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只是自己的错觉,可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凌鸢仍旧会时不时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直盯得他后背发毛。
傍晚离开沫芒宫时,这种感觉再度出现。
夕阳如熔金般流淌在城市街道,今天集市上的人格外多,居民们似乎都在讨论着什么,街巷间的气氛分外热烈。
然而凌鸢无心旁听,他的注意力都在身后。
有人在跟着他。
凌鸢不动声色地逛着街边店铺,路过一家书店时忽然停下脚步。
橱窗玻璃像片半透明的镜子,借着打量橱窗展品的掩饰,凌鸢的目光扫向身后。
街道上的景象一览无遗,果然,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瘦小男人紧跟着停下,站到水果摊旁假装在挑选泡泡橘。
他一边捏着水果,一边把眼神往凌鸢的方向瞟。
凌鸢觉得有些好笑。
这一幕简直像小孩子在玩“一二三木头人”,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又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但根据这拙劣的跟踪技巧来看,应该不是什么麻烦的对手……或许可以试着反将一军。
正考虑着,水果摊老板已经看不下去了,大着嗓门喊“哦呦,你买不买啦?捏来捏去的,我这个橘子还要不要吃了?”
小个子男人被吓了一跳,连忙迭声“买买买”,趁着他装橘子的间隙,凌鸢转身朝斜前方的一条小巷走去。
说是小巷,其实只是两栋建筑间的窄小空地,里面堆满了杂物。
凌鸢贴着墙角走了几步,立刻闪身躲进了旁边的一道铁门。
几秒种后,那个男人果然追了上来,小巷里却已不见凌鸢的影子。
男人顿时慌了手脚,前后看了两圈,才意识到自己跟丢了人。
“该死的,怎么这么能跑!”男人怒骂一声,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身旁破烂的铁门。
“咣”的一声震响,贴在门后听动静的凌鸢抬起手,捂住嗡嗡作响的脑袋。
混蛋……没有家长教过你生气不可以迁怒吗?
隔着一扇薄薄的铁门,凌鸢和那个男人的距离非常近,近到他能闻到人身上传出的奇怪味道。虽然很淡,但是异常鲜明,就像阴雨天晾不干的衣服,充斥着潮湿、憋闷的感觉。
枫丹最近下过雨吗?没有吧?这些天那维莱特心情都蛮好的,枫丹廷有一个周都没下过雨了。
正想着,门外男人已经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凌鸢立刻收敛心绪,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正如他所料,男人的跟踪技术差劲,反跟踪技术更差劲。
他根本没发现凌鸢在身后,一路骂骂咧咧出了枫丹廷,往北赶路。
凌鸢不近不远的跟着,直到夕阳彻底沉落,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枫丹科学院所在地。
枫丹科学院的全称是“枫丹动能工程科学研究院”,在被炸飞前,它还没有被炸飞。
庞大如罗马角斗场般的建筑矗立山腰,在暗沉的夜色里,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灯。
那个人到这来干嘛?
凌鸢躲在树后奇怪,刚一走神,男人的背影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诶?人呢?”
凌鸢此时的心情就像动物园里的雪狐,一转头发现同伴遁地了,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震惊过后,正准备追上去看看,身旁草丛里忽然一阵细响。
有人在?!
凌鸢心下一惊,来不及细想,已然眸色一沉,转身的瞬间躲过那人伸来的手,指尖风刃乍起,直冲那人的颈侧逼去!
凌鸢的速度极快,可没想到对方的速度比他还快,那人侧身躲过风刃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紧接着,微凉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嘴,熟悉的气息尽数笼罩下来。
“别怕。”
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凌鸢睁大眼睛,“唔”了两声,那维莱特?
似乎猜出了凌鸢不明所以的表达,那维莱特眼底染上浅淡的笑意:“嗯,是我。”
知道是你,但是能不能先放手?
凌鸢正要挣扎,那维莱特忽然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凌鸢躲回了他刚才藏身的位置。
那是个像楼梯储物间一样的浅洞,洞穴里的空间低矮逼仄,那维莱特要稍稍低头才能不碰到头顶,如此一来,他的嘴唇离凌鸢的鼻梁就只有一步之遥。
距离近到有些暧昧。
不过凌鸢没注意到这些,因为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那个消失的瘦小男人又折返回来,身后还带了几个同伴。
“我就说这事儿不能交给他,一办一个砸!跟个人都跟不住。”其他人听起来气得不轻。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警惕!说到底还不是你们就想着偷懒,要是四个人一起,怎么可能让他跑了……”
“你他妈的!还有理了是吧?”
“行了行了,都闭上嘴!趁今晚回去,明天必须得手,不然就更没机会了!”
直到那些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那维莱特才放开了手。
“他们是「灰河」的人。”
在凌鸢开口问之前,那维莱特先给出了答案。
“灰河?”
凌鸢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片昏暗曲折的地下管道。
灰河的人抓他干嘛?难不成因为走路踩了下水井盖,要抓回去审判吗?
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那维莱特摇头:“不是现在的灰河,是曾经的……「灰河」。”
“很多年前,枫丹廷为了巩固统治,曾经对灰河进行过一次整肃。这件事称得上枫丹政治界的黑色历史。以维护国家政权为名,实则演变为贵族们争权夺利的角斗场,正义的清剿也演变为血腥的屠杀。”
“幸存的普通灰河人归顺了枫丹廷,但还有一些灰河余势,心里只剩对沫芒宫的怨恨。多年来他们也一直在暗处频繁活动,试图报复但找不到机会,直到你出现——”
“现今枫丹的权力在我手里,你作为我的顾问,在他们眼中就是最好的筹码。”
说到这,那维莱特顿了顿,凌鸢沉默不语。
在来提瓦特之前,他曾了解过“灰河整肃”和“白淞镇之围”,但是隔着一面屏幕,再沉重的历史化作文字后,也少了几分血腥气。
如今听到那维莱特亲口讲述,虽然只是简单几句提及,却也沉甸甸的。
也许是低头太久脖子有些累,那维莱特稍稍活动了一下肩颈,银白的长发就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下来,落在凌鸢脸侧。
柔软的发梢撩得皮肤有些痒,凌鸢摸了摸脸,下意识拈起那缕长发,随手替那维莱特别到耳后。
他的举动无心且自然,完全是从前和自己那群哥们儿相处时留下的习惯,却没想到这个举动对那维莱特来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温热的指尖贴着敏感的龙角拂过,手指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那维莱特身体一僵,立刻偏开脸。
“嗯?怎么了?”矮洞里光线昏暗,凌鸢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还是察觉到他的反应有点不一样。
“没什么……”那维莱特抿了抿唇,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来与平常无异。
“哦……”凌鸢不明所以,却忽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等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今天是工作日,大审判官,你不会又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我不是偷偷溜出来的,我是来找你的。”那维莱特一脸严肃,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给你留假条了。”
凌鸢:“……”
好一个假条。
凌鸢脑仁疼。
那天他留下“假条”一说,其实只是想让那维莱特走时打个招呼就好——当然,写假条是没问题啦,但他现在的职位,就等同于那维莱特的“秘书”……
老板翘班要和秘书请假,当真是闻所未闻的一件事。
“好好好,”凌鸢扶额,“那你来找我是……”
看到凌鸢满眼茫然,大审判官无奈地叹了口气:“忘了么?今晚是‘假面之夜’。”
凌鸢:“哈?”
……
夜色渐浓,凌鸢和那维莱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枫丹廷的方向。
科学院二楼,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合上了微敞的窗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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