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沿着纵横交错的歇山顶如注倾落,入河,珠花飞溅。
揽月楼室内如密不透风的暗网,谁也看不清谁,只能感受到彼此血腥的交织。
“谁指派的?偷的什么?嗯?”
白川舟依旧拧着她的下巴:老实交代,或许能救你一命。”
语气温吞,连气息也丝毫未变,温泽融融,若不是他手上要置她死地的劲道,楚引歌或许会疑心这只是一场偷香窃玉的私会。
“救……我,再告诉……你。”
她好不容易从酸胀的口中吐出这六字。
饶是在这样的境地下,她也要和他讨价还价。
白川舟失笑。
随之贴得更近,他似是在找什么,太近了,他的气息已如游蛇般在她的颈侧蜿蜒吐芯,“啪嗒”,如烛花爆裂之声,楚引歌的后脊梁一僵。
他用牙咬开了她衣襟的第一颗盘扣。
“你……你无耻,你要作甚!”
“小娘子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人有个毛病,睚眦必报,你刚刚占尽我便宜,我自是要以牙还牙。”
占尽他便宜?楚引歌心里腹诽,若是他当时能吭一声,她能上手么?
左右动弹不得,她切齿道:“你若再敢动我,我明日就去烧了靖海侯府!”
白川舟还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威胁,甚有兴味:“行,届时本小爷再添把火,那侯府我早不想呆了。"
楚引歌失语。
他的齿尖像夜兽,在她湿漉漉的衣衫上游走,她的后背滚过阵阵颤栗,第二颗盘扣滚地。
咕噜噜地在木板上滚了几圈才消了声。
她的脑中彻底炸开,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不仅风流,还是个疯子。
他无所畏惧。
她只能寸寸退让。
“好,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偷了何物?我都说,你……你别动了,先把手松开。”她的声色哑着发颤。
那人似是很满意这样的回答,轻笑着说好,“你说。”
他的语气让人感觉很好说话,但钳握下巴的手又转瞬挪到她的手腕上,双手的力道加紧。
楚引歌忍着剑伤的剧痛,耐着性子不紧不慢道:“我去了藏书阁,偷了……”
话还未说完,闪电乍现,火树银花将整个黑夜撕裂,照亮大地。
也耀明了一瞬的揽月楼,那榻上的两人借着电光,分别看到了对方。
或许,世子爷并没有看清,他只看到身下的女子面上覆着蝴蝶面纱,在那背后有着极明极璨的眸光透出,能让人失神,他当时只觉那样嘶哑的嗓音,配这样的灿瞳,未免也太不配了些,但却来不及细想,下一瞬,他的下颌就传来剧痛。
楚引歌趁他愣神之际,猛一抬头,狠狠地咬了他。
纵使没有闪电,她也会在他不备之时咬他,只是这电火来得及时,帮了她大忙。
光亮转瞬即逝,黑暗再次席卷扑来。
她咬得毫不留情,新鲜的血液流入她的唇齿间,她不知道别人的血是什么滋味,他的血和他的气息很像,晨间薄阳,雨后破土的新芽,温热又清新。
和她在亮光下,看到的那一眼也很类似。刹那的流光瞬息,她看到他带笑的凤眸,修长且撩人,轻轻一抬就魅惑众生,琼鼻薄唇,十足的风流气,毫无正派之意。
她要牢牢记住这张痞坏的脸,就是他刚刚轻薄于她,一想到这,她下嘴就更狠了。
他的闷哼声溢出喉间,松了在她身上的桎梏,一把推开了她。
楚引歌趁势站起,她刚刚用余光看到榻边就有扇雕花窗棂。
她用十足的力一踹,该死,竟还是个死窗!
她气极,这不像个揽月楼,倒像个锁妖塔,处处都是围困。
这样大的动静自是惊扰了楼下还在争执的人。
“世子爷?世子爷?”
可那巧言善辩,嘴上功夫十分不错的世子爷此刻却在装聋作哑。
没得到答复,楼下两相对峙的冲突已迅速统一战线,转为担忧世子爷的担忧。
是楚翎发了话:“世子爷若有闪失,贵妃娘娘那不好交代,破门!”
已有脚步纷至而入,楚引歌心中发了慌,她不能被抓住,否则就会将楚府拉下水。
虽然她作为养女,这几年在楚家的境地不算太好,但至少能饱腹,没风餐露宿,就冲这一点,她也得知恩。
而眼下,能救她的就只有眼前这个纨绔世子爷了。
“世……世子,救我,求你,救救我。”
她的低声痛呜,不似作假,在这样残败的雨天中更显靡靡,竟有销魂夺魄之韵致。
她很聪明。
这让白川舟觉得有趣,似是这样才能配上无法忽视的炫灿,但他依然站在榻边抚着下颌,未发话。
楼下的脚步声在玉阶处停滞,显然他们在一楼未搜到任何,楚翎冲上喊道:“世子爷?”
与此同时,楚引歌拽了拽他的衣袖,这次她没说话,但示弱求饶的意味更显而易见。
那素素纤手拉着他的宽袍,一下又一下,如水波涟漪,潮气在室内泛滥晕开。
她能不顾一切和他生死相搏,又能在最后关头见风使舵,弃甲倒戈,这样的慧人,被抓进刑狱司倒是可惜了。
白川舟一把拽住她的纤指,贴耳道:“你既是认识楚翎,定知晓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他既已怀疑这处,无论我说什么,必会上来搜。”
“所以倒不如,”他的吐息依然温润,但言词却沁了寒,扬声喝道:“楚将军,上来!”
楚引歌来不及惊呼,就传来身后帛裂之声,衣衫毫不费力地褪至香肩,楼梯间的脚步也在随踵而至。
他这种时候还想羞辱她!
楚引歌气恼,这人太过可恶,不救就说不救罢,倒不如一开始便让楚翎抓了她去,现在衣不蔽体,更是难堪。
她使了十二分的气力,将白川舟猛踹下榻,这一脚不轻,他倒地闷哼。
事已至此,楚引歌已不在乎再多一条“对世子爷大不敬”的罪证了,随手拉过一衾被覆身而卧。
刚上二楼的楚翎听到动静,加快脚步:“世子爷,你没事吧?”
白川舟没回答他,玩世不恭地站起,散笑道:“好乖乖,今夜怎这般凶悍。”
满是散漫,却说尽风流。
众人皆虎躯一震,脚下一顿,这世子爷半天不出声,原来是在忙逾墙钻穴一事。
在榻上的楚引歌更是一愣,她这才知道自己刚刚想错了,明白他想用何法救她了。
她顺势将素簪一抽,如瀑的青丝垂落,背对侧身,将受伤的左臂隐至被下。
一同盖住的,还有她的帷幔,她的剑。
倒真像是来赴一场听风赏雨宴。
随后而来的火把便透过雕花屏风照到这一幕,女子娇惰侧卧,清癯光滑的藕臂搭在被衾外头,楚楚俏媚的玉肩在青丝下若隐若现,曼妙窈窕的身姿掩在被衾里。
纵使看不尽全貌,也能让人在这一隅香.艳中心醉魂迷。
世子从屏风后头走出,衣衫不整,墨发散乱,俊颜绯红,轻揉着,垂首敛眸,脖颈上的剑伤落在阴影里让人难以察觉,但那下颌的牙齿印倒是更印证了这是一场乐不思蜀的幽会。
他冷声道:“看什么呢!我只说让楚将军一人上来。”
众人听闻,忙退了下去,火把如海潮般涌向一楼。
“楚将军,别来无恙啊,”白川舟无意地扯了扯衣领,懒散道,“深夜前来不会是来搅我和莺莺的局的罢?”
楚翎举着火把,垂眸道:“世子说笑,藏书阁有贼人闯入,楚某追至此失了踪迹。”
“哦?这么说,楚将军是怀疑本小爷的娇莺莺是那女贼?”
这莺莺在邺城富有盛名,连楚引歌都有所耳闻,原名薛莺,是乐思楼的花魁,她对白川舟的纨绔印象也来自于此,还是楚诗妍告知她的,说是这世子爷壕掷万金买了花魁的破题儿夜。
她在楚引歌面前大声咒骂,这样的破烂男人,日后怎能成为她的夫君!
她在楚府也就楚诗妍这一个知己,知道此事后也气极,隔空对这个不自爱的男人破口大骂。
可今日,这烂男人虽手段不算高明,但确实帮了她,楚引歌暗叹,只是不知这些浪荡的话,落在楚翎耳中是什么滋味,毕竟楚府上下都知道,他这个阿兄极宠自己的胞妹楚诗妍。
楚翎扫了眼屏风,那玉臂光洁无伤,切齿冷言道:“不敢,是卑职判错。”
“既是判错,还不快滚,”白川舟呵欠连天,“如此良辰美夜,被你们扫了本小爷的雅兴。”
楚翎辞别,但在离行前狠戾地丢下一句话:“白世子,你游戏人间,在下管不着,但若还妄想娶吾妹,就死了这条心。”
白川舟蹙了蹙眉,这才想起自己和楚家嫡女还有婚约,这人未来是他的小舅子,但现在他还顾不得这些。
他高声唤道:“立冬。”
楼梯上传来促步,掌灯垂首道:“世子爷。”
是刚刚在楼下和楚翎争执的小厮。
“将薛莺召来……”
楚引歌听不到后续低语,她借着微弱灯色环顾,这才发现抬头便是一幅夏日荷画,在那莲花盛绽有个闭合的天窗,与周遭浑然一体,若不躺在榻上,根本发觉不了。
要是个晴夜,将天窗一开,确实是个赏月的宝地。
他的娇莺莺会顶替她前来,楚引歌不再逗留,拢紧身上的碎条衣衫,冠戴好黑纱帷幔,拾剑一跃而起。
当!
白川舟只听飒利的窗破之声,他往屏风后头走去,大雨劈头盖脸从上空砸落,榻上早没了人影。
他俯身弯腰,从脚边捡起那两颗盘扣,似墨染的黑,他在手心掂量了两下。
立冬怔愣:“世子爷,您刚刚说的金创药还用拿么?”
白川舟将盘扣紧握掌心,想到那双一闪而过的灿眸,勾了勾唇:“晚了,蝴蝶已经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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