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郎眼尾本来哭得泛红,却在那么一瞬间后,那一抹红意越来越明显,连带着耳朵都红了个透。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薄唇一抿,却是再也没有掉眼泪。


    椿予见状松了口气,“凤君,您可是想起来了?”


    他这一问,颜昭原本才平复的心境登时又乱了几分,可他又不习惯说谎,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嗯。”


    “凤君,您刚刚可吓坏奴了。”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椿予后背都出了几身汗,他长长舒了口气,瞧着颜昭尚有些发懵四处打量的神情,忖了忖又问道,“凤君可是在找陛下?”


    陛下......


    不过是稍稍将这两个字在舌尖念了念,记忆里那一丁点耳鬓厮磨的情形登时又浮现在眼前,直教人生出止不住的羞。


    颜昭慌忙摇头,“我,我只是觉得有些地方总有些不对。”


    “凤君定是昏睡太久,身子疲乏了。”椿予勤快地替他穿好外衣,又递上一杯清茶,笑道,“您且先回回神,奴这就去与外面候着的素月大夫回话。”


    “素月大夫?”


    “是。”椿予恭敬,“您昏睡不行,奴实在害怕,便去了御书房寻陛下禀报。”


    装作漫不经心,不甚在意的颜昭听见这话,悄悄坐直了身子。


    椿予与他熟稔,当即明白自家公子究竟想听的是什么,忙认真细致的禀道,“凤君,依照奴看,陛下心中定然是极为看重您的。”


    “昨明明就是陈院使等人医术不精进诊不出所以然,她居然还在陛下面前妄图揣测挑拨您和陛下。”


    “还有这回事?”颜昭当即心急起来、


    “可不是。”椿予说起这个就面色愤愤,只是他人微言轻。要不然高低也要替自家主子反驳几句,“得亏咱们陛下圣明,不但没有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反而将这些妄议主子的御医全都送进了刑院受罚。就是素月大夫,也是陛下命人去请的。”


    “她......”颜昭神色微顿,原来她与他成婚后,竟这般在意用心。


    想起未出嫁前,家中表弟书钰与他说的担忧,颜昭略略松了口气,虽说他现在想起了一些关于她与他的事,但终究不多。


    既然她这么关心自己,颜昭压下心头那点羞意与无措,清了清嗓,垂下眼帘,唇角却是微微扬起,“那陛下人呢?”


    “陛下......”


    椿予有些意外颜昭竟会主动问起陛下得行踪,他难得卡了一下壳,好在颜昭并未瞧他,椿予极快地藏好诧异的神色,答道,“刚刚有军务,陛下去了御书房。”


    “凤君可是要派人去御书房问问?”


    颜昭摇摇头,其实他也不是非要知道陛下在做什么。只是话到了嘴边,自然地就问了出来。不过,在知晓陛下今日被军务困住,怕是不会来福宁殿的时候,颜昭还是小小的松了口气。


    他如今只记得一丁点关于她的事,若是她真的来了,自己恐怕无法自如的应对。


    而且他还不知道现在宫里是什么状况,要是冒然遣人去问。万一开罪了宫里的其他得宠男郎,岂不是平白惹一身腥。


    打发了椿予去与素月回话,颜昭起身,细细打量着偌大的福宁殿。倒是华贵非凡,窗下支着的茶桌,书架旁放置的盆栽,还有这方支着懒架儿的卧榻,虽然很陌生,却极为符合他的喜好。


    咦,这是?


    翘起唇角溜达了一圈的男郎蓦地在拔步床前停住脚步,目色好奇地望着枕边放着一块玉佩。伸手拾起,温润的触感直教人忍不住再三摩挲。


    这是女帝才能使用之物。


    想起早前椿予话里话外都透露出陛下极为在意他的模样,颜昭刚刚才平复的心情登时又如被风吹过的水面,生出层层涟漪。


    他小心地收起玉佩,心里却无端地升起了想见她的念想。


    可——,只要一想到这宫里或许还有其他同样想见她的男郎,颜昭心里那点子热络渐渐就淡了下来,整个脑袋低垂着,闷闷不乐。


    拢在袖里的指尖轻轻拂过玉佩,那双耷拉的桃花眼瞬时又清亮起来。


    无妨的。


    出嫁前,爹就嘱咐过他。入宫后定要大度。对,没错,他已经是凤君,的确不该奢望话本里那些故事。更何况,她这么在意他。


    正想着,回了话的椿予喜滋滋地捧着一碗汤药进来。


    “凤君,奴刚刚问过素月先生,您只需再服几副药便可。”


    诚然素月也说,昨夜里针灸的几处大穴,的确会令人出现些记忆混乱,但也无需担忧,慢慢就会康复。


    最主要的,还是要让凤君莫要因此担忧。


    不过椿予完全不担心,刚刚凤君的确有些记不起事,可很快便回想了起来。足见凤君并未受到太大影响。这些他都已经一一禀给了前来询问的崔掌事。


    他欢欢喜喜地伺候颜昭喝下汤药。等几颗解苦的蜜饯入口,一转头就听颜昭与前来伺候换衣的宫人道,“这件颜色有些太素,这件又太过老气。去寻见鲜亮些的来。”


    “是。”宫人恭恭敬敬退下。


    颜昭侧脸,小声与愣住的椿予道,“怎么他们拿上来的都是这样老成的颜色,还是说宫里不喜欢穿鲜艳些的衣衫?”


    眉间的喜气像是被突然的风雪冰冻,椿予仔仔细细回想了自家主子清醒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几乎下意识地,难以置信地跪在他脚下,“凤君,您......你......可还记得今岁是哪一年?”


    “椿予,你傻了不成。”颜昭与他笑笑,打趣道,“你呀,定是只长了个,忘了长记性。”


    “今岁我刚与陛下成婚,自然记得清清楚楚。”一提起此事,男郎耳尖总是烧得通红,一双清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是天元年。”


    颜昭的笑意温和,跟随他许久的椿予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整张脸都要皱巴成一团,却又不敢隐瞒,结结巴巴补充道,“凤君,今岁并非...并非天元年。您与陛下成婚,已有三年。”


    “......”


    主仆间蓦地沉默下来,难言的寂静仿佛一张浸了水的油纸,压得两人喘不过气来。


    “凤君。”椿予几乎快要哭出来,果真话不能说太满,他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努力安慰着过于惊愕的男郎,“您莫要担忧,刚刚素月先生说过会有这种情形发生,慢慢会痊愈的。”


    三年!


    竟然已过了三年?!


    这会再看椿予,颜昭才渐渐回过味来。怪不得他会比记忆中长高不少,原来竟过去了三年。


    所以那些素色老成的衣衫都是他要求的?!


    颜昭压住心头的疑惑,对着镜子照了照。他与出嫁时并无多少变化,怎么突然就变了喜好,似是要生生压住自己的性子一般。


    “那——”迎着椿予期盼的目光,颜昭顿了顿,猜测道,“后宫之中,有多少侍君?”


    虽说陛下大婚三年内不得选秀,但这宫里伺候的內侍不乏有姿容者。单是刚刚替他选衣的几个內侍,便俊的各有特点。陛下瞧上了谁,也不稀奇。


    “回禀凤君,陛下自大婚以来,一直忙于政事,并未在宫中册封侍君。整个后宫,现如今只要您一位主子。”


    “只有我?”


    颜昭愣住,就听椿予又道,“原本昨陛下已经下了选秀的旨意,不过知晓您病了,此事就已经暂缓。”


    旁人或许不清楚,椿予自幼就伴在颜昭身侧,自是清楚他的心思。况且素月先生也说近段时间最好不要让凤君忧心伤感。


    他急急又解释道,“其实选秀也不是陛下本意,昨......”


    椿予还在说着,面前坐着的男郎却已然偏过脸,微微翘起了唇角。


    她这样在意他,身侧又不曾有其他人,她们必定是情比金坚。


    只可惜他忘了许多事,不然也不会问出这样伤感情的问题。


    “凤君?”仔细禀了选秀预备的始末,椿予偷偷打量着自家主子的神情,却又有些拿不准。


    面前的男郎眉目淡然,明明是与之前一样的神态,偏生椿予怎么瞧,都觉得颜昭似有笑意。


    “椿予,你可记得陛下她喜欢吃什么?”


    虽不知过去的自己是如何与她相处,但做人夫郎的,自是要知晓妻主的喜好才是。


    颜昭极为信任地看向跪着的椿予,后者心头一凛,鬓间忍不住生出汗意。除去陛下在福宁殿歇息的时间,很少在这用饭。


    他答不上来,正憋着劲回想那几次御膳房送来的菜式。檐廊下,传来宫人温声禀着陛下要来的消息。


    几乎是瞬间,刚刚还淡然的男郎面容明显慌乱起来,虽说她与他成婚的时间已过去三年,可对于现在的颜昭来说,要直接面见圣颜,还是有些别扭。


    尤其他还不怎么记得两人定情的事,若是被陛下知晓,多半会失落。


    颜昭将心比心地推测了一番,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唤了椿予配合,一溜烟地重新躺回了床榻之上。


    “凤君,这样会不会有欺君之嫌?”椿予老实,趁着凤仪车还未进福宁殿,小声趴在闭目假寐的男郎耳边嘀咕着。


    欺君倒不至于,颜昭掀起一条眼缝,与他安心道,“我只是一时没想好怎么与陛下相处。就算陛下知晓,也不会怪罪的。”


    毕竟,怎么说呢。


    男郎耳尖微红,双手交叠在一处暗暗想着,谁叫陛下爱他入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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