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正夏季节, 白日素长,但最近偏偏撞上了梅雨季,天整日都阴着, 即使云消雨散, 晖光也并不算明亮。
孔家侧屋并不大,只开了一个窗子, 正对着床尾,圆桌摆在屋内正中, 平常白日里倒没什么影响, 但在阴雨天,圆桌那处便完全暗了下去。窗影在地上越拉越长,将屋内隔成明暗两格,而步故知就正坐在圆桌边,暗淡的光线让款冬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但越看不清款冬便要越抬眼去看, 可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模糊, 原是眼眶又蓄满了泪。心中的不安再生, 但这次却不是因为害怕步故知, 而是因为害怕——没有步故知。
他听见步故知的呼吸很重, 很慢,每一呼每一吸都好似一下一下地撞击他的心脏, 不痛却也足够令他心颤。
“款冬。”
这是步故知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唤他,疏离又陌生, 他没有应,却随着这一声揪紧了心。
“虽然此事听起来荒谬无比,但却也是事实, 我并非是这个世界的步故知,而是来自异世的一抹游魂, 也许是上天觉得我命不该绝,让我附身于此躯体。”
以往只要他落泪,如今的步故知总会来哄他,不过也才短短两旬日子,竟让他不自觉地习惯,可现在步故知看到他的眼泪,却也没有过来为他拭泪,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代表了什么。
他迫切地想看清步故知,便自己抬手糊干泪水,步故知的身形在眼中一点一点地清晰。
步故知并没有回避他的眼,而是坦然地与他对视,这双眼在暗淡的光下显得深邃且冰冷,再也不见一丝一毫的关切。
款冬攥紧自己左胸前的衣襟,他几乎要感受不到衣下自己的心跳,却在此刻前所未有的无比的冷静:“那你,是谁?”
步故知闻言没有立刻回答,竟是皱起了眉头,沉思了一番,才答:“我在我的世界里是个医生,也就是大夫。”便没有再多说的意思了。
款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便有些口不择言,焦急道:“还有呢,你的家人呢,你的妻子夫郎呢。”
步故知摇了摇头:“我的家人与我素来不亲,我也没有妻子,至于夫郎。”顿了顿:“在我原本的世界里,是没有哥儿的。”
款冬不知为何,在听到步故知说自己没有妻子夫郎时,心中的不安稍稍减退了些,但即刻,另一种担忧又浮了上来:“那你为什么会变成他,后边又会不会再变回去?”
步故知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款冬急切着:“你会不会离开?”
这个问有两种含义,步故知与款冬都心照不宣。
步故知已从方才的失态中恢复了过来,眼底的冰冷也在慢慢褪去,这次的恢复比以往发作后都要快,也没有借助药物的辅助,或许,正如旁人说的,只要永远远离他们,一切都会变好。
也或许,是因为别的。
再开口又有了之前的几分温度:“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离开,但是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会照顾你一天。”
款冬显然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他拼命地摇头:“不,我不要你离开,不要他回来,我不在乎你是谁,又是怎么来到这里,也不要的你的照顾,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款冬恳求地望向步故知,眼尾眉梢的红堂然占据了步故知的眸:“只要你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
步故知在此时,有一种冲动,他想不顾所有去答应款冬,去应下这个承诺,只是不想再看到款冬惴惴不安的样子,款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但理智仿佛一团棉花,堵住了他的嘴,他张口凝涩,在款冬期盼的眼神中,缓慢而又僵硬地说:“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永远留在这里。”
突然的,他想到了什么:“不过你放心,他已经死去了,所以我才能占据他的身体,不管如何,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款冬只在乎步故知的前一句,他想冲到步故知的身边,但步故知比他动作更快,大步跨到床边拦住了他。
语气有些责怪:“你腿上的伤还没好,这几日不要下床。”
但款冬只觉得温暖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他抬头看向步故知,此刻光线又凝聚在他的眼中,如一颗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辉,让他只看一眼,便会心安。
他不自觉地主动埋进了步故知的怀抱,步故知虽然身子明显一僵,却也没有拒绝,而是顺势安抚地揉了揉款冬的肩膀。
款冬将整个头都闷在了步故知胸前,听着耳边步故知砰砰的心跳,闻着步故知衣上的皂角香,他仿佛在空中飘转打旋的叶子,在经历狂风的戏弄后,终于落了地。
他想再确定一次:“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步故知没有犹豫:“是,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款冬却有些犹疑:“可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他。”
步故知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款冬的创后应激症已经严重到会让款冬在神思恍惚时产生幻觉,他坐回床沿,稍稍退了身位,低头看进款冬的眼:“是假的,他不会回来,不是你的眼看见了他,是你在心里‘看见’了他。”
款冬忽然与步故知对视,心下跳动错了一拍,喃喃:“是假的吗?”
但下一刻又急着想要再确定什么:“他不会回来,那是不是你也不会离开。”
步故知至今不清楚为何他死后能附着于异世的身体,其中的契机究竟是什么,又会不会再次发生,所以在刚刚款冬第一次问时,他没有明确答复,这是已经款冬第二次问了。
他语气郑重:“其中关窍,我不能探知,但我可以保证,即使我不是你的夫君,只要我在,就会一直照顾你。”
这一句犹如冬日里的凉水浇在了身上,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即使眼前的步故知再好,即使眼前的步故知永远不会离去,可这么好的步故知也不属于他。
他不想再哭,却又无法不去在意,他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问:“那你为什么要照顾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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