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段时间都待在青丘么?”俊美的男人看着面前的小黑蛇,淡淡问道,他俊朗的面容上是不加掩饰的疲惫,眼神沧桑,仿佛在某一瞬间,忽然老了许多岁,眼角甚至都生出了皱纹。
远古的神是不会老的,除非在某一刻,他们心神俱疲,精神和身体到了极限,或者是自己觉得自己老了,才会显出老态。
顿了几秒,男人又说:“你看起来过的很不错,那就好。”
小黑蛇比起上次见面的时候,粗.壮了不少,看起来营养富足。
封颂直垂眸,看到了小黑蛇爪子上的红绳,微微一顿。
封玉下意识藏了藏爪子,垂着头准备认错。
封颂直却道:“看来青丘的小帝姬很喜欢你,这条手绳是品质极佳的法器。”
封玉一愣:法器?可它明明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他以为这只是一条普通编织手链,才收下的。
封颂直看出了他的疑惑,淡声道:“法器的判定不是以灵力为标准的,这一点我与你娘都告诉过你。”
目光毒辣的青龙神君再次看了眼红绳,道:“这是被动型的法器,抵挡伤害用的,在不需要调动你自己灵力的情况下,可以挡我三击,已经算得上很不错了。”
封玉在记忆里搜寻一圈,发现爹娘确实传授过他相关知识。
他有些赧然,决定以后一定要勤加复习。
封颂直很了解自己的儿子,看到他低头,便宽慰道:“不必多想,时间短,我与你娘传与你的知识又过多,偶尔忘记并不是大事。”
封玉默默点头,更加坚定刚刚的想法。
封颂直没再说什么,只是探了下封玉体内的情况,才继续道:“你体内的封印裂开了,我再给你加固一下,切记,成年前都不要再破坏它了。”
以他毒辣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封印上的裂隙是封玉自己冲击开的。
封玉沉默着点了点头。
封颂直为他重新加固封印,然后无言地退开,没再说话。
封玉心里的慌乱终于彻底将耐心消耗干净,他红着眼眶看着父亲,哑声说:“我想再见见娘。”
封颂直疲惫地闭上眼,嗓音沙哑:“见不到了。”
他低声喃喃,声音轻的好像风一吹就会散去:“……连我也见不到她了。”
封玉看到他的眼角有亮晶晶的痕迹。
但他不愿接受现实,倔强地说:“娘的自愈能力那么强大,怎么可能……”
他哽了哽,避开了那个词,继续道:“而且这才短短五十天,她……她……”
明明前些天见面时,她还笑着摸他的头,说“我们阿玉又长大了呢,是条很厉害的小应龙了”。
他说不下去了,两行清泪顺着眼眶滑下,流过黑鳞,留下蜿蜒的泪痕。
封颂直闭着眼睛,从芥子空间里拿出一个玉盒,递给他,轻声说:“你娘留给你的。”
封玉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
木盒有三层,他打开最上层,里面是一颗暗红色的丹药。
“这是野兽咒的解药。”封颂直说,“吃了吧。”
封玉咽下丹药,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他拿起丹药下压着的蜜饯吃下去,甘甜的味道中和了嘴里的苦涩,却中和不了心里的苦痛。
封玉打开第二层,里面是一块光亮的暗红色鳞片,光滑的鳞片上光泽流转,如宝石如镜面,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在鳞片旁,还有一颗圆润的、毫无瑕疵的圆球状绯红色丹丸,忽明忽暗地发着亮光。
来自血缘的牵引让封玉瞬间就明白,这是烛龙的逆鳞和龙丹。
“第三层等你成年了再打开。”封颂直明明闭着眼,却好似能看到封玉的所有动向。
封玉顿住动作,小心翼翼盖好盒盖,放入芥子空间。
父子间陷入无言的沉默。
良久,封颂直递出一块龙型玉佩,低声道:“拿着这块玉佩去青丘,必要时刻,出示玉佩,狐帝会帮你的。”
他安静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眼里有着不舍和慈爱,蹲下来摸了摸封玉的头,轻声说:“现在对你来说,最安全的是人间,其次就是青丘了。你若实在无处可去……便待在青丘吧。青丘那位小帝姬是个好孩子,她不会薄待你的。”
“天界不敢明着对青丘宣战,也不敢明着对青丘动手,那里算是一个安全之地。”
封玉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仰头看他,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这样躲躲藏藏的生活呢?”
封颂直抱着他,下颌抵着坚硬的鳞片,脊背慢慢佝偻下去,老态显现。
“再等一段时间,等到你成年了,那时候,你就可以不用再顾忌任何人了,没人能战胜你。”
他重复了好几遍“等你成年”,然后突然用力勒紧封玉,沉声道:“封临潍。”
封玉一怔,这是封颂直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喊他大名。
天色昏暗,照的封颂直的脸庞也处于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天上忽然劈落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半张脸,是封玉从没见过的癫狂。
他厉声说:“封临潍,等你长大,等你成年,去杀了天帝、杀了天后!整个天族都不要放过,这是他们欠我们一家的!”
封玉看着他,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封颂直紧紧抱着他,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今天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封玉感受到了,但他天真地以为,这只是父亲接受不了母亲的死讯而已,给他一段时间,他会恢复的。
虽然家里缺了最重要的一位,但他仍然有家。
虽然这个家总是支离破碎的,但他仍然有家。
虽然这个家让他处于逃亡中,但他仍然有家。
虽然这个家没有庇佑过他,总是让他颠沛流离,但他还是有家的。
“现在,回青丘去吧。”封颂直抹去泪痕,松开他,低声说。
封玉却犯了倔:“不,我想和您待在一起。”
封颂直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嗓音低哑:“好孩子,阿玉。”
他再次珍重地给了封玉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很长。
封玉心中升起不安。
封颂直迟缓地松开封玉,再次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温和道:“走吧。”
封玉还想说什么,但一阵青光卷住了他,片刻后,他消失在了原地。
在封玉离开后,封颂直青色的长发从发根起,寸寸变白。
不过须臾,曾经让秋杀称赞过、十分喜爱的青发就变成了了无生机的白发。
封颂直捂着嘴,低低咳了几声,唇角溢出刺目血丝。
时刻在丹田里维持运转的龙丹表面出现细密裂纹,运转速度越来越慢。
封颂直站起身,步履缓慢地往深山走去。
每走一步,龙丹的裂缝就更深。
在身影被黑暗完全吞噬前,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封玉最后站过的地方,眼里有眷恋,但更多的是决绝。
“抱歉。”他轻声说,“我不是个好父亲。”
男人转过身,重新往深处走去,青色的巨龙虚影在他身后出现,又寸寸龟裂,碎成光点,被黑暗吞噬。
他步入永恒的黑暗,去寻找他的爱人了。
……
胡九清回到青丘,正准备进去,心中忽然一动,莫名的、突如其来的直觉让她停住了脚步。
胡一骞关切地问:“小九,怎么了?”
“没什么,大哥,你先回去吧,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事。”胡九清说。
摸不着头脑的胡一骞被她哄进去了。
胡九清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树林,心脏怦怦直跳,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股感觉促使她一直往前走。
直到走到树林入口。
她深吸一口气,拨开了层层垂下的柳条。
这片树林她曾经很喜欢来玩,对里面的地形分布一清二楚。
她清楚地知道,掀开柳条后,里面会有一片空旷的地,玩躲猫猫游戏时,寻找的人通常会站在这里,闭着眼等其他人离开。
往常,她总是离开的那个人,但现在,她成了靠近的那个人。
她缓步进了里面,看清里面的景象后,她的呼吸一滞。
空阔的地面上,孤零零地立着一条被大雨淋湿的可怜黑蛇。
他睁着漆黑湿润的蛇瞳,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胡九清莫名觉得,他好像要哭了。
“阿玉,你怎么会在这里?”
雨还在下,但封玉连个避水诀都没用。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胡九清撤了避水诀,和他一起淋雨,很快,蓬松干燥的白毛就被倾盆大雨淋得透湿,毛尖开始往下滴水,水珠混入地面坑坑洞洞的水洼中,杳无踪迹。
封玉没有说话。
胡九清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往他面前又走了一小步,试探地问:“总淋雨会生病的,我带你回家吧?”
封玉终于说话了,嗓音干涩。
他说:“清清,我没有家了。”
胡九清一愣,下一刻,她小心地抱住了他,给了他一个充满湿润水汽的拥抱。
她觉得,比起单薄的语言,封玉此时应该更需要厚实的拥抱。
淋了雨的小白狐体温不再是温暖的,但比起冷冰冰的黑蛇来说,仍然带着熨帖的暖意。
胡九清抖抖尾巴上的水,用九条大尾巴在封玉头顶撑起一小片尾巴棚子,给两人创造出了一个小小的天地。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说:“怎么会呢,你是有家的呀,我说了会给你一个家的。”
“有清清在的地方就是阿玉的家,阿玉才不是无家可归的小流浪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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