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的御驾到了长春宫门前时,宫女太监已黑压压跪了一地,皇后娘娘站在殿门前,屈膝恭顺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圣安。”
皇帝身穿着一袭鸦青色纱绣缉米珠龙纹棉袍徐徐步入,见状,忙虚扶起皇后:“朕来迟了,请皇后见谅。”
皇后顺势起身,声音充满柔婉道:“皇上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臣妾心疼都来不及,怎会不原谅?皇上忙到这么晚,可曾用膳了?”
“还未曾,皇后来陪朕用些晚膳吧。”皇上轻轻握住她的手,帝后携手进了长春宫殿内。
待二人用完晚膳后,已将近戌时。皇后看着宫人收拾碗盘器具,试探问道:“皇上,臣妾给您泡一壶香扬普洱茶消消食。”她心中思量:夜色已晚,皇上今儿应该不回养心殿了吧。
皇上轻轻颔首道:“有劳皇后了。”
帝后一边品茗,一边话家常,倒像是那寻常百姓家的普通夫妻。
“朕这几日忙,好几日没见弘晖了。”皇上平日里最挂念得是他这个长子。
弘晖是七星子,有先天不足之症,连带着还患有喘鸣病。即使有最高明太医和珍贵药材诊治,弘晖的身体还是欠佳,时不时抱恙。
“弘晖已安寝了,睡前一直念叨着皇阿玛呢,他这几日正学习《大学》中的‘八条目’,今天不止诵读了一番,还跟臣妾讲解起其中的涵义。”皇后一脸慈爱,愉悦地和皇上絮叨道。
“只是……”皇后欲言又止,突然想到:从世祖爷起,就规定皇子六岁便入尚书房读书,一旦入学就要离开额娘,住进阿哥所。幸而皇上心疼长子,觉得弘晖还是由亲额娘照料最是妥协,于是规定皇子还是六岁开始读书,改成十岁之龄再搬离后宫,入住阿哥所。
皇后担忧道:“弘晖已精心养到八岁,臣妾听说朝廷中有御史中丞上折子,呈诉皇子十岁再与生母分开,易溺爱皇子,无法培养出优秀的继承人。”
弘晖虽为嫡长子,最有资格承袭皇位。但皇后早已在一次次焦虑孩子身体中,磨淡了这份心思。她如今只求弘晖能够健全长寿,至于继承大统的重担该由哪个阿哥赢得,她已不去关心琢磨。
皇上听后,语气显露出霸气道:“朕养儿子,岂容他们置喙。”又带着暖意安慰道:“皇后放心,即使弘晖过两年搬进阿哥所,也是由你这个亲额娘安排侍候的人,朕也会拨下心腹奴才去照顾弘晖。”
皇后听完心中甚是安心,她面带真诚道:“臣妾先替弘晖,多谢皇上关爱了。”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呼喊的动静,皇后疑惑地往外侧目,没一会儿,大宫女致行快步走进殿内,恭恭敬敬回禀道:“启禀皇上、皇后,启祥宫宫人来报,顺贵人发热晕过去了,需要立即请太医。”
殿外的锦思和黄姑姑带着两个小太监,一脸着急慌张地等候着。
晚间洗漱后,小主正准备去卧寝,哪想到小主刚走到床边,身子向后一仰,晕倒在地毯上。
锦思和值夜的彩辰连忙上前扶起小主躺到床上,不到须臾,小主就浑身通红发起高热。原以为小主只是天寒着凉引起伤风,锦思立即开药箱取了一剂羌苓丸,用沸水冲散了给小主服用,又加了一床厚被紧紧裹住小主,让小主发汗解热。
没想到小主身子没有降热,反而全身上下冒起一粒粒红色疙瘩。这下锦思彻底慌了,她抖着声音惊呼道:“快请太医,叫太医来。”
锦思说完,心慌意乱地往外走去,走了几步,才想起启祥宫的宫门已全部下钥,总管太监陈海文也回到太监的住处,彩辰追了出来,道:“可以找黄姑姑。”
“对,我去找黄姑姑,你回去照顾小主。”锦思说完,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向前殿,黄姑姑住在前院的倒座房,此时还未睡下。听到呼喊声,连忙打开房门,看到一脸惊惶失措的锦思,淡定问道:“发生什么事?”
“小主发热出疹子了。”锦思快速回道。
“跟我来。”黄姑姑说完,就往大门东侧走去,这里有几间低矮的角房,有两间是为太监值房。
后宫里的太监并不住在宫殿内,酉时四刻便回到各宫殿外的围房里,但各宫都会配置几间太监值房,晚间太监总管会安排四到六名的小太监轮班坐更,白日里在宫殿内做事的太监也会到值房休息。
值夜的小泉子正好出来,看见黄姑姑她们,忙跑上前。黄姑姑直接差遣道:“把宫门打开。”
小泉子也不敢问发生什么事,直接招呼值班房的其他几个小太监,一起合力先把顶门杠抬起,又拿出钥匙打开悬着的大锁,最后拔出上下栓住的插梢,几人这才推开大门。
“走,去长春宫,小泉子、小亮子也跟上。”黄姑姑率先走出大门,边走边向锦思解释道:“去太医院值房,必须要出示嫔位以上娘娘的令牌,所以现在最合适的是,去求见皇后娘娘。”
长春宫就在启祥宫隔壁,几人很快走到长春宫前。皇后娘娘治下严谨、规矩十足,守门的太监并没有刁难的坏习性,盘问清楚后,就带他们去见大宫女致行。
御驾还在此,大宫女格言、格容在寝宫内贴身侍奉,致行则带着几个小宫女侍立在殿外,随时等候召唤。
看到启祥宫的宫人前来,她疑惑问道:“黄姑姑,这时辰到长春宫有何事?”
黄姑姑三言两语地交待了顺贵人的事情,致行听后也深知情况不妙,虽怕烦扰到皇上,但还是进去禀报了事情。
皇后一听,就马上吩咐道:“致行,你拿上通行令牌去请太医到启祥宫。”
皇上闻言放下茶盏,蹙眉想了下,还是对他新封的顺贵人无一丝印象。
喜云轩内,纱帐已被放下,舒舒躺在床上,她浑身烫得直冒烟,已有些神志不清,时不时地呓语,说着让人听不清的胡话。
致行带着一名太医和吏目进入室内,曹太医一看这情况,二话不说立马坐在床榻前放置的绣墩上,把两指搭在贵人的手腕上开始诊脉。
锦思看着曹太医眉头越来越紧,眼底满是惶恐不安,她双手合拢,祈祷小主不要有事,能平安顺利度过难关。
曹太医拿开手指,迟疑道:“需要碰触小主身体,才能更切实诊断出病情。”他看着锦思面露为难之色,指着跟随来的吏目,说道:“可由我的小徒上前观察。”
太医院的吏目多是八九岁的男童,主要是做分拣晾晒药材的劳作,幸运聪慧的男童则会被太医收为徒弟以传授医术。
锦思、彩辰立即勾起两边的帷帐,锦思坐到床边,抱起小主的上半身。
曹太医在一旁吩咐道:“南星,你上前观小主的眼鼻口舌。”
南星应道:“是。”小童利索地一一查看贵人的眼瞳、舌苔、皮肤,并凑近贵人的鼻子听气。
不过几息时间,南星开口道:“贵人呼吸急浊,瞳孔晦暗,舌苔薄白,两颧红赤,五心烦热,内阻不扬。”
曹太医听后,思索了一会儿,嘱咐道:“你拿银针刺破红泡取其脓水。”
“是。”南星照着吩咐,把脓水沾到白纸上包好交给曹太医。
曹太医先闻了白纸,又伸舌舔了几下,已诊断出大概症状。他脸上显出几分犹疑,重重叹了一声,从药箱子里拿出两个瓶子和一个瓷盒。
他缓缓沉声道:“这白色瓷瓶是解毒丸,立马化开给贵人服用,这青竹瓶里是镇神丸,服用一粒可安眠两个时辰,小主现在昏睡着,感受不到刺痒,清醒时最好裹住十指,避免抓挠留下疤痕。这盒子里是云连术药膏,直接给小主涂抹上。”
锦思连连点头牢牢记住太医的嘱咐,她接过三种药物,先把解毒丸和镇神丸化开后给小主服用。又放下帷帐,和彩辰一起给小主抹上药膏。
曹太医几人已避开,黄姑姑从太医面色中察觉此事有异,一走出屋子,就立即问道:“顺贵人是什么病症?”
“这事我需要向皇后娘娘禀报。”曹太医拱手答道。
长春宫寝宫内,角落左右两侧各供着一座碧玉镂雕牡丹纹三足熏炉,香炉上空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檀香,丝丝缕缕,在朦胧的烛光中,室内更显出一片安详和幽静。
皇后穿着一身石榴红寝衣,白日里绾起头发已放下,痴痴望着床上已安寝的皇上。他们很久没有行周公之礼了,皇帝偶尔的留宿只是为了维护她的颜面,两人相隔再近,也是同床异梦。
这么无奈地想着,皇后突然听到门口传来轻唤声,“娘娘,奴婢致行求见。”
皇后微微蹙眉,略一思索,才想起顺贵人请太医一事。在一旁值夜的小宫女轻手轻脚地走到皇后身边听候吩咐,皇后低声道:“更衣。”
过了片刻,皇后缓步走到门窗俱推开的小花厅里,曹太医几人已跪拜在地上,皇后径直坐到上首的黑漆描金椅里,摆手道:“不必行礼了,直接禀报。”
曹太医直起身子,低垂眼眸,恭敬回道:“皇后娘娘,微臣给顺贵人诊脉,发现小主遭到中毒,且毒性是贴身沾染至体内,现毒性发作,顺小主才高热起疹。”
皇后闻言一惊,“中毒?可看出是什么毒药?”
曹太医摇摇头,应道:“此事正是微臣要告知娘娘的,毒药微臣还不能确定,只先让小主服用下解毒丸以抑制毒性,想要解毒,需要立马找出是何毒物。但微臣可以确定的是,毒物是直接接触小主的皮肤导致,和入口的膳食无关,极有可能是碰触了不洁之物。”
皇后猛地一拍桌子,带着怒意道:“致行,去把魏海德叫来,让他立即带人全面封锁住启祥宫,一一审问,务必查明事情原委。”
“奴婢听命。”致行福身道,忙疾步走到外头,唤了几个小太监去把魏总管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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