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安之若素
闻言,鹭春吓得手一抖,身子不由地晃了一晃,连手上刚要给贵妃捧起的茶盏,都差点抓不稳。
她定了定神,踌躇了会,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奴婢……奴婢认为两位小爷遭此厄运,应该是…是意外。”
话落,鹭春偷偷瞥视了一眼贵妃,心里愁绪如麻:如若真的是皇上派人害得两位小爷不幸,又能如何呢?自家主子还能抱不平,来个蚍蜉撼树?
恐怕最后是赫佳氏族和贵妃一起玉石俱焚罢了……
对上鹭春忧心忡忡的眼神,贵妃顿时觉得心底极寒,那寒意从心头一直渗到脸上,转瞬间,她美艳的面庞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贵妃紧紧攥着十根葱白纤细的手指,沉沉地叹了一声,浑身有气无力地倚靠在石桌边沿,半晌,她方才语气森然地说道:“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的,都要查清楚此事。”
鹭春心里一凛,随即应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吩咐底下人去查明。”鹭春说完,就手脚有些慌张地碎步离开凉亭。
“等等……”
鹭春连忙停住脚步,转身看到贵妃满面苦涩,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悲凉:“这件事情你交待下去,务必要隐瞒着大老爷,不能让大伯父远在他乡,还忧思成疾。”
大老爷因犯下大罪,被流放到琼州岛近三年了,还要再过三年才能结束流放生涯。虽说只剩下三年时日的煎熬,但清朝采用的是马帮流放的方式,有许多罪犯有可能终此一生,只能留在当地垦荒。
鹭春应了声,刚想告退,又听到贵妃娘娘苦笑了声,眉眼间皆是焦愁之色:“你再让人请几位民间良医,和太医院太医一同诊治两位小爷。”
“是。”鹭春忙答应道,旋即脚步急促地离开了。
此时,一阵舒爽怡人的凉风簌簌袭来,贵妃慢吞吞地站起身,从凉亭中一步一步地走出来,她抬头仰望碧蓝如洗的空旷天际,看着天空中自由盘旋的飞鸟,陡然生出一丝歆羡。
在另一个异世界里,生命已经消亡的她,为何不是转世为一只无拘无缚的飞鸟,而是被“囹圄”在深宫后院中,汲汲于一个男人的宠爱。
“胤禛,你对我如此绝情,你又会怎样对待舒舒呢?”贵妃冷冷地自言自语道,她的唇角蕴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娇美的容颜霎时添了一层灿烂的光彩,只是她那幽深的眼底淡漠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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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洲清晏里。
肃穆巍峨的大殿内,有一身材高壮的青年男子正静静伫候于殿中,他叫储季云,是年仅二十八岁的尚虞处侍卫首领。
储季云刚刚向皇上禀报完了赫佳两位小爷的坠马一事,他的言辞甚是简练,三言两语就陈述完毕。
但奇怪的是,往常他禀报好事情的结果后,皇上要么是放他离开,要么是指示下一件事。
今日他都将整个事件禀明完了,皇上依旧是一声不吭地端坐在宝座上。储季云扬起脑袋,目光炯炯地盯着皇上,只见皇上两眼无神,一副呆呆的模样。
储季云皱着眉头思虑着:难道是皇上不满意赫佳两位小爷的坠马后果,只是瘫痪在床、无法传嗣还不够,应该要干脆利索地终结他们的小命?
哎呀!储季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没错,早知如此,就应该给他们来个直截了当,还害得兄弟几个苦思冥想了好几个小时,制造了这么一场似是天意的祸乱。
静谧的殿中,皇上修长的手指正在缓缓摩挲着手中一支凤穿琉璃珠海棠花金钗,冷不防地听到声响,他淡漠的视线朝储季云看去。
皇上微微掀了一下眼皮,瞄了一眼满脸懊恼的储季云,他的相貌十足的憨厚老实,但皇上清楚这不是储季云的真正面貌。
尚虞处侍卫大多数在宫外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份,因此他们出入宫廷时,展现的面貌都是非常得不起眼,即便是见到他们好几次,其他人依然是记不住他们的样貌。
想到这些,皇上嘴角噙了一抹戏谑的笑意,他招了招手,示意储季云走上前。
储季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纳闷之色,但还是乖乖地走到皇上的旁边。
倏地一道金光闪过,储季云稳稳抓住皇上抛过来的金钗,瞪大了一双眯缝眼,看着皇上的眼神充满着疑惑,皇上赏赐给他一支金钗什么意思?
他还是未婚俊郎啊,他也没有娇娇的相好,这么好看的金钗他要送给谁用啊?
而这厢,皇上无比艰辛地将自己的衣袖挽了起来,他抬起眼皮,就见到一副蠢样的储季云。
“来,用金钗划破朕的手臂。”皇上一脸淡然从容地说道,仿佛只是在说“给朕倒一杯茶水”的语气一般。
听到皇上的命令,储季云眨巴着小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只诺诺地应道:“哦哦,奴才领命。”
储季云说完,就掂了掂手中的凤穿琉璃珠海棠花金钗,这金钗倒是华丽又别致,上面雕琢着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栩栩如生、精美异常,它的两只爪子还擒着一朵海棠花。
黄金雕刻的海棠花用琉璃珠镶嵌着,花朵的枝叶被设计成细细长长的针形,能够轻易就划破人的皮肤。
眼见蠢头蠢脑的储季云,正一脸跃跃欲试,真准备着用金钗来划伤他的手臂。
皇上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看来你的脑子,比不上你的胆子大呀!”
皇上清越的声音低低沉沉的,让人分辨不出喜怒来,飘荡在肃穆的大殿中,显得尤为清晰。储季云很是无辜道:“奴才的胆子就是要大,才敢杀人啊……”
皇上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下,半天也挤不出一个笑容来,他一脸无语地直言道:“你不是会改容易貌吗?你给朕的手臂画一道伤口,这伤口呢,你要画得就跟金钗划破的血痕一样。”
“还有,伤口画得不是那种血淋淋的,你画成大概是用药两天后、即将治愈好的伤口。”
说到这,皇上微微蹙眉,随后他伸出手掌,对上储季云憨乎乎的脸,厉声道:“这支金钗你看够了吧?看够了就把它放到朕的桌前。”
讲到专业的易容术,储季云总算是恍过神来,神色亦是清明了几分,也终于弄清楚了皇上的话中之意,不然他还真以为皇上的脑子是撞到墙了,对着他胡言乱语呢!
储季云一张老实巴交的脸,顿时严肃起来,他先是把手中的金钗放回御案上,依依不舍地又瞅了一眼,这支金钗值不少银两啊。
随即他轻咳了一声,从衣兜里掏出“作案工具”,不过片刻,他就轻轻巧巧地在皇上的手臂上,描摹了形态逼真的细长伤口,而且还是快要恢复好的伤口。
弄好之后,储季云满意地看着皇上的手臂,又窥视了一眼皇上冷峻的容颜,见皇上没有夸赞,也没有嘉赏,储季云心情低落道:“皇上,奴才先告退了。”
“慢着……”皇上冷不丁地喝叫了一声,他捡起御案上的凤穿琉璃珠海棠花金钗,深幽的黑眸凝视着金钗,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
储季云咽了一口唾沫,有些紧张又有些无畏地问道:“皇上,你还有何事要交待给奴才啊?”
皇上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面色泛起一层伤感的离愁思绪,他声音消沉道:“明日朕会派御林军护送顺妃和五公主回京城。”
“另外……你再安排一队人马,一路暗中保护顺妃和五公主。”皇上语气沙哑,他停顿了下,骤然凛冽道:“倘若她们伤了一根寒毛,你就提头来见朕。”
储季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圣言,他的身姿昂然,目光威厉,一脸正色道:“奴才亲自出马,带领苍龙一旗,必定尽心竭力地护卫顺妃娘娘和五公主,安全抵达紫禁城。”
“嗯,你下去吧。”皇上的眸色极暗,隐隐地有一痕波縠似的清寒水光在翻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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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曦初现,一道口谕就降临到了茹古涵今。大概一个时辰后,喧闹嘈杂的茹古涵今渐渐变得静悄悄起来,偌大的数座宫殿旋而空无一人。
殿内所有人井然有序地上了马车,离开了茹古涵今,又离开了圆明园……
浩浩荡荡的行驾刚一启程,就不啻一石激起千层浪,使圆明园中的平静湖面掀起了惊涛汹涌的波荡。
顺妃娘娘毫无预兆地被送回紫禁城,顷刻之间如一股猛烈的风一样,吹过整个圆明园,霎时间人尽皆知。
连太后娘娘都诧异不已,她琢磨了半天,实在是想不明白,遂立即派遣人去九洲清晏,召唤御前的苏培盛,把他叫来盘问一番。
不过不等苏培盛来向太后娘娘回话,皇上就主动踏进了长青仙馆。
林虚桂静殿中,初秋的明媚又温暖的阳光,透过环环相扣的套方锦直棂窗洒落了进来,宛若一片金色的软纱,给庄严澹然的大殿染上一抹柔和温煦的明黄色。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皇上一进殿中,就恭恭敬敬地给太后娘娘行了个礼。
大殿内光线明亮,清冽好闻的佛香在鹤嘴鎏金凤鼎炉里一刻不停地燃烧着,朦朦胧胧的轻烟弥漫散开,落在了皇上俊逸英挺的面容上,让气质冷峻高远的皇上多了一层文雅。
太后娘娘静静地端坐在金丝楠木雕莲花纹宝座上,她清润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坐于下首的儿子,可瞧了半天,瞧不出他脸上有什么异样。
两人各自沉默了许久,虽然皇上是来坦言事情的前因后果的,但此刻他坐在皇额娘宫中,满脑子都是他想象中——舒舒伤心欲绝的面容。
舒舒是不是觉得自己不近人情,把她和小悠悠赶回了紫禁城,她现在是不是悲戚不已,是不是在哀哀地流眼泪?
然而在另一隅,平坦开阔的御道上,华丽宽绰的马车内,安之若素的舒舒正和小悠悠玩得开心呢,她清艳的容颜上完全没有一丝哭泣后的憔悴悲切。
此刻的她笑吟吟地手举着一只精美的布袋布偶,用五根指头操控着小猪猪形态的布偶,模拟着小猪猪的声音,和小悠悠讲述“三只小猪盖房子”的故事。
小悠悠一脸惊奇地静静听着,仿佛真的听懂了额娘所说的故事,她也跟着额娘发出了“哼哼”的猪叫声,两母女是一点都想不起圆明园中的皇上和皇阿玛啊。
林虚桂静殿中,徐姑姑悄悄地将茶水又换了一波,改成了温热的梨子枸杞果饮。
太后娘娘重新端起茶盏,缓缓地啜了好几口果饮,见儿子清隽英俊的面庞依然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她轻轻“啧”了一声,率先打破了静默僵持的气氛。
她语气中带来一丝恼怒,按捺不住地开口问道:“胤禛,快告诉额娘,你是咋了?为何把舒舒和小悠悠给送回紫禁城?”
闻言,皇上冷漠的面庞终于有了一缕波澜,他愣怔了会,漆黑的瞳仁里似乎是暗藏着一抹惆怅和神伤。
今日的皇上一改往日的装束,穿了一身宽松儒雅的衣袍,广袖也不似之前的箭袖那样贴窄,只见他慢慢地撩起衣袖,给皇额娘展示自己的手臂。
“你很热吗?”太后娘娘有些无言地问道,她高坐于上首的角度,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儿子手臂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不过她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男人身上有些许疤痕,这很正常。
皇上冷峻的神情忽地一滞,他无语地摇了摇头:“不是,儿臣不热。”
他沉吟了会,略微迟疑地说道:“前两日这道伤口还留了好多血,幸亏蒋太医医术精湛,伤口没那么狰狞恐怖了。”
太后娘娘却仍旧是不以为意的样子,不过……她突然眼珠子一转,又细细瞧了几眼儿子的手臂,太阳穴附近的一根筋隐隐跳动:“舒舒和小悠悠被驱逐出茹古涵今,是和你的伤口有干系?”
皇上一听这话,立马呐呐地辩解道:“不是,不是驱逐,只是朕有点……有点害怕再面对舒舒。”
他的脸上霍然漾起一抹潮红,声音低哑道:“那天夜晚,朕和舒舒靠得太近,不小心被她发髻中的金钗划破了手臂。”
“舒舒也是心慌,生怕儿臣怪罪于她,牵连到小悠悠。”皇上顿了顿,继续编造道:“所以是舒舒自个儿向朕恳求,先回紫禁城。”
皇上说罢,默默在心里叹息道:假若被皇额娘发现,舒舒对自己下了绝育药,那皇额娘势必饶恕不了舒舒,轻则是打入冷宫,重则是一瓶鹤顶红。
听了儿子的解释,太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儿子是一国之君,他的龙体谁敢伤害分毫。
想当初,万琉哈氏的十二阿哥和她的十四阿哥,在互相追逐嬉闹,没注意到皇阿玛进了永和宫,十二阿哥在奔跑时,脑袋瓜子重重撞到了皇阿玛的大腿。
先帝爷入后宫一般是朝堂没什么烦心事,他当时心情甚好,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责骂小胤祹,但小胤祹却被撞晕了脑袋,小家伙从小由苏麻喇姑抚育长大,苏麻喇姑是越年老就越慈祥,对小胤祹娇惯得很。
小胤祹捂着脑袋,没看清是皇阿玛,怒气冲冲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撞到小爷我?”
一听这大逆不道的话,先帝爷的火气突突地冒起,脸色霎时黑沉如墨,在场所有的人都被惊骇得面面相觑,纷纷跪倒在地。
这时小胤祹也回过神来,待他抬头看清楚是皇阿玛时,顿时吓傻在了原地。呆愣了片刻,小胤祹居然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永和宫,回到苏麻喇姑身边,央求着她把自己带离紫禁城。
苏麻喇姑听了原委,也怕自己护不住小胤祹,连忙吩咐人收拾了行李,去了太皇太后赏赐给她的皇庄,这一去就是大半年的时光,先帝爷过万寿节的时候,才回了紫禁城。
如今的舒舒怕也是跟小胤祹一样,不敢承受皇上的怒火,想着和皇上分开一段时间,待皇上消了火气后,再接她回圆明园中。
太后娘娘自己在那边脑补了一大堆,将舒舒有些不符合常规的行为给合理化。啊呀,就是她的大胖孙女也被带走了,她是不是也跟着回紫禁城呢?
皇上起先说完后,就施施然地端起桌上的梨子枸杞果饮喝了起来。他见皇额娘沉默了这么久,两眼泛光地凝视着前方,出神地盯着一尊供着芍药和鸢尾花的定窑白瓷牡丹纹花瓶。
第122章 潮涨潮落
太后娘娘的嘴唇紧紧抿着,在兀自出神,那清雅的容颜上偶尔闪过一丝恍然大悟。
皇上看着额娘,深幽的目光中有一抹难掩的疑虑,这皇额娘在琢磨什么啊?
又过了会,太后疏淡清明的长眸看向自己的儿子,不疾不徐地说道:“再几日就是中秋佳节,熹妃几个已在筹备庆宴。哀家呢打算过完中秋节,就回紫禁城。”
皇上英挺的眉骨微微轻扬,没想到皇额娘居然那么快就回紫禁城内,他朗声道:“儿臣正想和皇额娘说一事。”
他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皇额娘眼神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皇上继续道:“儿臣会在中秋节过后,去往盛京,亲自主持祭祀大典,到时候直接返回紫禁城。”
闻言,太后愣神了下,她缓缓喝了一口果饮,沉吟道:“盛京乃是满族的发祥地,也是我们大清王朝的肇兴之地。先帝爷在位期间也曾东巡过三次,不仅重新修缮了堂子庙,还修建了多座开国功臣墓。你登基后,首次去那里谒陵拜祖,可谓是意义非凡啊。”
堂子庙本是爱新觉罗氏拜天祭神的专门场所,和京城的太庙享有同等地位,先帝爷重新扩建了多个堂子庙分堂,作为祀神之所,以供其他满族姓氏使用。还有开国功臣墓的建造,这些措施都是为了拉拢凝聚满族部落的势力,巩固大清爱新觉罗氏的统治。
皇上微微颔首,含了一缕薄薄的笑意:“儿臣这次除了赴盛京拜谒祖陵外,还会出山海关,在蒙古境内,宴请各蒙古王公台吉,再联合各蒙古部落行围狩猎。所以此次东巡,儿臣会将弘时给带上,由他来祭拜昭陵。”
听言,太后不觉皱了皱眉头,她目光微沉,几瞬后,她脸上露出几分犹疑:“你就带弘时一个吗?弘历、弘昼呢?”
东巡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和寻常的出行可是完全不同,皇上只携带弘时一个阿哥,可不是让他体验盛京的风土人情。能恭谒祖陵的皇子,则是会崭露在各王公大臣面前,受众人瞩目。
皇上的目光晦暗若深水,他点点头:“嗯,弘时虽不是嫡子,但他现在是几个阿哥中年龄最长,是时候承担些重任了。”
说完,皇上在心底由衷感慨道:自己如今不会再有子嗣,五个儿子不算多也不算少,最大的弘时也才八岁,当然他的子嗣实在是无法跟自己的皇阿玛相比。他目前并没有特别看重哪个儿子,但是他这些日子衡量许久,还是弘时在他心中的分量最重。
太后凝神片刻,轻轻叹了声,虽然她心底里目前最为疼爱的孙子是弘历,但关乎祖宗大业由哪个孙子继承,她一介妇人,还是安常守分、保持缄默。
最终太后还是没有和儿子再继续置喙此事,只和儿子说了几句,让他在东巡途中好好照顾自己的话,便结束了两母子今日的交谈。
又一石激起千层浪,后宫妃嫔们还没消化完顺妃离开圆明园的大消息,乍然间又听到皇上要东巡的盛事。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令众妃嫔震惊的是——三阿哥也要一同前往盛京,还作为主祭人祭奠太宗皇太极的昭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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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华丽、卓而超群的武陵春色宫苑中,秋日的桃花树已开始枯萎飘零,增添了一分寂廖之感。与凋谢的桃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齐妃娘娘那满脸的春风得意,连武陵春色里住的其她几位妃嫔,面色都愈发红润灿烂起来。
一个个鼓动着齐妃,让她去和皇上讨个恩旨,准许她们在东巡途中跟随御驾,照料三阿哥的起居。
三阿哥哪里需要这些人照料,显然宛常在、方常在、卫答应这些个低位妃嫔,一个个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意在皇上。
齐妃自个儿也想随驾,不光是因为陪同皇上,主要还是因为她放心不下儿子,虽说有嬷嬷宫女们侍候,但哪里比得上亲额娘来得尽心。
可是齐妃娘娘可不敢随心所欲地去九洲清晏面见皇上,那么多妃嫔来找她,她也只是敷衍敷衍,言笑晏晏道:“本宫见了皇上,自会提及到妹妹们的一片诚心。”
圆明园的日子一天天风平浪静地过着,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十五团圆夜,众人齐聚一堂、庆贺中秋。
然而齐妃娘娘见了皇上,看俊容冷淡的皇上连她的敬酒,都只是浅浅啜了一口,整个筵席更是气氛微妙,到了中途,皇上就离席了。
齐妃纠结了好几天的言辞,根本是连开腔的机会都没有,一众妃嫔只能郁闷地对着皇上离去的背影欲哭无泪。
几日后,御驾即将东巡,太后娘娘罕见地召了圆明园中所有的妃嫔,前去长青仙馆请安。
太后娘娘也是在昨日心血来潮,叫来内务府送来随驾东巡的人员名单,见名单上面除了弘时,林林总总地排了一堆理亲王、廉郡王、怡郡王,还有小十四等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
翻了半天,名单中就是没有后宫妃嫔……太后娘娘的脸色顿时黑沉下来,简直是要气结于胸,她深深呼吸了半晌,又在徐姑姑的安抚下,缓和了略急促的气息。
“燕贞,你说皇帝是不是念佛经念傻了?”太后娘娘一脸嗤笑道,随即漫不经心地把名单轻放到桌上。
虽是开玩笑的语气,太后娘娘的心里确实有这想法:难道她大儿子是要效法世祖爷,学佛入迷,看破红尘,要去五台山出家为僧了?
皇帝难道以为他的妃嫔随驾东巡,就是侍奉他了吗?不说沿途中,皇室宗亲带的那些福晋、侧福晋之类的后院女子,需要后妃作为领头人进行往来。待到了盛京,固守盛京的官员和宗室,他们的福晋亦是需要后妃出面交际应酬。
一旁的徐姑姑听着太后娘娘说着埋汰皇上的话,她怔了下,温和的面孔含了一抹深浅得宜的笑:“依奴婢看,皇上是悟得了佛禅,是有所改变,变得反而比以前越发孝顺主子您呢!”
她声音柔柔道:“今早您没有安排观戏曲,皇上一知悉,就急慌慌地赶来看您了,生怕您是身体有恙,连最喜欢的节戏都不看了。”
“哎呀,还不是昨天看的剧目一波三折、千回百转的,哀家感动得眼睛都红肿了。让哀家的眼睛休息一天,明天咱们再看。”太后扬了扬手中的绣帕,有些赧然地说道。
听了太后娘娘这话,徐姑姑掩饰不住地眼睛一亮,她也是戏迷,今早还以为太后娘娘没了兴趣,再看昨日戏子们表演的《赵盼儿风月救风尘》,没想到太后娘娘是怕自己哭得不能自已啊……
两主仆就昨日跌宕起伏的“赵盼儿救风尘”情节,热烈讨论了一番,两人说到口干舌燥,太后娘娘终于想起来了东巡随驾名单的事情。
重新打开随行名单,太后娘娘蓦地回想起她当年陪伴先帝爷东巡的日子,她揉了揉眉心,叹道:“唉,燕贞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去盛京路上发生的事吗?”
徐姑姑毫不犹豫地应答道:“奴婢哪会忘记呢……”话音刚落,徐姑姑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康熙二十一年,刚晋升为德妃没多久的太后娘娘,跟随浩浩荡荡的御驾前往盛京。
当时康熙体恤德妃失去女儿的悲伤心情,遂让德妃跟着同行去散散心。除了德妃,陪同康熙的都是贵人、常在等低位妃嫔,唯一高位妃嫔只有德妃,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那是太后娘娘最糟糕的一次旅程。
德妃犹记得圣驾刚到达直隶,就有那不着调的官员给康熙献上了婀娜多姿、千娇百媚的年轻女子,康熙笑纳了。
接着东巡队伍继续往东,驻跸在伊屯阿昂府地,又有阿谀奉承的官员悄悄给康熙安排了烟花女子,更有甚者,为了前途,还贡献出自己的妻子,说是拥有倾城美貌、绝顶风情,于是康熙也笑纳了。
当时的德妃不仅心酸不已,还要被同来的贵人、答应之流直言鄙夷,说她劝诫不了康熙,不愧是宫女出身,只会对康熙百般顺从。
后来终于到了盛京,德妃见到了位高权重的盛京将军,以及他傲慢无礼的夫人——赫舍里索尼的小女儿,也就是康熙最爱的孝诚仁皇后的亲姑姑。
康熙忙着祭祖祭神,偶尔的柔情也给了沿途中收纳到帷帐里的女子,而德妃却受尽了奚落白眼,但她只能压抑着恚怒和不平,硬生生地忍住了其他人对她的蔑视。
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初瞧不起她的盛京将军夫人,早已进了坟墓里。还有那些花颜月貌的女子,在先帝爷回盛京前,就已注定是被抛却的命运,没有一个被先帝爷带回紫禁城。
遥远的记忆袭来,让太后娘娘不免有些惋伤,她郁然地吁了口气,话语中带了几分秋风落叶般的萧索:“燕贞,幸好我们主仆走到了今天。”
“是啊主子,奴婢现在亦是人人不敢得罪的老嬷嬷了。”徐姑姑感慨道,倏地以不符合年龄的俏皮声音说道:“当然奴婢的贵主,依然是一朵国色天香、富丽堂皇的牡丹花。”
“你啊……哀家都老了,还说什么国色天香啊?要说哀家牛嚼牡丹花才对。”太后娘娘伸出手虚指了指徐姑姑的脑袋,语气虽怪责,但面上泛着粲然的笑意。
突地太后娘娘转变话题,一脸肃然正色道:“你快帮哀家想想,东巡让后宫哪个随从御驾?”
徐姑姑立即一本正经道:“奴婢觉得……”
接下来的时光,主仆俩商议了一番,确定了几位妃嫔人选后,太后娘娘在随行名单上添了几个名字,继而直接派人把修改后的名单送到九洲清晏。
须臾后,皇上就看到了皇额娘亲自书写的那一页名单,他瞧了几眼,有熹妃、庄贵人、仪常在、惠常在、谨常在,除了蒙古旗的仪常在,其她几位都是满军旗。
皇上敛眉沉思了会,看来皇额娘替他选择了这几位妃嫔随行,是有特别的深意啊。随后他把名单重新发还到内务府,默认了皇额娘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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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虚桂静殿中,坐满了圆明园中的娇娇艳艳,不管是高位妃嫔,还是不入流的小答应,每个人都精心装扮了自己,务必使自己呈现出最完美的姿态。
此时太后娘娘还未到来,一群人已经恭候了近一盏茶的时间,好几个妃嫔都有些坐不住了,原本还娇丽的容颜开始愁眉苦脸起来,心中都不由感到惴惴不安。
但坐于上首的熹妃、裕妃仍旧是不动声色,淑静柔和的面容完全看不出一丝异样。
溘然间,唱礼太监高昂的声音响起:“太后娘娘驾到——”,刹那间大殿中胶凝的气氛旋而被打破。
众人立即屈膝蹲着身子,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妾(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吉祥康泰。”
太后娘娘穿着一袭梅子色缀绣金丝凤袍,由徐姑姑搀扶着她的手,款款地走至大殿内,在莲花纹宝座上安坐好,她轻轻抬了抬手,淡淡一笑:“都平身吧。”
齐妃率先站起身,她一脸神采飞扬地转身坐到圈椅中。只听“咚咚”的一声,接连又“唉啊”的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齐妃的胳膊不小心撞到了旁边桌案上的水晶螭龙纹觚形花插。
第123章 萧然尘外
只见那精致炫丽、插着数朵白色紫薇花和八瓣红波斯菊的花瓶,虽然被齐妃碰歪了,倒在了桌面上,但仍旧是安然无恙。
反而是花插里面的水,流淌了出来,溅湿了齐妃的衣袖,素金色镶了宽边的精绣锦缎,转瞬间就失去了华丽的光彩。
齐妃猛地瞪大眼睛,刚想破口大骂“谁那么不长眼,放了装水的花瓶”,就想起太后娘娘在此,她只能忿忿然地怒哼了两声,一张娇媚的脸旋而涨成了猪肝色。
“好了李氏,不要大呼小叫了,快坐下吧。”太后娘娘淡漠的声音响起,见李氏还是傻愣愣站着,太后娘娘霎时一记冷眼向她扫过去。
齐妃沉默了一下,低垂着脑袋抿紧嘴巴,然后福了福身,声若蚊蚋道:“是,太后娘娘。”坐下后,齐妃顿时感到那洇得湿透的袖子,裹贴着自己的肌肤,令她愈加心烦意燥起来。
太后娘娘微微地眯着眼睛,阴沉沉的目光掠向众妃嫔,直盯得她们泛起寒颤。
半晌后,太后娘娘才厉声道:“哀家今日召见你们,是要说说皇帝过几日东巡的事宜。”
话音刚落,太后娘娘直接看向熹妃,眉眼在顷刻间变得温润平和,她扬声道:“熹妃,哀家有话要嘱咐你。”
熹妃一听,立即抬起头来,见太后娘娘神色慈爱,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盈盈站起身:“臣妾谨听太后娘娘吩咐。”
太后娘娘看着面前端秀的女子,满意地颔了颔首,她展颜一笑道:“此次皇帝东巡至盛京,路途遥远且一路经停多处府县,虽有一堆奴才跟随,但那些奴才们难免有伺候不周全的地方。”
闻言,已有几位妃嫔知晓了太后娘娘的话中之意,果不其然,太后娘娘登时肃色道:“熹妃,哀家思虑了良久,决定你也跟着去东巡,让你伴随在皇帝身侧。你记住,到时候你务必要照顾好皇帝。”
这话一出,大殿中所有妃嫔的目光瞬间向熹妃身上投射过去,坐在她旁边的齐妃,搭在圈椅扶手的指头,恨不得要把扶手上的雕花给抠出来。
面对众妃嫔刺向她,宛似针尖一样的凌厉视线,熹妃不慌不忙、笑容慎重道:“臣妾必定尽心竭力照顾好皇上的圣体。”
太后娘娘笑容和蔼道:“那么多妃嫔中,你最是细心妥当,皇帝交由你来照顾,哀家这个做额娘的,也能放下心来了。”
说罢,太后娘娘忽然话锋一转,凛冽道:“皇帝虽勤于政事,不耽玩乐。但一路上总有谄媚之人,喜欢给皇帝奉上那些个脏的臭的烂花破叶。”
“熹妃,哀家望你能立威执事,清理彻底皇帝身边不干净的东西。”太后娘娘神色漠然地说完,而后静静地凝视着熹妃。
熹妃神色一僵,微露几分踌躇,太后娘娘的言下之意她甚是明白,然而皇上这般冷肃铁心的人,如若真要做某些事,哪里是她一介妃子能规劝住的?
但熹妃只能强装镇定从容道:“倘若皇上真有做出超过节制之事,臣妾必当倾力劝诫皇上。”
“嗯,你坐下吧。”太后娘娘一脸淡然道,说完她瞄了一眼身旁站立的徐姑姑。
徐姑姑旋即会意,她往前走了一步,温煦的目光环视了众人一圈,方才不疾不徐地朗声道:“东巡随驾名单上除了熹妃娘娘,还有庄贵人、仪常在、惠常在、谨常在……”
被点到名的妃嫔眼睛霍然发亮,一个个顿时心花怒放起来,其她还没听到自己名号的妃嫔,也纷纷按捺不住,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和耳朵,紧盯着徐姑姑,生怕没有听清楚。
只可惜徐姑姑在说完“谨常在”之后,就没再报名单,而是温言道:“过两日御驾就开始出发,时间紧迫,请几位娘娘抓紧时间,收拾准备起来。”
名单上的几位妃嫔忙不迟疑地站起身,一脸欢欣若狂道:“多谢徐姑姑提点。”随即又齐齐向太后娘娘叩头谢恩。
见太后娘娘面露倦色,徐姑姑便迅即上前搀扶起主子,又轻轻挥了挥手,让众妃嫔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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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林虚桂静大殿,齐妃就遽然脸一沉,面容上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她倒是没有直面地对上熹妃,而是剜了一眼熹妃身侧的惠常在。
惠常在的妆扮显然一看就十分用心,花枝招展的,年轻的脸蛋不怎么施脂粉,亦是娇艳无比、魅惑动人。
齐妃娘娘在心里啐了一口:皇上的面还没见到,就打扮得和个狐狸精似的,到时候见了皇上,这惠常在岂不是跟没了骨头一样,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哼哼,简直是不要脸!
齐妃娘娘鄙夷的目光,毫无掩饰地落在惠常在的身上,惠常在自然也很快就感受到齐妃娘娘的蔑视,她忐忑不安地轻挪了挪脚步,往熹妃娘娘身后藏了藏。
“呵呵……”齐妃娘娘见惠常在畏畏缩缩的模样,冷笑道:“惠常在,听说你家世不错、家训严谨,怎么进了宫,反倒是只晓得把自己打扮得妖妖娆娆,跟个狐媚子没什么两样?”
熹妃眉心蹙起,她一看李氏挡在自己面前,就知道李氏来者不善,虽然不是在讽刺她,但惠常在可是她宫中的。
因还在太后娘娘的长青仙馆,熹妃并不并想惊动她老人家,只能好生好气地说道:“齐妃姐姐,这惠常在她确实是不懂事。虽然‘女为悦己者容’,仪容外表是可以精心妆扮。”
“但我们作为宫妃,是天下的表率,自然要以‘德善嘉美,贤良淑慧’为举止典则。姐姐你放心,妹妹回去自会好好训诲惠常在的。”熹妃话中的语气是十足的婉约和顺。
齐妃听了熹妃说那么多,依旧是一脸的不高兴,她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在刹那间寒冷如冰:“熹妃妹妹,你这是在诋毁皇上啊?”
“你说惠常在,她以色侍君,愉悦皇上,不就在说皇上是沉溺美色的……昏君?”齐妃娘娘的声音犹若深秋中凌冽的寒风,吹得惠常在整个人瑟瑟不已。
闻言,熹妃倒是没有感到讶然,她盈然一笑如芙蓉清露:“皇上也是惜花爱花之人,想当初在潜邸时,齐妃姐姐美艳不可方物,宛若雍容华贵的牡丹花。”
说到这,熹妃顿了顿,捏起一方丝帕轻轻地在嘴边擦拭了下,唇角的弧度如一弯新月:“妹妹刚入潜邸时,见到姐姐的第一面,印象如初。”
“犹记得姐姐发髻上斜插的那朵鲜艳的牡丹花,真真是人比花娇。连当时的四爷,哦……现在的皇上,都看得目不转睛呢,眼睛里都容不下妹妹几个了。”熹妃一脸恭维道。
齐妃娘娘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熹妃,面前的女子总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温驯模样,跟戴了一张面具一般,擅长隐匿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她说的这段话虽然像是在吹捧齐妃一样,可落在齐妃耳中,却是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肺。
当时的四爷,他确确实实把目光投在了李氏身上,可却是暗藏着一丝不豫之色。之后没过两天,福晋就私下叫来她,当面训斥了她一番,让她以后不要再做出“不合宜身份的事情”。
福晋万事唯四爷马首是瞻,所以福晋的告诫自然是四爷的意思。她只是个侧福晋,是没有资格在发髻中簪百花之王的牡丹。
现如今熹妃又提起此事,齐妃溘然间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叱骂她一顿,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这时齐妃娘娘身后的大宫女丹歌,秀气的脸上直皱眉头,听主子呼吸有些急促,她略略思索了一下。
随即,丹歌急忙忙地晃了晃扶着齐妃娘娘的胳膊,乐呵呵地提醒道:“主子,您不是说给太后娘娘请安后,要赶紧回宫,给三阿哥亲手做豌豆黄吗?”
三阿哥最是喜爱吃冰冰凉凉、清清爽爽的豌豆黄,而且就爱吃自己额娘亲手制作的。现在他要跟随皇阿玛东巡,至少快两个月不能吃到,遂出发前他要吃个够、吃个腻。
齐妃娘娘被丹歌冷不防地摇晃了下,她倏然回过神来,这里可不是大声喧哗之地,太后娘娘万一知道了,保准是先呵斥她一番。
齐妃轻咳了一声,硬生生地将心头涌上来的怒火给死死憋住,她勉勉强强露出几分苦笑道:“是啊,弘时要吃豌豆黄,要不是丹歌你提醒,本宫还差点忘记了呢。”
不过齐妃娘娘还是忿忿然地抛下一句:“熹妃妹妹,你们也赶快回去吧,别再外头晃悠了,不然啊不够时间挑选衣服,来打扮自己。”
随即她的唇边漾起一缕意味深长的微笑,话中含着戏谑道:“祝你们两个伴驾路途顺畅无堵,姐姐妹妹和洽相处,一起努力伺候好皇上,务必让皇上身心都得到爽快啊。”
闻言,熹妃紧紧咬住嘴唇,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陡然消失。
惠常在更是陡然地僵在那里,她不自觉地往身侧的熹妃那儿看了一眼,见她脸色旋而变得难看无比,心中顿时愈加惶恐。
惠常在的心中默默想着:齐妃娘娘的话中带着尖刺,似乎在……不,她就是在直言不讳地奚落熹妃娘娘,把熹妃和自己,说成和那青楼女子没什么两样,只会取悦男人的风尘女子。
看着熹妃脸上的笑容端不住的样子,齐妃娘娘轻轻嗤笑了下,惬意十足地扬了扬手中的锦帕,神态悠悠然道:“丹歌,我们回坦坦荡荡吧……”
第124章 云霓之望
金风送爽,秋色宜人。初秋的圆明园中,景色盎然,清净平和,到处都是梦幻斑斓的彩色,简直是一幅美不胜收、色彩丰富的山水画卷。
可熹妃娘却一脸娘神色黯然,默默地走回了古朴野趣的杏花春馆里。
熹妃端坐于梳妆台前,沉默地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镜面上映照出的女人身姿只算得上匀称,比不上其她女子的婀娜妩媚,就连那张脸都显得格外清淡。
她的身旁伴着一个长相普通的侍女,正在替她解开紧绷的发髻,取下墨发中点缀的几朵攒心嵌珠绢花,和一支即将掉落的并蒂莲翡翠流苏簪。
熹妃垂下黑眸,无波无澜的眼神扫过放入黄花梨妆盒中的流苏簪,薄唇勾起一缕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让身后的侍女顿觉一阵毛骨悚然。
“立芳,你说本宫是不是被一叶障目了?”熹妃的语气平静,沁着淡淡的凉意。
侍女立芳一愣,饶是她深谙主子的心思,此刻也不明白主子话中的含义。
熹妃也不用侍女回应,她皱着眉头,自顾自地往下说道:“顺妃再如何得宠,如今也只有一个五公主。更何况她现在还失宠了……”
说罢,熹妃捏起手中的绣帕,慢慢地抹去嘴唇上的嫣红色口脂,她脸上仍挂着清浅的微笑:“李氏,才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闻言,立芳一脸若有所思,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睫,试探地问道:“主子,那……卫答应献的计策,还继续执行吗?”
熹妃放下绣帕,深幽的眼神注视着自己手指上不小心蹭到的红脂,白皙纤指间被沾染上宛若芙蓉花一样的淡红色,尤为醒目、十足碍眼。
就在立芳以为主子不置可否时,冷不防地,静谧的殿中响起主子讥嘲的嗤笑声。
立芳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窥觑了主子一眼,只见主子那秀气淡雅的容颜,在刹那间变得扭曲丑陋起来,还有一层浓翳的阴郁晦色在主子的眉眼间沉淀着。
熹妃冷笑了几声,嘴角扯起一抹令人寒碜的笑容:“立芳,之前我们是在朦胧的雾里,所以只看到顺妃这朵山茶花。”
“在顺妃前头,还有另一朵强烈得让人晃眼的喇叭花,我们啊要先把这朵喇叭花给除去,才是正理。”熹妃的声音凛冽如霜,俨如深秋中呼啸袭来的寒风。
立芳正握着玉梳给主子理着散开的长发,听到主子的话语,她不由感到一阵心绪慌乱,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须臾后,立芳才恍过神来,她谨小慎微道:“那主子,我们要怎么摘去这朵喇叭花?”
熹妃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只是把枝头上的花骨朵除去有什么用,要么不动它,要么就连根拔除、永绝后患。”
安宁的寝宫中,钉纹豆形嵌铜琉璃香炉里有清幽沉郁的白烟淡若薄雾,袅袅弥漫逸出。熹妃的神情淡漠得宛如那飘渺的云烟:“现在还不是折花的时候,我们静待时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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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过了几日,皇帝起驾东巡,以熹妃为首的几位妃嫔,纷纷盛妆丽服,相随圣驾之后。待圆明园清空一半主子后,太后娘娘的凤驾也随之启程,浩浩荡荡地回到了紫禁城。
人间仙境的圆明园旋而归于一片寂静,不再承载着笙歌鼎沸的喧哗。
翌日温暖的午后,紫禁城的启祥宫内,迎来了一个大客人和一个小客人。
“妹妹…妹妹啊……”稚嫩脆亮的声音在五公主的寝殿中不断回荡。
一个约莫一周岁大的小胖墩,正扭着肥壮的小身躯在围栏外晃悠来晃悠去,他胖乎乎的小肉手正紧紧攥着一个小木槌,只见他边呼喊着小悠悠,边拿着小木槌东敲敲西敲敲。
小悠悠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咿呀……”,随即继续专心啃着手中的一小块雪白色沙葛。
小悠悠旁边还趴卧着一只凤眼西施兔,物似主人形的活泼小兔子此时正在呼呼大睡。
谦嫔笑容满面地望着坐在藤席上的小悠悠,玉雪漂亮的精致小脸蛋,那双宛如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可爱极了,即使在冷硬的人看着她,心都会被软化。
见小悠悠白嫩嫩、胖嘟嘟的小手捧着沙葛,红润润的小嘴巴不亦乐乎地啃着沙葛,谦嫔不免觉得有些疑惑和好笑,这沙葛不就是寻常百姓家吃的豆薯,和红薯一样是不上台面的食物,怎么顺妃娘娘给金尊玉贵的五公主吃这些。
虽然顺妃娘娘在皇上那里疑似失去了恩宠,但谦嫔始终忘不了那一日,皇上亲自来到咸福宫,犹如泼冷水般,严厉地告知了她一番话。
之后谦嫔不再和顺妃作对,殷殷切切地和顺妃娘娘搞好关系。这不才刚回紫禁城,谦嫔就带着儿子来启祥宫了。
如今谦嫔跟顺妃娘娘打交道多了,她自然也知悉了顺妃没那么讲究尊卑,喜欢别人直言不讳。
两人此刻正坐在花厅中品尝着下午茶,谦嫔看着身旁宛若天仙般玉容花貌的顺妃娘娘,情不自禁地心荡神驰了下,这样夺目的美貌,难怪皇帝会珍爱万分,放在心坎里。
“姐姐,小悠悠吃的是白地瓜吗?”谦嫔说话的语气中不仅透着一股亲切友好的熟稔,还有一丝奴颜媚骨的谄媚。
舒舒笑着摇了摇头,眼底划过抹无奈:“小悠悠哪里能吃这个啊,不过是让她舔舔滋味罢了。自从她长了牙齿后,什么都爱往嘴巴里放。”
“你说的那些磨牙的甘草棒、翡翠棒、花椒木,小悠悠都不喜欢。后来还是博络嬷嬷看到小悠悠学小兔子啃胡萝卜,就专门把胡萝卜切成长条状让小悠悠磨牙,别说效果还挺好的。”舒舒眉开眼笑道。
“除了胡萝卜,我们还给小悠悠挑选了其它根茎类蔬菜,有沙葛、荸荠、红薯等,小悠悠最喜欢的就是沙葛了。哦,沙葛就是你说的白地瓜,它的味道清爽香甜,汁水还有败火滋阴的作用,所以小悠悠啃白地瓜,既能磨她的乳牙,又能清火解热。”舒舒说完,就瞅了女儿一眼。
此时小悠悠已经对手中的白地瓜不感兴趣了,她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倏而把白地瓜放到了小兔子嘴边,然后窸窸窣窣地飞快爬到七阿哥面前。
七阿哥正挥舞着山胡桃木做的小木槌,兴高采烈地敲着围栏,见小悠悠爬过来了,七阿哥眯缝起两只月牙一样的圆眼睛,扬起大大的笑容,呼唤着:“妹妹来,妹妹来……”
小悠悠高高地仰起小脑袋,目光跟随着哥哥手中的小木槌忽闪忽闪着,小木槌敲一下,她的脑袋瓜子也跟着“咚咚”的声音晃来晃去。
就这样兄妹两人自得其乐地玩了一会,小悠悠便不乐意了,她也想敲小木槌了。
“咿呀……呀啊……”小悠悠举起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小木槌,软软糯糯地对七阿哥喊道:“呀呀啊……咚咚咿啊啊……”
七阿哥停下了捶打的动作,胡乱地叫了一通:“妹妹啊,妹妹啊……”,他瞪圆的眼睛满是迷茫之色:妹妹说的话是啥意思啊?
舒舒望着两个小家伙用“婴语”交流来交流去,笑得乐不可支,她转头拍了拍谦嫔,笑道:“哈哈,谦嫔你快看这两个小家伙。”
而此时的小悠悠,她见眼前的大胖墩还在傻呆呆地敲围栏,小悠悠顿时像只炸了毛的兔子,她鼓着圆乎乎的腮帮子,“嗖嗖”两声爬到另一边围栏。
自己的额娘就坐在围栏不远处,小悠悠用小奶音大喊了一声:“嘛!”
见额娘看了过来,小悠悠扬起手一边指着七阿哥,一边小嘴巴奶声奶气地急促叫道:“咿呀咚咚,呀咚咚啊……”
舒舒还没反应过来小悠悠说的话,谦嫔就在一旁兴冲冲道:“小悠悠,你也想要玩小木槌是吗?”
说毕,谦嫔就迫不及待地招了招手,让侍奉七阿哥的一个大宫女过来。
舒舒就见那个身材高挑健美的大宫女急匆匆走了过来,到了跟前,舒舒才发现她肩膀上背着一个硕大的竹箧。
“锦婷,你竹箧里还有带小木槌吗?”谦嫔细声细语地问道。
叫锦婷的大宫女,满脸的喜气洋洋:“有的,娘娘。”话音刚落,她就利索地卸下竹箧,打开笼盖,从中掏出一把红色的小木槌,随后在谦嫔的示意下,恭恭敬敬地双手举着递给了顺妃娘娘。
舒舒接过小木槌,走到围栏前面,递给了伸出手,一脸“嗷嗷待哺”的小悠悠。
小悠悠抓过小木槌,欣喜若狂地“嗖嗖”两下爬回七阿哥旁边。接下来,两个小家伙一个在围栏外,一个在围栏内,开始一同敲打起小木槌,随之而来的“咚咚”声不绝于耳,响彻殿内。
舒舒看着两个小家伙欢快捶打的模样,像是在拆家一样。
围栏里,那琳琅满目的玩具完全吸引不了着两个小家伙,反而对着一个普通的小木槌这么热衷。
她轻叹了声问道:“七阿哥也不怎么喜欢玩内务府送来的玩具吗?”
谦嫔猛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嘛!内务府送来的玩具又好看又结实,可小弘曕啊没玩两下就扔到一边了。”
“啧啧,姐姐你是想不到啊,这小家伙不止是喜欢敲木槌,还喜欢跟人玩拉扯绳子、在水盆里拍球,还有在花坛里挖洞藏小石头……”谦嫔边说着,边用嫌弃的眼神瞥视了好几眼自家儿子。
舒舒听着她的话语中,完全是一副“儿子很埋汰、我很是崩溃”的样子。但舒舒心中也明白:自家孩子都是自个儿的心中宝,哪会有真正的腻烦生厌。
于是舒舒笑意盈盈地夸赞道:“弘曕才不到一周岁吧,就独创出自己喜欢的小游戏,真是机灵聪颖啊。而且啊,他现在走路就这么稳当顺溜,你这个做额娘的,养育得真好。”
闻言,谦嫔笑得合不拢嘴,假装谦虚道:“哪里哪里啊,我看姐姐养小悠悠,才是养得跟观音菩萨座下的小仙童一模一样。太后娘娘爱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昨日舟车劳顿,太后娘娘准是要派人把小悠悠抱到慈宁宫,稀罕稀罕。”
说到这里,谦嫔才霍然想起她今日来启祥宫的目的。
谦嫔今早先是携儿子去了一趟长春宫,让儿子给皇后也就是七阿哥的皇额娘请安。
谦嫔的弘曕下个月就要满周岁了,可七阿哥的周岁宴至今都无人过问,只她这个当额娘的惦记着。
第125章 临渊羡鱼
舒舒单手撑着精致皙白的下巴尖,看着谦嫔说完后就不再言语。转瞬间,大殿内只有围栏边,两个小家伙敲打小木槌的声音。
舒舒听了一会儿,实在是受不了这枯燥吵闹的声音,跟谦嫔说道:“我们去外边溜达溜达?”
谦嫔亦是蹙着眉尖,眼神中带有踌躇之意,此时听舒舒这么说,她立马站起身,和舒舒出去逛荡了。
两人远离了喧闹的小家伙,迈着闲适的步伐转悠到了清雅幽静的后院。
无言了片刻,舒舒留意到谦嫔犹豫的神色,随即轻声说道:“你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我呗。”
谦嫔眸光微顿,她忖度了会,语调略含悲戚道:“今早,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闻言,舒舒有些疑惑地望向谦嫔,就见她的眉梢眼角间透着几分感伤。
舒舒缓缓眨了眨眼睫,脑子思索了下,犹记得自己刚从圆明园回到紫禁城时,也曾去过长春宫拜见皇后。不过她那时连皇后的面都没见着,在大厅里喝了好几盏茶后,才有宫女告知她:皇后娘娘身体有恙,后宫的诸位妃嫔今后无旨意,就不必来请安了。
这时谦嫔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俏丽的容颜上泛着一抹苦笑:“原本皇后是不打算接见我的。”
“说也奇怪,我正准备离开时,弘曕突然大声哭嚎了起来,皇后在里头听到了,就让宫女领我和弘曕进去见见。”谦嫔冷不丁地停住脚步,旋即拉着舒舒的手走到梨花树下。
谦嫔轻轻靠近舒舒,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语不传六耳:“皇后有……日薄西山之兆。”
话音刚落,谦嫔就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抱着弘曕一进去啊,这小家伙立马就不哭了,还看上了皇后宫中摆放的盆景。”
“那几尊盆景真的是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啊,皇后娘娘见弘曕喜欢,就让弘曕自己选一个。”说到这,谦嫔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她笑逐颜开道:“姐姐你猜一猜,弘曕挑选了什么样的盆景。”
“有木雕寿星镶宝石花卉的、画珐琅珊瑚菊花的、粉彩雕福寿九如的、金镶嵌玉石雕梅花的……”谦嫔边说着,边扳着指头数着。
舒舒紧紧地抿着唇,还沉浸在“皇后已日薄西山”甚是意乱如麻的思绪中,听见谦嫔的发问,她愣了下,随口应道:“弘曕挑选了木雕寿星的?”
谦嫔摇了摇头,眉飞色舞地说道:“都不是,这些盆景弘曕一个都没选。原来啊,他是看上了盆景旁,放着的一碟水蜜桃。小家伙跑过去,一手抓了一个水蜜桃。哈哈,姐姐你说好笑不好笑?”
听着谦嫔嘻嘻哈哈的笑声,舒舒的嘴角微微扯了下,结果半天也扯不出一个笑容来,她呶了呶唇瓣,粉唇轻启道:“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看着顺妃娘娘柔美昳丽的容颜清冷如霜,无一丝笑意,谦嫔低垂下脑袋,暗暗地撇了撇嘴。
两人在沉默中漫步了良久,谦嫔溘然间转身面向舒舒,对着舒舒扬起了一缕难为情的笑容,她讪讪笑道:“顺妃姐姐,今日妹妹前来,是有一事想要央求您的。”
舒舒的脸上倒没有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只是奇怪谦嫔有事相求,非要绕了这一大圈才讲出来。
见顺妃娘娘依旧一副平静澹然的模样,谦嫔垂眉耷眼地道:“妹妹想让姐姐,帮忙在太后娘娘面前提提七阿哥的周岁宴。”
“嗯……”舒舒娇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讶然,她看着愁眉苦脸的谦嫔,有些纳闷道:“这内务府应该有所安排才对啊?”她记得小弘曕再过二十天左右,就要满周岁了,正是五彩缤纷的暖秋天气。
谦嫔满脸失望地叹了一声:“唉……”
“我派人到内务府问过了,内务府中的一个总管只打发了一句:七阿哥周岁宴的章程还未定,静候齐妃娘娘的批示。”谦嫔满脸惆怅地说道,她的眼神中露出一点凄凉无依的意味。
“后来我的宫女给了他一些银两,那个总管才细细告知了详情。”谦嫔说着,从袖子中取出绣帕,轻轻拭了拭额头上的热汗。
“原来是皇上自登基后,七阿哥是第一个过周岁宴的皇子,内务府不知按什么规制来筹备周岁宴。然后他们又不敢去长春宫请皇后示下。”
谦嫔的语气很是急促,显得她秀丽的面容都有些狰狞起来:“后来得知我们要回紫禁城,长春宫的宫女致行才出面,宣告了六宫,接下来的后宫事务由齐妃和裕妃分权掌管。”
“关于宫中的所有庆贺筵席事务是皆由齐妃处理的,内务府也着急,他们说他们早已先按照先帝爷的十六阿哥的周岁礼,进行草拟了七阿哥的周岁宴,折子也送到了承乾宫。”
说到这,谦嫔深深地叹息了下:“唉,顺妃姐姐你也知道,自从我搬离承乾宫以来,就和齐妃井水不犯河水,再也不来往。如今,齐妃估计会卡着时日,才会批示折子。”
说到这里,谦嫔的脸上霎时愁云密布,她悲悲切切道:“呜呜,到那时候……我们弘曕的周岁礼,就被拖延得没剩下几天可以筹备了,我这个做额娘的还有何颜面?连自己儿子的周岁宴都做不出了主,呜呜……”
同样是做额娘的,舒舒亦能感同身受,什么都想给自己孩子最好的。
听完谦嫔无可奈何的话语,舒舒不免也感到一丝忧伤和凄恻,她一把握住谦嫔的手腕,语气柔和且坚定:“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来,我能使得上劲的一定会竭力帮忙。”
闻言,谦嫔立即停止哭泣,她勉强稳住心神,强颜欢笑道:“倒不用顺妃姐姐使出大力气,妹妹只拜托您,在太后她老人家面前,顺口提一下我们弘曕的周岁礼。”
舒舒睁圆澄澈明亮的大眼睛,精致的眉眼间溢满诧异:“就在太后娘娘跟前,提醒一句弘曕的周岁礼,就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吗?”
没等谦嫔回应,舒舒娇艳昳丽的脸上漾起一缕笑容,声音温柔婉约道:“对啊,有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发话,内务府就可以开始安排了。”
“不过啊,太后娘娘也牵挂着小弘曕这个小孙子呢,不用我提醒,她也惦记在心里。我估量着是太后娘娘才刚回来紫禁城,所以还来不及嘱咐。”舒舒一脸笑吟吟的。
接着,舒舒语气诚恳又认真地继续说道:“你放心,我明日就带小悠悠去慈宁宫请安,和太后她老人家讲讲小弘曕的趣事,顺便啊,让太后帮我出个主意——该给小弘曕送什么周岁生辰礼物。”
谦嫔的眼睫毛微微敛着,笼住她湿润幽深的黑眸,她低了低头,一副极为谦卑的姿态,真挚恳切道:“谢谢姐姐的帮忙。”
但谦嫔对舒舒所说的话,却有些不以为意:太后娘娘哪里会牵挂弘曕,当时弘曕的洗三礼、满月宴、百日宴这些,太后她老人家都不屑于参加,仿佛当没有弘曕这个小孙子一样。
谦嫔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心底里暗暗地忿忿不平:哼!她的七阿哥,又不是先帝爷那位跛脚的七阿哥,长得是健壮白胖、聪颖伶俐,太后娘娘为何就不把弘曕放在眼里?反而是宠溺着顺妃生的小丫头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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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深秋,京城中秋老虎的威力依然强大,照射出的烈日光芒,将整个绿意盎然的景山渲染地一片红火,滚滚的热浪毫不留情地摧残着踏进景山的贵人们。
额勒赫庆蓉穿着一袭锦绣华裳,脚步沉默地缀在理亲王妃后面,她现在也不再是一个侍女,而是一个连侍女都不如的侍妾,王妃把她送到了王爷的床榻上。
但她仍旧只能陪伴在王妃身侧,俨如最下等的女子一样,苟且在王爷和王妃的榻旁,她的身心都已被击垮,然后她只能一日日煎熬地过着,度日如年地等待着。
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影,斑驳地洒落下灿烂的光辉,却温暖不了庆蓉那逐渐冰冻坚硬的心。
庆蓉阴沉沉的眼神,悄悄地瞄了一眼前方身姿妖艳的女子,无声地叹道:风景如画的景山为何会轻易接纳这样的污遭?
在凝滞难耐的气氛中,庆蓉跟着前方一行人,来到了景山的金波亭,也是唯一可以俯瞰紫禁城的地方。
庆蓉面无表情地盯着高处那座雕阑玉砌、画栋飞甍的金波亭。
只见金波亭内悬挂着一块镌刻着“佛光普照”四个大字的匾额,辉煌夺目,金碧荧煌。庆蓉在心里冷冷嗤笑了声:佛光应该只照耀眷顾着那些道貌岸然的王公贵族吧。
此时热情的秋老虎还在持续发威,大中午的景山只有理亲王妃这一行人前来,但金波亭四周却驻守了数十名带刀侍卫。
灼烫的日光没有一丝柔和,它们炙烤着庆蓉无遮无掩的俏容,很快她不甚清薄的衣裳就布满热汗。
庆蓉肤白胜雪的脸颊已是通红一片,湿腻腻的汗水也将她发髻上散落在脸颊两侧的发丝紧紧黏住,让庆蓉愈发地狼狈不堪。
但庆蓉依旧漠然地关注着理亲王妃的一举一动,庆蓉相信自己终究有一天能抓住这蛇蝎之人的七寸,让舒穆禄瑾若也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眼前的女子长得很美很美,即使站在酷热难耐的艳阳下,她自有一股凌然傲立的风姿,宛若冰山上盛放的瑰丽清艳的天山雪莲花,轻风拂过她的裙袂,飘飘然如遗世独立。
庆蓉双目沉静地注视了她良久后,视线转而瞥向了另一边的两位侍女,她们都是理亲王妃最为信任的贴身侍女。
此刻这两个人,正站在侍卫首领面前,两人都是一脸的娇娇俏俏,说话的语气柔顺动听,但声音极其细声细语,庆蓉站在另一边,完全听不清楚他们在交谈些什么。
庆蓉刚想走近,听听他们三人在讲什么话,就出乎意料地见到侍卫首领,他抬起右手,骤然挥了一挥,不过几息,数十名带刀侍卫迅即离开了金波亭。
庄严肃穆的金波亭,旋而只剩下理亲王妃和她带的七八个侍女。
就在无声中,庆蓉听到了王妃的声音,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漂渺的天际传来,清越冷然:“惜蓉,给我千里镜。”
惜蓉,也就是理亲王妃贴身侍女中的一位。庆蓉向她望去,只见惜蓉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掏出了一个铜镀金嵌珐琅千里镜。
庆蓉也曾悄悄把玩过千里镜,因为理亲王妃珍藏有好几个,她想知道王妃要用它们来做些什么……
第126章 雕心雁爪
秋日的阳光灼目而耀眼,它们透破薄薄的云层洒落在理亲王妃的全身,给她罩上了一层愈加捉摸不定的金色薄纱。
她皙白如瓷的手上持握着暗黄色的千里镜,镜身赫然是对着森严巍然的紫禁城,但其她人看不到千里镜中最终呈现的宫苑景象。
从庆蓉的角度望过去,只看到王妃宛若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地驻留在金波亭中。良久后,庆蓉才模糊听到王妃在痴痴念念着一些话语。
庆蓉紧紧绷着一张脸,她的嘴唇无声地随着王妃的唇瓣进行翕合,念诵完有三个字依稀是“想—见—你”。
想见谁?庆蓉微不可察地轻嗤了声,眼底闪过一丝冰寒刺骨的锐色。
那日庆蓉在无意间,撞见了王妃和惜蓉搂抱在一起,她们皆是衣衫不整。
那时的庆蓉并没有想太多,在她的生活中,只知道有单纯的阴阳交合,直到再次见到两人光着玉白的身体,似是淫蛇般纠缠不休,相互厮磨。
后来,庆蓉才知道了这世上有“磨镜之好”的隐晦□□。而王妃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不甘寂寞、水性杨花”的事情被庆蓉撞破,反而还邀请庆蓉一同畅乐。
庆蓉毫不畏惧、严词厉色地拒绝了,然而她大胆反抗的后果,就是她被王妃用药迷晕,送上了王爷的床榻。
想到这些,庆蓉的面庞因愤恨而越发得扭曲起来,她垂下脑袋,不再盯着王妃的方向。
随后她轻轻地晃动了下自己已然僵硬的身体,就在这间隙,她瞥到了一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是王妃的另一位贴身侍女念蓉。
庆蓉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几遍这两个名字:惜蓉、念蓉、惜蓉、念蓉……
一样带着“蓉”字,难道景山上俯瞰到的紫禁城中,也有一个女子的名字带“蓉”?
庆蓉慢慢琢磨着:理亲王妃和紫禁城中的贵妃娘娘,同样来自南地的闵行府,她们年龄相当,一同参加了先帝爷在位期间最后一次的秀女大选。
一个被赐予给当时的太子,一个则入了雍亲王府当格格。
庆蓉没有见过贵妃娘娘,也不知道贵妃娘娘的闺名。现在庆蓉决定花费自己所有的银两,去找人探听贵妃娘娘的的名字,是否正如自己思量的那样,贵妃娘娘的名字中带有“蓉”字。
如果贵妃娘娘和理亲王妃真的是一丘之貉,那她们两人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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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行宫,这里曾是大清入关前的皇宫。与紫禁城相比,盛京的奉天行宫,其规模和形制略逊好多筹,但它缔造的宫殿建筑群,更具有浓郁的满人风格,还另增添有一层蒙古部落的特色。
圣驾在奉天行宫已经停留了近二十日,祭祖、祭神等的典礼仪式早已完成。皇上这几日在盛京将军、都统、府丞等当地官员的陪同下,开始视察盛京所辖属地的民情。
今日天色甫明,正值朝日晨晖时,皇帝就下了旨意,明日返回紫禁城。
盛京的永福宫内,熹妃娘娘已然端庄地坐于万字炕前,享受着极具盛京特色风味的早膳:饽饽、稷米粥、高粱炒面、烫面卷饼、红豇豆撒糕、水萝卜等等。
大宫女玉蕊、玉茗两人分站于万字炕旁,伺候着熹妃娘娘用膳。这当口,静谧的室内猝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熹妃娘娘来盛京居住的是最为偏僻的永福宫,它位于凤凰楼高台之上,占地面积亦是最小。
奉天行宫有清宁宫、关雎宫、永福宫等五所后妃宫殿,按照从尊到卑的排序,永福宫是最末等的,但它曾经住过大清朝最为尊贵的女人——孝庄太皇太后。
不仅如此,孝庄太皇太后在这里还曾诞下了世祖爷。
因此熹妃娘娘没有选择住在关雎宫——那里曾经居住过皇太极最为宠爱的宸妃海兰珠。
关雎宫承载不了厚重而脆弱的帝王宠爱,唯有永福宫的福气长盛不衰。而藏锋敛锐的熹妃选择永福宫,未尝不是有着这样的想法和奢望。
此时,熹妃听见脚步声,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蹙了蹙眉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这时,只见立芳迈着小碎步匆匆踏了进来,她飞快地福了福身,面上现出为难之色,扬声道:“娘娘,皇上有旨意,明日就回紫禁城。”
“怎么如此匆忙?”闻言,熹妃微微挑起秀眉,扶着玉蕊的手臂,下了万字炕,走到一旁的圈椅里坐下。
不管是在东巡途中,还是到了盛京,皇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召见过熹妃等人侍寝,连庄贵人、惠常在那几个也都跟摆设似的,不,连摆设都不如,皇上瞄都没有瞄过一眼。
熹妃本打算在这几日,为惠常在筹谋着邀宠,哪想到皇上说离开就离开,让她们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
立芳摇了摇头,她哪里能打听得到皇上的想法。不过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她今早刚刚获悉了。
唉……想到这件事,立芳的眼神里微有些踌躇之色,这会儿她想立即告知娘娘,都不知如何对娘娘说这件事情。
熹妃见状,挥了挥手,让玉蕊和玉茗都退下了,转眼间屋内只剩下主仆两人。
熹妃斜睨了立芳一眼,淡然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立芳走近娘娘的身旁,并头耳语了几句。
熹妃听毕,面色霎时一沉:“当真?”
立芳垂下眼睑,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梁永新的徒弟提供的消息,盛京府进供的最上等的狐皮、貂皮等,都派人先行送回了紫禁城,册子上记录着,除了送往慈宁宫,再就是启祥宫。”
闻言,熹妃的神色愈加晦暗,转眼间,她那秀气的容颜仿佛被凝上了一层凛烈的寒霜。
熹妃的心更加烦乱不堪:“又是启祥宫,前些时日路经泠州时,他们所进献的鲟鳇鱼等鲜贡,皇上派人封了签条,也是送到启祥宫的。”
立芳站在旁边听着,不自禁咬了咬嘴唇,想开口安慰娘娘,又不知如何劝说。
正在立芳微微失神之际,熹妃倏地走到梳妆台前,抓起檀木盒子中的一支云烟水晶钗,喃喃自语道:“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本宫原本是不想这么做的……”
话音刚落,熹妃手中的那支云烟水晶钗,传来“咔嚓”的一声。
一霎那后,熹妃娘娘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面色,将那股嫉恨和悲寥不露痕迹地藏于眼底。
窗外摇摇曳曳的澄澈日光浮荡在熹妃的周围,晕染出一身和煦温暖的轮廓,她淡雅的面容上,在眨眼间漾起了一缕如清朗春风般的微笑。
熹妃的笑意如日光般璨然,只是她的眼睛里依旧是一片深幽幽:“立芳,把这支水晶钗寄回给曹法罡。”
“是……”立芳诺诺地应道,随后用双手从娘娘手中,拿到了已经断裂成两半的云烟水晶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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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祥宫五公主的寝殿。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刻,沐浴在轻纱般的月光下的五公主寝殿,显得是那么的安宁静谧。
窗台边陈列有数盆叶茂花繁的七里香树,呈雨伞状的莹白色花朵,幽幽散溢出芬芳香甜的气息,勤勤恳恳地驱赶着秋日里稀少的蚊虫。
殿内最里头摆放有一座紫檀千工拔步床,小悠悠并没有直接睡在床榻上,而是睡在形如乌篷小船的摇篮中,摇篮旁边则由一个奶嬷嬷守候着。
值夜的奶嬷嬷只能眯着眼睛,小憩片刻,其余时间要时时刻刻地瞪大眼睛,提着精神守护着五公主。
拔步床的隔扇门旁,是一间碧纱橱,两位侍奉五公主的大宫女睡在这里,她们也不能睡死过去,必须时刻保持警醒的状态。
但时日久了,不管是老成稳重的奶嬷嬷,还是年轻细心的大宫女,都会产生一种懈怠。例如今晚值夜的奶嬷嬷,她是经验较为丰富的孙嬷嬷,却并没有如表面上那么尽心。
孙嬷嬷总是觉得博络嬷嬷她们太过杞人忧天,这启祥宫里连只蚊子都很难飞进来,没必要一个晚上不睡,傻傻守着五公主。
这天晨光熹微,天光还未明亮时,小悠悠就“嘤嘤咛咛”了好几声,睁开乌黑澄净的大眼睛,她从甜蜜蜜的梦乡中睡醒了。
“小主子,您醒来了啊。”孙嬷嬷也睡得足够了,见五公主已经睡醒,她立即坐了起来。她一边伸手到摇篮里,将五公主抱起来,一边高声呼唤着另外两位守夜宫女的名字。
这时,殿门被轻轻打开,是来交接的另一波奶嬷嬷和宫女,站在最前方的是博络嬷嬷,她们手上各自捧着五公主的衣物和洗漱用品等。
须臾后,配合默契的几人,伺候五公主洗脸的洗脸,换衣裳的换衣裳。转眼间,五公主就惬意地躺在博络嬷嬷怀里吸吮着香香甜甜的奶水。
博络嬷嬷爱怜地注视着怀中的五公主,小悠悠一边吸吮着,那两只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也不闲着,一会儿拍打着博络嬷嬷的胳膊,一会儿抚摸着贮藏有她的“口粮”的地方。
“咦……”博络嬷嬷霍然看到五公主那白润如雪的手腕处,有一个淡色的小红点,它之前被衣袖给遮掩住,还是五公主挥舞手臂时,恰好显露了出来。
博络嬷嬷没有立刻攥住五公主的手腕,而是喊来一个大宫女,叫宫女手持着一只牛皮拨浪鼓,站在五公主面前吸引她注意。
接着博络嬷嬷麻利地卷起五公主的袖子,只见五公主手腕上,那白嫩细腻的皮肤,映衬着小红点,分外地明显清晰,看上去是被蚊子咬过的痕迹。
可博络嬷嬷却眉心紧锁,面色溘然变得凝重起来,她犹记得,起先她见到的小红点并没有那么红,怎么眨眼间,小红点有些红肿了。
大宫女惊讶地说道:“啊……小主子被蚊子咬了啊。奴婢这就去取药膏来。”话落,大宫女就急慌慌地飞奔至放置药箱的柜子旁,拿了一瓶清凉止痒的药膏。
博络嬷嬷虽然面上有些疑惑和顾虑,但还是让大宫女,先给五公主涂抹上药膏。
大宫女用银签子仔细挑了点淡绿色药膏出来,轻轻柔柔地涂抹在五公主被蚊子咬过的地方。
大宫女一面涂着药膏,一面絮絮叨叨地抱怨道:“那个孙嬷嬷每次守夜,五公主总是会出现一点小问题,要么是踢被子着凉了,要么是不小心磕青了。还有啊五公主不能趴伏在摇篮里睡觉,有一次就趴到天亮,也不知道五公主趴了多久,还好没发生什么事故。”
博络嬷嬷任由大宫女抱怨个不停,因为她自个儿也确实不怎么喜欢那个孙嬷嬷。
要不是孙嬷嬷有一个侄子是御前侍卫,博络嬷嬷不敢开罪于她,博络嬷嬷早就向顺妃娘娘告状了。再者她也不想起什么波澜,照顾皇子公主本是荣耀加身的事,博络嬷嬷只想着能够平安顺遂下去。
但是孙嬷嬷再出现一丝差池,她们其她几个奶嬷嬷也难辞其咎。
博络嬷嬷叹息了声,看着自己怀里的五公主,见她依旧是津津有味地吸吮着奶水。
这时博络嬷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纳闷,五公主最怕蚊虫叮咬了,之前在圆明园中因树木花草繁多,五公主出去游玩时,再怎么防护,仍然会被蚊虫给“盯上”,而五公主很怕痒,涂了药膏后,总是忍不住抓挠红肿的地方。
可是今日,五公主却没有一丝刺痒的感觉。
第127章 青天霹雳
博络嬷嬷重重揉了下自己的额头,她俯身看着五公主无忧无虑的笑颜,紧皱的眉心依旧是没有松开。
她面色沉凝,忽然感到自己的太阳穴上在突突地跳着,博络嬷嬷顿时在心里隐隐觉得不寻常。
这时寝殿内,另一个闷声不语的大宫女,轻声说道:“博络嬷嬷,小主子手腕上的红肿,会不会是让蜈蚣给咬的?奴婢小时候在睡觉时,就不小心被蜈蚣给咬伤了,瞧五公主手腕上的咬痕,就很像是被蜈蚣咬的。”
“什么蜈蚣咬的?”溘然间,一道略有些焦灼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娘娘来了。
刚刚,舒舒信步迈进了小悠悠的寝殿,原本还笑容灿烂的脸,在听到宫女的话后,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她急慌慌地冲到女儿身边。
小悠悠正好吸完奶水了,吃得饱饱了。又见到额娘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笑得非常开心,两只小胖腿一蹬一蹬的,奶声奶气地喊着:“嘤嘤……”
舒舒一把抱起早已伸出手要投入到额娘怀里的小悠悠。舒舒亲了亲小悠悠贴过来的圆脸蛋,又情不自已地深深嗅闻了下小悠悠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奶香味。
舒舒见女儿笑得开心活泼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于是她疑惑道:“你们刚说的蜈蚣是怎么一回事?五公主的身上是哪里被咬了吗?”
博络嬷嬷迟疑了下,还是轻轻握住小主子放在娘娘肩后的手腕,把小主子胖乎乎的小爪子移到娘娘的眼前。
“娘娘你看,小主子昨晚被虫子咬了一口,奴婢几个猜测了一番,应该不是蚊子咬的,而是其它蜈蚣之类的毒虫咬的,但奴婢也不能完全断定。”博络嬷嬷迅速地解释道。
舒舒定睛一看,只见小悠悠白嫩嫩的皮肤上,有一处和大人的指甲盖差不多形状的红肿,舒舒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这红肿乍一看,确实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和普通的蚊子咬痕一样。
虽不知为什么博络嬷嬷猜测是蜈蚣咬的,然而蜈蚣可是有毒的,被咬到的人,轻则只是会引起疼痛瘙痒,重则的话,则是会引起全身发热和抽搐。
舒舒此时也顾不上去细细探究,她连忙吩咐道:“锦年,你快去把李太医请过来。”
话落,舒舒接着向博络嬷嬷吩咐道:“快去拿玉容胰过来,给五公主洗干净手腕上的咬痕。”
随即舒舒朝锦思看去:“锦思,你去取五灵解毒丸来。”
五灵解毒丸是李太医特意给五公主配置的药丸,专门针对几百种毒蛇、毒蝎、毒蜈蚣等毒虫的毒液,特制出来的解药。
几人听了娘娘的吩咐,立即手脚利索地离开的离开,取药的取药。
而小悠悠依然是一脸懵懵懂懂的,她见额娘满脸严肃的样子,于是伸出手搂住额娘的脖子,嘟起小嘴巴亲昵了亲了一口额娘的脸颊,用小奶音可爱十足道:“咿呀……嘛嘛……”
听着女儿软糯糯地叫着宛似“妈妈”的声音,舒舒的脸上不由地露出一抹粲然的微笑,霎时间她柔美精致的容颜潋滟浮起,一室生春。
这时博络嬷嬷端了一个银盆过来,边轻声细语地哄着小主子,边麻利地拉过小主子的小手放到银盆里,用玉容胰给红肿处涂抹了后,再用巾帕搓洗了下红肿表面。
“哇哇吖……”小悠悠的小胖爪子在水里欢快地扑腾着,特别的开心。
舒舒坐在绣墩上抱着她,声音柔和无比:“小悠悠真乖,把小手手洗得香喷喷后,额娘就给你拿好吃的。”
小悠悠听懂额娘在夸赞自己,她高兴地举起水淋淋的小手,想要摸额娘的脸,但“啪嗒”一声,小悠悠一不注意,那只小手像是在扇巴掌一样,给舒舒的脸蛋一个痛击。
“啊吖……”舒舒轻呼了声,小悠悠的力道不小,且她的小手还湿漉漉的。舒舒冷不丁地被女儿扇了一巴掌,她眼神里顿时泛起迷茫。
旁边的博络嬷嬷懊恼地跟着“哎呦”一声,小主子的小爪子实在是太快速了,她想阻止都来不及,有心无力啊……
舒舒晃了晃脑袋,旋而回过神来。她见锦思已经把五灵解毒丸取来,遂让宫女打开她刚刚带来的食盒,叫人盛了半碗的板栗淮山排骨粥,然后把解毒丸放到粥里面。
五灵解毒丸约有黄豆大小,放到温热的排骨粥里,不一会儿就融化为一体。小悠悠胃口很好,虽然才喝过香甜的奶水,但这会儿小悠悠看到板栗淮山排骨粥,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咿呀咿呀……”小悠悠眼睛亮闪闪的,一脸美滋滋的,她迫不及待地张开小嘴巴,等着额娘给她喂粥吃。
舒舒拿着银调羹舀了一勺粥,送到嘴巴张得大大的小悠悠口中,小悠悠吃着美味的食物,圆溜溜的大眼睛霍然开心地眯缝了起来,享受着和奶水彻底不同的滋味。
盛粥的青花缠枝花卉菊瓣碗,就比茶盏大上一点,所以半碗粥就快就见底了。
“哒啊……”小悠悠见额娘停止喂粥,她伸出小胖指头,满脸不甘心地拽了拽瓷碗的边边,见到瓷碗里面真的空空如也后,小悠悠忽闪着大眼睛盯着额娘,脆生生道:“嘛嘛,哒哒啊……”
舒舒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小悠悠肉嘟嘟、粉扑扑的圆脸蛋,笑盈盈道:“小馋猫,真的没有了。待会李太医来了,你乖乖听话,额娘就再给你好吃的噢。”
说曹操,曹操就到,锦年和她身后的李太医,还有一个吏目,风风火火地踏进了五公主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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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医已经成为启祥宫的专属太医,他来了之后并没有先给顺妃娘娘行礼,而是第一时间给五公主诊脉。
虽然殿内众人都是一脸急切的样子,但李太医仍旧是有条不紊地打开药箱,他不急不慌地取出脉枕,接着轻柔地将脉枕垫在五公主的手腕上。
被舒舒抱在怀里的小悠悠,倒很是配合,她把自己的小爪爪放在脉枕上,安然不动,只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好奇地看看药箱,又看看旁边站立的十岁左右的吏目。
须臾后,李太医面色平静的脸上,起了微微的波澜,原先四平八稳的坐姿,也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见状,舒舒的杏眸里涌现出忐忑之色,她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李太医的一举一动。
舒舒想开口问李太医女儿的情况,却又不敢打扰李太医诊脉,只能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急巴巴地等待着。
这时,李太医拿开脉枕,立即吩咐小吏目:“把金质毫针取出来。”说罢,他迅速在药箱中找了一条天蚕线,然后将五公主手腕上红肿部位的上方给捆绑住。
小吏目干脆利落地旋开瓷罐,只见瓷罐中有数十根金质毫针,它们被浸泡在罐子里的山稗萸水中,小吏目接着用竹钳子夹出两根,随后又用棉布给擦干净水。
李太医接过两根金质毫针后,用厚重的大掌把五公主的手腕攥住。
眨眼间,李太医手中的一根针,就在他手指的捻转下,刺入了五公主掌骨间的暝溪穴,金质毫针刺入后,五公主的手臂会麻木一段时间,不会产生痛觉。
接着,李太医手疾眼快地在五公主皮肤上红肿的部位戳了好几针,眨眼间针头刺破了皮肉,针身瞬间黏了一点红丝。
猝不及防被尖针扎了好几下的小悠悠,虽然没有丝毫疼痛感,但小悠悠还是瞪圆了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不敢置信。
小悠悠愤愤地哼了一声:她面前,这个长着胡须的人,是个大坏蛋,既然敢用针,来扎她的小手手,好扎了好多好多下。
“咿呀咿呀……”小悠悠转头看着额娘,跟额娘告状,她的另一手还能自由活动。
于是舒舒就见女儿的小胖指头,不停地在李太医和小吏目之间指来指去。舒舒刚想安抚女儿几句,就听到李太医有些抖索瑟瑟的声音。
“是……剧毒……”李太医讷讷地说道,只见他手中的那根泛着熠光的金质毫针,已然变得黑沉如墨水。
这令人骇然的话,如晴天霹雳,遽然引起殿中众人的一片惊呼。
“你…你说什么?”舒舒心头一颤,她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在李太医身上,接着她就看到了那根变了颜色的金质毫针。
李太医没时间解释了,他急如星火地站起身,把四层高的大药箱全部展开,一边快速翻找着所需药物和用具,一边急溜溜地安排小吏目准备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舒舒几人的脸上布满了惶恐和无措,只能呆愣着,眼睁睁看着李太医他们忙活着。
此时此刻,奢华舒适的寝宫中,只有小悠悠依旧是纯真无知的模样,她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大宫女给她刮的苹果泥。
神色亦是恍恍惚惚的大宫女,动作逐渐慢了下来,都忘了给五公主刮苹果泥。
小悠悠“咿咿呀呀”地乱嗷了好几声,大宫女才恍过神来,专心给她喂苹果泥。
小悠悠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清甜脆嫩的苹果泥,她惬意地倚靠在额娘怀里,小胖腿一晃一晃的,别提多怡然欢畅了。
只庆幸小悠悠听不懂李太医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然她一定没胃口吃清甜可口的苹果泥了。
李太医置备好要用的东西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脸色沉重地说道:“娘娘,微臣先告罪一声。”
话落,李太医端起一个茶盏,里面是化成水的麻沸散,他走到五公主身侧,倏地捏住她的下巴,把麻沸散灌了进去。
做完这些,李太医对着娘娘和五公主垂衣拱手、一揖到底,进行告罪。
趁着麻沸散即将发作的空余时间,李太医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微臣刚刚给五公主服用的是麻沸散,让五公主暂时失去知觉。”
他继续说道:“微臣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何种毒物,但是时间紧迫,要先削除五公主皮肤上的毒红疮,以免毒素扩散至五公主全身。”
“依微臣估算,大概要割掉五公主手腕上,似茶盖这样大的一块肉。”李太医的语气有些顾虑,他愁眉苦脸地说道:“所以伤口即使愈合,还是极有可能留下疤痕。”
闻言,殿中其余人都神色惊恐,面面相觑,五公主这是要和关夫子一样,遭受切肤之痛了?
舒舒的眼底露出一丝茫然和失措,李太医是要刮掉女儿身上的肉?
第128章 蛛丝马迹
简直是剜心之痛!这……这比割掉自己身上的肉,还要来得痛苦不堪。
舒舒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她脸上泛着难以自持的悲伤,痛惜她小小的脆弱的女儿,现在要遭此磨难。此时此刻她的内心,痛苦与内疚交织缠绕,酸楚不已。
“娘娘,不要踌躇不决了。”李太医见娘娘满脸的彷徨之色,急忙开口劝道。
舒舒怀里的小悠悠迷蒙地闭上双眼,渐渐地睡了过去。舒舒抚摸着女儿圆润稚嫩的肩背,缓缓点了点头。
李太医长吁了一口气,先是吩咐博络嬷嬷将五公主抱到桌子上去,并让两个宫女紧攥住五公主的手腕,使五公主在之后的削肉过程中不能动弹。
锋利无比的刀刃在李太医手中,闪着凛冽而森冷的锐光。猝不及防间,那刀锋“沙沙”划过娇嫩皮肤的声音,在舒舒耳边乍然响起。
其实连一丝细微的声音都没有,殿内安静得掷针可闻。然而此时的舒舒,她两眼悲哀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却清晰地感受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切肤声音。
李太医沉着冷静地将刀刃划进小悠悠脆弱的血肉里,转眼间,尖利的刀刃边沾染上些粉白色的血沫子,接着比树叶略厚的肉皮被迅速剥离,裸露出鲜红色的嫩肉,伤口里也慢慢渗出暗红色的血水。
舒舒的心仿佛被淹没在冰凉的雪水中,她哀恸的眼眶里,有悲怆的泪水不自觉地潸潸落下。舒舒死死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动静,从而妨碍到李太医的诊治过程。
李太医在完成割皮解肌之术后,又将五公主的手腕放到银盆中浸泡,里面盛着调配好的药水,鲜红色的伤口在触碰到棕褐色的药水的那刻,突然发出“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待浸泡药水完成后,李太医又用准备好的青莲水,洗涤干净好五公主的手腕,然后敷上了金疮止痛生肌膏,最后那恐怖的伤口被天蚕丝条一层一层地包裹住。
小悠悠并没有完全昏睡过去,剧烈的疼痛让她沉寂的身体,忍不住瑟缩抖动了好几下,好在李太医事先安排了宫女将她的手腕紧紧压制着。
待一切都恢复平静后,舒舒整个人如同在水里捞起来一般,脸上湿漉漉的,布满晶莹的冷汗,嘴唇亦是留下一圈牙印子,苍白的宛若一张白纸一样,站立的身体摇摇欲坠。
身后的锦思,连忙伸手扶住娘娘将要滑落的身体,扶着她走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
舒舒凄然的目光朝李太医看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希冀和不确定:“李太医,我女儿已经没事了吧?”
李太医轻咳了声,声音温和却坚定地道:“五公主身上的毒已经祛除了,剩下的就是慢慢养好她手腕上的伤口。”
闻言,舒舒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缕安心的笑容,她有气无力道:“那可以挪动五公主的身体吗?我想将她抱回到我的寝宫中。”
“对了,锦年你先去我的寝宫,派人将各个角角落落都检查一遍,再在四周撒上驱逐毒虫的药草。”舒舒实在是怕了这里,生怕那害人的毒物还在女儿的寝殿内藏匿着。
锦年立即应声,脚步匆匆地离开,安排其她宫女一同前往娘娘的寝宫。
李太医则肯定地说道:“可以搬动五公主的身体。”话落,他顿了下,欲言又止道:“但是五公主服用的麻沸散只能效用三个时辰。”
“麻沸散不能过量服食,过量的话会引起恶心呕吐,甚至眩晕致幻。”李太医重重叹了一声,继续说道:“五公主清醒后,必定会疼痛难忍。”
“为今之计,只有每隔半个时辰,用金质毫针刺入五公主的暝溪穴,令五公主的手臂产生麻木感,才不会有疼痛感。呃……微臣呢是不便一直待启祥宫,那么就由微臣的小徒留在这里,以便随时给五公主扎针。”李太医不疾不徐地说道,说完,他就向一旁的吏目招了招手,对他轻声叮嘱了几句话。
舒舒微微颔首同意了李太医的安排,随即让博络嬷嬷取了轻柔的薄被先给小悠悠盖上,准备待会抱上女儿,去自己的寝宫。
这时李太医又开口道:“娘娘,微臣直接用‘釜底抽薪’的方法拔除了五公主身体里的毒素,但以防万一,娘娘还是派人将咬了五公主的毒虫,给找出来,了解到底是何毒物,以免有其它未知的隐患发生。”
李太医低哑的声音带着心有余悸的后怕:“要不是娘娘机敏,立刻把微臣叫人。五公主……五公主身体内的毒素,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渗透到五脏六腑,那时候不仅是药石罔效,连华佗再世,都拯救不了五公主的性命。”
舒舒闻言,神情微怔,大脑空白了一瞬。她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圆桌旁,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
舒舒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感触到一丝丝的温热,她沉默了一会儿,想着事情的经过。
倏地,舒舒颓然地捂住胸口,声音里溢满哽咽之意:“为什么?为什么?她才一岁不到,就要经历这样的痛苦。”
舒舒紧紧抓住身侧锦思的衣角,哀泣无助道:“是不是宫里的那些女人害得?对……一定是。”锦思连忙点头,附和娘娘的想法。
舒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瞬间,她脸上脆弱迷茫的表情已然消失不见,旋而变得冷静坚毅,她看向李太医,说出其中的蹊跷:“李太医,五公主之前的咬痕,和被蚊子咬的红肿很是相似。要不是有博络嬷嬷的提醒,本宫有可能就直接忽视了,以为是寻常的蚊虫叮咬。”
其实小悠悠的寝宫内,不仅有摆放了驱赶蚊虫的万寿菊、香叶天竺葵、七里香树等,还会在睡前进行点燃菖蒲熏香,且室内随时保持一尘不染、干干净净,不可能有蚊虫出现。
李太医面色凝重道:“事不宜迟,娘娘务必尽快找到毒物。微臣也先回太医院,和其他几位太医,一同查验五公主被切割掉的肤皮和血水,看是否能先检定出是何毒物。”
舒舒紧蹙的眉心稍稍松开了一截,她面向李太医俯首躬着身子,真诚感激道:“那就有劳李太医了。本宫会一辈子记得您的恩情。此事过后,本宫必定会好好重赏,不管是金银玉帛,还是锦绣前程,本宫都会竭力赠予。”
李太医往旁边移了一步,他哪里能接受娘娘的行礼啊。
当即,李太医就长长拜了一揖,声音清朗豁亮:“娘娘言重了,给五公主诊治,是微臣分内之事,微臣岂敢居功。娘娘,没事的话,微臣先告退了。”说罢,李太医提上药箱,急如风火地离开了。
待李太医告辞退下后,舒舒环视了一圈寝殿四周,她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寒冽肃杀之意:“锦思,你去慈宁宫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禀告给太后娘娘。”
“是。”锦思旋即应道。
舒舒阖上湿润的双眼,又慢慢地睁开,须臾后,她的眼中已恢复一片平静无波。
随后舒舒就让博络嬷嬷抱起小悠悠,回到自己的寝宫。
至于小悠悠的寝宫,在找到毒虫之后,舒舒决定让这处奢华无比的宫殿,付之一炬、片瓦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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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太后娘娘刚刚用完一顿清淡的早膳,正喝着兰雪茶水,用以漱口。她身侧的徐姑姑,手捧着雕漆银漱盂,小心伺候着。
“今天小悠悠应该会过来。”太后放下茶盏,秀雅的面容含着一缕慈蔼祥和的微笑:“燕贞,你吩咐下去,午膳不必准备那些用螃蟹肉来烹饪的菜肴,让御膳房以五公主的口味为准。”
徐姑姑笑着答应道:“主子放心,奴婢现在就去御膳房。”
到了深秋时节,河蟹尤为鲜香肥美,其甘腴味道胜过许多山珍海味。可螃蟹肉乃是大寒之物,小悠悠是想沾一小口都没得沾。
前两日,御膳房上了几道螃蟹肉制作的菜肴,有糖炒鲜蟹、三鲜龙凤球、蟹酿橙、蟹黄汤包等,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三尺。
小悠悠看着是直流口水、食指大动啊,然则太后娘娘可不敢给她吃上一口,小悠悠哭闹了一会儿,最后太后娘娘着实心疼,拿了一点蟹黄汤包,给小悠悠解解馋。
但今日注定不是平静安宁的一天,太后娘娘没有等到小胖孙女的到来,而是等来了一个噩耗。
“你说什么?”太后娘娘端坐在宝座上的姿态,不再是一副泰然从容的样子,她意乱心慌地走到锦思面前,满脸惊愕地盯着锦思。
锦思亦是一脸的恓惶,她跪伏在地,微微仰起脸庞,力持镇定道:“求太后娘娘给五公主做主,找出背后下毒手之人。”
失态了一会儿的太后娘娘,在听完锦思的话后,旋即恍过神来。
太后娘娘静默了半晌,霍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语气沉缓且冷厉道:“燕贞,你立刻去拿着哀家的令牌,指派禁卫军,封锁阖宫上下,查抄所有宫女太监的进出应卯反常和一切私人物品。”
徐姑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因愤怒而产生的颤抖:“奴婢领命。”话音刚落,徐姑姑迅即迈着急促的步伐,去安排此事。
此时,启祥宫里的一处华丽宫殿,所有的太监都被叫来翻检五公主寝宫中的东西,宫女们则守候在宫殿外,时刻紧盯着是否有毒虫,在受到惊吓后逃跑了出来。
陈总管和黄姑姑各自站在高凳上,居高临下地监视着太监和宫女们的一举一动,如果五公主的痛苦遭遇真的是人为的,那么启祥宫里非常有可能有隐匿起来的内奸。
陈总管微眯着眼,紧紧皱起的眉头都能够夹死一只苍蝇,他看着太监们有条不紊地翻检着衣柜、宝物架等等,心底里是塞满了沉重的惊惧和惶然啊。
他们启祥宫已经是“铜墙铁壁”了,再是安全不过,怎么还会让五公主受到毒害。
如果真的是有“家贼”,希望不要牵连到自己的这条小命……陈总管的心里惴惴不安地思忖着。
时间在漫长且艰难中,慢悠悠地度过两个时辰,可五公主的寝宫内,依然是找不到一点儿的蛛丝马迹。
也许真的就是一只不怎么普通的毒虫,在无人操控下,飞到或爬到了五公主寝殿内,咬了五公主的手臂一口,五公主只是不小心倒了霉运。
正当所有人,全部是一副垂首丧气、无精打采的模样时,都鲁嬷嬷赶了过来,只见除了她,她身后还跟随了一小队御林军。
都鲁嬷嬷板着一张脸,声音严肃无比:“太后娘娘吩咐,五公主的寝殿,包括一砖一瓦都要细细查验。现在由御林军攀登上宫殿的重檐庑殿顶,抓出害人的毒物。”
随着都鲁嬷嬷的一声令下,年轻健硕的御林军,快速地利用绳索爬到了屋檐上,将一块又一块的绿色琉璃瓦掀开,一一进行检查。
有了御林军的加入,其余人也跟着敲锣打鼓、井然有序地进行翻找。
天色逐渐变得昏暗下来,渐渐进入到了日暮时分,可一切还是如这天色一般,晦暗不明,没有一丝发现。
但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夜幕即将降临时,有一位御林军在琉璃瓦的夹缝间,捉到了一只俨如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蜘蛛。
这只蜘蛛的样子,和寻常可见的蜘蛛是一模一样,甚至比起常见的蜘蛛,显得更加普通。
第129章 福祸相依
都鲁嬷嬷看了一眼这只外形一点都不恐怖的蜘蛛,随即叮嘱御林军将它小心地装进瓷瓶里,送到太医院,让太医院查看查看,到底是什么毒物?
不到两个时辰,太医院的几位太医就查出了这只蜘蛛的“真面目”。
这只蜘蛛仿若是一只外貌普普通通的蜘蛛,但它小小的身体内,却隐藏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剧烈毒素。
这只毒物形似蜘蛛,然而却不是真正的蜘蛛,它是鲜为人知的“避日沙蛛”,又叫作“风蝎子”。
避日沙蛛的身体构造和大多数蜘蛛是类似的,只不过它多了两根和蝎子一样的螯肢。隐匿在身体内的小小螯肢,宛若黑色刺刀一般,叮刺到其它物种的皮肤后,那物种的皮肤里就会被注入一种阴损凶残的毒素。
被咬到的人,一开始只当是寻常的蚊虫叮咬,直到三个时辰过去后,毒素蔓延至五脏六腑,被咬的人就在毒素的作用下,无知无觉地昏死过去,直至殒身,都不知是何缘故。所以“避日沙蛛”又被称为荒漠中的“杀人于无形的刀客”。
当众人只是听闻这只毒物的骇人面目时,随之而来的是孙嬷嬷的死亡惨状,更是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它能无形杀人的一面,所有人不由地胆颤心惊起来。
临近酉正时分,启祥宫一个小宫女匆匆忙忙地跑回到后罩房,她要赶快去叫醒孙嬷嬷了。
昨夜孙嬷嬷值守五公主一晚上,孙嬷嬷待与博络嬷嬷交班后,就回去补觉了,叮嘱了小宫女在午膳时分把她叫醒。
哪想到小宫女被叫去了五公主的寝殿,和大家一起找寻毒物。等毒物找到后,小宫女飞奔回去想要叫醒孙嬷嬷时,却再也叫不醒孙嬷嬷了。
孙嬷嬷的死态很是安详,陈总管、都鲁嬷嬷等几人赶到后罩房时,就见到看这样一幅景象。
后罩房的屋子并不宽敞,孙嬷嬷和博络嬷嬷同住一间屋子,此时屋内散发着浓烈的艾草苦香味,众人看见孙嬷嬷躺在其中一张床榻上,仿佛仅仅是在安寝一样,只不过没有了呼吸。
都鲁嬷嬷已知悉昨晚孙嬷嬷是给五公主陪寝之人,本就想待毒物找到后,把孙嬷嬷抓起来审问一番,没想到孙嬷嬷居然去见阎罗王了。
陈总管猜测孙嬷嬷是自戕的,孙嬷嬷极有可能跟此次毒物事件有关,即使没有干系,她照看五公主不尽心,也难逃罪责。
但几人也不敢直接翻动孙嬷嬷的身体,等把太医和内务府管事请来启祥宫后,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孙嬷嬷不是自己畏罪自杀的,而是她也被“避日沙蛛”给咬了。
原来孙嬷嬷的胸前,被“避日沙蛛”给咬了两个宛似蚊子包的红肿,然而孙嬷嬷只当是普通蚊虫叮咬,她在涂抹了止痒消肿的药膏之后,又在睡前熏了艾草叶,接着她就进入了安然的睡梦中,在浑然不觉中失去了性命。
令众人大吃一惊的是,太医还在孙嬷嬷身上佩戴的绣囊中,发现了一只“避日沙蛛”。
只见胭脂红的缀明珠棉纱香囊里,装着紫苏、香茅、丁香、薄荷、白兰花、茉莉花等干花草,这只沙蛛藏匿在其中,丝毫不显眼。
了解完孙嬷嬷的死亡真相后,都鲁嬷嬷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孙嬷嬷惨死了,但她还是露出了一缕欣慰的浅笑,庆幸五公主逃过此劫难。
都鲁嬷嬷虔诚地低声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祖保佑五公主躲过灾难,奴婢必定会在佛前给佛祖供奉上三宝,阿弥陀佛……”
念诵完,都鲁嬷嬷随即让陈总管去查探这只香囊的“来龙去脉”,她则去向娘娘禀告此事。
**********
启祥宫正殿的寝宫内,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一丝动静。
溘然间,都鲁嬷嬷的声音在殿外轻声响起:“奴婢有事向娘娘禀报。”等候了一会儿,锦思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殿门,请都鲁嬷嬷踏进寝殿。
都鲁嬷嬷缓步走进寝殿内,就嗅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熏香气息,有藜藿、白芍、雄黄、玉簪、条岑、芜荑等等的特殊馨香,这些熏香不仅能驱逐蚊虫,还能防范疫病。
暖阁里的垂帘被掀开,都鲁嬷嬷抬眸望向前方,只见华丽典雅的床帐内,娘娘揽抱着小主子坐在床榻边,小主子窝在娘娘怀里,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那小模样别提多惹人疼惜了。
小悠悠半阖着一双睡意朦胧的大眼睛,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握着一个“自行虎”玩具,正无精打采地挥舞来挥舞去,她的另一只被包扎的小胖手乖乖巧巧地放在额娘的肩膀上。
小悠悠刚刚突然不想喝奶了,此时博络嬷嬷正端着一小碗南瓜小米粥,小心翼翼地给她喂食,只可惜小悠悠不怎么赏脸,接连几口都喂得艰难无比。
都鲁嬷嬷瞧着面色愁云惨淡的娘娘,还有依赖在娘娘怀里,蔫蔫巴巴的小主子,她心里亦是冒出一阵阵酸楚,涌到嘴边的话,突然不是很想让娘娘知悉。
孙嬷嬷是因为被沙蛛咬了,从而丧失性命。这件事娘娘如果知道了,只会愈加惶恐不安。
舒舒两眼无神地注视了一会儿沉默不语的都鲁嬷嬷,须臾后她才郁郁然道:“都鲁嬷嬷,那只沙蛛查出是怎么来启祥宫了吗?”
都鲁嬷嬷的嘴巴嗫嗫嚅嚅了好几下,还是无声地摇了摇头。
舒舒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也没有疑惑都鲁嬷嬷说有事禀报,却半晌无话。
都鲁嬷嬷轻手轻脚地走出寝殿,走到门口时,她踌躇了一会儿。
锦思见她迟疑离开的背影,眉尖皱了皱,带了几分探询的意味问道:“都鲁嬷嬷,您起先不是说有事要向娘娘禀告吗?”
闻言,都鲁嬷嬷旋而转过身子,眼神中微含惊慌道:“娘娘,孙嬷嬷殒命了。”
舒舒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艰涩地说道:“是和那只沙蛛有关是吗?”
都鲁嬷嬷重重点了点头,随后将孙嬷嬷的死亡真相,如实地禀报给娘娘。
听完后,舒舒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有后怕、有悲伤、有懊恨、还有深深的自责,这些阴郁的杂绪犹若噬骨的白蚁一样,一点一点地叮咬着舒舒的心……
她的小悠悠如果没有及时剜割掉毒红疮,那么也会和孙嬷嬷一样,在无声无息中离开这世界。
到底是谁?是谁这样的蛇蝎心肠?对脆弱的稚儿下手。
舒舒极力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她的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小悠悠刚刚放到她手里的“自行虎”,心里恨不得,抱着小悠悠逃离这座阴暗瘆人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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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潢古朴素雅、禅意环绕的永和宫内。
一个小太监正慌不迭地膝行到永和宫的太监总管面前,他一把抱住曹公公的大腿,瞪着惊惶的眼睛,切切恳求道:“曹公公,奴才的小命有可能不保了,您要救救奴才啊……”
曹法罡使力掰开小太监的手臂,走到罗汉床榻边,接着施施然地盘腿坐下,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徐徐喝下后,曹法罡才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小太监一眼,声音嘶哑道:“慌什么。”
小太监哀哀地哭道:“奴才今早从启祥宫回来,误了应卯时间啊,等会禁卫军把奴才抓去,奴才实在是不知……不知怎么撒谎啊?”
他今早天没亮,就被曹公公派去监视启祥宫的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即跟曹公公汇报。他盯了很久,终于看到了李太医踏进启祥宫,他想着多监察一会儿,待李太医出来,再看看是什么状况。
只是小太监死守了良久,李太医方才从启祥宫离开,离开的时候那李太医的神色,看上去并无什么异样,反而还害得小太监浪费了时辰。
曹法罡冷冷看着小太监低头耷脑的样子,他的声音中透着阴鸷:“你随意想个缘由,瞒报过去就好,那些禁卫军虽蛮横无情,可没有那些慎刑司的阉奴来得有手段。”
同样是阉奴的曹法罡这话刚说罢,外头就骤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永和宫的主位熹妃娘娘不在,这些禁卫军似乎也没有了顾忌,丝毫不把太监总管曹法罡看在眼里。
接下来的时刻,永和宫俨如被一群蝗虫过境一样,禁卫军所到之处,一点都不留情面般,将永和宫查了个天翻地覆,甚至把曹法罡埋藏在树根底下的水晶钗,都给挖了出来。
木盒中躺着一支镶水琉石镂空云烟水晶钗,虽然断裂成两半,但亦是珍贵之物,怎会无缘无故被埋到了泥土里。且狭窄的木盒被用黑色钉子封得死死的,和盛放遗体的棺材如出一辙。
挖开的洞口处,还有黄符焚烧的痕迹,也正是因为这黄色的符纸,禁卫军眼尖地发现了这处地方有诡异。
原来是曹法罡没有把黄符给焚烧干净,一不小心飘出了一小片纸屑,落在了树根间的缝隙里,他把焚烧好的灰烬和木盒一同掩埋好后,又细细观察了下四周,也没有发现这片黄色的符纸。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爷也在帮助有福气之人,这片纸屑在秋风的吹拂下,悠悠荡荡地飘出树根,停留在黑褐色的泥土中,终于使这里,有了一点吸引人注目的地方。
很快,熹妃娘娘留下的总管太监和一些大宫女等奴才,通通被禁卫军带离永和宫,去了慎刑司,接受双重的严刑拷问。
假如熹妃娘娘现在在永和宫,一定会大声斥骂这个自作主张的曹法罡,实在是蠢货一枚。只要悄无声息地给启祥宫投入“避日沙蛛”就好,何必多此一举,再给五公主下个诅咒之术。
两只来之不易的“避日沙蛛”是卫答应贡献给熹妃娘娘的,它们被藏在了香囊中。
孙嬷嬷的一个外甥女也在皇宫的御花园里当差,她时常会趁着空闲时间,缝制一些香囊来孝敬巴结孙嬷嬷,寄望自己的姨母,能够把她安排进启祥宫,成为顺妃娘娘身边的一等大宫女。
在曹法罡的暗中操作下,两只“避日沙蛛”和一些干花草,一同混入了那只胭脂红缀明珠棉纱香囊里。这样阴险诡诈的方法,不仅佩戴的孙嬷嬷一无所知,她的外甥女亦是不知道自己“助纣为虐”了。
这两只“避日沙蛛”曾被精心饲养过一段时间,它们虽然是“杀人于无形的刀客”,但是并不会去主动叮咬人的皮肤。
第130章 瑞瑱贵妃
而这两只“避日沙蛛”,它们的日常调/教过程,就是主动去叮咬那些,皮肤上散发有甜甜奶香味的人。因此哺乳的孙嬷嬷成为了沙蛛的刀下之魂,而奶团子小悠悠也差点一命呜呼。
庄严肃穆的慈宁宫内,获悉事情全部真相的太后娘娘,颓然地跌坐在宝座上,她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神伤片刻后,太后娘娘怒不可遏地紧紧握拳捶了好几下旁边的靛蓝喜鹊纹迎枕,她连连叹气了几声,无奈地摇了摇沉重的脑袋。
“唉……”太后娘娘头疼不已,她扶着额头唏嘘道:“熹妃简直是糊涂啊,作出这等的下三滥之事……”
小悠悠只是个无辜的小女娃,熹妃怎能对她作出如此狠毒之事。一想到小悠悠可能小小年龄就命丧黄泉,她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后娘娘就恨不得立刻终结了熹妃的性命。
可弘历也才七岁,他有这样的额娘,今后要怎么苟活?在几个孙儿当中,弘历不仅聪颖非凡,更重要的是太后娘娘在他身上,看到了帝王的影子,弘历的各种举止,有着先帝爷的风范。
但是如今……都说是慈母败儿,唉,恶毒的母亲同样会祸害到自己的孩儿。
太后娘娘一脸的黯然无神,她低声问道:“燕贞,你说哀家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徐姑姑亦是满脸的错愕表情,在短暂的诧然过后,她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流露出忿忿之色:“娘娘,奴婢认为害人者,必定不能落个好下场,祸害必将自食恶果。”
闻言,太后娘娘静默了良久,半晌后,太后娘娘极其冷淡的声音响起,她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燕贞,去信给皇帝。”
太后娘娘顿了下,叹息不已道:“就由皇帝来解决吧,哀家不管了,唉……”
然则太后娘娘不知道的是,皇上早已收到了尚虞处加急发出的书信。
尚虞处本是皇上设置的专为天子一人服务的涉密情报机构,最主要的职责是侦查官员间的来往、外邦在本朝的动向等等。不过皇上东巡盛京后,特意让尚虞处时刻紧盯着启祥宫,有任何消息随时汇报。
从盛京出发的归程途中,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不疾不徐地行驶着,然而令熹妃等众人都没想到的是,明黄色的御驾里头是空空如也。
皇上在得悉小悠悠受到毒手后,第一时间就让人安排了神骏善跑的千里驹,和一众侍卫先行策马扬鞭,日夜兼程赶回了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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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一路鞍马劳顿的皇上,刚进紫禁城,就迅即被太后娘娘派出的人,给请到了慈宁宫。
“儿臣叩见皇额娘,恭请皇额娘凤体金安。”皇上踏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地走进大殿中,他的身姿依然是一派的矜贵从容,但还是难掩周身风尘仆仆、披星戴月的气息。
太后娘娘闻声抬头,她凝神地盯着儿子清隽如玉却冷冽如霜的脸庞,心底不由地感慨道:想来这次,皇帝不会轻易放过钮钴禄氏了。
太后娘娘怔怔地出神了会,直到徐姑姑悄然在皇帝身侧的桌上端来茶水,一脸关切道:“皇上路途劳累了,先喝水茶歇歇。”
皇上微微颔首,捧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茶水,便搁下茶盏不喝了,再是清甜的茶水也解不开皇上心中的怒气。
皇上冷厉的眉峰倏地蹙起,前日他收到消息时,只知道小悠悠有危难,匆忙赶来慈宁宫的途中,才知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熹妃。
想到那个一向谨守本分、温良恭俭的钮钴禄淑箐,皇上的心情顿时有些怅然,他朝着皇额娘的方向望去,只见皇额娘的神情也不再晏然自若,而是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
皇上幽深的黑眸仿若覆了一层凛冬的冰霜,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沉声问道:“皇额娘,您来说说该怎么处置钮钴禄氏?”
太后娘娘不觉苦笑道:“哀家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一切任凭你自个儿的意思吧。不过……”
说到这,太后娘娘停顿了下,随后她执起宝座旁的一柄白纶罗纱仙鹤松树团扇,这柄华丽精贵的团扇,一面绣制的是寓意延年益寿的高雅仙鹤图,一面是端端正正的孩童笔墨字体,题了一首恭祝太后娘娘吉祥安康的诗句——“慈范寰瀛仰,鸿庥福禄康。岁纪方周甲,南星正耀芒。”
太后娘娘一边轻摇着团扇,一边深深叹息了声,郁然感慨道:“皇帝,钮钴禄氏毕竟为你生下了小弘历,哀家很是喜欢这个孙子。你看在弘历的份上,对钮钴禄氏的发落,再酌情思量了下吧!”
皇上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那柄团扇,依稀记起这又是熹妃母子通力合作,献给皇额娘的节庆礼物。
看着皇额娘手中的团扇,皇上忍不住嗤笑了几声,笑过后,他忽地收敛起笑容,一字一顿地严肃道:“皇额娘放心,儿臣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闻言,太后娘娘霍然站起身,眼神中含着一缕薄薄的愁绪和忧虑:“你……你是要怎么处置她?”听听皇帝这话,太后娘娘哪里能放得下心来。
“没什么。”皇上从椅子上离开,躬身行礼道:“皇额娘无其它事情的话,儿臣先行告退了。”话音刚落,皇上就迈着略显急迫的步伐,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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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如白昼的启祥宫里,自从得知孙嬷嬷因沙蛛而惨死后,惶悚不安的舒舒已经连续三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且夜幕降临之后,启祥宫里仍然是一片熠熠光辉、烛影闪耀。但住在里头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的内心,现在是灿烂无愁的。
舒舒害怕……害怕她的小悠悠会再次遭到沙蛛的叮咬,她这偌大的启祥宫,也许还藏匿有一只或者两只、三只毫不起眼的沙蛛。
它们有可能随时蛰伏在暗处,想趁着她们不注意,就出来祸害脆弱的小悠悠。
“娘娘,您已经好几宿没有合眼了。”锦思一脸的忧心忡忡,她苦口婆心地劝慰道:“娘娘,您不用这么担心,还有我们呢,奴婢几个必定睁大眼睛,照看守候着小主子,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锦年看着娘娘眉眼间的倦怠之色,亦是愁容满面道:“是啊,娘娘。您要不就躺小主子的床榻旁,稍稍安歇一会儿。要不然小主子睡醒了,想和娘娘玩耍,娘娘也没有精力陪伴小主子了。”
舒舒愣愣地凝视着此时此刻睡得香甜的小悠悠。
小家伙她这几日其实睡得并不安稳,被削了一层肉皮的手腕,即使有太医院的吏目进行针灸,还是有隐隐的疼痛产生。小悠悠又不懂得如何表达清楚自己的痛苦,只能哭哭闹闹个不停。
今晚,还是都鲁嬷嬷熬制了一碗小娃娃可以喝的安神汤,又在小悠悠的足底穴位按揉了片刻,小悠悠方才进入了安稳的梦乡。
看着娘娘依旧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盯着小主子。锦思几人真是心急如焚,完全不知所措。
正当锦年想着:是不是给娘娘也强制灌一碗安神汤……
登时,静谧的寝宫外面,冷不防响起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寝殿的门遽然被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舒舒几人面前。
锦年震惊地张大嘴巴,旋即她的衣袖被锦思拽着往下,她的身子趔趄了下。锦年顿时恍过神来,和大家一齐屈膝,恭恭敬敬道:“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径直阔步走进殿内,随意做了个“起身”的手势,接着大步流星地走到舒舒面前,他漆黑幽深的眸子,凝神注视着舒舒,这一眼便徒然感到一阵心惊。
实在是舒舒的脸色太难看了,往日里莹润娇美的容颜,此时变得憔悴不堪,灵动清澈的眼神也不再如从前般潋滟流转,反而充满着跼蹐不安。
皇上坐到她身旁,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声音柔和似水:“不怕,朕回来了。”
舒舒浑然如一座沉默不语的人形雕像,依旧是专注地盯着小悠悠的睡容。
随后,皇上循着舒舒的目光,看向床榻上静静睡着的小悠悠。他伸出手指,轻轻划过用白纱包扎好的伤口,
蓦然间,他幽晦如潭水的双眸,闪过一丝凛然的杀意。
恬静温暖的寝殿中猝然陷入一片冷浸浸的寒凉透心,锦思几人的额头上,都不由地渗出一滴滴冷汗出来。
许是感受到有一股不一样的气息,小悠悠不安地颤动了下粉粉嫩嫩的眼皮,她半睁半闭着眼眸,嫣红色的小嘴巴微微嘟起,发出弱弱的嘤咛声:“咿呀啊……咿噢呀……”
这声响动让舒舒的身体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随后她立即镇定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小悠悠的胸口,柔声安抚道:“小乖乖,不怕不怕啊,额娘在你身边。”
小悠悠在额娘的温柔抚慰中,又继续阖上双眼,安宁地进入睡梦中。
到了这时候,舒舒才如梦初醒,察觉到她身旁坐着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万岁爷。
“皇上,您回来了啊?”舒舒喃喃自语道,她心绪恍惚的眼神,依旧是迷离失神地盯着皇上。
“嗯,朕回来了。”皇上的手指轻柔无比地摩挲着舒舒的脸颊,心疼地看着她眼底下如乌云一般的憔悴倦色。
舒舒眨了眨酸涩的眼眶,她白皙纤细的指尖猛然戳了一下万岁爷的俊脸,感受到温热真实的触感。
舒舒情不自禁地留下滚烫的泪水,声音哽咽道:“呜呜万岁爷,我好害怕啊,这里太可怕了。”
她一边哀哀哭嚎着,一边紧紧地搂住万岁爷劲瘦的腰身,惶惶然道:“万岁爷,你能不能帮忙找个安全的地方,我不想住在启祥宫了,我想搬离这里,呜呜……”
皇上听着舒舒悲恸怯怯的哭声,心中自是疼惜不已,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整个人抱入怀里,大手轻拍着她发颤的肩背,声音虽轻柔,却极坚定地说道:“好,朕带你回养心殿,今后你和小悠悠就同朕住在一起。”
“真的吗?”舒舒溘然仰起脑袋,那双被泪水氤氲的杏眼,泛着湿润澄澈的眸光,蕴含着一丝难以置信。
舒舒恍恍惚惚地想着:万岁爷是在开玩笑吗?还是只是让她和小悠悠暂时居住一段时间,再把她们赶出养心殿。
皇上深情地注视着舒舒,看着她红通通得像小兔子眼睛一样的双眸,皇上冷峻的脸庞上终于漾起一抹浅笑:“当然是真的,比黄金还真。”
见舒舒依然是一脸不确切不相信的神色,皇上微微扬眉,臂膀一用力直接将舒舒给横抱起来,对着一旁目瞪口呆的锦思说道:“你们几个带着五公主跟上,记住……不要惊醒五公主。”
话落,皇上动作沉稳地抱着舒舒,走出寝殿,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启祥宫,向养心殿的方向一步步迈进。
第二日清晨,沉寂凝滞的紫禁城,在刹那间如烧滚的热水般,沸沸腾腾地喧闹了起来。皇上东巡盛京回来了……皇上把顺妃和五公主给接进养心殿入住了……
霎时间,后宫的妃嫔们简直俨如无头苍蝇般,在自己的寝宫内窜来窜去,焦灼难耐的心情半晌都平定不下来,仿佛是在烈日中被炸开的鞭炮一样。
她们此时此刻想要摧毁顺妃,摧毁一切,却只能在发完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爆裂声后,留下了满地凄楚怆然的碎红纸屑。
然而令她们更加崩溃的是,慈宁宫传出了一道宛若有万钧之力天雷般的旨意:朕惟化始宜家,协赞必资乎贤媛,宜备赞襄之位。咨尔冬果尔氏,笃生名族、柔嘉惠质、禀心恭顺。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册宝册封冬果尔氏为瑞瑱贵妃。其慨芳规之遽谢,宜褒美之有加,导嫔御以树芳型,钦哉。
这样的一个惊雷投入了波澜四起的后宫,照亮了暗淡无光的紫禁城。几乎与此同时,一袭冷飕飕的寒风暴烈地席卷进乌沉沉的紫禁城。
轰轰烈烈的巨雷过后,紫禁城落下了一场难得一遇的倾盆大雨,恰是后宫女子们的鬼哭狼嚎,凄凄惨惨,不绝如缕……令听者不忍直视。
只是皇上怜爱疼惜的目光,丝毫没有落到她们身上,在赐封顺妃娘娘为瑞瑱贵妃,以示宠褒后。皇上从此不再踏入其她妃嫔的宫殿,终此一生,唯有冬果尔舒舒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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