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雪那一身看着实在有点惨,他一个连衣服都穿不太好的人,要求他自己给自己上药的确是为难他了。
他们一个一坐着一个站着,一声不吭。
季颜手里拿着三根棉签,蘸了酒精,涂到宋南雪膝盖上。
他明显抖了一下。
季颜没那耐心,快速涂抹一圈后扔掉棉签找出新的两根蘸了碘伏。
卡在皮肤里的碎石子被季颜全部擦了出来,还好他摔得不算太严重,虽然是大片创面,但伤口到底不算深。
除了他,季颜也没见过哪个男人那么细皮嫩肉,随便摔两下能成这样。
他膝盖和手臂上的伤口都很好处理,缠上绷带等痊愈就好,但脸上的着实有些麻烦。
脸上这道口子是倒地时硬生生让锋利的石头划拉出来的,伤口深,两边皮肉微微翻裂,看着很是瘆人。
“你打电话让宋叔他们送点药过来,这伤就这么处理会留疤。”季颜说。
“不用。”宋南雪仰着头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了。”
季颜仿佛被噎了一下。
你以前给他们添的麻烦还少么?
现在倒装模做样起来了。
季颜什么也没说,拿起棉签开始蘸酒精。
破相了也好,以后能少祸害几个。季颜想着。
“季颜。”宋南雪突然叫她。
季颜看了他一眼。
“你一直都知道的,那不是我本意。”
季颜没说话。
“我们重新开始吧。”
“……”季颜手里的动作停下来。
“我道过很多次歉了,但是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
“宋南雪。”
“嗯。”
“你以为我把你弄回来还帮你上药,是心软了吗?”
“你没有。”宋南雪叹了气,“你只是怕我死在这儿,会连累其他人。”
“明白就好。”
宋南雪扶着椅子站起来,低头看着季颜。
他脸上那伤口季颜刚给他涂了碘伏,伤口周围微微泛黄,与血迹混杂在一起,越发显得恐怖。
“我一直都明白。”宋南雪俯身抱住季颜。
这一次季颜没有推开他,像一具没有灵魂死尸一动不动。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季颜说。
“什么。”
“像被人拒绝了无数次还要恬不知耻黏上来,骚扰人而不自知的下流东西。”
宋南雪浑身一震。
季颜的下巴仰起,转头看了他一眼。
宋南雪缓缓侧过脸来,一双失了光泽的桃花眼静静看着季颜。
下一秒,他低头吻了下来。
宋南雪的唇冰凉柔软,紧贴着季颜毫无波澜的唇。他像不成熟的青春期男孩,想要用尽全力的吻她,但始终撬不开她的嘴。
“够了吗。”
季颜平静看着他,伸手将他推开半步,慢条斯理从口袋中拿出纸巾擦了擦嘴,因为太嫌弃,季颜擦得格外用力。
一直擦得嘴唇变得干涸起皮,季颜才低哼一声,顺手把纸巾扔进垃圾桶。
“我对你没感觉。很遗憾,是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季颜瞥了他一眼转身往门外走去,挥了挥手,“你这种类型的男人,对女人毫无吸引力。”
季颜可以想象出这对宋南雪必定是一场深刻的灵魂打击,毕竟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会怎么做?
会气到今晚就打电话叫人来把他接回去么?
最好是这样。
季颜从宋南雪那屋子里出来,步履缓慢脸上平静,心里却也不可避免的起了波澜。
宋南雪曾经是她最爱的人,即便他们已经闹掰,她也不可能对他视若无睹。
老实说,刻意伤害宋南雪的感觉并不好。
看到他一脸震惊和难过,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甚至还有些心烦。
烦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烦他为什么要死缠烂打,还烦自己为什么不能干脆忘了他。
季颜从包里取了一支烟点燃,夹在两指间,慢慢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
路边的积雪化了几分,山间没有风,但四周还是很冷。无论多么精细的羊绒大衣在这样绝对寒冷的乡间天气下,作用都十分有限。
但不幸的是,季颜根本没带羽绒服。
毕业以来季颜就按薛书珩的要求当一个合格的优雅气质女青年。冬季无论是去北欧、去北方城市见客户都是大衣配高跟鞋,已经好些年没把自己打扮臃肿了。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
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云觅舟懒洋洋陷在鹅黄色羽绒服里的样子。
她心里还有几分羡慕。
“老师!”
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唤。
季颜微愣,停下脚步转头看去,看见一个身背竹篓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上去有八九岁,穿了一身灰褐色棉衣,黝黑短发下的眼睛很大,脸蛋被冻得泛红。
“老师好!”男孩跑过来,笑嘻嘻的跟季颜打招呼。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冯小启,那天你来教室,我坐第一排呢!”
季颜仔细回忆一番,但实在记不起来讲台下的孩子们,只能微微一笑,和冯小启一起往前走去。
冯小启背着一个很大的竹编背篓,里面装满了绿油油的草。能在这个季节保持这份翠绿的草实在不多。
“小启,你采那么多苜蓿草做什么?”
“苜蓿草?不知道,我们都管它叫三叶草。”冯小启仰头看着她笑,“都是拿回去喂兔子的。”
季颜惊讶,“你养了小兔子?”
“已经是大兔子啦。”冯小启眨眨眼,“老师,要去我家看看兔子吗?”
“嗯?”季颜又愣了片刻,笑着摇摇头,“谢谢,但还是不了,下次吧。”
“来嘛来嘛!我爸妈最喜欢和老师一起吃饭了,晚饭过后大人们还会来我家后面烤火呢!”
“烤火?”
“是呀,很好玩很暖和的!”
季颜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场面,只是看着眼前连绵的山脉,脑子里莫名想到那句经典的告示: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山区户外真的可以生火么?
季颜还在想着这事,已经被冯小启拖着往他家去了。
冯小启的家离的不远,穿过一条破碎的柏油马路再跨过一片竹林便到了。
他家在竹林旁,建在泥路下方凹陷里,和云觅舟那个不着调的家一样属于突发泥石流能被瞬间淹没的房子。
季颜实在不明白,怎么万安村居民都喜欢这样危险的房子?
“爸!妈!新老师来啦!”冯小启背着竹篓从泥路旁一跃而下,欢天喜地的朝家里跑去。
他家的门是最古老的木门,暗灰陈旧,季颜看他一脚把门踹开,心里不免一惊。
真不知道这门能经住这倒霉孩子踹几次。
“诶!”
季颜听到屋里传来大人应和的声音,刚跨过门槛,却看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跑出来。
小女孩大约只有四五岁,穿着粉红色围裙,步子颠颠的,歪着脑袋看季颜。
“你好啊。”季颜冲她挥了挥手。
“老、师、好。”小女孩一字一顿说。
季颜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却忽然愣了片刻。
小女孩胸前挂了一条熟悉的项链。
蛇形铂金粗链,悬着一颗二十克拉璀璨耀眼的卢比莱蛋面碧玺。
正是她上山时随手扔在枯水沟里的那条。
这虽然只是她诸多项链中不算独特的一条,但她一眼便能认出来。
这项链小女孩戴着很好看,和她红红的脸颊十分搭配。
不过这寒冬腊月的,小女孩的脸是不是太红了一些?
季颜笑着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老师好老师好,快进来坐吧!”冯小启的妈妈匆忙来到门口。
她看上去年纪不大,身上系了一条围裙,看上去正在做饭。
“打扰了,小启叫我来看兔子的。”季颜牵起小女孩的手,往屋里走去。
“噢噢兔子呀,那正好,今天他们爸爸过生日,我正在做红烧兔。”冯小启妈妈非常热心,给季颜倒了一杯水。
季颜一怔。
原来不是宠物兔子啊。
“老师正好你来了,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人多热闹!”冯小启妈妈说。
“谢谢,不过我已经吃过晚饭了。我过会儿去看看他们怎么烤火的。”
季颜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别人一家四口过生日,她一个外人就不凑这热闹了。
冯小启妈妈还想说什么,后院便突然传来冯小启的声音:“老师!快来呀!来看兔子!”
冯家是小型的兔子养殖户,在后院圈了很大一片地用来养兔子,大部分拿到镇上售卖,小部分留着自家吃。
季颜刚推开后院的门,便看见十几只大白兔子挤成一堆,一起吭哧吭哧吃着冯小启带回来的苜蓿草。
他们一家很勤快,将兔子窝打扫的很干净,没有养殖地常出现的动物粪便臭味。
“他们都有名字的。”冯小启说,“茵茵,你告诉老师!”
刚才的小女孩跟在一旁,木讷的点点头,开始一个一个指着兔子介绍。
季颜惊讶于他们竟然分得清每只兔子的同时又疑惑,这俩孩子会知道今晚要吃哪只兔子吗?
如果知道,会伤心吗?
以前季颜和宋南雪一起短暂的养过一只安哥拉宠物兔,比冯家养的这些兔子大一些,模样也不太相同。
季颜记得它的毛很长,两只小耳朵立在头顶往两侧弯曲,十分可爱。
那只兔子最后怎么样了?
季颜静静想了一会。
好像是在某一次带它外出去公园玩耍时,它忽然脱出背绳跑了出去,接着遇上了一条狂奔而来、凶猛十足的大型犬……
“老师,你喜欢它们吗?我送你一只!”冯小启怀里抱着一只兔子抬头看季颜。
兔子两个前腿蹬着冯小启,但他笑得很开心。
季颜回过神,笑着摇摇头,“老师不擅长养兔子,还是你来养吧。你把它们照顾的真好。”
冯小启咧嘴笑:“嘿嘿!”
季颜伸手摸摸兔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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