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故知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话,刚想再编几句,这时外头一阵喧闹。
两个身材魁梧但衣着邋遢的大汉来到医馆前,扫视了一下院内,看到了步故知,上下打量了一番,面露不屑,转而对老大夫嚷嚷:“老头儿,你这儿收不收人参!”
还没等老大夫回话,那两个大汉就将包袱往一边簸箕上一丢:“好好看看,这可是上好的野参。”
老大夫见势略微叹了一口气,但还是上前看了看,越看眉头越蹙,半晌之后放下包袱:“老夫有些眼花,难辨是否是上好野参,不若两位好汉去邻县瞧瞧?”
其中一个大汉闻言立马跳了起来,重重锤了一下一旁的药架,架子应声摇晃,上头摆着的簸箕也参差位移,目露凶光,恶狠狠地对着老大夫:“这就是野参!你今日就得给我收了!”
另一个大汉也扬声应和着,说着还半撸起袖膊,挥了挥拳头。
这就明摆着要强买强卖了。
但老大夫却没被这仗势吓住,反而一改刚才温声模样,用拐杖重重敲了敲地:“不管是不是野参,老夫这儿都收不起!”
说完便转身就想入里间。
明显主事的大汉竟一个快步冲到了老大夫身边,夺走了他手上的拐杖,丢给了身后另一个大汉:“想走?今日你不收了这野参,我们哥俩就在你这儿耗着了!”
老大夫一时被夺去了拐杖,身子摇摇晃晃差点摔倒,这时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步故知,不知何时来到了老大夫身边,出手牢牢扶住了老大夫。
等老大夫站稳,步故知才对那大汉开口:“在下略懂医药之术,不若让在下瞧瞧究竟是不是上好的野参,如此也好定价不是吗?”
老大夫扯住了步故知的衣袖,摇了摇头,明显不想让步故知掺入这趟浑水。
但步故知安抚地看了老大夫一眼,直接走到了药架前,拿起其中药材便细细观察起来。
两个大汉也没阻止,倒是出声恐吓:“你小子倒要给本大爷好好瞧瞧,这野参难得,若是瞧错了,小心你自个儿!”
步故知并不理会这恐吓之语,不过片刻便将药材放归原处。
主事的大汉见状立马开口:“不必多说了,让这老头儿快拿钱收参!”而另一大汉悄步移到了步故知身侧,威逼之意明显。
步故知面色不改,没接大汉的话,而是对着老大夫:“小子看过了,收倒是可以收,按照桔梗的价给就是了。”
前半句刚出,主事大汉还在满意点头,但听到后半句,突然面色涨红,捏紧拳头就在步故知面前比划:“什么桔梗?这可是人参!你小子是想和这老头儿一起吞了我的货是不是!”
一直在步故知身侧的大汉也立马围了上来,狠狠咬着牙:“好好说话,待会儿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老大夫焦急了起来,连忙摆摆手:“唉,人参便人参吧,你们不要动手伤人!”
但步故知却拦住了老大夫想入内取钱的脚步,对着两个大汉,语仍客气,但声蕴寒气,调不高可气势莫名逼人:“二位拿来的药材我方才仔细看过了,寻常人参须长、皮皱、芦高、色褐、纹理粗而深,但二位的药材几乎一样也对不上,反倒是标准桔梗模样。”
“二位若是想让老先生收了这桔梗,自然不无不可,但若是偏偏要指鹿为马,强买强卖,那我也可陪着老先生与你们一同去官府走一遭了!”
两个大汉显然被步故知震住了,但很快,他们也不甘示弱,反倒是彻底不装了,攥紧拳头嘎嘣响:“是桔梗又怎样,是人参又怎样,今天,本大爷说它是人参它就得是人参!”
主事大汉又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少拿官府压本大爷,你信不信,本大爷让你今日出不了这道门!”
步故知依旧不卑不亢:“在下不知二位竟有如此大的本事,竟敢公然蔑视王法,在下却是不敢,老父母几年前提携在下入县学读书,大恩在前,尊犹不及,何敢张狂至此?”
主事大汉一怔,不自觉收回了比在步故知面前的拳头,目露狐疑:“你是...秀才?”
步故知拿过另一大汉手上拐杖,交还给老大夫:“正是。”
主事大汉再开口,明显气势弱了许多:“秀才又...又如何!秀才也不能多管闲事!”
步故知倒是一声轻笑:“秀才是不如何,但在下忝受老父母看重,若是今日出了什么意外,查下来还与二位有关,不知老父母会不会追究呢?”
另一大汉推了推主事大汉,两人嘀咕了几句。
一边的步故知却犹如闲庭信步般,来到药架前,整理参差的簸箕。
许久后,主事大汉拿回了包袱,临走前还对着步故知恶声恶气:“算你小子走运,这儿没有识货的人,本大爷再换一家,哼!”
等到那两人走远,老大夫赶紧关上了医馆院门,招呼步故知入里间,细细打量着,目露欣慰:“好呐,真是个好后生!”
步故知此时倒是面色一赧,丝毫不见刚刚八风不动的模样:“先生谬赞,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老大夫乐呵呵地捻须:“诶!怎么算是举手之劳呢,应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是!寻常人可没有后生这般有勇有谋又热心肠!”
步故知稍躬身一揖:“不敢受此大赞,先生雪中送炭在前,小子为不平也为报恩,此为理应之事。”
老大夫眼中满意更甚:“不错,不错,老夫还是没看走眼。”
老大夫转而去了里间,没过多久,拿了个小布囊出来:“这里面是你那些金线莲该卖的价,拿去吧。”
步故知并没有接下:“小子日后还得从先生这儿拿湿敷的药,换做银钱倒更麻烦些。”
老大夫:“湿敷的药你日后照拿,这里的银钱算作今日老夫对你的酬谢。”
步故知还是摇头:“先生如此,倒是折羞小子了,前几日若没有先生慷慨相助,今日小子也未必能好好地站在这儿了。”
老大夫仰头捻须略一思索,这才收起布囊,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指着另一张:“你也坐,先前不便多问,但今日也算你我缘分,听方才你所言,你也是个秀才,又受县官看中,怎会困顿至此?”
步故知依言与老大夫隔桌而坐,但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沉吟许久。
老大夫善解人意:“那便说说你颇通药理之事吧。”
步故知又站了起来:“并非有意讳言,只是现今之情,皆因小子从前做错了许多事,也算是咎由自取,故一时有些难为情。”
老大夫倒是哈哈一笑:“后生呐,你如今也不过二十上下,即使从前做错了事,看你如今也是诚心悔过的样子,又如何算得上什么大事。”言毕稍顿,又补了句,意味深长:“一切都是刚开始呀。”
步故知见老大夫有意提点,心底绷紧的弦才稍稍放松了些。来此异世不过短短七八日,但接连的冲击与困难,令他如履薄冰,又无法对款冬倾诉什么,只能一个人默默消化。
但这下也算与老大夫交心,故步故知思虑片刻,隐去了魂穿一事,只将这几日了解到的事择选轻重,与老大夫谈了谈。
直到日将西垂,才大约说完,老大夫递给了步故知一盏茶:“喝些吧。”
步故知此刻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便接过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后才发现老大夫一直笑吟吟地看着他,步故知竟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开口,但老大夫先他一步:“老夫听你说了这些,也不怕倚老卖老,倒要指点你几句。”
步故知洗耳恭听。
老大夫:“从前你确实行事乖戾,做了许多错事,但幸好也算福祸相依,你如今幡然醒悟,倒也不算晚,日后要多照看夫郎,顾着家里,用功读书,日子自然会越过越好,不必拘泥于此一时困顿。”
老大夫见步故知一幅潜心受教的模样,又点了点头:“如今如你这般颇通药理的年轻人也是少见,若是后生不嫌老夫这个冷清医馆,日后有时间就来这儿帮我做事吧,做一日便结一日的工钱,如何?”
说着说着,老大夫看向了破旧的紧闭的院门,叹了一口气:“这人啊,不得不服老,许多事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步故知顺着老大夫的眼光也看向了院门,即使现在这个医馆是县里唯一的医馆,但在白日里关了门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几乎不会有人来医馆看病,说一句门可罗雀毫无不过。
这与步故知了解的古代相距甚远,这不禁让他有些好奇,究竟为何在这个世界,中医如此不受重视?
步故知探究的眼神刚投向老大夫,老大夫便笑了笑:“后生是想问老夫,为何老夫这个医馆如此冷清吗?”
步故知一愣。
老大夫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将所有心思都写在眼里了,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步故知若有所思。
老大夫拿了一个新杯子,步故知见状连忙替老大夫斟茶,老大夫乐得见此,慢悠悠喝了半杯之后,就盯着杯中起伏残叶,娓娓道来——
“老夫年轻的时候,巫医中医尚作一源,算是各有所长,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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