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间,苏沅听到身边有担架滑轮的刺耳声,也有医生护士的对话声。


    这些声音时断时续,时远时近,吵得他头越来越疼,他想睁开眼,将这些吵闹的声音都赶走,可是身体不受他控制,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无论怎么努力他都醒不来,动不了。


    烦躁与慌乱过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分析自己现在的处境。


    医生和护士现在围着自己是在抢救,但如果抢救不过来,自己不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了?


    经过医生数小时奋力抢救,苏沅还是没能醒来,被安置在重症监护室。


    傅朔寒站在监护室外,隔着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目光犹如暗夜下的湖水,沉冷深邃,窥不见一丝情绪。


    他身旁的林医生一脸疲惫,小心翼翼地开口:“傅总,您要有个心理准备,苏先生他……他求生意志很弱,恐怕……”话说到这,林医生停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求生意志薄弱已经是很含蓄的说法了,苏沅根本就是一心求死。


    “救醒他。”傅朔寒语调不高,声音平缓。


    可即便如此,林医生的冷汗还是倏地就落了下来,一心求死的人要怎么救:“傅总,我……我……”


    傅朔寒不耐,打断了医生的话,音调又降几度:“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去请谁来,一定要救醒他。”


    林医生张口哑然,掂量半晌,把心一横,悲壮道:“我一定会尽全力。”傅朔寒这尊大佛他惹不起,不敢再辩解,只能硬着头皮回话。


    走廊内又恢复安静,傅朔寒的目光重新投向病房,冷笑自语:“想死,没那么容易!”


    ***


    起初陷入昏迷苏沅能听到周围的声音,但过了一会儿后,世界彻底安静下来,他被困在黑暗空间里。


    无声无息,漆黑一片,紧张压抑的环境使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想摆脱黑暗,不停地走。


    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他满心欢喜地向亮光跑去。


    随着距离拉进,亮光逐渐扩大,将他笼罩,周围的事物飞速移动,转眼间他出现在马路边。


    苏沅茫然地站在街口,半天才认出这是自己被撞的地方。


    路边的绿化树旁站着两名环卫工,一边清理垃圾箱一边聊天:“今早这路口出车祸了,撞死的那个男生是c大的学生,才二十岁。”


    另外一人意外地看向路边:“诶呦,那么小的年纪太可惜了,路上那摊血是不是他留下的?早晨看到还吓了我一跳。”


    两人惋惜地聊了好一会儿,但之后具体说些什么苏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耳边只剩下那句‘撞死的那个男生是c大的学生,才二十岁。’


    这句话在脑海里每重复一次,他的心就跟着下沉一分。


    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无声无息地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路口来来往往的行人从他身边路过,甚至可以穿过他的身体。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瘫在路边,孤零零的身影呆呆地望着那个路口,眼泪决堤,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


    ***


    冰冷的触感拭过眼尾,激得苏沅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一双黑沉无波的眸子。


    傅朔寒坐在病床边,食指微微蜷曲着,指尖上托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这滴眼泪是刚刚从苏沅眼尾揩下的,颤颤巍巍地停在他指尖,晶亮玉润,余温还未散尽。


    苏沅沉浸在悲伤里,红着眼圈悲伤又无助地望着他。


    知道刚刚的一切不是梦境,短短几瞬,苏沅迫于无奈和现实做了告别,从此以后,他不在属于那里了。


    傅朔寒眼神里噙着嘲弄,在苏沅的注视下,将指尖上那滴泪送到唇边,抿进嘴里,哂然一笑:“味道不错。”


    苏沅被他异于常人的举动吓到到,加之刚刚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又害怕又难过,围在眼圈的泪再也包不住,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


    他越哭越凶,傅朔寒嘴角的弧度也随之越扬越高,大手钳住他的下巴,迫使苏沅和他对视,粗粝的指腹摩擦着颌骨上软嫩的皮肤,语调里裹挟着与动作不相符的寒意:“再哭大声点。”


    苏沅被他阴恻恻的语气吓得寒毛竖立,想止住眼泪,奈何眼泪根本不听他的话,越想忍住不哭,眼泪就流得越凶。


    傅朔寒坐在他对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吧嗒吧嗒掉眼泪。


    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脆弱又无助,因为皮肤过于白皙,哭起来眼尾和鼻尖都泛着薄透的粉红,这种病弱的破碎感极大程度地满足了傅朔寒心底的破坏欲。


    大手松开苏沅的下颌,缓缓向下,箍住他颀秀纤弱的脖颈,虎口刚好扣住小巧的喉结。肌肤相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苏沅呜咽时带起的轻微震动。


    被扼住喉结的压迫感迫使苏沅身体不受控的颤抖。


    傅朔寒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恐慌,眼中生出嘲讽:“害怕?不是求生意志薄弱吗?死都不怕却怕我碰你?”


    谁会不怕死,苏沅之所以求生意志薄弱,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在书里死了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可是现在他回不去了,只能留下,当然不会再一心求死。


    虽然是个病秧子,但活着总比凉凉好。


    苏沅握住扼着自己脖颈的手,想扳开颈间的钳制,可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他想象中用力甩开,到现实就变成讨好似的抚握。


    苏沅哭声也随之一顿:“……”自己现在还没有一只猫的力气大。


    傅朔寒垂眼看着苏沅轻轻揉揉地搭着自己的手腕,细白的手指根根纤秀,指甲饱满莹润,每一片都是水嫩的粉色。


    他目光定了一下,眼中多了几分不屑:“允许你碰我了吗?”


    已经试过甩不开,苏沅很识趣收回手,刚刚眼泪流得太凶,目光流转时,湿漉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声音也被泪水给泡软了:“那你也放开我。”明明是拒绝的话,可句尾软乎乎的颤音听起来就有些变味儿了,更像是撒娇。


    苏沅感觉到扼着自己脖颈的指节僵一瞬。


    傅朔寒满脸厌弃地收回自己的手:“苏沅,撒娇卖乖那一套别用在我身上!”


    苏沅低头把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拭掉,小声解释:“我说话就这样,没撒娇。”


    傅朔寒沉着脸,看不出喜怒,哼了声:“给你三天时间养好身体,出院履行协议,逾期后果自负!”


    三天养好身体?这病秧子的身体三天怎么可能养好。


    见他不出声,傅朔寒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中带着揶揄:“想违约?”


    苏沅回想起小说中一些十分不美好的描写,心里不安忐忑:“我要怎么履行协议?”


    傅朔寒拿过协议丢在他手边:“自己看。”


    苏沅只是瞄了眼协议没有立刻翻开,在心里掂量了好一会儿,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傅朔寒,认真道:“傅先生,我和你说实话,其实我不是苏沅。”


    傅朔寒黑眸微凛,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苏家还有其他儿子在国外养病?”


    苏沅极认真地组织语言:“傅先生,我知道这件事说起来很玄幻,但请你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穿书的外来者,我不属于这里,我……”


    “呵。”傅朔寒冷笑打断了苏沅的话:“你的确不属于这里,对面就是沪城精神治疗中心,我现在安排你转院过去,怎么样?”


    听到‘精神病治疗中心’几个字苏沅下意识瑟缩,原主就是死在那里的,打死他也不会去。


    偷偷瞄着傅朔寒,见他面色严肃,不像开玩笑,苏沅默默把剩下的解释咽了,被迫改口:“我刚刚胡说的,我就是苏沅。”


    “别耍小聪明,乖乖履行协议,否则后悔的是你自己!”傅朔寒撂下这一句话,长腿阔步离开病房。


    小说正文中作者并没有具体写协议的内容,只说傅朔寒让原主不敢正面反抗,也不敢离开。


    苏沅拿过放在床头的协议,仔细阅读上边的内容,越看脸色越白。


    傅朔寒在苏家被折磨了整整五年,直到成年以后才彻底逃离苏家,为了报复原主,他也规定了五年的协议期,如果原主在这五年内做出违反协议的事,或者中途逃跑,将要赔偿五个亿的天价违约金。


    整整五个亿!


    苏沅盯着上边的数额,呼吸都快停了,五个亿??


    原主家里的公司已经破产倒闭,而身体状况活着都难,怎么可能赔得起这么多钱。


    赔不起,就不敢违约,只能老老实实听他摆布,即便侥幸逃了,拖着病怏怏的身体也活不长,余下的时间都要背负巨额债务东躲西藏,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苏沅把协议放在一边,在床上躺平,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了下,喃喃自语:“我&¥#你他&%~&$¥*#哦……”


    由于他现在身子虚得说话都费劲儿,暴怒之下发泄的脏话到他嘴里都变成了柔柔糯糯的低声喃呢。


    病秧子,骂人都骂不爽。


    苏沅不仅没骂爽,还把自己累到了,急喘几瞬调整呼吸,躺着休息恢复体力,过了好意一会儿胸口的涨疼才消失。


    刚刚哭过,脸上有泪痕很不舒服,他攒了些力气撑起身子下床,去洗手间洗脸。


    病床到洗手间很短一段距离,他愣是走出了一种长途跋涉的艰辛。


    这具身体比他想象的要弱得多,双脚沾地像不落根似的,头重脚轻,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漂浮的状态,如果现在吹来一阵风,一定会随风摆起来。


    苏沅脚尖接脚跟,一步步挪进洗手间,余光瞄见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地愣住。


    扶住洗漱台转身,不错眼珠滴盯着镜子里纤瘦憔悴的男生,慢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满眼的不可思议。


    苏沅眉眼生的精致美艳,凭着俊美的五官成为平面模特,这份工作是他主要的收入来源。


    原主的五官几乎和他一模一样,但皮肤比他白了几度,摸着像软弹的奶冻一样细腻柔滑,镜子里的人就像是开了磨皮和滤镜的他,本就俊秀的眉眼变得更加美艳灵秀。


    苏沅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一会儿,自语道:“刮风天千万不能出门。”他原本的身形也不是很壮,身上覆着一层薄匀的肌理,现在这具身体更加纤瘦,轻飘飘像风筝似的。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名护士端着一托盘的药进门:“苏先生,该输液吃药了。”


    苏沅应了声稍等,洗把脸后走出洗手间,又经过一段‘长途跋涉’回到病床上,好奇地看着护士拆药盒,盒子上印着的都是医学方面的专业词汇,他多数都看不懂。


    每种药的包装都极其繁复,护士拆的格外小心,很精贵的样子,苏沅看了会儿,忍不住问道:“请问这都是些什么药?”


    护士将已经拆好的两种药递给他:“苏先生,这两个是治疗心脏的,先吃这个。”


    苏沅接过药吞掉,喝水后又问:“剩下那些呢?”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了解这具身体的详细状况是很必要的事情。


    护士逐一指着药,将功效说给他听:“这是治疗贫血的,营养神经的,养护血管的,促进吸收的……”


    苏沅在心里默默重复护士的话,想尽可能的记住这些药的名称和作用,下次吃药时不至于手忙脚乱:“我每天要吃这么多种?”


    护士点头,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还有几种现在不需要吃,我没拿过来,先输液吧,到吃哪几种药的时间,我会来提醒你先后顺序和用量。”


    苏沅把埋针的那只手递给护士:“待会吃完药,我可以吃点东西吗?”他倒不是很饿,只觉得胃里空落落,而且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吃点东西可能会好些。


    护士帮他把输液线固定好,提醒道:“医生嘱咐暂时还不能进食,不过输液接瓶时会有营养液,苏先生不用担心。”


    因为暂时无法进食,苏沅每天输液的时间最少要六七个小时,剩余不多的闲暇时间又被其他治疗和护理项目填满。


    醒来后的两天他都没能吃上一口东西,第三天早晨,在苏沅万分期待中,护工给他端来了一碗糊糊。


    苏沅看着让人毫无食欲的糊糊,问护工:“有粥吗?或者牛奶也可以。”


    护工抱歉摇头:“苏先生,你的消化系统很脆弱,现在除了特制的营养粉以外,暂时不能吃其他东西。”


    苏沅:“……”无奈舀起一勺糊糊放进嘴里,眉头紧跟着皱起来。


    这糊糊的口感就像泡沫粉碎了以后泡在水里,寡淡涩口,难以下咽。


    吃两口他就吃不下了,嫌弃地把碗推开:“我吃饱了。”


    护工瞄了瞄剩下许多的营养粉,又默默把碗推回他面前,好声劝到:“苏先生,医生说这些营养粉最少要吃掉三分之二,否则早餐营养摄入不足,今天后续的用药都需要调整,况且就这样扔掉太可惜了,营养粉的价格很贵。”


    苏沅很好奇这么一碗糊糊能有多贵,况且它还很难吃:“有多贵?”


    “四餐量,两万七。”护工如实报价。


    苏沅被这碗糊糊价格的震惊到,四餐两万七,这碗将近七千?几乎是他一个月的全部收入。


    苏沅拧眉又问:“那你知道我这些天的护理费和药费大概多少钱吗?”


    “这几天的住院费和护理费要二十多万吧。”护工也只知道个大概。


    苏沅虽然有心里准备,但听到护工的话还是在心里嘶了口气。


    他从病房的装修和设备猜到这里的费用会很贵,但没想到住五天就要二十万那么多。


    苏沅又把视线移到高高矮矮的药瓶上,问:“那这些药呢?”


    “一个月几十万。”护工注意到他神色严肃,以为他不满意物品的摆放,走过去把药瓶重新摆整齐。


    “这些药要吃一个月那么久?”苏沅小心确认。


    护工停下归置的动作,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苏先生,这些药不都是你常年服用的吗?”


    高额的医药费暴击让苏沅陷入沉默与茫然,一碗营养粉七千,五天治疗费二十万,一个月药费几十万,还得常年服用。


    自己现在岂不是没有富豪的命,却得了富豪的病。


    护工将药重新排列,又开口催他:“苏先生,快点把营养粉吃了吧,凉了没法二次加热。”


    看在价格的份上,苏沅又捏着鼻子吃了一口。


    可价格依旧没能战胜味觉,咽下时引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转身趴在床边,全都吐了出来。


    傅朔寒和医生进病房时,护工正在收拾垃圾桶,苏沅有气无力的靠在床头,呕吐时太难受,激得他脸色煞白,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傅朔寒看过来时,苏沅正巧抬头,浓翘的睫毛微颤,挂在眼圈的泪聚到一起,吧嗒落了下来。


    “……”傅朔寒停住脚步,无声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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