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烟在客厅静了一阵, 双手拿着音乐会的票翻来覆去看,有些后悔,何必和他证明有没有忘掉他。
她泡了杯安神的龙须菖蒲茶, 端上楼敲了敲老太太的房门。
老太太不应, 她就执着地喊“外婆开门”。
老太太被她吵得没法,黑着脸出来:“你不是翅膀硬了,不喜欢听老婆子说话么, 还来干嘛?”
席烟黏上去,“哪会,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又要将我和薄望京凑在一起。”
“以前您觉得他面冷心冷不会对我好, 现在我和他分了,反倒觉得他好了?”
“我这不是一着急才和您对着干,不是真的嫌您烦。”
老太太神情软化,叹了一口气。
“我怕你后悔。”
很快她又说,“不对,我是怕我自己后悔。”
席烟看到她眼底有一丝牵挂。
老太太牵起她的手抚了抚, “做长辈的到底自私,总想你们按照我们过来人的经验走人生的路, 以为这才是好的。”
“可是我这些天回过头想想, 那个时候我母亲也不喜欢你外公, 嫌他没本事,嫌他给不了我好日子,可我们这辈子很幸福。”
“说到底生活是你们俩自己过, 好不好也应该由你们来决定, 不该由我来插手。”
“那天我听你们俩离婚了, 又开心又难过,见他找过来, 想是不大甘心,自作主张说了那些话,将你俩最后的退路断了,希望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做个了断。”
“可是那时我没有问过你意见。”
老太太哽咽了一声,“我怕……我怕你的缘分折我手里,那我闭眼都饶不了自己。”
席烟笑着抱上去,哄道:“折便折呗,能折了的都不是正缘,谁家外孙女有这么好的外婆?”
“原来是我呀。”
席烟顿了顿,正色道:“不过我真的不喜欢他了,喜欢他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想后半辈子过的开心些。”
老太太闻言将她推开,细细观察她的表情,将信将疑:“真的?不是哄老婆子的话?”
席烟点头,笃定道:“真的。”
老太太眉开眼笑,“那我就放心了,过几日我找人帮你看看别的青年才俊,倒时你去见见。”
席烟哑然失笑,“您也得让我缓缓。”
老太太不听,“算算时间也有几个月了,新的不来,旧的不去。”
席烟无奈,“……可是我没那个心思。”
老太太顽固道:“见了就有心思了,不见哪来的心思。”
席烟不接话。
老太太佯怒道:“难道你要我未来见外孙女婿第一面,是痴痴傻傻的吗?”
席烟很清楚外婆在担心什么,为了让她老人家放心,或者说为了圆她的心愿,闭起眼,嗓音柔和:“那您安排吧,都听您的。”-
长堤线下效益不高,席烟开始琢磨起线上卖茶包的心思。
舒畅去南方出了趟差,拉来几个投资商,正好有一位做跨境生意的老板,对席烟的产品很感兴趣。
机会难得,席烟二话不说,熬了几个大夜,将中英结合的产品PPT做出来。
来人是位高挑俊逸的先生,姓秦,叫秦孟桓,一身儒雅气度,听完她的演讲并没有立马点评,而是笑道:“没有数据样本,我怎么知道这个东西好卖?”
“中国的茶那么多,客人凭什么选择你产品。”
他嗓音温和,没有任何冒犯的语气,气势却很压人。
席烟放下演示笔,思索了一阵,“好问题。但我也想问一下秦总,您为什么选择我,我既没知名度,线下也不算卖的很成功。”
秦孟桓笑了笑,“我先问的你。”
席烟耸耸肩,不置可否,“但其实我已经回答你了,我的问题就是答案。”
秦孟桓停顿了一会儿,大笑,忍不住拍手,“有点意思,我还以为薄总太太是个花瓶,没想到人不仅长得漂亮,还聪明。”
他点头,“没错,你的产品很有潜力,海外同赛道的竞品大多有了代理。”
“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做品牌,就要做独家。”
哪是怕麻烦,只是胃口大而已。
席烟礼貌地提醒他,“是前太太。”
秦孟桓旦笑不语。
第一关算过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席烟和他商讨了一些产品的经营理念和对标客户,聊的十分尽兴,后续还提到了风干工艺上的困难,秦孟桓说他认识靠谱的外包工厂,让她无需担心。
秦孟桓看了眼表,“八点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席烟礼貌笑道:“今天就算了,下次我正式请您吃。”
秦孟桓点点头,起身离开,温雅道:“好的,那下次见。”
席烟目送他离开,说了半天口干舌燥拿起水杯灌了几口,她知道这个老狐狸邀约吃饭只是客气,因为在此之前他手机进了个电话,备注是“太太”。
思绪放松下来后,席烟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翻了翻备忘录,里面也没写。
她喝完水,慢腾腾挪到水槽边洗杯子,看到香料盒上写着薄荷二字才猛地惊醒,今天是薄望京约她看音乐会的日子。
呆怔的两分钟里——
席烟的脑海编撰了一万个理由,譬如“生病去医院了呀”“很早出来但是路上堵车了”“工作上遇上了难缠的客户”等等。
就是不敢将“忘了”直接说出来。
她的手机静悄悄,没有电话,没有微信留言,没有短信。
席烟心存侥幸地想,或许薄望京也在忙,根本没有去,不然怎么会不联系她呢。
就在她的愧疚感降低一些的时候,她忽然记起,早在离婚那会儿她就把人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他从哪里给她打电话呢?
她坐在吧台机械地扯纸巾来平息内心的焦灼,最后破罐子破摔,将纸巾碎片一股脑扔进垃圾桶。
嗯。
最差的结果不就是薄望京被放鸽子怒气冲天,没看音乐会一走了之,再也不搭理她。
还能怎么样。
她边下楼边叫车,刻意想忽略心底那抹烦躁和歉疚,在微信通讯录上翻来覆去的看,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司机很快就到。
路上经过高架,席烟往窗外看。
八点半正值北港繁华夜,林立的高楼开启灯光秀,璀璨明丽,天都映白了,围绕高楼铺开的江水,半汪是银河,半汪是众生倒影。
她看了一阵,问司机:“师傅,能绕到黎明礼堂去看看吗?”
司机瞥了眼地图,“你这都快到目的地了,拐过去可不近。”
席烟抿了抿唇,温声道:“没事,你开过去吧,到时候我加个途经点,不会少你钱。”
司机是个爽快人,大大咧咧道:“倒不是怕你赖我,这个时候去黎明礼堂也没什么好看的呀,如果你是想看什么音乐会……我今晚在那边跑了好几单呢。”
“他们早结束了,起码结束一个小时了。”
“你要是现在过去,人影都没有。”
席烟点点头:“不碍事,您就开吧。”
司机掉了头,五六公里的距离,开了二十来分钟。
贝壳形状的礼堂矗立在广场正中央。
席烟视线一路跟随街边的轿车走,但凡看到车型有三分与某人那辆劳斯莱斯相似的,心脏就开始狂跳。
司机绕着广场绕了一圈,无聊道:“您要是来玩呀,得早上来,傍晚也行,后头有个喷泉展,现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看来他不在。
也是,谁会在这边等半天。
席烟疲惫地靠回椅背,和司机说:“麻烦帮我送回之前那个地址吧。”
“好嘞。”
席烟低垂眼睫,手指在黑名单唯一的名字上转着圈。
小时候她受到的教育是:谦逊明理,知错就改。
不管薄望京是个什么态度……
今天的事,确实她做错了。
真不想去,当初她就别应。
想清楚之后,她将薄望京从黑名单放了出来,暂时没想好怎么道歉,便熄了屏幕先放放-
席烟回到家吃了点夜宵,又刷了会儿搞笑视频,网友剪的宠物迷惑行为逗得她咯咯笑。
她切回微信,心里那点纠结已经没有了,大大方方道:“抱歉,今天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也忘了把你拉黑了。”
说完这句,席烟有些心虚,心想要不要撤回。
结果看到对方头顶显示“正在输入中……”,啃了下指甲,等他打字过来。
薄望京:“1”
席烟心想这人是半点没变啊,得亏她觉得他前段时间态度好些了,没想到骨子里依旧冷冰冰的。
想必今天瞧她没来,半分钟没多等就走了吧。
她正看反看,还是觉得自己字打多了,有点和他杠上的意思,也回了一个“1”回去,表示已读。
没想到那端回了句人话:“没关系,你有不来的权利。”
很显然,他就是以为她故意不来,席烟受不了别人误会她,打出一行解释的话,想了想又删了。
她觉着两人这样藕断丝连肯定不行,干脆利落道:“薄望京我们俩还是别联系了,成年人那些暧.昧小游戏不适合我们。”
“虽然都是一个圈子,真要撞上不容易,以前咱俩还是一个房子呢,不也是三不五时的见不着。”
“我们结婚前连恋爱都没有,回过头想想,有这样一个结局挺正常。”
席烟最后一句话也是对自己说的。
那边“输入中”闪了好久。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他对话框的头顶变成了他的名字,再没动静。
席烟等了一阵,见他真的不再发消息过来,自嘲笑笑,习惯一旦养成了,还真改不了。
这次她没再将他的微信拉黑,而是删除了对话框,连同聊天记录一起,不再显示在首页-
席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医学上有个词叫戒断反应,指长期用药后突然停药引起适应性反跳。
她觉得薄望京前几天会约她,就是因为处于这个阶段。
再加上前段时间被梁慎川一激,更将她纳为私有物。
既然打算斩断所有关系,自然不能嘴上说说,行动上也要起来。
思索片刻,席烟看了眼时间,才十点多,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席宜民那边风很大,呼呼啦啦吹得听不清他说话。
席烟提高音量:“我问你们最近身体好不好……”
“好的,烟烟你等会儿,我换个地方。”
风声逐渐变小,直到能听见人的脚步声。
席宜民嗓音温和,想是接到女儿的问候心情不错,话语中有笑意,“我和你妈现在在淮宁市工程现场,身体还不错,你妈今天晚上都多吃了两只鸡腿。”
席烟听到那边妈妈的说话声好似在嗔怪,笑了下,“外婆身体也不错,你们尽管放心。”
提到外婆,席宜民将手机开了外放,放在李云心旁边。
李云心温声说:“你从小跟着你外公外婆,比我们更懂怎么照顾她,爸爸妈妈不担心。”
“倒是你爸,早年间落下的风湿最近又犯了,走路都不好走,你也确实该关心关心他。”
席宜民小声嘟囔,“孩子这不是打电话过来了吗?”
李云心没压嗓,“她一个月能打来几次电话?高中开始就不亲。”
席烟垂下眼睫没作声。
李云心好似被席宜民拉走。
席烟隐约听到席宜民低声说了一句“那不是从小没在一起生活吗,我们欠孩子的。”
“欠孩子欠孩子,你欠的还少……”
她听到那头手机磕碰的声音,大概将外放关了,重新拿起来只剩下席宜民的声音,他笑道:“你妈就这脾气,有些话别往心里去。”
席烟早就习惯了,“觉得辛苦的话,早点退休也没关系。”
席宜民一阵沉默,“等还完那笔钱,爸爸和妈妈就退休,澳洲那套别墅早早让人开始装修了。”
提起这个席烟不由得烦闷,也很着急,她叹了一口气:“所以爸爸,你当时为什么要借这笔钱呢,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不该奢求能力之外的事。”
“你们已经比国内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有钱了……”
李云心夺过手机:“怎么和你爸爸说话的?”
“按照条约,月底我们就得还他一半,现在我们凑起来的钱还远远不够,工程施行期哪有那么多现金。”
“我要是你,就该想法子去求一求薄望京放宽期限,帮我们分担一下压力。”
“而不是在这里指责你爸。”
席烟一下从床上站起来,“妈妈,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你不觉得我去求他很没有自尊吗?”
李云心笑起来:“在这个社会上自尊心能当饭吃?当年我和你爸创业的时候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白眼,你知道吗?”
“你享受着我们给你带来的优渥的生活条件,却不肯为这个家付出,薄望京是有些脾气,高高在上不轻易饶人。”
“但是老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若是张口求一求就能让他放过我们家,不比我们拼死拼活大半年轻松?”
席烟打断她,冷静道:“妈妈,你们送我的这套房,是不是价值上亿了?我过些天就找人来估值,挂出去卖了。”
她顿了顿又说:“我现在也在做自己的品牌,以后会给你们分担一些。”
她说完没等那边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房间寂静空荡,她望着黑沉沉的窗,瞬间涌上一阵无力感-
席烟知道如果要卖房,外婆那边绝对瞒不住,但暂时还没告诉她。
隔日下午,她约了梁慎川和舒畅在长堤小聚。
梁慎川和舒畅异口同声道:“卖房?”
梁慎川眼睛都要跌出来,“不是吧,惨到这种程度?”
舒畅拍拍她的肩,“多的姐们也拿不出来,明天把钱打到你账上,能给多少算多少。”
席烟一阵感动,刚才她一五一十把父母欠债的事情说了,但隐去了债主是薄望京,只说有这么一人。
梁慎川思索了几秒钟,郑重其事道:“这钱我帮你还,你房子别卖。”
席烟明白他的心意,但对他傻白甜似的做法笑出声,“梁大公子,我知道你有钱,但我债主不就变成了你?”
“那咱俩朋友可没得做了。”
“以后见面我看见你的脸,就想起那笔钱……”
梁慎川挠了挠头,“又不用你还。”
席烟拍了下他脑袋,“说什么呢!亲兄弟还明算账。”
舒畅看了眼梁慎川,又瞄了眼席烟,笑得很有深意,“那你嫁他不就好了,彩礼三十亿,既然做夫妻,债务也是共同债务,合情合理。”
席烟“啧”了一声,拿纸团扔她,“正经点。”
她看了眼梁慎川,没想到这人真在思考,对上她眼睛,附和道:“合情合理。”
他对那些姑娘也是这样混不吝。
席烟没往心里去,反倒又赏了他后脑勺一掌,“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舒畅闻言瞥了眼梁慎川,叹气地摇摇头。
三个人说笑了一阵,朱小麦探头探脑撩开帘子,“老板,有人送来一束花,得要你签字。”
席烟一愣,“什么花?我没买花啊,是不是送错了。”
朱小麦摇摇头,“不清楚,好大一束呢,您出去瞧瞧吧。”
是很大一束,得有九百九十九朵,快递员紧张兮兮地守在旁边,就怕弄坏了。
这花的牌子这段时间在圈子里风很大,席烟看到朋友圈不少千金太太们秀过,但从来没有朵数这么多的。
它的花是花是假花,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和真的似的,品牌打出的概念是:永不凋谢的爱。
这款银色非常漂亮,经典款,高档又优雅,只是很难预约。
席烟和快递员对了名字,就是送给她的。
席烟又问:“你那边能看到送的人的名字吗?”
快递员看了眼单子,“姓周。”
席烟想遍了朋友名字,甚至是这段时间新接触的客户,她都没想出来有谁是姓周的。
朱小麦和舒畅一脸吃瓜表情。
舒畅调侃:“这么快就又第二春了?”
梁慎川却蹙眉,“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要收,等一下我给你扔到楼下垃圾桶。”
席烟把花挪到店里角落的时候,掉出来蓝色信封一样的东西。
舒畅帮忙捡起来,轻声读出上面的字:【一张欠条】
舒畅满脸不解:“什么玩意儿?”
席烟听到欠条都头大,花也不挪了,忙走过去看。
她看到上面的字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薄望京。
席烟忙抢过去,梁慎川想看,她忙捂住信封上的字,走到角落里,背对他们。
“她脸都白了,怎么了?”梁慎川满脸关心。
舒畅摇摇头,“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不过那个信封挺诡异。”
信封里有一张票,还是那两个交响乐团的音乐会,只不过这次的座位在VIP包厢里。
席烟捂住胸口闭眼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催债的法律文书,是她敏感了。
但很快她又紧张起来,她觉得薄望京是故意提及欠条的。
他那样精明的人,写下任何字都有缘由。
偏偏用了她最拒绝不了的字眼。
她想起一些往事。
薄望京刚接手公司业务的时候,她跟在旁边看了全程。
席烟对商业上的事情不大懂,大概就是有人瞧轻他乘机作乱,想从薄氏集团的股市撕下一块肉来。
结果薄望京直接找到他国外的资产大本营,利用对冲基金和人性的贪欲将人玩破产。
那人求到他跟前,他像看狗一样理都不理。
席烟觉得他哭得可怜,还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结果薄望京睨了她一眼,冷冷淡淡回了句,“他得感谢法律。”
从那个时候开始,席烟就觉得这人惹不起,小打小闹的东西看他心情理不理你,若是踩到他底线,怕是能将人玩出花来。
席烟掂了掂信封,发现里面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好似有他的冷香,他的笔锋很有胫骨,凌厉俊逸,他写道——
把该还的还了再说。
一语双关-
席烟将音乐会日期记到了备忘录,却没真考虑好要不要去。
她原是焦虑的,对那笔欠款。
债多不压身,欠钱是欠,欠音乐会也是欠,如果薄望京放下身段来求她,她会认真考虑。
但他用了命令式,就激起了她的反骨。
周末席烟回店里加班,期间收到老太太的微信,说是做饭的阿姨带她出去逛逛。
席烟一边对接茶包设计的初稿,一边看老太太给她发的逛街图片,等老太太坐下来喝下午茶的时候,她也和那边说得差不多了。
老太太拍了一张喝咖啡的图片,问她要不要来。
席烟笑着回:“你不是喝不惯么?”
老太太用语音说:“我就想知道你们年轻人为什么喜欢这个,满大街都是卖这个的店。”
随后老太太发了个地址给她,离商圈不远。
席烟收拾了一下就提起了包,朱小麦眼巴巴地望着她,“烟姐出去约会么?和送花的神秘男人?”
席烟点点她脑袋,“我去见我外婆呢。”
朱小麦忙点头,“哦哦哦,那您快去吧,我帮您守着店,有事情给你发消息。”
周末人很多,席烟到目的地之后给老太太去了个电话,但是她没接,过了几分钟发了个85号座位牌过来。
服务员把席烟领了进去。
是个相对于安静的半包厢,顶上悬着帘子,很有约会的氛围。
这家店装修算高档,来的大多白领或是游客,鲜少有学生,价格大概不算低。
席烟心想外婆品位不错,撩开帘布正打算夸,看到一个穿米色高领羊绒衫的男人坐在那里,鼻梁架着一副眼镜,五官立体温和。
席烟愣了愣,说:“抱歉,走错了。”
男人才看到她,起身说:“是席烟席小姐吗?”
席烟吃惊道:“你认识我?”
男人晃了晃85号号码牌,礼貌地笑道:“你应该是来见我的。”
席烟忽然反应过来,她被外婆摆了一道,心里有些不高兴,面上没表现出来,尬笑了一声,坐下了。
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聊,席烟受不了这个氛围,便说:“很显然你知道我是被骗过来的,这种情况下你也要和我相亲么?”
“我没相处的意愿,成功的几率可不高哦。”
男人给她斟了一壶茶,丝毫没有受她的话影响,银色镜框在光下熠熠生辉:“席小姐前夫是薄总吧?”
席烟不在意道:“嗯,不是秘密,上网随便查一查都能搜到。”
男人笑容柔和,“我出于对薄总的好奇,所以想来见见他以前的太太,席小姐不用对我有过多防备心。”
席烟拿起茶杯喝水,挑眉问:“你和他认识?”
他推了推眼镜笑说:“在整个北港,谁不认识薄望京呢。”
席烟沉默不语。
场子冷了半分钟。
男人忽然摘下眼镜,笑意盈盈,“小结巴,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自从席烟搬到北港,再也没听过这个绰号,当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震惊地盯着眼前这个人,可是无论从样貌还是口音,她都不认识。
男人忽然拉起她的手放在眉毛上摸了摸,“想起来了吗?”
席烟有了那么点印象,名字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她倔强地堵住他话头:“别说,我能想起来。”
席烟拍拍脑袋想得正入神,纠结他姓张还是姓宋,有小孩突然撞上路人的腿,那人手机掉下来,摔在席烟腿边。
席烟扫了一眼,那人许是觉得有些冒犯,隔着帘子问:“打扰一下,我可以进来捡一下手机吗?”
席烟感觉声音耳熟但因为脑子在思考其他事,分不开心辨别。
“没事,你进来吧。”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将帘子掀开,客气说着,又扭头看向席烟,调侃:“想起来了吗?没想起来可得请我吃饭。”
那人走进来并没有立马捡手机,而是讶异地喊了声:“烟姐……”
席烟仰起头,也十分意外:“周岳?你怎么在这里。”
她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不应该在上班吗?”
周岳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席烟,默默将手机拾起来。
席烟不小心瞥到他屏幕上还在跳动的通话时间,礼貌道:“你是不是有事?要不你先忙?”
周岳扫了眼,对她笑了下,将手机揣进兜里,“没关系,烟姐,好久没见了。”
他看向男人,“这位是……”
“敝人姓宋,单字绥,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宋绥站起来,礼貌地伸出手,做自我介绍。
周岳干脆利落道:“周岳。”
周岳试探道:“宋先生是烟姐的新朋友吗?之前好像没听她提起过。”
周岳和薄望京呆久了,说话语气有时候都很像,席烟刚才就有种薄望京在现场的感觉。
宋绥失笑,“周先生和小结……席烟很熟吗?每个朋友都认识?”
“倒不是,只是我对烟姐向来敬重,所以许多事情会上些心。包括她平时和朋友的交往,有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会帮忙留意,不过我做这些,完全出于粉丝对偶像的心态。”周岳答得十分圆滑,几乎滴水不漏。
他这样说,宋绥既猜不到他们真正的关系,又不敢轻易判定她的情感状态为空窗期。
果然能做薄望京的助理是有几分本事的。
席烟暗暗称赞,代入一下周岳的角色,她碰上领导前妻和别的男人吃饭,她早就和小姐妹吃瓜了,哪里会说出这番话表忠心。
宋绥却说:“既然你都这么坦诚了……”
“让我觉得你是个很靠谱的朋友,好吧,我和席烟在相亲。”
席烟下巴掉到地上,那她是真没想到宋绥会直接说出来。
他这傻劲儿倒让她想起些往事。
刚开始叫她小结巴的就是他,原因是她看到了他尿床的床单,被他妈妈晒在院子里头羞羞脸。
她皮嘻嘻地嘲笑他,“这么大了还、还画地图。”
宋绥一恼,骂她:“小结巴,你先把舌头捋直了!”
两人就这么做了冤家。
后来学校里好多小朋友跟着宋绥叫席烟小结巴,打闹的时候叫,羞辱的时候叫,扯她皮筋把她推到地上还叫。
她起来和人打架,别人推她一下,她推别人两下。
倔得不行。
有天放学宋绥看到席烟蹲在门后面哭。
他手足无措地进进出出,纠结半天还是过去安慰。
席烟指着他鼻子大骂,“都、都赖你!”
后来宋绥就和叫她小结巴的人打架,打不过还打,矮矮的个子,笨拙又好笑,眉毛上的疤就是帮她打架磕桌子上磕出来的。
席烟思绪回笼,将周岳拉到一边,“那个……我知道不该这么要求你,但是你能不把今天这事儿给薄望京说吗?”
她也不是心虚,毕竟人送她一束花,秉持相信科学实验的精神,针对她的话,想看看补上恋爱过程能是个什么结局。
局势够复杂了。
宋绥又是不相干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岳听完这话立马瞥了眼口袋,吞咽好几次唾沫,“薄、薄总消息渠道很多,我、我不能保证我不说,他就不知道……”
席烟不在意道:“他能知道什么呀,如果不是碰到你,我和宋绥相亲,也就我俩和我外婆知道,又不是挂在网上的征婚,每个人都能看到。”
周岳支吾了一下,突然说:“您……您这么快就想二婚了?”
席烟深吸一口气,思索了一阵,“我该怎么跟你说呢……今天纯属意外,但意外中又有些巧合,很微妙……”
周岳嘀咕了一句:“您可别微妙了。”
“什么?”席烟没听清。
周岳忙赔笑,“没什么,我这儿还有工作,得先走了。”
席烟朝他挥挥手。
周岳从咖啡厅出来之后,将口袋里另一只蓝牙耳机带上,毕恭毕敬道:“薄总,您继续说。”-
那天席烟和宋绥聊了很久,知道了他离开小镇后,父母做生意做到国外,起初是开五金店,后面发展起来开了中超,最后连锁到五六个国家。
他在外面修完了剑桥双学位博士,今年才回国找工作,顺便被父母催促相亲。
席烟打趣:“怎么不直接找个国外的女朋友,混血儿多好看。”
宋绥却不以为然,“中国心,聊不到一起。”
席烟又问他,打算在哪个公司就职。
当时宋绥停顿了很久,意味深长道:“你要知道入职某家世界五百强集团,是所有小镇做题家的梦想。”
席烟佯装不知,端了咖啡抿了口,含糊道:“你也不算什么小镇做题家吧。而且大厂不一定好,卷得飞起不说,碰上个苛刻的上司,上一秒光宗耀祖,下一秒家破人亡。”
宋绥笑道:“哪有那么夸张。”
不过宋绥的简历还是被猎头送到薄氏集团人事部。
宋绥的履历非常漂亮,人事想给他起点更高一点的岗位,拿去跟周岳商量。
周岳一看着哥们儿巧了,直接将简历抽走,递到薄望京手里。
薄望京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对那些精准专业的英文用词丝毫不感兴趣,指尖弹了下他的照片,淡淡道:“长得一般。”
周岳张了张嘴,没想到他会关注这个,小声说:“那……那招还是不招?”
薄望京从软椅上站直,走到窗前,单手插进西装裤兜里,望着眼前林立的大厦,明亮的光线下,他的虹膜呈现浅棕色。
像是被冻过的棕榈树杆,清润却冷冽,俯视蝼蚁般看着脚底芸芸众生。
“既然这么想来,那就遂了他的愿。”
周岳后背瞬间冒起一层冷汗,他双腿稍稍站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松弛些,忙应道:“好。”
他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宋绥啊……
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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