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在跟她求亲?!
楚引歌抬眸,对上白川舟的视线,他的眼尾泛着红,绻着点玩世不恭,眼睑下铺着层泛泛的青,这是昨晚寻欢作乐遗留的痕迹罢。
且不说他这般纨绔,就说他身上背负的那道联姻,“世子爷莫说笑,你和阿妍......”
“楚熹来退亲了。”
白川舟毫不顾忌地说着楚老爷的名讳,看着她满脸错愕,显然是并不知情。
“什....什么时候?”
夏风拂摆,鬓丝飘飞,他将她脸颊上的碎发别到耳后。
“早间。”
白川舟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语气很平淡,又重新坐下,懒懒地倚靠在圈椅上。
楚引歌的脑袋有些混沌,她其实是个极敏锐的人,她觉得日子就跟画画一样,由点到面,由表到里,抽茧剥丝就能看清。
但她此刻却是很迷糊,她不明白他向她求亲到底是何意。
她重新捋了捋思绪:“也就是说,楚府跟靖海侯府退了婚,但您现在却要娶我?”
“您这是在.......报复楚府?”
通过这零碎的信息,她只能这般猜测,否则她实在想不出世子爷平白无故要娶她的理由。
白川舟闻言笑了一声:“谈不上报复,我想开府。”
哦,这么一说,她倒明白了一些,在宣国的世家贵族只有成了亲,才能另寻他处开府,否则只能和父母同住。
若他和阿妍退了婚,以他这轻世肆志的放荡,城内贵戚权门的千金恐怕没哪家会愿意与他攀亲,若要想勾上靖海侯府,那还不如找庶子白川衍联姻。
他这个世子爷既无前景,又浮浪不羁,早在青年才俊名册中被除名,何贵女愿嫁?
所以他这是想摆脱约束开府,但又因无人嫁他,才想娶的她?
这样一想,楚引歌有些胸闷。
她在他眼中只是个好摆弄的工具罢。
她站起,语气不善道:“抱歉,世子爷,卑职对于世子夫人的高位实在寡趣得很,而且楚老爷好面子,他既已退婚,必不会将我嫁于侯府,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白川舟看着她愤懑地戴上帷幔,正欲离去,不紧不慢道:“正因为楚熹好面子,他才会将主动你塞入花轿。”
“什么?”
她惊诧回身,却见他将腰束松了松。
斥道:“你做甚?!”
“抱歉,勒到伤口了。”
她这才瞧见他的脸色有多苍白,血色全无,应是极力忍痛了许久。
“你……”
“放心,死不了。”
白川舟神情散漫,领口因腰带的扯动泛了松,锁骨半隐半露,一派恣意颓肆。
他想到她刚刚倏尔绷紧的脸色,戏谑道,“你怕什么?反正早晚都会是世子夫人,我也不急……”
这个登徒子!
“为何?”
楚引歌想不明白,有口气堵在她的喉间上下游移,桎梏在咽,她打断道,“为何世子夫人一定会是我?”
他的面色稍恢复了些红润,不知从哪变出的糖饴,往上轻巧一抛,含在嘴里:“你回到楚府就明白了。”
日头渐渐西移,案桌上的两只碗并排靠着,菡萏的影子抔落在白瓷碗上,被牵得很长。
楚引歌望着那缕影子,思绪也被扯得凌乱,心火已是蹭蹭往上窜。
若白川舟所言非虚,她不明白,楚府不是和侯府退婚了么?为何他会那么肯定她会被塞入花轿?
为何她躲得远远的,不争不抢,自食其力,这些人还是要招惹她?
她站着没有动,眼眶却泛着酸涩。
还是不死心地问上一句:“按照世子爷所言,今日无论您说不说这桩事,我都要被嫁入侯府?”
“是。”
他应得很是从容散漫,但却将楚引歌的火彻底地勾了上来,驰突到脑门,头疼欲裂,浑身的骨头都浸了屈辱,嗡嗡作响,往外叫嚣。
她的声音发着颤,攥紧了拳头,切齿扬声道:“既如此,世子爷刚刚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和我求亲?”
还不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任由处置,又作甚要唱这出求亲的戏码。
隔壁不知何人在听戏,咿咿呀呀的软语,更衬此处的荒唐。
白川舟重整腰束,衣冠齐整地走了过来,见她已是红了眼睛,眸底漫溢着不甘、忿愤、耻辱等等与她柔软之身悖违的情绪,却愈发让人催生怜惜疼爱。
他伸手扶正了她的帷幔。
“你要哭了?”
“才没.....”
话没说完,她的嘴里就被塞了一颗糖饴,带着点薄荷的清凉,齿颊生香。
“因为我不想你嫁得太委屈。”
他微微弯腰,和她平视,一改纨绔流风,语气和煦诚恳,甚至有些请求她原谅的意味。
“你是我未来的夫人,应当是第一个知晓要与我成亲的这件事,而不是从旁人处被迫得知。”
她在袖下握紧的指节慢慢松开了,神情可见地软和下来,贝齿咬过的下唇起了血珠,仿若一朵正急骤绽开的血莲。
她对自己倒是够狠。
白川舟用指腹替她抹了去。
“我会重新开府,任你造次,想如何便如何。”
不知是不是糖饴化开后余出了甘甜,这句话莫名地将她的火泄了下去,所有的怨愤如退潮般从她身体里败降抽离,留下的是他指尖在她唇上的触感。
明明停留的时间很短,在呼吸之间瞬息即逝,可却让她的心颤了又颤。
她虽然还搞不懂为何他那么笃定她会成为世子夫人,但她好像.......没有那么生气了。
糖饴好不容易咽下,她瞥了一眼他重肃的月白腰带,下楼梯时,低声轻哂:“人模狗样。”
却不想被他听见了。
“什么?再来两碗?”白川舟歪了歪头,眼尾上勾,“楚编修,你看看京中除了世子爷,谁能养得起你.....”
楚引歌见他又复作混不吝的痞坏,不知怎么就笑出了声。
——
等楚引歌回到楚府时,府上已是滚雷崩裂,炸开了锅。
楚诗妍哭哭啼啼地冲进素心苑,一把抱住了她:“棠棠,哥哥被抓走了......”
在她抽噎断续的哭声中,楚引歌渐渐理清了原委,原来楚府和靖海侯府的退亲退到一半,宫里就来了人,奉陛下之命,以对“娴贵妃之大不敬”为罪名,将楚翎扣押进了慎刑司。
楚引歌直觉和暗室失窃一事有关,问道:“阿兄怎么会和娴贵妃扯上关系?是暗室丢的东西找到了么?”
“我不知道什么暗室,我什么都不懂,来人说哥哥捏造事实构陷娴贵妃,故意离间陛下和贵妃娘娘的情分,就将哥哥抓起来了.......”
楚诗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棠棠,你说怎么办啊,他们都说娴贵妃是陛下宠妃,得罪了她可是要被砍头的,哥哥会不会......”
她不敢再说下去,全身抖得厉害。
看来娴贵妃是洗脱了嫌疑,只是不知暗室里到底藏了什么,那黑衣人又是何人。
楚引歌将她拢在怀中,摇了摇头:“不会,父亲是礼部尚书,他向陛下求个饶,联合几位大人说些好话,哥哥过几天就被放出来了。”
“真的?”
楚诗妍停下抽噎,看向她,见她眉眼盈盈,点了点头,心里的忐忑也渐渐平息,她觉得棠棠有种令人信服的魔力,只要她开口说没事,似乎就是真的没事。
但在阿妍走后,楚引歌想了许久,此事不会那么轻易解决。
既是天家亲自下的罪,谁还敢冒大不韪替楚府求情?
只怕楚家老爷现在是所求无门。
除非......
楚引歌坐在铜镜前,眸光冷寂。
除非楚老爷去求侯府。
她现下已经能有几分明白,为何白川舟会说她是世子夫人了。
楚府和侯府的婚事未退成,楚熹最后一定会为了楚翎,舔脸以亲家之名,跪求侯府。
而这事,若由侯府出面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娴贵妃是侯府的嫡女,这事说大也大,朝臣无故挑衅帝妃情分,其罪该诛。
但说小其实也很小,不就是两口子吵了一架的事么,只要陛下和娴贵妃不计较了,楚翎自然就被释放了。
所以若联姻还在,楚府就是娴贵妃亲弟的亲家,这就和皇族都沾上了亲,楚翎就更不可能被定罪。
楚老爷必会极力挽回这门亲事。
但他好面子,让他跪求侯府已是大辱,怎还会让唯一的生女楚诗妍嫁给那纨绔?
他们下一步必会将她过继到王氏名下,以楚府长女的身份,顶替楚诗妍,将她塞入侯府的花轿。
楚引歌褪下裙衫,玉雕般的左臂上蜿蜒着几道凌乱的剑伤,触目惊心。
这些人必舍她去救楚翎。
这毫无疑问。
特别是王氏,恐怕巴不得将她送走,还能救下自己的儿子,何乐而不为?
她拿着玉膏往伤口上生硬地抹,额间已沁出了汗,汗滴寸寸往下落,但喉间却丝毫不肯吭一声。
又随意挖出一勺往脸上擦去,毫无规章。
她对自己全然没有那个人对她有耐心。
他的指端会熨帖抹平,来回轻压,像在抚触稀世珍宝。
楚引歌想到那人,不由得从鼻中哼出一声笑,明明自己后背伤痕累累,却还有闲心顾惜她的五指印?
这少爷,好像总喜欢做一些多此一举的事。
请她用膳也是,求亲也是。
他其实很聪明,从她脸上的五指印就能判出她在楚府不受宠,又推理出她会是楚府救楚翎的牺牲品。
所以才会对她说“你早晚会是世子夫人”这样的话,现下想来,与其说是调侃,更像是对她的暗示。
可他明知道她会被送入侯府,却还降尊纡贵地给她求了亲。
他说,怕她嫁得太委屈。
这听上去倒不像是从一个纨绔子弟口中吐出的话。
真稀奇,她好像总能从这浪荡子身上汲取到他人给不了的暖意。
楚引歌抹着药膏的手蓦然停了下来,端看前方,铜镜中的女子眉目弯弯,冷寂不知何时散去,眸光润泽。
笑得有些天真,有些傻。
楚引歌忙垂下头,这不是属于她的神情。
她将笑意敛了敛,让自己冷静,这些不过是富贵少爷的把戏罢了。
她将刚刚被打断的神思给扯了回来。
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侯府的气度。
就冲楚家父子早间上门退亲,侯府颜面扫地,侯爷和侯夫人完全可以拒绝。
虽说那世子爷想娶高门贵女实属困难,但若降低门槛,凭着他的俊俏和侯府的家底,不愁没有小家碧玉往上凑。
所以即便楚老爷卑躬屈节,硬要将她往侯府上送,人家也可以全然不领情啊。
白川舟怎么就那么肯定她会是.....他的夫人呢?
廊下走来急促的脚步声。
楚引歌拢好衣衫,就听门响:“二姑娘,老爷和夫人请您去正堂会客。”
会客?
“谁来了?”
“靖海候府的侯夫人来了。”如春讪讪道,“她说,来救小舅子,也来看看她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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