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步秀才回村只有带东西走的,没有拿东西回来的,这下竟然一下子买了许多东西回来,虽然只有五笼鸡苗、大米还有一些书,但已经够让他们吃惊的了,怎么步秀才失忆之后变了这么多!更何况,步家的家境他们是知道的,买了这么多东西,得花不少钱吧,步秀才又哪来的钱呢?
步故知也才意识到,乡亲们或许热心帮忙是有,但更多是想从他这儿探听一些供他们八卦的消息。
不过步故知也未生反感,毕竟乡亲们没有恶意,而对八卦的渴求,是人之常情。
由是步故知仍是语气平和:“家中夫郎身子不适,不便做些粗重活,就想着买些鸡苗养在笼子里,能活多少便是多少,也算是让夫郎打发个无聊。”
步故知话音刚落,身侧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感叹声。
“哎呀呀,秀才公现在可是会心疼人了,款哥儿有福了!”
“是啊是啊,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哦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是款哥儿先享福呀!”
“我是说这些日子怎么没看到款哥儿到河边洗衣裳,原来是秀才公心疼自家夫郎不让啊!”
“洗衣裳算什么,我这段时间只看到秀才公去田里过,都没见着款哥儿人呐!”
不管这些乡亲们心中究竟对款冬有过怎样的偏见,但步故知既然当众说了体贴款冬的话,也就代表着步故知是真的接纳了款冬,他们自然不会糊涂到在步故知面前说扫兴的话,毕竟步故知还是个秀才,看在步故知的面子上,日后他们再碰着款冬,也要多斟酌一下态度了。
突然有个大娘一拍脑袋:“哎呀,秀才公说款哥儿身子不适,莫非是有喜啦!”
这一句“奇思妙想”立马引来了更多的附和,“我瞧着也差不多了,秀才公与款哥儿成亲也有一年多了吧,也是时候生个小的了!”
步故知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话题陡转,就变成讨论款冬有孕了?还没等他解释,就有一个大嗓门大娘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啊,步家有后了,步大娘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这才是款哥儿的福气啊!”
步故知沉默了,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自己关心的话题,有说什么孕中吃喝的,也有猜这胎男女的,还有的直接开始说自家媳妇是如何生产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注意到步故知有些突兀的沉默,互相提醒着逐渐安静了下来。
不远处就是步家了,众人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步故知首先脚步一顿,对着众人拱手一礼:“还是先谢过各位乡亲关心了,家中夫郎并未有孕,是我惦念他身子骨从小都不好,想着再过几年才考虑子嗣一事。”
无论如何,步故知都得将款冬嫁到步家一年多都未有孕之事先揽到自己头上,否则过不了多时,村里又会有人诋毁款冬不能生养,进而会有更多恶意的揣测,这亦是人之常情。
况且步故知意指款冬自小就受尽了款家二婶的虐待,身子比寻常哥儿都要再弱些,嫁到步家之后情况也没有改善,所以身子不适就来源于此。
众人都有些讪讪,毕竟款冬受虐待一事,在村中并不是个秘密,只是从未有人替款冬出过头,众人也都习以为常。这下步故知暗暗地指了出来,虽然多少也指了自己的不好,但这也足够让他们不敢再多说款冬什么了。
一些人开始打圆场:“还得是秀才公会心疼人,哪像我家的,一点都不会考虑我们女人哥儿的身子。”
步故知只笑笑,并未接话,又礼送众人:“夫郎不便见客,就不麻烦乡亲替我将东西送进去了,改日若有什么事需我帮忙,也可尽管开口,我必不敢辞。”
最后这句承诺算是全了乡亲们的面子,由是众人又开始乐呵呵地与步故知告别。
待众人都离去,步故知分了两趟将东西都运回家。天气炎热又一路奔波,鸡笼里的小鸡也少了叫声,步故知赶紧将鸡笼都放在院子阴凉处,拿了些稻草铺湿了水,一部分盖在鸡笼上头,另一部分塞到鸡笼之中,最后又从院子角落翻出了从前步家养鸡用过的破石碗,一一盛满了水放进鸡笼之中。
一通忙活下来,也有了半刻钟,但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步故知有些担心款冬,他方才收拾的鸡笼声响不小,足够提醒款冬他已经回来了,却没听到款冬半点反应。
步故知赶紧大步冲到屋子门口,刚想推开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是款冬。
步故知上下扫视了一下款冬,见并无异常,才稍稍舒了一口气,缓声问道:“冬儿,今日怎么样?包子可都吃了?”
款冬打开了门,倒退着往屋里走,手也是背在身后,低头不看步故知,也没有应话。
步故知一下子便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戳破,而是隔远了与款冬的距离,等款冬退到木桌边,步故知道:“坐下吧冬儿。”
款冬依声坐了下来,但手还是背在身后,眼神四处躲闪。
步故知看款冬坐稳了,身子还抵在木桌边,确定了即使款冬乱动也不会摔下后,突然发问:“冬儿,你的手怎么了?”
款冬一惊,倏地抬头看向步故知,但又立马垂下眼,摇了摇头。
步故知又是低声哄道:“我不会怪你,冬儿,告诉我,你的手怎么了,不然我会担心你的。”
款冬似被这温声诱哄软了心防,刚想将手伸出来,但一不小心磕到了桌子边,像是突然惊醒,立马又缩了回去。
缓慢但坚定地再摇了摇头。
步故知一时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款冬虽看上去唯唯诺诺逆来顺受,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发现款冬在创后应激症没有发作的时候,其实很有自己的想法主意,还软硬不吃,旁人轻易都不能动摇,像一颗生长在石头缝中的小草,看似脆弱,实则比谁都坚韧。
石头缝中的小草能倔强生长,靠的不是谁的施舍,而是自己坚韧的内心。
过了许久,步故知长叹了一口气:“冬儿,我今日很累,但还是挂念着你,你就不要再让我猜了好不好?”
款冬感觉到了步故知语气中的疲惫,这莫名让他有些心慌。之前步故知失忆前折磨他,失忆后又改头换面般照顾他,都没有让他有过心慌的感受,这不同于恐惧,也不同于憎恨,反倒像是害怕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他难以分辨,但下意识地,急着抬头看向步故知:“没,我没有让你猜。”
款冬将手伸到了桌前,让步故知一眼就能看到,有几个指尖一看就是被针扎了,留下了明显的针眼,有的还在渗出血珠。
步故知上前握住款冬的双手,再仔细辨认了一下,确认了就是针眼无疑,赶忙问道:“是谁弄的?有谁欺负你了吗?”
款冬挣脱了几下没有挣脱开,咬了咬下唇:“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步故知轻轻放开了款冬的手,找了之前从医馆里带的止血药膏,洗净了手,仔细点涂在款冬的几个指尖上,末了还吹了一吹:“还疼吗?”
药膏涂在指尖很是清凉,也压下了指尖轻微的刺痛感,款冬老实地摇了摇头。
步故知将药膏又放回原处,坐到了款冬对面:“是不是又在做绣活?”
之前他不仅不再让款冬做粗重农活,而且就连洗衣洗碗扫地一些琐事都一手包办了,每日清晨,他都会先将这些家务处理好,再出门办事,自然绣活也不让款冬做了。
款冬犹豫了一下,缓慢地点了点头。
步故知耐心询问:“不是不让你做绣活了吗,怎么偏要做呢?”
款冬一紧张就喜欢咬下嘴唇,这下格外用力,齿痕处都泛白,步故知也顾不得什么了,赶紧抬手轻柔地捏住款冬的下颌:“别咬了,待会儿咬破了。”
款冬一愣,呆呆地顺势松了口,抬眼竟与步故知担忧的目光对上了,这下愣的不仅是款冬了,还有步故知。他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但与款冬四目相对时,手犹如火烧,立马撤了回来。
步故知握拳于唇前轻咳几声,过了一会儿,犹疑着开了口:“是不是想赚钱?”
款冬还没从方才的那一眼中收回神,但步故知并没猜错,款冬偷瞒着步故知找绣活干,就是为了赚钱,他并不习惯真的无所事事地闲待在家里。
步故知见款冬没有否认,沉默了一下。是他思虑不周,款冬从来都是做一天活才有一天饭吃,已经养成了习惯,陡然让他清闲下来,会让他很难适应,况且款冬现在手上没有钱,这会让他更加不安。
于是步故知掏出了钱囊,放在木桌上,推到了款冬面前:“这里头还有三百余文,你先收着,我要是需要用钱就找你拿,以后赚了钱也给你。”
款冬猛然回神,他不敢相信步故知说了什么,呆愣愣地睁大着眼望着步故知。
步故知沉吟片刻,又道:“今日是否是我提前回来惊到了你,才让你慌乱间扎破了手指?”
款冬点了点头,他虽有段时间没做绣活了,但不至于生疏到会用针扎到自己,还是突然听到了步故知的动静,想将东西藏起来不让步故知发现,忙中出错竟然扎了自己好几下。
步故知:“这样吧,绣活倒也不费力,只是会费些精神,你若是真的闲不下来,那就白日里还做些绣活,也别躲着我。但不许多做,现在还是养好身子为重,知道了吗?”
款冬依旧点了点头,但下一刻又僵住了,他低头看了看钱囊,嗫嚅道:“夫君将钱收回去吧,我不用钱的。”
步故知态度坚决,但又有几分哄骗之意:“钱若是放在我身上,是留不住的,只有冬儿你才存得住钱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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