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山林中的每一片树叶都带着冰凉的露水,白天山林中只是有些凉,夜里就变成了彻骨的冰冷。
希莉娅紧紧裹着斗篷,却依然被冻得瑟瑟发抖,丝绒斗篷被露水打湿,裹在身上带着一股寒意,单薄的亚麻连衣裙无法抵挡寒意的侵袭,她的身体冰凉一片。
五分钟前楚峰屿将她的水晶球接过去装进了包袱里,她才能腾出双手提着斗篷,否则那过长的斗篷会在潮湿的山林里占满泥土。
她提着斗篷的双手冷得厉害,指尖被冻得微微发疼。
看她冷得实在可怜,楚峰屿说道:“你切换一下衣裳,换一套避寒的。”
这女孩儿穿得实在太少了,那薄薄的斗篷虽然看起来华贵,却比亵衣厚不了多少,麻布裙子比粗麻轻柔,也更为单薄,本就不厚的衣裳还要剪了胸前那块儿,将脖颈全部露出来,光是看着就觉得冷。
希莉娅冷得牙关打颤,僵硬地切换衣裳。
这套是春季套装,夏季套装是褐色的亚麻短裙和及膝的高筒靴,腰间还有一条皮质的束腰,束腰将她的腰肢紧紧包裹,稚嫩的弧度是青涩的性感。长长的金发被扎成一个高马尾,一条皮质的小辫子绑在额头上。
秋季套装是一身橘红色的丝绒长裙,袖子上还缝着层层叠叠的蕾丝,裙摆上也罩着一层蕾丝,用坠着红色宝石的金链子系成一束一束的,很是华丽。只是这条裙子是一字肩的,一条金色的丝绸绕过肩膀,在右侧的肩头会和后绕出了一朵玫瑰花。
金发被悉数梳起,高高的盘在头顶上,一顶金色皇冠压在头发上。
冬季套装是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兔毛被炮制的柔软顺滑,宽大的裙摆垂下来停在膝盖上,露出一双白皙纤细的小腿,白色的欧根纱大腿袜散发着莹莹细闪,脚上一双兔毛短靴缝着两颗红色的宝石,像是兔子的眼睛。
长发被绑成了双马尾,发圈上还有几颗挤在一起的红色小绒球。
希莉娅全部换了一遍,又换回了那条蓝色的方领长裙和斗篷,夏季和冬季露腿,秋季的露这整个肩膀,还不如现在穿的这一套。
她抱着手瑟瑟发抖,连声音都轻颤着,“还是冷。”
许红翠瞥了她一眼,将自己冬季套装里的黑色狐裘拿出来套在她身上,帮她系好带子后说道:“等天亮去最近的城镇里看看,给你买身能穿的衣裳。”
她的衣裳希莉娅穿不了,她们身高差了十厘米左右,身材也不一样,希莉娅太瘦了,即便是穿了她的裙子也是空荡荡的,而且她并不习惯将亵衣亵裤借给旁人穿,实在有些别扭。
若是不穿亵衣亵裤,她那些裙子穿起来也是凉的,还不如明早找家店买几套棉布的裙子。
楚峰屿看她的动作才想起来自己也有多余的衣裳,她为了练功方便,衣裳都是简单的样式,而且她不怕冷,所以也没有棉衣斗篷之类的,只能取一件上衣给希莉娅套上,遮住那露出来的皮肤。
这么一折腾,希莉娅总算是好些了,许红翠牵着她的手在后面走,楚峰屿提着包袱举着火把在前面开路。
一路疾行,终于在天亮之前走到了最近的小镇。
她们这一趟耽搁了两天的时间,却换回了无比丰厚的回报。
而此时,宋颂也在许茗因的帮助下编好了小辫,换上新买的棉袄就出门办事了。
昨天那群衙役离开后她的小店依旧没能平静,夜里又来了一群混混闹事,将门砸坏后冲进屋里大肆打砸,惊醒了守店的帮工。那帮工和他们缠斗间被一把匕首刺穿了大腿,在混混走后拖着一条伤腿来敲门。
她昨夜将帮工送到医馆后就回来了,气了一晚上,天亮时才勉强合眼眯了一会儿。
她打算请荀奉义等人去听戏,顺便探探他们的口风,看看这究竟是谁授意的。
这敌意来得莫名其妙,她实在摸不着头脑。
可谁曾想,与她相熟的那几位公子哥就那么恰好的出城狩猎去了,只留下一句归期不定。荀府管家倒是客气,请她进去坐了好一会儿,热茶点心都上了,说是等大公子回来待客。
可是她等了整整两个时辰也不见那大公子回来,她就一个人坐在花厅里,茶水喝光了一壶,点心吃完了一盘,也没等到人,偏偏茶水完了会有丫鬟过来添新的,点心也是会换新的来。
家家都是这样,迎她进门好声好气地接待,偏偏找不着主人家。
整整一天,她跑遍了云归城一半的权贵,却一个眼熟的人都没见到。
他们避之不及的态度让她察觉出了不对劲,这么默契的排挤,很大概率是珞云王暗中授意的,他定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才会大张旗鼓地唱这一出戏。或许,这也是他们试探的手段。
宋颂开始怀疑,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没相信过她的身份,只是一直在按兵不动等着她自己露出马脚,如今的异常很有可能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露馅儿了。
宋颂回到家后闷闷不乐,躲在房间里拿着笔记本开始细化故事背景。
许茗因也没有闲着,她往那些曾同饮的贵女家里递了帖子,说是邀她们来闲坐半晌,聊天吃茶,也看看她从家乡带来的新奇玩意儿。
按照规矩,收到帖子后要在一天之内回信,来或不来都要说清楚,可这回递出去的帖子却杳无音讯,只在深夜时有一个小厮偷偷摸摸地从大门外扔了一张回帖进来。
她们没有下人看门,所以这张回帖许茗因第二天一早才看到,她看着回帖上的字,眉头慢慢皱起,然后拿着回帖去找宋颂。
回帖的是永福商行的大小姐程惜玉,她说自己身体不适难以赴宴,多谢夫人记挂。
其实许茗因并不记得这位小姐的长相,甚至对那天晚上的她没有丝毫印象,但是她手中有一张纸,急着那晚一同会饮的人。她原以为荀家的两位夫人和杜婧会给她答复,谁曾想她们连回帖都不送,就这么将她晾着。
这封回帖并不寻常,里面有两张纸,一张纸写着那些婉拒的话,另一张纸是写给友人的一封信,信上写着程小姐这几日的见闻,还有家中父母的变化。
[汝雯,一别经年,弥添怀思。
立冬已过,云归城冷得厉害,不知京城如何?汝雯最是怕冷,切不可因争悄遭受风雪,伤了身子。
如今外头战事紧迫,城中生意越发难做,商队无法外出进货,铺子里一日比一日空,父亲将家中的存货都搬了去,却还是在前两日闭店歇业,关门大吉。书及此处,父亲正围着红泥小火炉为我和娘亲烤红薯,烤得焦黑,却也香甜。
他闲赋在家无事可做,便缠着我和母亲不放,让我和母亲书也读不得,字也写不了的。
家中表哥相中了城外槐花镇的姑娘,舅母昨日想要带着媒人上门提亲,却连城门都没能出去,守城的官爷说最近外头不安稳,只许进不许出,不知哪一日,连进都不让进了。
真真为难,若是不让出城,那表哥的亲事岂不是要一拖再拖,若是那姑娘嫁了别人,表哥便要伤心了。
你可还记得那位李家公子?就是一直苦苦纠缠我的那位。他与王府大公子有些交情,前几日还应邀去王府赴宴了,昨日他来找我大哥喝酒,说了许多胡话,说是王爷新得了一个仙人宝瓶,用其饮水可延年益寿,常年供奉便可得长生。
赴宴那日不知是谁说的,说仙人宝物怎会独此一只,定还有别的,或是仙人画像,或是仙人秘籍,这话说的怪异,也不知王爷信不信。
城中有远道而来的贵客,他们的装束打扮很是稀奇,带来的新鲜玩意儿也多。我远远见过那位小公子,是个善心俊俏的小郎君,只是李家公子却总说,他不像是出身富贵的公子。
我不懂,却也没问。汝雯,你可知出身富贵的公子是何模样?
清廷军来势汹汹,涪阳军虎视眈眈,城中并不安全,这些我都明白。
可我还是心有怨恨,因为府衙的人已经来了四遭,搬走金银数万两,米粮十几袋。今早的早膳,是一碗薄粥配蒸红薯,一岁的侄儿连蛋羹都没得吃,喝了半碗米汤就抱走了。
父亲和大哥愁眉不展,嫂嫂还笑我,说再这样下去,就要将我许给李家公子了,否则府里迟早断粮。
暂书至此,不复一一。
我于云归处,静候佳音。]
他们确实是在怀疑,甚至想要得到更多的宝物,贪欲果然无处不在。
这封信是那位程小姐特地写给她们看的,若是写给远方友人的信,又怎会一句都不问对方的近况呢?
程小姐嫂嫂的话几乎是揭开了王府的遮羞布,将她许给李家公子就能换得安稳,就差明着说这等强抢的缺德事是王府做得了,要想得个安稳,就得成为王府的自家人。
这信里事无巨细地写了云归城的变化,从清廷军的威胁到府衙的暴行都交代的很清楚,这位小姐将她知道的所有消息都交给了许茗因,她或许是出于善意,又或是别的目的,但对宋颂她们而言,这是她们被困在黑暗中时看见的第一抹光亮。
她们会心存感激的。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许茗因问道。
宋颂皱着眉很是懊悔,她捏着那张信纸说道:“我太急着得到一个答案了。昨天的一一拜访有点崩人设,我得想想之后该怎么圆回来。”
她是众星捧月的首领继承人,怎么可以率先放下身段去拜访别人呢,更何况还是带着目的的拜访,还在那花厅被晾了两个时辰,像个上门去求庇佑的弱者一样……
救命,可不可以重开一次……
头上突然压下来一只手,是许茗因,她双眼望着宋颂很认真地说:
“不要着急,转机很快就会出现,别急着怪自己。这棋盘上棋手众多,唯我们孤立无援,永远猜不到下一个敌人是谁,下一步棋又会落在哪里,所以不要埋怨自己,你要做的,只是见招拆招。”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没有人能面面俱到,做到料事如神。因为人生并非戏台上的一出戏,你一开始就知道出场人物有哪些,人生多得是意外和变故,即使你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也算不出下一刻,你的目标身边会出现什么人物。
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或许会撞到他,他会施舍一些善意,或是勃然大怒让人讲乞丐赶走,这个计划外的乞丐会影响你所算计的时间。
一个粗心大意的店小二或许会将茶水洒向他,他会对店小二一顿羞辱,或是毫不在意地回去换衣裳,这个计划外的店小二会影响你所设计的流程。
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一个意外,他一个小小的差错都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变故,所以料事如神才显得弥足珍贵。
所以入局者并不需要料事如神,只需要见招拆招,让所有的变故化险为夷,最后有惊无险达成目的的才是最终赢家。
宋颂应了一声,闭着眼靠在许茗因身上想着新题的解法。
还好有姐姐在,让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自责和悔恨上,她可以一直往前走,即使走错了也会有个人温柔地牵着她的手折返回来,再次寻找正确的路线。
窗外淫雨霏霏,屋内炭盆噼啪作响,那烧红的炭被寒风吹得忽明忽暗,许茗因忽然觉得无比惬意,便合上眼小憩。
不必为了一个男子跟人斗得你死我活的日子真好,而她勇敢善良的女孩儿也正在慢慢地长大。
这就是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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