着它，是为了……？
她心情复杂，巡逻人却等不及了，转过身来，一道红光射向卡妮：【为什么不前进？有什么异常，立刻报告！】
渡夏吓得发抖，卡妮却认真想了想，然后直视巡逻人，慢慢开口道：“哦，我突然想起来，上次beta测序的图谱好像有一组碱基标记错了……”
渡夏：蛤？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搞图谱？
大遣脸都歪了，又气又怒地看向卡妮，但对方并没有看他。她那双杏仁黑眼陷入了高度的专注，整张脸因为极度的冷静反而有了几分高深莫测，这神情放在那么小的身板上确实违和，但大遣看着她小小的后背和蓬松的黑发，一团乱麻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是卡妮吗？她一直是这样的吗？
是了，她总是不声不响，心里却在盘算什么计划。这么多年，哥哥天天围着她转，转地乐此不疲，但哥哥真的懂她吗？大遣不知道，但那一刻，他却突然觉得卡妮变得陌生起来。
巡逻人一愣，问道：【哪里错了，怎么错了？】
卡妮沉吟片刻，面不改色，信口胡诌：“哦，是外显子组测序里面的一个小地方，杜教务应该还没有审查到那儿，我记得他寒潮前还在看转录组的测序……但我确实搞错了一组顺序，需要跟他请示一下。”
她说得言之凿凿，煞有其事，把众人唬得一愣一愣，这下情况完全超出了巡逻人的处理能力范围，它的智能等级不低，但只负责维持秩序，遇上这样的专业问题，就完全抓瞎。
半大点子的黑色机器人呆立原地三秒，连光点都停了，像是罢工停摆。
渡夏有点紧张，凑过来小声问：“卡妮，真有这么回事？”
卡妮面不改色心不跳：“哦，我瞎编的。”
渡夏：？！？
她简直欲哭无泪，在这个节骨眼啊，这是图啥啊啊啊啊！她简直要转过身去跟大遣求助：“大遣，你管管她啊，她不会真的发疯了吧？”
却见大遣也是眼神晦暗站在身后，闭紧了嘴巴。
渡夏不知所措，但卡妮确知道，巡逻人的“大脑”内部，正手忙脚乱地将这段胡扯的信息发送给杜凯文，请求下一步指示。
——很好，正中下怀，得偿所愿。
等待的过程似乎很漫长，整条走廊鸦雀无声，只听得到几个学生此起彼伏的喘息，带着不安和慌张。
几秒钟后，一段消息传了过来：“卡妮，你整天都在想什么东西，一个beta全基因组测序而已，不过就是30亿个碱基对，怎么连它们的位置都能搞混？”
不过，就是，30亿个碱基对……
渡夏觉得脸疼，她张了张嘴，又听到杜凯文的声音从巡逻人的音箱处，劈头盖脸地传过来：“既然改完了，就赶紧滚进禁闭室去！！”最后一声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卡妮麻溜地滚了。
深夜，禁闭室，卡妮坐在窄窄的窗框上，胳膊圈着腿，歪着头看向虚无的黑暗。
禁闭室没有窗，当然，窗外也没有月亮。尘埃和雾霾覆盖了这个星球，学院外一片荒凉，B-3没有绿洲，一切都是困兽挣扎的模样。
她头靠着冰冷的墙，毫无睡意，眼神晦暗不已，半晌之后，她从制服内缝深处摸出一个东西，捏在手里细细地看着。
那是一张乳白色的卡片，不厚，上面附着一层粗制的保护膜，想必刻录了一些简单的指令，这是大齐最后一次来隔离区时偷偷塞给她的赔礼，是他费心复制的杜凯文的门禁卡。
嘀——认证成功，卡妮轻轻闪身出去。
托这几次历险的福，如今她对巡逻人的路线了如指掌，此刻，她逃出禁闭室、避过巡逻路线、夜闯门禁……竟已变成了手到擒来的事。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潜伏在细碎的黑暗中，溜过长廊，迅速来到二号实验室门口，将指尖的卡轻轻放在了隔门的感应器上——
“叮——叮叮。”幽红的弱光艰难地闪了两下，那光芒比刚才要微弱很多，不会恰好在这个时候失效吧？
卡妮的心提到嗓子眼，而感应器轻微颤着，似乎还在努力识别卡里的代码。她闭上眼睛，默数着：一，二，三，四——
终于，实验室门在眼前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的仪器在夜中发着冷光，而卡妮一秒钟都没有耽误，直接抬腿迈了进去。
一秒钟后，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个瘦高的人影抱着胳膊，已经等在那里。
“我……”卡妮捂着胸口大喘气，又气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大遣！！你三更半夜跑来教实验室做什么？！”
“那你又来做什么？”大遣低声说着，慢吞吞走过来把她扶起。
“你是要吓死人吗？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卡妮顿了一下，立刻了然，点头道：“哦，大齐应该也给你复制了一张卡。”
听到哥哥的名字，大遣眼眶又开始泛红，他捏紧了拳头，似乎有怨言，开口却是略带委屈的糯软：“你不想着救我哥哥，跑来实验室做什么金星沙？”
卡妮奇怪：“啥沙？”
以往，大遣总是唯唯诺诺地跟在哥哥身后，此刻他脸色苍白，但独自一人站着，眼睛里竟有了几分大齐果断坚毅的神采。
“我知道你问杜教务图谱是为了什么，金星沙依赖基因序列和蛋白结构，这些数据与图谱息息相关，你今天在走廊上试探他，不就是想要晚上偷偷过来做金星沙？而我，我就是来阻止你的。”
卡妮看着他，冒出三个真诚的问号：？？？
大遣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正义凛然，神圣不可侵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执着于这东西不放，你清醒一点好吗？它一不能用来防身，二不能证明我哥清白，就算做出来又能怎么样，证明赛制不公？还是把你送到天空之城？凭你做出来，吴院长那边就能放人了吗？”
“不是，大遣，你听我说……”
“你回去，回去。”大遣仿佛变成了一个莫得感情的复读机器：“我不管你盘算什么，但哥哥总是把你的周全看的最重要，他不希望你再次违规，把自己搭进去，那他的苦才真的是白受了……你懂我的意思吗？他都是为了你，他从未在乎过自己！”
卡妮长叹一口气，低声打断说：“大遣，我想到救大齐的办法了。”
“你是不是也该珍惜一下，在杜助教宣布任何改动之前，都不要再惹——什么？”
大遣一顿，眼睛突然发亮：“你说什么？！你知道他在哪儿？”
“……寒潮之前，为了把脂肪阻遏剂递交出去，我凿过一个洞。”卡妮的声音低得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后来我跟大齐也用这种穿线方式联系过，如果，如果我们能把洞的范围做得再大一点呢？不用丝线，用溶剂，一种可以显影的溶剂……”
大遣倒吸一口气，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是很疯狂，下午在走廊上，卡妮蹲在地上摸那个凹凸不平的小洞，这个疯狂的想法就是在那个时候形成的。
只要能把整个学院的水泥全部打通，就能织成一张薄薄的网，两厘米最好，一厘米也无妨，显影溶剂可以在整张网内自由流动，达到最精确的追踪。如此一来，他们不仅能知道大齐的下落，还能摸清楚所有地方的布局，甚至，甚至可以回到禁区，再看看那个人体实验室……
卡妮陷入急速思考，表情宛如梦游，大遣欲言又止，相顾无言的沉默却被一声慵懒冰冷的声音打破：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他们身后，并直接抬手，挡住了刷门禁卡的磁条位置。
是杜凯文。
“糟了！”大遣认出对方，惊得直接向后一撞，琼脂培养皿、试管、滴定管和烧杯……玻璃器皿纷纷从工作台上滑落，砸向冰冷的地板，发出尖锐的破裂声。
“不要，别别倒啊啊啊啊！”大遣手忙脚乱去抓，哪里能捞得起那么多？破碎声一阵响过一阵，直接打破了整个实验楼的寂静，刺入整个学院的耳膜。
在纷纷倒下的试剂中，偏偏那门缝的闪光照到了一瓶紫色溶液，卡妮眼睛一亮，下意识地伸手去够。
咔嚓——落地成碎片。
卡妮：。
真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呢。
杜凯文的皮鞋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他走过来，居高临下，深邃的眼窝完全掩藏在金丝眼镜的后面，但他唇薄而紧抿，整个人的姿态非常不善。
“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教学楼的实验室私会……来，现在解释一下。”
其实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眉心微蹙，语气也有些焦躁，跟平时慢条斯理阴阳怪气的嘲讽不同，但大遣哆哆嗦嗦，被吓得不能自已，当然无暇注意——嘈杂尖锐的碎玻璃声也盖不过自己的叫喊声，现在他只能紧张地大喘气。
卡妮却十分冷静，仿佛被点亮了什么默契似的，从容地转向杜凯文。
之前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只是听上去太过荒唐，她从未真的往那个方向去想，不过好在，今天下午在走廊上，还真让她验证到了——巡逻人的回复，就给了她最坚定的答案。
她正要说话，远处却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庞大机械声。
卡妮从容的神态突然犹疑起来：“这是什么？”
那声音他们还挺熟悉，是装甲车的轰隆声，坚不可摧，充满张力和震撼，所到之处，泥土被搅动，尘土飞扬……警示铃声飞跃在轰隆响声之上，尖锐地刺破长空，让所有人惊醒，陷入巨大的慌张——
“这是治安队？还是侦察队？”卡妮突然看向杜凯文问道。可她心里知道都不是。
杜凯文的脸色很难看：“护卫队，中心护卫队。”
卡妮：“什么？”
空间突然压抑起来，压得三人都喘不过气。
中心护卫队，前身是特战部队，是天空之城用来维护自身安全的军队，它有整个B-3星球最高端最核心的武装力量，服务且近服务于天空之城的上等公民，区区一个内城，用治安队这种实力比较普通的警卫力量，就已足够。
卡妮是真的恍惚了：“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中心护卫队出马？”
杜凯文眼神却是一暗：“还啰嗦什么？还不快滚！？”
卡妮和大遣七手八脚，磕磕绊绊地赶紧滚了。
他们跑出了实验楼的大门。杜凯文还站在那，目光追随着他们，表情早已辨不清晰，这个人，哪怕就近在眼前，眼神也是晦暗不明的。
但她明白了。
可是……护卫队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往哪儿跑啊？！”大遣一边哭号一边狂奔。
卡妮指挥道：“先去休息区看看，那里押着最多学生，肯定先出状况！”
两人在分区间的长廊外夺命狂奔，终于跑回距离B区百米开外的地方，却突然有道红光闪过，直直射往天上。
“停下——激光枪！”卡妮猛地刹车停步，跟大遣差点抱团摔到地上。
“怎么回事，他们发现我们了吗？”大遣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小声问道。
两人掩护在一个实验废弃溶液的收集桶后面，卡妮把身子压得更低：“还没有……他们看上去正要进去搜查。”
装甲车上竟然下来了十几个人，都是人高马大，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高大身材，大遣倒吸一口凉气，卡妮却在暗中皱紧了眉头。
这样强大又统一的外观，一看都是经过基因编辑的增强型体格，这是最难搞的一种人，是专门用于战场的精尖力量。
军靴踏在地上，发出响亮整齐的踢踏声，清一色的制服笔直挺阔，每个士官都别着各色装备武器，肃杀中带着震撼人心的视觉冲击。
大遣直接一屁股呆坐地上：“他们是来抓我们的……？可是为什么啊啊啊？”
说到底，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就因为一个比赛不公而多念叨了两句，竟然需要护卫队来学院整个清场？
卡妮不语，只是死死盯着休息区的大门。
他们眼睁睁看着里面所有的学生被反绑着手，由护卫队一一押出来，领头那个士官似乎在清点人数，他接起通讯设备简单说了两句，又挂上。
【所有B区学生都转移到治安队驻点关押。】
【缺失目标：卡妮，大遣，都是本次与异核巨蝎串通的嫌疑犯，联系吴院长，即刻开始，全学院内通缉搜查。】
卡妮：……
今晚这是，要团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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