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故知今日只在离家去县里时吃了一碗饭,加之天气炎热又一路步行,到了现在确实有些饥肠辘辘了。
他也给自己拿了副碗筷,将另一个油纸袋中的素包子夹了两个出来,稍倾碗给款冬看:“你看,我也有,陪我一起吃吧。”
款冬并不敢仔细看步故知的碗,而是眼神飘忽回避,所以也就没发现步故知碗里的是素包子,但也因此稍稍安心了些。原来是步故知自己想吃包子了啊。
款冬纠结的心思完全写在了脸上,不断地瞟一眼步故知又瞟一眼碗里的肉包子,下唇都被咬得通红,心里分裂出了两个小人,一个犹流着泪,这可是步故知,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怎么打你的吗!
另一个倒是口水都快要被馋出来的样子,可是,这可是肉包子诶,况且步故知吃两个,我吃一个,又是他主动给我的,我要是不听话,他会不会又生气啊。
“冬儿,再不吃包子就要彻底凉了,到时候又要烧火重新热,凭白多了事可就不好了。”步故知给款冬找了一个完美的台阶。凉了的话要烧火,烧火就需要柴火,柴火又要去山里捡,又累又费时间,还是听步故知的吧!
款冬动了动筷子,戳了戳面皮,戳开了一个口,亮晶晶的荤油瞬间流了出来,羊肉的香味一下子就冲到了款冬的鼻子里,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自以为小心地瞟了眼步故知,发现步故知已经在吃包子了,并没有看他,这才试探性地夹起包子,微微咬了一口,但还没咀嚼,就立刻又瞟了眼步故知,神态活像只偷油吃的小老鼠,生怕这只是步故知一时兴起的捉弄——若是他真的吃了肉包子,就入了步故知的圈套,这样又要挨一顿打。
但步故知仍旧专心吃自己的,还是没有看他,款冬这下才彻底安了心,细细咀嚼着口里的包子,其实因为咬的太小,并没有吃到肉馅,但仅仅是裹着肉馅的面皮,浸透了荤油,就已经很好吃了!肉味香浓,面皮软酥,款冬嚼了好一会儿都舍不得咽下。
款冬看着碗里的包子,肉馅已经完全露了出来,漏出的油黄灿灿的,在碗底聚成了浅浅的肉油汤,像是爹爹还在世时,抱着他看过的澄黄的圆月,那个时候的款冬不仅有包子吃,还有月饼吃。
突然,一滴泪落进了碗,在完美的“圆月”中间砸出了一个透明的坑,但很快,又被溢出的肉油补齐,“圆月”又回来了。
步故知虽然自己在吃着包子,但也在时刻注意着款冬,自然看到了款冬盯着碗底发呆又落泪。他轻轻搁下碗筷,这点动静果然唤回了款冬的神思,款冬睁大着眼看向步故知,被泪浸湿的眼眶里盛满了惊恐,步故知心有不忍,匆匆回避望向了桌上的蜡烛,低声:“冬儿,蜡烛要燃尽了,你快些吃吧。”
款冬身子一顿,随后立马夹起了包子大口咬下,步故知有心提醒款冬莫要急食,但又怕自己出声会更惊得款冬,便默默地起身,去灶台倒了一杯水。
等到款冬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正在犹豫要不要喝掉碗底那点肉油汤时,步故知将杯子放到了款冬面前:“油就别喝了,腻得慌,喝口水吧。”
款冬不敢忤逆步故知的话,乖乖地将碗筷放下,又怯怯地接过那杯水,抿了一口,稍抬头瞄了一眼步故知。
步故知并没有回看款冬,而是熟练地收起二人的碗筷回到灶台清洗,一时只听得瓷碗在水中的碰撞之声。
款冬很是不适应看步故知处理家务,他虽坐着,但身子僵直,犹如一棵枯树生在了屋子里。
步故知收拾好碗筷灶台后,去外头再净了手,回来又从包袱里拿出了几个瓶瓶罐罐和巾帕一样的东西:“冬儿,你先回房等我。”
款冬听话地僵着身子站起,刚想往里间走,步故知又喊住了他:“你拿着蜡烛吧,仔细些看路,也要注意别被烛油烫到手。”
款冬却没立刻拿起烛台,而是倏地看向步故知。步故知正在灶台那里处理什么,半天没听到动静,他似有所感抬头,刚好和款冬的眼神撞上,但下一刻款冬立马低头回避,步故知问:“冬儿,怎么了?”
款冬咬着唇,急急摇了摇头,拿起烛台作势就要躲进里间去,步故知眉骨微动:“冬儿,慢些走,左脚别用力。”
款冬的步子一滞,不自觉左脚稍稍抬起,缓慢地朝里间挪去,步故知这才舒缓面色,默默点了点头,果真还是个孩子,什么事还需大人多叮嘱些才好。
步故知在现代已有二十八九,眼看就要博士毕业,但款冬不过十五六岁,放在现代也才初三高一的年纪,故在步故知眼里,款冬确实是个孩子。
款冬坐在床沿等着步故知,脑子里全是刚才与步故知的那一眼对视,是他看错了吗,步故知的眼里再没有从前的戾气与凶狠,而是清澈透亮宛若赤子,还包含着对他浓重的关心,就好像,真的在关心他一样...
款冬晃了晃头,想要把这可笑的念头逐出脑子,怎么可能,他可是步故知,这种大恶人只会打他骂他,怎么可能会真的关心他!即使是一时失忆,看起来好像变好了一些,但步故知总有恢复记忆的那天...到那时又怎么办。
就在款冬还在纠结思考步故知时,步故知本人已经单膝蹲在了他的面前。方才步故知进房时,就发现款冬坐在床沿发呆,都没注意到自己进来,但他也不好出声提醒,便只先做自己的事,拉了一个小凳摆好药液和敷布,暂时找不到镊子,只好先拿了干净的筷子替代。
“冬儿,脱一下鞋,我替你看看脚。”
款冬有些慌乱,但步故知也没催促,而是依旧蹲在床前,耐心地等着。
款冬受不了如今步故知看他的眼神,他匆忙地脱下鞋之后,便死死低头回避,揪着自己的袖口,布料都皱成一团。
步故知替款冬挽上裤脚,露出脚踝,浮肿比三日前稍好了些,这还是步故知这三日强烈要求款冬少走路的结果,但骨裂不用药,还是容易留下病根。
他用筷子拧取浸在药液中的敷布,直到不滴水了,展开敷在了款冬的脚踝,药味一下子冲进了款冬的鼻尖,让款冬从逃避里清醒过来,步故知又在替自己上药了。
步故知在等敷布变干,如此再重复几次,今日湿敷便算好,但手头没了事后,他与款冬间难免气氛尴尬。
步故知起身坐到床边的杌凳上,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想了想问道:“冬儿,敷着可有哪里难受?”
款冬轻轻摇了摇头,他盯着自己的脚踝,后知后觉的怀疑涌上心头。
这些天来,步故知不仅包揽了所有农活家务,对他也是体贴照顾,还做了一些草药汤让他喝。虽然一开始他觉得步故知采了药让他喝更多是捉弄,甚至疑心是不是毒药,但喝了几天后,即使他再认为步故知用心不良,但也无法否认,自己的身体确实明显比从前好转了不少,身上有劲了,头晕也少犯了。
款冬隐约记起来,小时候自己生病了,爹爹也是弄了好多草药汤给他喝,而不是像别人去找巫医要符水。但当时爹爹是特意去县里找大夫拿的药,可步故知是自己从山里采的药,那步故知怎么会知道哪些草药是有用的呢?
一个人失了忆,会懂很多他从前不知道的东西吗?
想到这里,一股凉意从脚踝爬上了后背,各种听过的鬼怪故事在款冬脑子里回荡,他攥紧了被子,仿佛要汲取一些勇气,颤颤巍巍地开口:“你...你是怎么懂这些的?”
这是款冬这些天来第一次主动和步故知说话,步故知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表现出的与原主太不相同了,即使用了失忆做幌子,但瞒得过外人,时间久了是瞒不了原主的夫郎的。
但魂穿之事,更不可能告诉款冬,这种鬼神相关之事,在这个巫医盛行的世界中,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定是会被巫医当做妖邪处理的。
步故知装作淡然模样,一边替款冬换敷布,一边随意道:“县学里的书不少,我也看过不少,家中没钱请巫医,我就自己替你看看,怎么了?”
款冬不清楚县学里究竟有什么书,但步故知的回答稍稍安定了他的心,原来步故知自己找草药替他看伤,是为了省钱不请巫医啊。
请巫医确实很贵,上次请的替步故知看病的巫医,就几乎要走了家里攒了好久的银钱,步故知不舍得为自己请巫医,也是在情理之中,况且巫医也未必会愿意来给他这种命里克亲的人看病...
步故知替款冬敷完最后一遍药液,还是没有等到款冬的回答,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款冬正在胡思乱想,他有些无奈,但如此起码比款冬一直怕自己要好,即使这是有了怀疑的结果,可只要他咬死不承认,旁人自然也不会拿他如何。
步故知又去院子里将药碗和敷布洗干净,一切收拾妥当后才回了房,款冬仍旧是低头乱想的模样,他犹豫了一下,格外放轻了声音:“冬儿,该睡了。”
款冬一下子抬头,看到步故知条件反射般应道:“好...好。”
步故知便没再说什么,而是顾自脱了外衣。
待两人都躺好,他们之间只余两三声外头的蝉鸣时,步故知又突然开口:“明日一早我就要去县里,大概还是会很晚回来,剩下的三个包子我给你放在灶台那儿了,明日你也别煮饭了,就吃包子吧。”
款冬听到明日步故知又要早出晚归,心下一松,他巴不得步故知跟从前一样久不归家,只在县里鬼混,虽然步故知每次回来都要打骂他,但总好过与步故知日日相对,让他片刻也放松不得。在款冬心里,他宁愿每日操劳苦做,也不愿在步故知身边歇息。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之后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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