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您贵姓
二十四骨伞外大雨狂澜, 不远处还有一列金吾卫虎视眈眈地看着。
伞内,她和他相对而站。
雨水顺着伞骨倾泻,替他们隔挡了那些人的视线。
这是他们在天语阁外的第一次相见, 不对, 楚引歌想了想, 应是第二次。
按照楚翎所言, 那晚藏书阁暗室的黑衣人是他,天语阁阁主。
那她在那晚也是见过他的,还记得他临走前, 回头看了她一眼, 也是这样浓墨都化不开的眼神。
“来救四殿下。”
他的嗓音从变声面具透出,泛着哑,“伞拿好。”
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迫人气场, 明明是好意,却透着疏离。
他不是不问朝中事么?怎么会好心来救皇子?
楚引歌思忖,想以他开天语阁锱铢必争的黑心买卖, 定是为了这万金而来。
不过往裨益上思虑, 他是天语阁阁主,知晓天下大小事, 虽然他是为钱财而来, 但说不定四殿下真能被他所救。
这样四殿下不会死, 宋誉也就不用死。
但楚引歌好奇另一件事, 问道:“阁主, 你从藏书阁暗室偷了皇帝的贵重之物, 这般堂而皇之地进宫, 不怕被抓么?”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 他寡淡的眸底听她如此一问, 竟有几丝笑意,虽转瞬即逝。
“拿着。”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固执地将二十四骨伞往前一耸,逼她去拿。
楚引歌看他的阔肩已湿。
她没接:“阁主从这走到永凤殿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若淋了雨进去,湿意近身,恐会加重殿下病情。”
他看着她,沉默了会,抓起了她的皓腕,将伞柄不由分说地塞进她的手上。
“你这人怎么”
“拿好。”
他打断了她的轻斥扬声,玄黑骨伞稳稳地落在她掌心时,他很快就脱了手。
转身就要走近雨帘中。
“阁主,等等。”
楚引歌叫住了他,将伞往他头顶上撑了撑,“你能不能帮我给世子爷带句话?”
她有些拿不准阁主会不会应下,毕竟要他帮忙,得以物换物。
她摸了摸自己的香荷,咬牙道:“我给你三两银子,行不?”
他转了身,望向她的瞳心:“什么话?”
她忙单手卸荷包,却被他制止:“不用。”
他的话总是很少,但却带着王者的凌人气势,楚引歌便不再执着,缩回了手。
刚要张嘴,可面对眼前人的冷酷,楚引歌有点说不出口,而且她想到这人冷冰冰的哑音传递给世子爷,恐是温情全被破坏。
“阁主,等我一下。”
她将伞放置他的手上,跑进揽月楼,雨中还有她雀跃的娇音,“就一会,很快。”
楚引歌飞奔而上,墨绿衣摆淌着水,在玉阶上旋转,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
见宋誉还蹲在那里为自己即将逝去的生命呜咽,她突觉好笑:“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真丢人。”
宋誉愣神,哭声停歇。
抬眼见她的手中不停,在宣纸上急速地写着什么,而又疾快地跑下了楼。
他才回过味来,这不是她说得想哭就哭,不丢人的么,怎么一转眼就改词了?
楚引歌跑下楼梯才发现阁主已走到了揽月楼门口,她平复了下呼吸,可胸口还是因急促而略有起伏。
伞下的男人挪开了眼,那指腹上曾经一触即离的绵软让他记忆犹新,他将手负在身后,不动声色。
“阁主,你帮我将这张字条交给世子爷。”
楚引歌将宣纸叠得四四方方,对他展颜一笑,“若是四殿下真得您所救,还烦请阁主大驾寒舍蔷薇居,于十月初六参加我与世子爷的婚宴。”
男人眸色闪过讶然,很快就趋于平静,淡淡地抬起眼皮,干脆拒绝:“不去。”
楚引歌笑道:“阁主是怕世子爷不同意罢?这请阁主放心,爷为人慷慨大方,您救了他的小外甥,他定会邀您去的。”
男人失语,无言以对。
他接过她手中的纸,谨慎地放在怀中后,将伞轻置于她的脚边,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入磅礴的大雨里。
玄靴就那样丝毫不避讳地踩在水坑中,雨脚溅起,像飞动的银线。
楚引歌敛了敛眸。
他和世子爷根本就不一样,世子爷最厌雨天出门,极恶雨水,但阁主却好像不在乎。
雷声轰鸣,似千仗敲铿,震耳欲聋。
可他的每一步却走得丝毫不受干扰,云淡风轻,衣衫已全数湿透,可见衫下躯体的肌肉结实,宽肩窄腰,在这天地倒灌的雨注里贲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力量,但却不见半分落魄,似流落凡尘的谪仙,步入这明暗无辄的人间。
宋誉从二楼跑下,一眼就看到了那滴沥雨水的玄黑骨伞,连一把伞都透着生人勿进的凛冽,他抬眸,看到了那个在雨中的清冷背影。
“那是”
“阁主,”楚引歌解释道,“天语阁阁主。”
“他来干什么?”
“说是给四殿下看病。”
宋誉反应了一会,愣神问道:“这么说,我不会死了?”
楚引歌笑着点了点头:“恭喜宋编修保住小命一条。”
宋誉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楚引歌:“棠棠,我不会死了,本来我以为得独留父亲在世,他又是那么孤苦的一人,哪怕吃不起饭,也绝不折腰卖画,我怕他等我死后就”
我怕他等我死后就饿死了,躺尸在家中几个月,也无人发现。
他不敢再说不下去,胡思乱想之中却是将她越抱越紧。
楚引歌有些喘不上气:“咳宋编修,你先别担心师父,先担心担心我,我快要被勒死了。”
宋誉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情之中,没听到她在怀中告急,却突觉手臂一疼,迫得他松了手。
他一摸,左臂湿透。
抬眼又见那男子并未转身,但他身后的雨水如箭簇般锋利向他袭来,快且促,宋誉来不及反应,只觉寒意逼近,疼痛一击,右臂也全湿了。
连楚引歌都有些惊诧,看着那个依然往前闲庭信步的男子,她知道阁主的内力深厚,但不知他竟高深道如此地步,不动用一招一式,就用指腹轻绾,就能使雨水任其摆布,难怪他不怕被抓,如此功力,何人能耐得了他。
“这阁主作甚要攻击我”待那男人拐入转角,不见踪影,宋誉才敢小声嘀咕。
他垂着两乏软的手臂,眼眉轻皱,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楚编修,他不会是对你有意思罢?”
楚引歌不置可否。
宋誉在旁分析:“那阁主明明可以直接去永凤殿,却还要绕路来给你送伞,宁愿自己淋着大雨去,刚刚就因为我抱了你,他才攻袭我。”
他下了结论:“这阁主保不定是看上你了。”
楚引歌无言,但也想到了这一点,而且这阁主还曾经趁她酒醉时对她触手摸脸,不像世子爷,她凑上去,他还要拒之,说不想乘人之危。
两相人品,立见高下。
更何况阁主知天晓地,都称她世子夫人了,定是也知道她十月初六与世子爷大婚一事,可他还对她这般示好,说难听些,就是在觊觎他人之妻。
啧,这阁主的心思真脏。
宋誉就抱了抱她,他就行如此之举,那他会不会对世子爷起谋害之心?
楚引歌有些后怕,又开始后悔因刚刚的一时兴起,将字条就那么放心大胆地交给了他,但木已成舟,恐是也追不上他了。
不过这是在宫中,他应当会有所忌惮。
楚引歌拿起伞,声色带着暴雨的冷寒:“宋誉,这个男人的品性比不上世子爷我们得小心些。”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心存期冀,希望那阁主能守诺,将字条交给白川舟,最好也能带些话出来,这样她可以知道白川舟的近况。
所以她在第二日早间,在宣极门迎面碰到阁主时,并未避让,反倒是说服了自己,迎了上去。
“阁主。”
男人抬眼,深不可测的漆眸直盯着她,他的眼神有种不可名状的贪婪。
楚引歌挪了眼,欠身行礼:“四殿下可有好转?”
“醒了。”
阁主的语调很平淡,甚至有些冷漠,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少,但短短两字令楚引歌高悬几日的心倏尔解了绑。
他确实有回春之术的本事,四殿下昏迷数日,天下名医皆束手无措,他仅用了一夜的工夫,便有了好转。
楚引歌追问道:“气色可还好?”
“稍调理,便无所大碍。”
他的声线嘶哑,但听着稳重沉寂,听着令人很是信服,他能说无所大碍想必四殿下已脱离危险。
楚引歌松了口气,彻底地放下了心。
她便问起了另一件事,但面对男人凛如霜雪的面具,她又有些说不出口。
欲言又止,面起羞赧,见男人未走,似是在等着她说,便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世子爷可好?”
男人未语,垂眸从袖中拿出一素白信笺交给她。
眸底泛着几不可察的一丝笑,抬眼间已是不见,无人察觉。
“世子爷的回信。”
他的语调分明未沾染任何温情,但许是今日阳光甚好,天清明朗,也许是世子爷的三字,楚引歌竟觉得这话透着暖烘烘的和煦,令她心头一暖。
楚引歌视如珍宝般接过信,一迭声地道谢:“多谢阁主。”
她很想打开看看,但男人送了信,却并未移开半步,就那样挺立地站在她面前,她总不能当人面展信。
便委婉说着告辞:“阁主定有要事相忙,我就不过多打扰了。”
言罢,就越过他,欲往揽月楼走去,却听身后的一声哑音传来:“世子夫人今日无信相送?”
楚引歌回了身,惊诧他这是送信送上瘾了?
但听他这么一说,她也就顺梯子爬,不甚客气地挥挥手中的信,笑说道:“我得看看爷写了什么,阁主若不嫌麻烦,等下值时来揽月楼取罢,有劳阁主了。”
男人微微颔首,未再逗留,转身离去。
日光倾洒,楚引歌看着那玄袍背后绣有山石,玄蛇攀缠石上,张口怒嘶,极其狰狞,和他一样,令人望而却步。
她眯了眯眼,手执他送她的信,上面还留有男人的温度,心里想着,这阁主好像也并非表面上那般冷血,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堪。
待那袭玄色不见,楚引歌才缓缓展开手中的信纸,似有似无的薄荷气息从字墨字语中溢出,红晕漫上脖颈。
她在看到纸上墨字后,就瞬间红了脸。
明明她留给他的字条是十分正经的话:“按时饭否?眠否?勿思虑过度,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好。”
可他却答非所问,全然漠视了她的话,纸笺里放了一片艳妍的蔷薇花瓣,有鲜红汁水流出,染透了笺上的墨,配上他的字,更添魅惑之意。
那上洋洋洒洒地书写着:
“想吻我的棠。”
楚引歌站在日头里,寥寥一语太过直白,所有的心思在烈日下都无处所藏。
她的后脊滚过阵阵颤栗。
那字形翩跹,似他勾唇的笑,她都能想到他微抿的弧线,贴耳时的气音,明目张胆地对她说:“想吻我的棠。”
楚引歌舔了舔唇,那几日前酒醉后的余甘似又复上,带着永劫沉沦的侵占,至死方休。
脖颈处荒唐的红痕明明已消散,但此刻被他的短短五字又仿若解除了封印,那人带着欲的吻埋首颈窝,历历在目。
情似蛊似毒,绵绵入肌。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五个字给围困了。
——
之后的几天,永凤殿不断有佳音传出,四殿下能进食了,能起身了,能坐上半日了,一日好过一日。
而阁主好像很喜欢送信,每日下值来接过楚引歌手中的书笺,上值就给她送来世子爷的回札。
而那人在信笺中答非所问,楚引歌总得避着人才敢展开,那是他们两人的私语。
她问他,有无看到今日的云,带了点桃花粉彤,煞是好看。
他便问有她那日醺醉时好看么?若无,那他看她就够了。
她对他说,宫墙的凌霄花谢了。
他却说,那也不妨碍他想她
她问他,阁主是否有欺他,暗器伤他,拿雨甩他。
这他倒是好好答了,说了一大堆阁主的溢美之词,还在结末处让她不要对阁主有偏见,他是世间最好的人。
楚引歌失语,她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就没和他说阁主有几分恋慕她的意思。
虽然这阁主近日是成了香饽饽,而且皇上还放话,因阁主对四殿下有救命之恩,暗室失窃一事便不予追究,且被封为上座。
但楚引歌未想到白川舟竟如此袒护阁主。
也不怪乎楚引歌多想,她在拐角撞见过几回宫里尚衣局,尚食局等女官给阁主递信,可那阁主非但不领情,还当着人的面前,将信笺撕碎,哑音狠绝:“再送就别要手了。”
吓得那些女官纷纷落荒而逃,但总有一些胆大的女子,琢磨着既然信笺不可送,就送些香荷绣帕之物,以表心意。
可他却厌恶地一挥袖,将那些香荷绣帕扬到了高树上。
可这阁主却对她的信笺丝毫不拒,还帮她传送,有一次,她是在心里过意不去,想送他三两银子以示感谢。
可他却看着她说:“我要那个香荷。”
他睨傲万物,对其他女子的心意漠然视之,可却偏偏要她腰间的香荷。
这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多心。
他明晃晃地摊着手心,掌心纹路向她展开,漆眸似浓稠的墨就那样直视着她,她没法,只得将香荷给了他。
只不过她不好意思说,那香荷是如春绣的,主仆两人绣工都不算好,放到集市上也卖不了几文钱。
三两银子就可以买上许多这样的香荷了。
她见他那般执着,说不出口。
大婚的前七天,上值钟声响起,他又准点地出现在了宣极门。
楚引歌像往常般接过他手中的世子爷的信,放入襟怀,眉眼弯弯:“这些日子辛苦阁主了,夕暮时不必来了。”
他似有诧异,连向来波澜不惊的语气都添了些惊愕,“怎么?”
看起来他真的很热衷于做牵线人,楚引歌心道。
“初六大婚,我告了一月假,从明日起就不来上值了。”
她唇角浅扬,“也劳烦阁主跟世子爷通禀一声,这几日我就不给他写字笺了。”
男人颔首敛睫,笑意沉没于眸底,悄无声息。
楚引歌转身离开,却听阁主叫住了她:“夫人。”
声线依然清哑,她知道他是在称呼她,立冬有时说快了也就略了世子二字,直接以夫人相称,但却丝毫不会让人遐思。
可眼前的人的语气却不算清白,似在占她便宜。
她回了头,娇眉微蹙,“阁主还有何事?”
他往前走了两步,高大的身躯似山般挡在她的面前。
他轻笑了声。
这是楚引歌第一次在宫里听到他的笑,被变声面具传递而出,有些枯哑,不算太好听。
可她又记起了她去天语阁见他那回,他也低低地笑了声,但那笑比今日更轻,未被面具识别,是清冽朗润的少年音。
她敛了敛眸,在想一个少年郎为何要整日以面具示人。
他垂眸看着她,一字一字清晰说道:“一愿新婚燕尔,二愿鸾凤和鸣,三愿白首齐眉。”
声色平和,可以听出说得极其真诚。
楚引歌心中一颤,倒未曾想他会如此衷心祝福她和世子爷的婚事。
她此刻觉得之前的自己将他想得太小人了,还是得邀请他来参加这大婚。
她猜测他上次那般义正言辞地拒绝,就是因为不够正式,想想也是,都不给一封请柬,只以口头相约,对一个阁主而言,实在是过于草率了些。
楚引歌望向他:“阁主,这么多日都不曾问过您”
她莞尔道:“您贵姓?”
眼前的人愣住,楚引歌在他向来从容自若的眸底看到了几许凌乱。
还有少见的失措。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
关于我老婆天天想让我以宾客身份,参加她的婚礼。
第42章 来救她
日光晃得刺眼, 楚引歌半仰着头,眼眶有些发酸,垂首时, 视线对上他的被高襟半遮半掩的喉结。
她很清晰地看到那凸起的喉结往上滑动了下, 带着欲言又止, 又落进了衣襟里。
他的玉颈很白, 虽然他将自己裹得严实,但从他曝于人前的部分,如手, 如颈侧, 都莹白如雪,可以想见那被层层衣衫包裹之下,应当也是白洁如玉。
楚引歌觉得有些不合适, 但想到衣襟下的白,她就想到了世子爷。
明明这两人是如此的不同,可她一见到阁主, 就会想他, 可能真是太久没见到他了。
那人姓白,她见过他精壮的后背, 魅惑的后腰, 也瞥见过他那无意的前襟松垮, 显出清瘦好看的锁骨, 深得仿若能装下万顷长情。
他倒是人如其名, 凡是她所见之处, 都是白得透亮。
她在心中暗想, 阁主, 不会也姓白罢?
良久, 楚引歌也没等到他的回答,她想起阁主对那些女官说过的恶狠狠的“再送就别要手了”,她突然就不想问了。
怕他下一句就是“再问就别要嘴了。”
她觉得他说得出来,也做得到。
楚引歌已失去了问他的兴趣,那请柬上就写天语阁阁主也不错,没必要写上姓。
就在她在斟酌告辞之言,头顶传来哑音。
“姓谢。”
她抬眼,竟对他不姓白半是松气半是失望,似要确认自己没听错:“谢?”
男人颔首,重复道:“谢。”
眸底带着难得的几丝散漫望向她:“入赘的。”
他用这种眼神看她时,楚引歌总有想摘他面具的冲动,可在他说“入赘”之后就荡然无存。
她盯着那离去的玄袍懵怔了会,阁主成亲了?
那他还要她的香荷,他的夫人不会生气?
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地驻了步,姓谢?
他那满阁收集的都是谢昌的画作,又是个入赘的。
事情不可能那么凑巧,所有的偶然都在指向必然。
阁主,不会是谢昌的女婿吧?
也就是说,谢昌死了,剑师父的小师妹死了,但他们的女儿没有死,好好长大,嫁给了阁主。
楚引歌突觉欣慰,这人间已经太残酷,但至少,还有一个人没有死。
她这才展笺,这恐怕是他们在大婚前的最后一次传信了。
意外地是,他这次没有说些俏皮话,而是作了一副画。
是他跪膝替她的脸上涂药的那一次的景,可能是时间紧迫,也可能就是故意的,他没画他自己,也没画药瓶,而是只画了她。
画她半仰着头,长睫卷而翘,娇唇微张,泪盈于眶,双颊微红,青丝微拂。
她只记得那时的她刚挨过王氏的巴掌,心中有着无法言语的羞耻,一时没有拒绝他对她的悯恤,上了他的马车。
可可她不该是这般妩媚的姿态罢?
分明当时是正经上药,但被他勾勒一画,竟多了几分风流韵事之味,那芳香寸缕沿着笔墨都要溢出来。
这画上的女子也太不像她了,抬眸万种风情,似撒娇求哄的狐狸精,她怎会如此勾魂摄魄?
连楚引歌自己看了都心颤了颤。
不禁怀疑,难道她在他面前难道真是这副鬼模样?
这问题直接影响了楚引歌今日的上工情绪,不过好在平棊上的彩绘已到了收尾阶段,这又是她婚前的最后一天上值,可以允许自己偷偷懒。
她趁宋誉去画院拿漆桶的时候,又忍不住将他画的她拿出来看。
其实,画得还挺好看。
楚引歌勾了勾唇,原来她在他心里这般可见尤怜。
看得出神,连宋誉上台阶的脚步声都为未所闻。
“这是哪位大师所作?”
宋誉一把拿过她手中的画,“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是哪位名师画的美人落泪图?这神态绝哉!”
倏尔他就发现了不对,对比了下楚引歌:“楚编修,我怎么看你和这画上的女子有几分相似啊?”
楚引歌从他手中夺过,塞回袖中:“小女不才,画上的正是在下,神态绝哉。”
宋誉失语,沉吟片刻:“这眼神放在你身上多少有点矫情造作了,你这挥剑就能卸了男人的腿的女子,还会哭?”
楚引歌哼笑:“宋誉,我只会卸了你的腿。”
两人逗嘴半天,宋誉又回到画上:“这是世子爷画的?这工笔比画院的那几个四品画师还要绰绰有余。”
他又想起了一事,摩挲着下巴:“楚编修,你还记不记得那会我俩比拼,世子爷是最后一投这么说来,他事实上极懂画?”
那世子爷就不可能看不出那图上他的瑕疵,但世子爷却还是将柳枝投给了他。
宋誉心一动,世子爷或许不仅仅是想为楚引歌正名,更是想帮他,让他能有个出人投地的机会。
“世子爷倒没有想象中那么纨绔,”宋誉一时感念,“他这画技是谁教的?”
“他有个很厉害的师父,听闻抚琴作画都信手拈来,不过仙鹤了。”
楚引歌说得惋惜,宋誉便忍住了没继续往下问师父姓甚名谁,他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想。
她勾完最后一笔,拍了拍手,笑道:“完工,我要开始休假了。”
宋誉见她走下了台阶,叫住了她:“楚引歌。”
楚引歌抬眸看他,这应该是她大婚前最后一面了。
他的眼睑下有很浓重的灰白,可以瞧见是连续几夜皆未睡好。
她想,宋誉可能还在为四殿下担忧罢,但她没忍心戳破他的胆小。
忖度中,从上迎面砸来一个红封,掂着很有分量。
宋誉趴在栏上,笑得真心实意:“和世子爷早生小世子啊。”
楚引歌当场就打开了红封。
“楚引歌,”上头的声音顿变尖锐,“有你这样当着人面清点礼金的么?”!
“那你说说这些钱怎么来的?”
她抖了抖红封里的六百六十六两银票,满脸质问,两人太知根知底了,她对宋家有多少家底一清二楚。
“去接了私活,给那些富商画了几幅,还算值钱。”
“你不要命了!”
宫廷画师若是被上头在外接了私活,是要入狱的。
宋誉笑道:“好歹也是你的娘家人了,总不能给你丢人。”
楚引歌眼眶发红,原来他眼睑下的青灰是赚份子钱去了,难怪看他今日握的画笔都是抖的,想必这些日子夜夜画到天明。
她飞奔跑上,墨绿衣衫如蝶翼散开,抱住了他:“宋誉,等你成亲,我也送你个大的。”
“行啊,我等着。”
宋誉闷笑,拍了拍她,轻语道,“婚后和白川舟好好过日子啊。”
话音刚落,楚引歌就感到自己的手背上一片湿意,是他的泪在不断砸落。
“一个大男人,哭什”
楚引歌说不下去,她的喉间哽咽。
他第一次直言世子爷的名讳,是因为他在此刻没把他当做主子来待,而是当做是她的夫君来对待。
他说的是,楚引歌和白川舟要好好过日子。
楚引歌的泪夺眶而出。
比起楚翎而言,宋誉才更像她年长一岁的兄长,他们从小打打闹闹,插科打诨,没个正行,但对于她的出嫁,明明那么怕死的一个人,却因怕给她丢人,冒死接私活去赚礼金。
还会舍不得,舍不得到落泪-
大婚的前一天,楚府变得热闹非凡,鼓吹喧阗。
倒不是为了楚引歌的婚事做准备,而是为了迎楚翎出狱回府。
楚引歌站在阿妍身边,看那人跨过火盆,眼神凌厉如刀锋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瞬后,才步入庭中。
楚翎比她上回在狱中见到时要有气色得多,楚引歌敛眸,可能是受到太子的庇护了罢,听闻他这一次能早回来一天,是东宫去向皇上开的恩,且官复原职。
王氏对于楚翎能因祸得福,攀上东宫一事欢天喜地,特在听涛楼设了晚宴,而楚引歌因第二日大婚,身份不便就不予参与了。
这倒是遂了她的心意。
暮色四合,彤云向晚。
偌大的府内唯剩些小厮奴婢,楚引歌趁着清净,在这生活了十一年的府邸闲逛了圈。
其实有很多角落,她都没踏足过,曲径竹林,流水桥拱她才发现少了那些不想到的人后,楚府还尚有几分雅趣。
楚引歌走到那处假山,脚步顿了顿,嘴角不由自主地就泛起了笑意。
她走进,后背倚靠在石壁上,落日从她身后的壁上的小洞穿过,她想到了那日的世子爷。
多情的桃花眼眸在吻她的一刹动了情,眼尾泛着勾人的红,稍一思及,都让她的后背忍不住绷直。
想到他的低笑,想到他覆上她的眼,让她专心点。
想起那场亲密时,周围还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像极了一场偷香窃玉的幽会。
她给他写了那么多字条,谈及得皆是日常,却无一说过她的心境。
但楚引歌此刻站在这余霞烘托的假山内,因为思念,对他有点动心。
好像,不止一点。
烟起时风落,她用手触着这嶙峋凹凸的石壁,也让自己的心事起伏,这个做过坏事的空间,不用借着酒醉,也能让她的想法变得逐渐大胆。
她想咬着他的耳骨,吐气告诉他,想吻他。
就像他总是这般顽劣逗她一般,她很好奇,他会如何。
楚引歌轻笑了声,面热出卖了她不算纯良的心思。
明日,他们就要成亲了
好像只要想到他,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欢愉。
可当楚引歌转过身,触及到那狠戾的眼神时,面上的笑意却瞬间凝住:“你怎么会在这?”
楚翎站在假山洞口,他的身躯魁伟挡住了入.口的光。
他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淡,原来她也是会那样明媚地笑的,犹带岭梅香。
他一直以为的楚引歌性子寡素,原来,只是在他面前而已。
他在出狱后短短几个时辰,听闻了太多她和世子爷温情蜜意的事,从母亲口中,从阿妍嘴里,从各道听途说中。
她会给他写情笺,他会来接送她上下值,他们在四殿下生辰宴隔岸缱绻相望
太多关于她和他,都让楚翎嫉妒到发狂。
他在听涛楼实在待不下去,以身体不适早早离席,就是想来找她。
他看她在假山中痴痴地笑,但她眸中所有的灿烂在见到他后,丝毫不吝啬地一并收回,连点余晖的温情都不曾有。
楚翎的黑眸暗涌着惊涛骇浪,直盯着她:“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宁做他妻?”
这是他在狱中的问她的最后一问,她还未回答就被白川舟护在身后。
他想听她亲口说。
楚引歌站在原地,没动。
楚翎还带着一丝希冀,哑声克制道:“你若不愿,我可以明日去抢婚。”
楚引歌摇摇头,轻笑了两声,只觉他错得离谱,她那日明明将话说得那般清楚,他还在这装聋作哑。
她目光坚定道:“阿兄说错了,不是宁做,而是愿做。”
宁做是带着不甘和屈辱,可她未有半分不甘。
“我愿做世子爷的妻。”
她的声线清婉,落在楚翎的耳里却是字字铿锵,他感到自己的心被片片撕裂,切肤刺骨的疼袭来,痛不欲生。
他缓缓走进,额角的青筋骤跳,面色若寒冬时檐下的冰凌,一瞥就令人寒颤。
楚引歌靠后,眸光无畏不惮地对上他的视线。
负在身后的手生生地从壁上扣下了一石块,攥于掌心,她上次见识到了他的疯,她得保全自己。
“楚引歌。”
他两手瞬间掐住她的下颌,力道大的超出了她的想象,让她瞬间涨红了脸,差点握不紧手上的石。
“你只能是我的。”
他的另一手掌迅速覆上了她的束腰,动作很蛮就要往下扯,眸光牢牢地锁视着她。
与此同时,楚引歌咬牙将手中的石往他的头击去,却被他的头一偏,落在他的颈侧,一道锋利的血痕瞬间显于眼前。
他没想到她的狠厉,她下巴处的手稍松,楚引歌趁空,往他的腿上狠厉一踹,听到他的一声闷哼。
她飞快往洞外跑去。
却被他从后头拦腰抱住,贴耳切齿道:“楚引歌,你的第一滴血只能是我的,那个纨绔他不配。”
楚引歌只觉恶心。
她用手肘往他的胸膛使力捶去,另一手的石块往他的身上狠劲砸,却被他一把抓握过手腕,丢至一旁。
但两人的力道又过于悬殊,楚翎将她牢牢禁锢在怀,另一手抓握住她的衣襟。
楚引歌只听身后衣帛裂开之声。
她的脑子轰鸣,眼眶泛红:“楚翎,你无耻!”
她的脚不断踹于他的膝上,可身后的人却陷入了要将她一同下地狱的狂,大力撕着她的裙裾,玉杵般的修腿尽现,愈发撩拨起男人的征服欲。
楚引歌咬了咬牙:“楚翎,你想想阿妍!你是他的倚仗,她知道你现在这样,她会怎么想!”
男人愣神,一时止了手。
楚引歌趁这一时机,以全身之力往他的□□凶狠一踢,她只闻得一声钻心刺骨的惨叫,楚翎弓背,松了束缚。
楚引歌忙往外跑,因刚刚使了全力,她的腿一时发软,跌跌撞撞,她离洞口的光愈来愈近时,却被脚下的石一绊,趴伏在地。
身上的衣襟破损,她身上的粉白抱腹隐现,香肩毕露,玉腿孱弱地往前挪。
楚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靠近。
于他而言,这是一场屈服的驯养,他要打落她身上的锋芒。
她扑倒在地曼妙玲珑的曲线,隐在心衣下的雪脯随着移动而轻颤,衣衫凌乱,楚翎的眸色燃火,这样才像他楚楚可怜的棠棠。
他这次定然不会放过她。
白川舟欠他的三抔血,第一抔,他要从心心念念嫁那纨绔的新娘上取,这样才过瘾。
日落西沉,黑夜惶惶。
楚引歌看着楚翎目露婪色,她双手往洞外爬去,她为了大婚养的甲全裂断了,指缝里皆是细末般的泥,掌心处被石头磨出道道斑驳血痕,她已无所顾及疼痛。
她要逃,要逃得远远的。
她从未在这一刻如此讨厌天黑,厌恶楚府。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躯落在她的头顶之上,她往边上哆嗦地躲了躲。
她又听到一声踢踹之音,随之而来的是倒地痛呻,那是楚翎发出的。
楚引歌的余光扫到玄色一角,那衣摆上有熟悉的山石,吐信的漆蛇,楚引歌满是泥淖的双手,一把就握住了蛇的七寸。
“别怕,是我。”
熟悉的声色从头顶传来,漾入耳畔,她缓缓抬眸,泪夺眶而出。
楚引歌也是第一次觉得他脸上的冷冰冰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具,此刻看上去是那么温暖生动。
“阁主。”
楚引歌哽咽。
她不知他怎么就来了,像个救世的神明在这一瞬从天而降,将这黑天都照得亮如白昼,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他将自己的外袍覆于她不断发颤的身躯之上,拦腰将她抱起,轻声安抚:“夫人莫怕,我在。”
声线会通过面具变成哑音,可她分明听出来,他在面具之下已是哑声 ,极其低沉。
她原谅他这次又逾矩了,没有叫她世子夫人,而是又直呼夫人。
他的臂膀极具力量,似要通过这样贲发的张力让她感到安心。
楚引歌见他望向楚翎时,那宛如深幽的眸底尽是压抑的怒气,她猜想,他会为她报仇的。
她倏尔就不怕了,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将自己所剖露的所有都盖得严严实实,甚至将手都塞了进去,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发抖。
“天语阁?”
楚翎难以置信看着他将她拥在怀中,两人熟稔得明显是见过多次,她宁让一个阁主抱,却连他碰一下都要抵触。
他眼里的阴鸷已弥漫到四肢百骸:“楚引歌,你还和天语阁阁主有一腿?真有本事!”
“来人!”
楚翎一声喝下,假山瞬间站满了黑衣暗卫,“将这对狗男女拿下,送到侯府去,让那纨绔看看他明日要娶的是什么货色!”
阁主低语:“抱紧我。”
楚引歌这时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保命再说,牢牢攀着他的肩,只觉她的后背一松,从他的手中似飞出了一阵风,围堵上前的暗卫顷刻闷哼倒地。
夜色如墨,楚引歌看不清那些暗卫是受何暗器所伤,只闻一股浓稠的血腥在暗色中涌动,良久不散。
没有暗卫再敢往前,皆护在楚翎身边。
不远处有欢声笑语不断传来,楚引歌拉了拉他的衣襟,颤着音道:“阿妍他们回来了,走……走……”
男人听罢,点地飞旋,倏尔就到了屋顶之上,蹿房越脊,待远离楚府檐瓦上后,稳稳而立,玄袍猎猎作响。
“你怎么会来救我?”
“立冬一直在关注楚翎的动向,见他提早从听涛楼走了,便来宫中禀报了。”
楚引歌微微颔首,那就是世子爷让他来的。
原来世子爷才是神明背后的睁眼罗刹,慷慨地将光撒向她。
男人望向怀中不断抖颤的小夫人,眸色暗沉:“我们去天语阁?”
“不,不要”楚引歌摇了摇头,唇色发白,“将我送到蔷薇居。”
她当下好想,好想见到世子爷。
她太冷了,得去碰一碰光。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得我好心疼女鹅,下一章写些甜甜的~
第43章 我的棠
楚引歌蜷缩在蔷薇居的榻上, 麻木地听着阁主似主人一般跟立冬吩咐着,备热水,金创药, 服侍的人。
几个词从她耳里穿过, 又从她另一只耳穿出。
她用力闻着被衾上熟悉的薄荷气息, 想将这样的味道在她遍体鳞伤的骨架里肆意生长。
她又见到阁主在榻边蹲下, 对她说,世子爷很快就会从宫中回来了,莫怕。
他的语气很是确定。
楚引歌点了点头, 她现下的心境似乎已无波澜, 还镇定地和他道谢:“今夜给阁主添麻烦了,明日晚上我会去赴约的,阁主尽早回罢, 莫让家中夫人等急了。”
她的语气得体又疏离,听不出什么情绪。
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起的手又放下, 转身离开。
他的外袍还在她身上, 就那样穿着素白中衣走出了房门,楚引歌翕合了嘴, 却没有叫住他, 刚刚的致谢已抽离了她所有力气。
外衫等洗净后再还给他罢, 她现在急需这么一件衣冠来蔽体。
楚引歌听着净房内窸窸窣窣地提水倒水声, 烛光微晃。
又听到立冬在外说道, “夫人, 水备好了, 我唤小满来给您净身?”
楚引歌刻意保持冷静, 扬声道:“不用, 我不喜人服侍,你们退下罢,明日还有得忙,快去歇下罢。”
立冬细听着夫人的动静,语调和往常一样,没有过多波折,风平浪静,他心稍安便应声退下了。
楚引歌觉得眼睛有些发涩,想闭闭眼,可一阖上,都是那个禽兽不堪的画面。
她将被衾往上拉,让那薄荷气息盖着了眼,捂住了耳,可她还是在被里忍不住簌簌颤抖。
那衣帛撕扯之声依然在耳边,一声叠过一声。
将她撕成了碎片,扬向那场红艳似血的残照里。
楚引歌陷入了自己昏暗的错乱中,连木门的吱呀声都未听到。
一双修手打开了被衾,突降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她忍不住瑟缩。
“棠棠别怕,是我。”
他的语气很轻柔,却将她从沉重得喘不上气的回忆里抽离。
楚引歌怔了会,看清了眼前人精致的五官轮廓,但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是牧之么?”
他将她搂进怀中,抱得极紧,声线泛哑:“是,我是白牧之,你的掌中雀。”
男人凛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占据。
所有强撑的意识在他话音刚落之后,就瞬间松散垮塌。
楚引歌轰然恸哭。
她的胸腔里发出一阵隐忍已久的哭声,委屈、愤怒、屈辱等种种情绪都没完没了得如潮般将她盖过来。
他身上散发的暖意在不断将她包裹,楚引歌的双手揽上他的腰,收紧。
她太渴望这样的温暖了。
“白川舟,我好恨那个人啊。”
楚引歌泣不成声,“他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对我?”
“我从来无存害他之心,他为何要这般辱我?”
“白川舟,他用他的右手将我的衣裳撕毁,我当时好恨自己是个女子,躲不了,推不开。”
白川舟轻拍着她的后背,静静听着她的阐述,听她的恨意,她的自责,她的懊悔。
等她的嚎啕大哭逐渐转为抽泣,他开始吻啄她的泪。
轻轻地,轻轻地,视若珍宝般,似西山岭的风,揽月楼上的月,天佑寺的香,蔷薇居的叶,将她无地自处的魂魄给寻了回来。
他的吻,温柔地不像话。
他双手轻捧着她的两颊,待她的眼神重新有了神,他对上她的视线,极其挚诚:“我的棠,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受苦了。”
她的泪倏尔又落了下来。
无声的,就像有人翻山越岭,穿过皑皑风雪而来,理解了她所有的苦楚,抱着她,对她说,受苦了。
白川舟的眸光似星辰,热忱熠熠,嗓音清越:“棠棠,那个禽兽才是罪魁祸首,你什么错都没有,不要自责,不要悲戚,你该是这世上最矜傲的女子。”
“棠棠,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你是个女子,是这般独一无二的女子。”
他就那么一字一字地对她讲,你没有错,你作为女子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
楚引歌颤了颤嘴唇,喉中呜咽,瓦解的碎片在一片片重新拼凑,落了灰的魂也被重扫涤荡,身体透射进了点微光,他在教她爱自己。
她的舟,她的光,她的清风明月。
他吻去她长睫挂着的泪珠,一次次轻唤着她的名,楚引歌,楚引歌
声色似敲金戛玉,将她不断拉近,她绷紧僵直的身体因他的温柔,也逐渐放软。
他的吻太轻了,又痒又酥,她的长睫禁不住地轻抖。
她听他低声道:“楚引歌,你今日很勇敢。”
在他口中,她并非是那个在地上爬着的困兽,而像是一个披荆斩棘的逐光勇士,那身褴褛成了一身戎装。
“谢谢你今天那么勇敢,保护了我的棠。”
她又忍不住落泪了。
他说,她很勇敢,保护了自己。
就像他对她说受得起那般,好像在他眼中,她无论做什么都值得褒奖。
她的体温在回升,感官在苏醒,也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楚引歌开了口,声色极哑:“白川舟,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脏?”
他吻上了她的唇,将她的酸涩吞咽腹中,与之前的席卷不同,这一次他格外,格外温柔,似初雪的绵软,却有着行走于寒冬中勇气。
他贴着她的唇瓣,字节蹦在唇齿间,有些含糊不清:“我的棠永远,永远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姑娘。”
可楚引歌却听清了。
她的眼角落下泪来。
混着眼泪,她跪坐直起身,玄袍从肩上滑落,她环过他的颈,加深了这个吻。
香舌勾.缠。
她在此刻不想去表面夫妻的道义,也不去想来日的风沙,无论他是虚情还是有几分真心,她在当下只想去撞上这簇光。
良久,两人才松开。
她说:“我想沐浴。”
白川舟点了点头,擦去她唇边的水渍,将她拦腰抱到浴桶的木阶上,见她不再落泪,手掌轻抚着她的头:“我就坐在净房外等你,有事叫我。”
他刚转身,就被楚引歌抓住了衣摆。
她的柔指紧紧攥着那抹月白,抬头看他:“牧之,别走,别走。”
她的鬓发凌乱,一双水雾潋滟的杏眸将人望着时,说不出的妩媚。
白川舟的喉结微滚,漆眸幽深:“楚引歌,清醒着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楚引歌就那样抓握着他的衣角,她现在不想让自己一个人,她怕自己又被黑压压的回忆剪得七零八落。
娇唇因方才的亲吻而显得愈发红艳,就那样望着她。
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想要我和一起洗?”
她摇了摇头,咬着唇道:“你搬个圆椅来,背对着我坐。”
“成,看来是清醒着。”白川舟听她吩咐,垂眸看她,气笑道,“楚引歌,你可真能折磨爷。”
背对着听泠泠水声,这实在是一件考验心智的事。
但他还是照做了,撩袍背坐,两修腿大喇喇地伸着,逗着手中的小舟,刻意不去听那哗啦作响的水声。
可光烛晃悠,落在翠香屏风上的剪影袅娜,那纤臂轻抬,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就盯着那影子看,她在一次次地撩水,擦着她的藕臂。
他闭了闭眼,心中默念大悲咒,但眼睛一闭,听觉更清晰了起来。
嘀嗒嘀嗒,他甚至能听到那水滴从她的臂上落下的声音,溅起的水花,泛起圈圈涟漪。
大悲咒都束缚不了他的妄念。
所有的滚烫都是那么真实,心神在血肉中游来荡去。
他终是开了口,声线尽哑:“楚引歌,说点话。”
楚引歌抬头看他的背影,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本是散漫坐着的姿态已变成了脊梁挺直。
那耳尖泛着旎色的红。
她愣了愣:“说什么?”
“什么都好。”
楚引歌拿过薄荷胰子,在自己的青丝上打着泡沫,这味道和他身上的好像,她的周体都被清爽包围,心也彻底地安下,才想到明日大婚,她今晚不顾后果地前来,但该要面对的问题还是没法逃避。
“爷,净完身我不想回楚府。”
“嗯,没想让你回去。”
“可明日大婚”
“你从宋家出嫁,我让立冬去装点了,你待会好好在这睡上一觉。”
他的声色逐渐变得清朗,“等寅时,我送你过去。”
楚引歌不去想这一场婚仪会如何仓促,只要不回楚府就好,就好。
她点了点头,但想到他背着身看不到,轻声说道:“爷,谢谢你。”
谢谢他让阁主来救她,谢谢他那么呵护她,谢谢他将一切都打理地不用她操心。
白川舟轻笑了声:“楚引歌,你就这样谢我啊,让我坐在这听美人戏水,你这哪是谢,分明是在”
他顿了顿,“煎熬我。”
楚引歌听着想笑,将水甩在他的背后。
白川舟感觉到后衣襟的湿意,知道她已放松了下来,不恼反笑:“愈发放肆了。”
“给爷降降火,别熬坏了。”
她难得的使坏,透着一股狡黠和俏皮,说不出的讨喜。
“这样降不了火。”
他连人带椅往后挪了两步,慢斯条理地笑说道:“鸳鸯浴或许可以。”
这个色痞!
“你这人,你这人”
“我怎么?”
他的语气透着坏劲,非逼着她说。
楚引歌羞红了脸:“我不同你说了,我洗好了。”
到这时,她才发现,刚刚匆忙,竟忘了将换洗衣物带进来,她看着地上的一堆破烂衣衫,不想再穿出去换,只好喃喃开口:“爷”
“怎么,夫人细想后,也觉得鸳鸯浴不错了?”
他闲散笑道,“行,我今夜就牺牲色相,满足一下夫人。”
“不,不,”楚引歌气笑,又有点难以启齿,细若蚊鸣,“爷,你能帮我找一套寝衣么?”
她的声色一轻,就说不出的软,在这水汽弥漫的净房里更添春意。
白川舟的喉结上下轻滑,原来这折腾人的考验还未结束,他去过那么多次华思楼,听过种种惹人遐思的娇音,向来都嗤之以鼻,他在未遇到楚引歌之前,觉得自己此生和欲都沾不上边。
可身后的人,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却觉得足以催情生欲。
她低低柔柔的声色似能勾魂,轻易就能将他的心神彻底拨乱。
“成。”
过了好一会,白川舟才拿着一套素白寝衣从屏风绕进来。
一眼就看到她的莹白香肩浮在水面之上,粒粒饱.满的水珠悬在肩畔,濡润柔滑。
唯一不合时宜的是,上留有的红痕。
他蹙了蹙眉:“擦这么狠作甚?都红了。”
楚引歌受不了他眼下这样直白的关心,她抬起皙白如玉的手臂:“爷,你将寝衣给我。”
“可你不用先起来擦干么?”
“你看着我,我怎么擦干?”
四目相对。
白川舟这才觉自己盯着那红痕看了太久,忙将寝衣放在刚刚自己坐过圆椅上,迈步出去。
他站在屏风后头,听着那窸窸窣窣的衣料之声,他的眼眸微敛。
“你”
白川舟听到她说了个你字后,久久未再出声。
问道:“怎么?”
寝衣的大小是绣娘量体而做的,应当合适,她新做的衣物虽和他的置于一处衣橱,但他拿出时,特意展开比对,不是他的尺寸,应当也没拿错。
莫不是腿还软着,晕倒了罢?
他忙转过身,见她是站着的,应当是没晕。
可屏风上的那道妍姿艳质的侧影,香壑微耸,楚腰纤细,身段玲珑,令他实在无法坐怀不乱。
这实在是太过磨人的一个夜晚。
“你”楚引歌开口,语气有些窘迫,“你忘了帮我拿心衣。”
啊,白川舟忘了姑娘和男子还有这一件小衣的差异,他的脸渐渐烧了起来,又回到衣橱。
和寝衣不同的是,绣娘们定是想让小两口尽情体会鱼水之欢,这心衣的样式之多,色泽之丰富,让他看花了眼。
白川舟又回到了屏风后头,认真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碧青、鹅黄、绯红、白”
楚引歌的耳骨已热得发烫,打断他:“就白的罢。”
“可白的那件”
“爷别说了,快去拿吧。”
她实在还没镇定到赤身站在这儿,跟他相隔一个屏风,探讨该选哪件心衣。
给了具体指示,他这次回来得很快,修指从屏风后探过来,手提着那件纤白小衣。
烛灯轻晃,屏风两边站着他和她。
窗边早已贴好的喜字被水汽氤氲,灯火垂落,镀了层浮盈的暗昧。
楚引歌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提着一件巴掌大的小衣,忙接了过来。
指尖的凉意不小心触到了他,听他说道:“快点穿,夜间寒,别着凉了。”
她低低地嗯了声,展开那雪白小衣,这才知道他刚刚那未言尽的话后续是什么。
可白的这件心衣,系带是在胸前的
楚引歌的呼吸一滞。
与此同时,白川舟在外问道:“要不,我再重新”
“不不用不用,这件挺好。”
这个夜晚对白川舟而言很难熬,对楚引歌也如是。
她可不想再经历新一轮的选择
楚引歌第一次穿这样的心衣,琢磨了一会才穿上,待她从屏风后头走出时,才发现男子早已不见。
她莫名有些心慌:“世子爷?”
寝屋内传来他的应声。
楚引歌缓步踏进,就看到白川舟已将榻上的衾单都换了一套。
她心下诧异:“爷这也会?”
说出才觉失言,他照顾他一个失明的人将近四年,想必什么都得自己来。
白川舟从架上取下长巾,替她拢着还未干透的湿发,笑着说:“我会的可多了,之前不是同夫人说过?”
他的语气透着不正经,楚引歌倏尔就想到了他之前说得,会暖榻。
她拿过他手中的长巾,自己擦着,面色薄红:“你就不能说些正经话?”
她其实丝毫未有旖旎之意,可殊不知,刚出浴的她粉面桃腮,还将那眼眉一挑,更显万种风情。
白川舟呼吸暗抑,这姑娘知不知道他是个男人。
楚引歌坐到榻上,歪着脑袋,细细擦着自己的青丝,“爷,我心情舒缓很多,今日多谢你。”
白川舟看着那秀发落下的水渍,洇了她胸前的那一寸天地,薄衫下的心衣隐隐现着,那系带的形似有似无地透着。
他顿觉口干舌燥。
楚引歌简单地绾了个低髻,松松垮垮地垂落在左肩,低垂的发丝往衣襟内钻了进去,更引人遐思。
她还在致谢:“爷的那些话,对我很受用,虽然也不知你对多少姑娘说过这些宽慰人的话”
“只有你一个。”
白川舟打断了她的话,快步而来,抵着她的脚尖,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只有你一个,我也没有帮旁的姑娘拿过寝衣,里裤”
他停了一瞬,“还有小衣。”
没有就没有罢,倒也不用说得如此直白,楚引歌心里怪他总是这样没个正行。
但他的眼神过于滚热,她一时没能招架得住他迫人的气势,蓦然后仰,纤手无意地向前,却揪住了他的衣襟,两人一起跌躺进刚换的被衾里。
那上有阳光曝晒后遗留的暖意,此刻还多了些燥。
四目相撞。
白川舟弯了下唇,勾着她散乱在榻的墨发,轻笑了声:“行,原来夫人今晚是这个意思。”
她她什么意思?她明明什么意思都没有。
烛火噼里响了声,爆开了烛花,却崩开了躺在榻上的两人心中的悸动。
白川舟舔了舔干燥的唇,眸色幽幽,对上她懵怔的视线,似笑非笑徐缓说道,“我好奇”
她的面如霞飞,下意识顺着他问:"好奇什么?”
他将那缕墨丝轻柔地别在她的耳后,指端因墨丝的凉意也添了点冷,触在她的耳骨上,楚引歌不禁颤了颤。
白川舟缓缓贴耳,声色又轻又哑:“好奇夫人的心衣是怎么个挺好法”
作者有话说:
昨日有些虐,今日就早点发甜甜的啦,让大家早早来吃糖~爱你们
心衣,抱腹,小衣皆表示胸衣。
第44章 很满意
他低哑的声线摩挲于耳际, 呼出的热气在楚引歌的心尖上走了一遭,极其酥麻。
心衣
楚引歌想到了那件巴掌大的小衣,只在匈前有个根极细的系带, 只要轻轻一抽系结, 两侧的玉圆香壑就会展于眼前。
这人怎么能说出如此浑的话!
楚引歌又羞又恼, 她一手挡住了他的薄唇, 另一纤纤素手护在自己的身前。
“不许好奇!”
她的杏眸微嗔。
烛火昏黄,她这般双眸含春的模样,落在男人的眼中, 竟有了一种欲拒还迎的滋味。
鼻尖是她刚沐浴后的清香, 是和他一样的薄荷气息。
他在她的掌下低笑,呵出的气如花瓣轻蹭而过。
楚引歌有些不自在:“你笑什么?”
白川舟耐人寻味地打量着她,不语。
楚引歌松了胸前的手, 挠着他的腰间,“在笑什么啊?”
白川舟其实并不怕痒,但被她俏皮的动作打动, 眸底的笑意更甚。
“我在笑夫人捂错了地方, ”他的话从她的指缝中吐出,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懒散, “不应该捂我的眼睛么?”
楚引歌尚不明白他之意, 直到他的指尖从她洇着水渍的前襟滑过, “都透了。”
言下之意, 他都看到她衫下的心衣。
都、透、了、
楚引歌轻叫一声, 可被衾皆被压在身下, 周身无可遮挡之物, 情急之中, 她一把抱住了他。
相贴, 相拥。
她紧紧缠着他,略带赌气:“这样你就看不到了。”
白川舟一怔。
他只觉被绵软包围,嗅入鼻内的皆是她的香。
所有的杂念都被摒弃,可下一瞬,是比之更甚的妄念袭来。
香纱屏风上的袅娜倩影,若隐若现的心衣的系带,她的媚眼如丝嗔着他的不正经今夜的种种都如走马观灯般在脑中上演。
大悲咒早已废弛,她才是他的妄念溯源,是他的清规佛语。
“棠棠,你知不知道这样”白川舟的手搂着她的纤腰,但却不敢更往前一步。
他缓缓吐字,“我很难受。”
他怕再进一步,把自己点燃了。
楚引歌在环上他的颈时,已觉不妥,当时明明和他说分房睡的原因是,还不适应和男子同榻而眠。
可眼下,两人这般相拥,还是她主动的,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楚引歌刚想松手,又听到他说很难受,还没开口问,下一息,她就知道他为何难受了。
“你”
在她休沐的这七天,阿妍天天来她房中,将那些嬷嬷教给她的,又全数无一遗漏地交给楚引歌。
阿妍说,棠棠比她更需要这些。
所以在阿妍的孜孜教诲下,楚引歌在这七天内,心智成长不少,眼下她自然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她想低头看看,她有些好奇。
头顶却传来白川舟的哑声:“抬头。”
他的声色有着难以掩饰的克制,还有一丝羞窘。
他不让她低头去看。
他为何会羞窘?楚引歌一直觉得,白川舟这样夜夜笙歌的纨绔,应早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明明该害羞的是她才对啊。
可当下,却是他在羞怯赧然。
“你日日去华思楼,”楚引歌离他远了些,抬眸看他,“没有这样过么?”
她的眸色望向他时,有些同情。
她猜他之前不太行,所以一直没这样过,今晚他恐怕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可以的,所以又惊又羞。
这是她对他当下的羞怯,作出的唯一觉得合理的推测。
她的同情,有对他的,还有薛莺的。
这事不太行的话,受苦的恐怕还是姑娘。
白川舟有些失语,他垂眸看她,鬓角因难忍沁出了层薄汗,气笑道,“我没和其他姑娘躺过一张榻。”
所以不存在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也从未发生过。
话说多了,好像就会越来越当真。
他说,只哄过一个姑娘。
他说,没帮别的姑娘拿过寝衣。
他说,没和其他姑娘躺过一张榻。
楚引歌的心动了动,她看着他那漂亮至极的琥珀瞳仁,倒不像是在说谎。
原来不是不行。
她问道:“那你去华思楼都干什么?”
那个销金窟一夜千金,总不会是人傻钱多,纯败家去了罢?
他捏了捏她透粉的双颊:“你总会知道的,但现在,我得去冲个凉。”
温香软玉在怀,这折磨比在净房里听她泠泠的撩水声更勾人心魂。
他全身已烫得如烙铁般滚炙,根本没法平心在这和她躺在这里闲谈。
她赶紧松开了他,看他穿上靴履,又对外的立冬喊着,准备冰水。
楚引歌觉得他有点可怜,明晚的大婚夜也没有洞房花烛,她还瞒着他与其他男子相见,虽然是干正事,但想起来还是有些心虚,现下还忍得那么辛苦
又或许是窗上的喜字高悬,喜烛早已备在榻边,入目皆是红彤彤的喜像,这一切和大婚夜又有何分别。
楚引歌咬了咬牙,攥着他的衣摆:“我这几日从阿妍给的书中,学到了不少夫妻之道,要不要,我帮你”
白川舟回头看她,眸色渐邃,讳莫如深。
面对他阴晦不明的眸光,她反倒有些仓皇地解释起来,“这个天用冰水冲凉,恐会染风寒,明日大婚还得宴会那么多宾客,后日还得回见长辈,大后日又得回门,都”
“好。”
她还没说完,就听他的应声。
他倒没有急着坐下,而是仔仔细细地净了手,卸了外袍,才重新上榻,对上她的视线,又认真地重复了一次,“好。”
但她此刻还未觉得如何,就像她对那处滚烫好奇,也仅仅是好奇,并没产生任何色.欲,她之前在天佑寺,听悠悠佛经,讲到《贤愚经》上说:欲者,如心意缠缚,甚于牢狱。
她只是想到白川舟此刻的心境如困守牢狱,她想帮他,就像他帮过她很多,帮她将楚府带出来一样,她也只是想帮他从欲牢中走出,仅此而已。
但当被衾陷下一半,他的体温在靠近,周身的气流都在燥热叫嚣,楚引歌才觉紧张。
她的手缓缓贴近白川舟的中衣,眸光盈盈,轻声问他:“你害怕么?”
她看似在问他,实则是在掩饰自己的慌乱。
她又想起来那经上的首句,欲者,譬如盛火,烧于山泽,蔓延滋甚。
她本是想救他,但眼下的情形,恐是要将自己也搭进去。
此时,屋外的立冬唤道:“爷,冰水安置好了。”
楚引歌缩回了手,在他耳边低语坦白,“爷,我怕了,你去冲凉罢。”
“不怕我风寒了?”
“我眼下觉得风寒也有裨益,大婚可以挡酒,后日晨省可以当托辞,大后日回门”
他将她揽过来,轻啄了下她那张能说会道的小嘴:“晚了。”
白川舟扬声对外说道:“将冰水倒了。”
这是不留退路了。
他已不容她退却。
白川舟握着楚引歌的手往自己这儿探,声色慵懒又透着迷醉:“我来看看夫人是否学有所成。”
窗外的蔷薇花香,寥寥月色,皆不及盛火之下的目色恳恳。
他扣着她的手游弋。
书中到底讲了些什么早已不记得了,楚引歌的神思恍惚。
热气喷洒在她的耳骨上,同时漾入的还有他低抑的一声声,棠棠。
楚引歌从没听过有人将她的小字念得如此迷恋。
让她想到了那一场场他来接她下值时的夕暮,她舍不得的落日余霞。
她的思绪在飘荡,纤指有些酸麻了,脑袋愈发昏沉。
她不晓得帮人竟是这么累的一件事,比练剑还要累上几分。
似乎是过了很久,久到烛火尽灭,室内昏昏。
楚引歌才听到一声闷哼:“小夫人”
她被猛然惊醒,两眼迷糊着。
但感受到掌心拢着些许潮腻,她舒了口气。
终于可以安心睡了。
白川舟下榻,重新燃了灯。
将她的手指根根擦净后,去了净房将自己冲洗了番,出来时,榻上的姑娘似是累极了,已睡得很熟,呼吸匀匀,羽睫轻颤,睡容清妩。
他想到她刚刚在怀中迷迷糊糊地说着让他接下来的日子别乱花钱,整月休沐,是拿不到俸禄的,他就觉得好笑。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一姑娘。
还多次嗔怪怎么还没好,那轻柔的语气入耳,说不出的娇媚。
明明是她说要帮他的,但最先退缩的也是她。
白川舟牵过她的小手看了看,掌心处应是被假山内的石硕磨到,有几条血痕,他细细地给她上着药。
一想到她趴伏在地时的瑟缩模样,他就恨不得将那个畜生一脚踹死,但让他就这样死,似乎也太便宜他了。
白川舟又轻轻掀了被,撩起她的寝裤,如羊脂玉般的玉腿上也有几道伤,他皱了皱眉,心被狠狠刺痛,她在地上爬的时候,肯定很疼。
可从他抱她回来,她就未谈及过自己身上的疼。
她长得像谢夫人,但性子却像极了谢先生,痛而不言,风骨铮铮。
只有在心痛得难以忍受之时,才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他别走。
白川舟给她小心地敷着药,又端起她的脚腕细查看了下,有无扭伤。
待一切安妥,天已转为灰蓝。
在戴上面具前,他吻了她柔软的左唇角,眸色是化不开的温柔:“小夫人,你是我此生唯念的善”
这样的话,太过矫情了,连白川舟这样不正经惯了的人,都没法当着她的面说出口。
因为这是实话啊。
爱意太满,他怕她又往后退。
他也知道,她对他尚存顾虑,不敢将真心相付,但没关系,他走向她就好了。
走向他的善-
今晚的夜真够漫长的。
楚翎孤坐在榻上迎来了自己的第二十二个生辰,再过几个时辰,她就要嫁人了。
在那天语阁阁主带走楚引歌后不久,世子爷就派人来松了信,明日不从楚府出嫁了,而是从宋家出嫁,还将赵姨娘接走了。
全府上下惊诧,不明发生了何事,母亲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但没说什么,就让人将喜字撤了。
只有阿妍傻傻地跑来质问他,是不是他欺负棠棠了,才把棠棠气走了。
楚翎没有回复她,而是走回了自己的院中,不燃一灯一盏,坐在榻上独酌。
欺负?
楚翎觉得那不能说是欺负,他只是太想占有她了。
她本来就应该是他的啊,可为何她看到他的眼神,那么害怕。
明明之前都不是这样的。
在他还没有入狱前,她会甜甜地叫他阿兄,时而碰到,会问他近来上值可辛苦,还会同阿妍一起送他生辰礼。
她明明对他是有情的。
是那可恶的娴贵妃让他入了狱,一切才变了。
是那纨绔的花言巧语让她迷了眼。
楚翎猛喝了一口,白氏姐弟都该死,都得跟着他一起下地狱!
突然,窗外有阵阵劲风闪过,他抓起身边的御龙刀走出一看,院中竟已倒下了数个黑衣死士,和傍晚在假山前倒下的那批死法一样,连反应的时间都不曾有,皆是喉间中暗器一命归阴。
楚翎的眼睛微眯,瞳孔紧缩,环视着周身的一花一木。
良久,草未曾动。
但他感受到了强大的内力在靠近。
楚翎哼笑:“楚引歌还真是好本事,想不到阁主在宫中短短几日就被勾走了魂。”
话音刚落,就听两声破空之音,他的膝弯就如中了利箭,面部疼得扭曲,噗通跪地。
“你有本事出来,躲在背后算什么男人?”
一阵冷冽的快风扫过他的眼前。
楚翎抬眸,就见一身着玄袍的男子带着一阴森面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满眼是睥睨傲然之色。
“阁主找错了人了吧,楚引歌要嫁的又不是我,你今日该找的是世子爷。”
楚翎往地上淬了一口,冷笑道,“阁主不应该感谢我么?给了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但令我想不通的是,阁主竟对楚府这么熟悉,莫不是,夜夜和我那二妹妹苟且罢。”
白川舟冷冷地看着他,眸色如九天寒冰,冷淡疏离,扣了两个响指,瞬间,楚翎左右两侧四个虎背熊腰的彪壮大汉。
楚翎轻哂:“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他算准了眼前人不敢杀他,也不敢对他如何,四皇子尚未痊愈,阁主还得进宫,他虽还尚未查清这阁主为何要如此全力帮四皇子救治,唯一可以猜测的是,阁主想辅助四皇子上位。
毕竟在背后拿捏一个名正言顺的傀儡皇帝比自己做皇帝要省事许多。
这是楚翎对他的推测,所以在东宫和四皇子的党派之间,阁主选择了四皇子。
可若他楚翎死了,那阁主就是在与整个东宫和金吾卫为敌,纵使阁主能独善其身,但四皇子之后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阁主这么聪明的人,不会算不准这点。
带着面具的男人冷笑了声,整个人透着凛冽可怖的气息,掐着他的下颌:“我不会杀你。”
楚翎确实猜准了,可下一句话却让他后脊梁畏寒。
“因为有些罪,得活着受更有意思。”
楚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几丝玩味,他滚过不好的预感:“你要如何?”
他抡动右臂,手里的御龙刀向白川舟猛然劈去,刀锋带着放手一搏的威厉,裹挟劲风呼呼作响。
白川舟往后退了几步,凌厉地甩出长鞭呼啸而出,将他的大刀奋力一卷,连带着楚翎都拉拽到了一边,趴伏在地。
楚翎这才觉察到阁主的狠戾,他站不起来,嘴唇发抖,不断喊着来人,来人,可眼下这偌大的楚府彷如陷入死寂,听不到人声。
“你到底要如何?”
这次他带着颤音。
白川舟走向他,淡说道:“想你这样的畜生也生不出什么好后代”
他看向那几个大汉,从牙缝里冷冰冰地抛出了几个字:“那就断根罢。”
白川舟刚走出楚府大门,就听到了惨烈的一声嘶音,响彻云霄,府中被清茶迷昏的人霎时惊醒,纷纷跑向楚翎的院中,所有的惊呼恸哭升入半空,将天都喊亮了。
他没兴趣再听下去了,快寅时了。
今日是十月初六,好日子,宜嫁娶。
他得去唤棠棠起床了-
昨晚折腾得太久,楚引歌被送上去宋家的马车时,还迷迷糊糊。
行至一半,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刚刚白川舟同她在耳边说了什么。
他其实从叫醒她时,就絮絮叨叨念了许多,倒不像成亲的,而像是要送她出嫁的老父亲。
“喜服都送到宋家了,赞礼和绞面嬷嬷都候在那里了。”
“在开脸之前,记得吃点东西,不然一天下来会饿。”
“待会是宋誉背你上花轿,他看着瘦弱,但能把立冬背起来,应当是不会将你摔着。”
“我就不送你过去了,等我来”
楚引歌当时做了个止的动作。
她本就才睡了几个时辰,又在这里听他念叨,一个头有两个大,十分不耐将他推出了寝屋,换上了摆在榻边早已准备好的宵衣,这是出阁前向父母亲长辈拜别时才会穿的黑丝服,他倒是将所有的细节都顾全到了。
只不过她早已没了生父母,而姨娘还在楚府,她今日恐怕只能给宋师父端茶了。
待懵懵懂懂地走到马车边上时,白川舟在她耳边轻语问:“对夫君,还满意么?”
楚引歌当时以为他说得是婚仪的种种安排,点了点头:“挺满意的。”
他确实做得有条不紊,丝毫不见凌乱。
“嗯,”白川舟捻了捻她的耳垂,轻笑着说,“昨夜夫人的手法高超,为夫也很满意。”
她剔了他一眼,不明白不是在说婚仪的事么,怎么就说到昨夜上去了?
楚引歌上了马车后就开始闭目养神,直到此刻才反过味来,倏尔杏眸瞪圆,一阵面热,他问她是否满意,不会问得是
尺寸罢?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大大真的没有了
立冬:好不容易搬来的冰水,又要倒了,我真是栓Q……
第45章 大婚日
这个色痞!
楚引歌的右掌心发起烫来, 耳边似还残留着他余烬的喘息,她像干了坏事一样局促地将手放于身后。
但转念一想,马车里也没他人, 又将右手对着窗帷透进来的光端详了一会, 嘴角已是压不下去的笑意。
还是挺满意的罢。
马车辘辘, 踏在日出朝霞之际, 云蒸霞蔚,晨光从黑暗脱胎而出,十月初六, 这的确是个好日子。
特别是当楚引歌在宋宅门口看到赵姨娘时, 她的泪夺眶而出。
提着黑纱宵衣,踩着软绵的红绒毯,楚引歌迈步奔向她, 若说昨夜那般不顾后果地逃出来,她心中最放心不下的恐怕就是姨娘了。
想不到世子爷将这个也想到了。
“棠棠不哭,”赵姨娘拍着她的背, “今日是出阁日, 应当开心,我家棠棠要成为世子夫人了。”
话虽如此说, 可姨娘的喉间也是哽咽的。
身边的赞礼是惯常操持高门大户的婚仪的, 见母女俩在这舍不得, 在一旁不慌不乱地笑说道:“待会世子夫人还得敬茶呢, 到时可以和赵姨娘说上好一会话, 现在快往里请罢, 开脸嬷嬷等着了。”
赵姨娘抹了抹眼角, 温柔笑道:“瞧我, 见到棠棠心都乱了, 走,世子爷对你可真是顶顶用心了。”
楚引歌本以为姨娘是在给白川舟撑面子,才在人前这么说,可一踏进宋宅,她才知道,此言非虚。
卵石路皆铺上了绵柔的红绒毯,轻踏而上,如踩云端,路两侧的兰桂竹木皆挂着喜袋,喜灯笼垂于灯下,窗上贴满了欢庆的喜字,更绝得是,本是柴房的西屋已被收拾地焕然一新,缀以喜帐的紫檀贵妃榻,贴着小喜字的黄花梨木凳,装满胭脂水粉的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等种种,皆是一应俱全。
入目之物,均为上等,比她在楚府的闺房内用得都要好得多。
楚引歌有些难以置信,这竟是一夜添置完成的世子爷确实是用心竭力了。
开脸嬷嬷端着一碗汤圆,喜笑晏晏:“夫人,世子爷怕你饿着,早派人来吩咐过,让夫人记得用早膳。”
房内站满了各嬷嬷奴婢,一听这话,都在痴痴地笑,赞礼在旁也笑说吉祥话:“这汤圆看着圆实,看来世子爷是想和夫人生个圆滚滚的小世子呦。”
众人皆乐,一时间好不热闹。
楚引歌面红耳赤,忙接过来,她本想就吃两口,可顶着这些殷殷切切的眼神,那眸光中都流露着一种期待,似乎她能不能生下小世子跟这碗汤圆至关重要。
不得已,她只能全数吃完。
众人欢呼,楚引歌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这一厢喜闹,也到了开脸的吉时。
开脸是一项和闺阁的自己说告别的顶重要仪式,去净脸颊上那层薄薄的细微绒毛,修齐鬓角,就不再是黄毛丫头,而是正式成为新妇了。
嬷嬷手执两根红长棉线,线在指尖绷直,紧贴着楚引歌面颊,在她的娇颜上快速绞滚起来,一下,又一下,崩裂声声敲击着心脏,随着面上的绒毛不断绞净,她也在与过去的自己走向割舍。
赞礼在旁配合着嬷嬷的动作,喜词不绝如缕:“上敬天恩祖德,中愿夫妻恩爱,下弹本支百世。”
明明面上的知觉是疼的,但楚引歌却觉得此刻的时光很是温情,这里所有的人,都在衷心祝福她和世子爷的姻缘。
成亲罢,就去成亲吧。
她心里的声音在告诉她,这或许不算太坏,甚至还有些尽兴。
约莫一香燃尽之时,崩裂之声才停下,楚引歌已觉面烫十分。
她被推到明镜前,姨娘扶着她的肩,端看镜中的她,比之更甚的白皙水润,笑说道:“世间又多了个好看的小媳妇了。”
楚引歌眼圈有些发红,“娘。”
如果说与过去分别,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应当就是赵姨娘了。
她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姨娘却给了她这一生所有的宠溺。
姨娘永远都在偏向她。
“莫哭,哭肿了眼就世子爷要怪我了,”姨娘拿过热毛巾给楚引歌敷脸,“姨娘给你上妆。”
眉是弯弯的柳叶,唇是端庄又不失柔媚的绛红,面如桃瓣,远望,皎若初晨朝霞,近看,灼若芙蕖渌波。【1】
连赞礼都忍不住惊叹:“老奴操持过这么多贵戚权门的昏礼,见过深闺中的不少千金出嫁,也算见过世面,但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美的新妇。”
房内的小奴婢也敞开了夸赞。
楚引歌在一片喧闹中,想到了她上回被姨娘这般好好装扮后,还未坐稳马车,就被那人一把拉到修腿上,用唇瓣蹭着她,说“要不我们大婚”那样的浑话。
她的嘴角含笑,今日他们真的大婚了,她有些期待他看到她今日妆容后有何反应了。
“世子夫人这一笑,老奴都要骨头酥了,”开脸嬷嬷在一旁笑说道,“世子爷真是有福了。”
场面很是喧欢。
还是赞礼控制了局况,笑言:“我们再看下去,世子爷恐要吃味了,现下,新妇得去厅堂给长辈敬茶了。”
楚引歌被簇拥缓步走近厅堂,姨娘和宋师父已落坐于上首,而宋誉坐于右下首。
楚引歌嗔了他一眼,“宋编修怎么也敢坐下当我长辈?”
姨娘看着他俩见面就掐,笑说了句这孩子,“今日誉儿是背你上花轿的,你敬他一杯茶,唤他一声阿兄。”
宋誉有了赵姨娘撑腰,也是难得占回年长一岁的便宜,放肆笑道:“上茶吧,引歌妹妹。”
楚引歌将茶端至他手上,因算不得是长辈便不用下跪,走近才发现他的眼眶红了。
她也忍不住鼻头泛酸。
宋誉微微偏过身,将茶一饮而尽:“楚引歌,你看你多赚,一杯茶换了一个长兄。”
他的喉间已是哽咽:“那长兄就祝你和世子爷和和顺顺,若真是委屈了,就回这儿了,你从宋家出嫁,就是我永远的妹妹,我再是怕世子爷,做了你的阿兄,也会将你挡在后头,不过最近我们家顶粗的那棍子不知去哪了,待我再准备一根替你备着。”
这一番话听得楚引歌又哭又笑。
她怕花了妆,强忍泪水,走到宋沂面前,捧茶跪下:“宋师父,谢师父多年的教导栽培之恩。”
宋沂扶她起来:“棠棠,为师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正如誉刚刚所说,这里永远是你的娘家。”
楚引歌感觉掌心被塞了张字条,她看师父冲她点了点头,她稍一思及,就知定是剑师父写给她的。
她将字条往袖内拢了拢。
走向赵姨娘跪叩:“多谢姨娘多年的养育之恩,将我一直当亲生女儿般体贴呵护。”
姨娘从座上起身,半蹲将她抱住:“因为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啊。”
楚引歌再也绷不住了,两行清泪簌簌而下,她环抱住姨娘,想到小时候刚被姨娘捡回去的那会,她见谁都惶恐戚戚,晚上也不敢自己水,姨娘就这样柔柔的手掌轻拍着她,给她讲很多很多有意思的小故事。
她已不记得自己的生母是什么模样,只知道从那时起,她心中母亲的模样都是长姨娘这样的。
“棠棠啊,”赵姨娘轻柔地唤着她,“你不知道娘有多感谢你,感谢你来到我身边,带给姨娘那么多的欢愉。”
楚引歌泣不成声。
“姨娘很高兴,能看到你出嫁,只要你过得好,姨娘就别无所求了。”
她盼了这一刻盼了那么多年,盼到了那个可以和棠棠执手偕老的男子,虽然她在心中隐约预见她和世子爷未来会遇到的风波,但当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郎在她面前跪下,那般铁骨铮铮地以赤心起誓,无论棠棠待他如何,他定会护她一世安愉。
她信了。
放眼望去,确实是没有比世子爷更适合棠棠的夫君了。
待会见长辈之后,楚引歌又回房重上了次妆,换上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吉服,鬟堆金凤丝,耳垂明月珰,腰间环佩,彩绣辉煌。
这一身装束是掩不住的光彩溢人,更添仪态风情,嬷嬷将红盖头盖上前,仔细嘱咐道:“无论对外多好奇,夫人万万不可自己掀了这盖头,自己在花轿中也不可。”
楚引歌应是,盖头垂落,四方皆是红,她只瞧见了那晃悠的流苏。
忽而,外头响起了丝竹管弦之音,一阵喧闹:“世子爷来接新娘子了。”
楚引歌坐在黄梨木凳上,看不到盖头之外的景象,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这时也难免心生紧张,双手扣在膝上,见裙裾上金线绣的鸾鸟眼睛,那璀璨的眸光直盯得她心中阵阵发慌。
外面的欢声笑意不断,姨娘在楚引歌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往菱花窗外看,笑说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我看我家姑爷倒配得上这两仙句,姨娘平生还未瞧见过这么郎艳独绝的新郎官呢。”
楚引歌一听姨娘难得调笑,心也不那么慌乱了:“姨娘也学世子爷那般孟浪了。”
赵姨娘浅笑:“等晚上洞房花烛,你仔细瞧瞧是不是姨娘说的这样,若有半句虚言,等三朝回门,你再同姨娘说道说道。”
楚引歌一阵面热。
应是还有一同接亲的,那声色楚引歌听着有点耳熟:“各位姐姐妹妹,今儿个世子爷大婚,他昨晚掏空了家底换了这几麻袋的碎银利是,都赏给大家伙了,让新娘快出来罢,新郎都等不及了。”
众人皆乐,楚引歌一时没想起来这声音在哪听过。
“云帆你可得说清楚,”又听到那人散漫地笑着,“是掏空了舒国公府的家底,不是我的,免得我媳妇一听,不嫁了。”
他懒懒地调侃道:“爷可有得是钱。”
在场的人都被逗得乐不可支。
在盖头下的楚引歌也唇角上扬,好像有他在,任何事都不必手忙脚乱,都是那么欢快。
原来来接亲的是舒国公府的,想必是舒云帆,她在请柬上看到过他的名字,可她在什么地方会听到过他的声音呢?
还未想透,就听门吱呀一声,“楚编修,上路吧。”
是欠揍的宋誉,什么叫上路
楚引歌走过去捶了一下他,又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宋誉蹲下,也笑道:“这才对嘛,大婚就要开开心心的。”
楚引歌趴伏在他的背上,有些感慨,他们是从小长大的玩伴,这一天,他送她出嫁。
不由道:“谢谢你啊,阿兄。”
“别以为这么说就可以不给钱了,”宋誉稳稳地握着她的膝弯,“我都打听过了,人家小舅子都是要收钱的。”
楚引歌笑了笑,还未回答,又听他说道:“我就换种方式收,你看你那么轻,去世子爷家好好养养,多长些肉,就算收钱了。”
楚引歌刚擦干的泪又要忍不住落了。
宋家小门小户,还没走几步,红绒毯就到了尽头。
尽头处停着龙凤红花轿,白川舟就站在轿边。
“以后跟世子爷好好过日子啊。”宋誉将她放下,轻语道。
尔后将楚引歌交给白川舟,眼眶湿润,“被她打虽然挺疼的,但棠棠是个好姑娘,爷要好好珍惜。”
白川舟握过楚引歌的纤纤柔荑,拍了拍宋誉的肩,“放心。”
这一声换做任何人说都有点大言不惭的意味,但他说却丝毫不会让人有说大话的感觉,白川舟似乎天生就是有这份底气和矜傲。
楚引歌虽看不到,但她已能想到他说这话时上挑的眉眼,嘴角含笑的云淡风轻模样,她就莫名心安。
白川舟单手撩起轿帘,将她送进了轿内。
待楚引歌坐稳后,白川舟依然没放开她的手,楚引歌稍重地握了握,盖头流苏底下,她可以看到他骨节分明的修指细细摩挲着她的手背,示意他别误了吉时。
白川舟唇角轻牵,眸色温柔,声色极其清越,似金石击缶,带着显见的欣愉:“棠棠,带你回家了。”-
绕城一周得用上大半日,因白川舟早在座椅上垫了层软柔的细绒毯,楚引歌并未觉得腰酸背疼,反倒很是舒适。
她展开宋师父塞给她的字条,猜得没错,确实是剑师父写的,那字歪歪扭扭:“已见过孽徒夫君,见腿已断,心甚安,样貌俊朗,与汝还算相配,嫁了罢。”
楚引歌弯了弯唇,剑师父已经见过世子爷了?估计是悄悄的,世子爷腿断的时候见的罢?
她又有些庆幸白川舟当时从马上摔落断了腿,否则若是剑师父去见他时腿还好好的,那恐怕就不是腿折那么简单了。
楚引歌想到今日他也是骑着马,下意识地掀了窗幔,才想到自己罩着红盖头,也看不到,便缩回了手。
行在轿边的白川舟驭着高头大马,见她探出了个脑袋,又缩了回去,问道:“怎么了?”
“我是怕你从马上掉下来,”楚引歌倒是实诚。
白川舟蹙了蹙眉,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傻姑娘将宋沂打他那一顿的腿伤,以为是他从马上跌落而下。
“行,我尽量好好驾马,”他唇瓣含笑,“只要没人抢亲,我不会下马。”
说到抢亲,楚引歌莫名想到了那个人,她竟有些心慌。
“爷,昨日的那人万一来”
她没再说下去,以楚翎的处事,应当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她现下比起抢亲更怕的是,他来闹婚。
“他啊,”白川舟眯了眯眼,声色慵懒,“恐是起不来了榻了。”
“啊?”
“阁主给他的生辰送了份大礼,现在应当还沉浸在大礼当中呢。”
“是何大礼?”楚引歌愣怔,“不会被阁主杀了罢?”
楚翎死了她倒是觉得罪有应得,可他背后是东宫,若他死了,那阁主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阁主哪会是这么莽撞的人,”白川舟漫不经心地说道,“让他少了二两肉,下不来榻罢了。”
楚引歌倒没去细思这二两肉是从哪少的,只以为是打斗了一番,皮肉剐蹭实属正常。
“可爷,我有一事不明,阁主为何这么听你的话?”
白川舟低笑了声:“那我可是托夫人的福”
楚引歌不是很明白,想要继续往下听他说,却听破竹声响,立冬的声色漾入耳畔:“来了!来了!”
到蔷薇居了。
周围应是来了不少人,楚引歌只听得人声鼎沸,爆竹声响,礼乐齐奏。
喜轿没有立马停下,而是由轿夫们抬着跨过火盆之后,才稳稳当当地落在府门口。
俄顷,轿帘掀开,楚引歌手中被塞了根红缎,她知道另一端正被白川舟握着,红缎被轻轻往前拽了拽,她在盖头下轻笑。
轿外已铺满了长长的一红绒毯,从府门一直到正堂。
楚引歌被仆妇扶出来,往前走了几步,鼻尖嗅入薄荷气息,仆妇松了手,白川舟应当就在她的半寸之内,
他牵着她往府内走去,周围的声嚣逐渐远去,眼前唯剩手中的这根红缎。
牵着他和她。
楚引歌在所有的色彩中其实最不喜红,觉得它太张扬太浓烈,她承载不了这般炽热的艳色。
可当下,她却爱上了这浓重如飞舞的烈火,将心动至死方休。
“棠棠,想知道阁主为什么听我的话么?”
楚引歌回神,听他续说着刚刚未完的话,淡淡地应了声嗯。
白川舟偏头看了看她,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将红缎在手中绕了几圈,将她拽近了,慢斯条理地缓声说道:“因为阁主同我说,他心仪你,他还说,他表现得很是明显”
白川舟顿了顿,声线低醇,“夫人难道丝毫未有所察觉?”
楚引歌的心一颤,一时没能握紧手中的红缎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日常逗逗媳妇。
“皎若初晨朝霞,灼若芙蕖渌波。”参考《洛神赋》。
亲迎习俗查阅了《风雅宋》、《通典》、《诗经大雅》,但也有部分是私设,请勿太考究。
第46章 温柔乡
红缎飘飞。
白川舟一把握住, 重新塞回她的手里,轻柔地摩挲着楚引歌凝脂般的指背,眸底的笑意更深了。
慢悠悠地轻语道:“夫人这手, 要像昨晚那样拿稳啊。”
楚引歌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时已是面色发烫, 他好像经历昨晚之后, 言词间更肆无忌惮了。
但昨晚不是他握着她的手去探寻的么,那滚烫一触就将她的掌心灼热,她当时倏尔就要缩回手, 却被他牢牢禁锢在大掌之中。
明明就不是她自己拿稳的。
所幸红盖头罩着, 外界也看不到她红彤彤的娇靥,只当是新娘羞俏,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红缎。
不过令站在红绒毯两侧的观礼众人诧异的是, 原来那嚣张得不可一世的世子爷,望向新娘时,笑起来竟会如和风霁月般温润。
有个小丫头在一边软糯嚷嚷道:“母亲, 等我长大了, 也要嫁给世子爷这样俊俏的少年郎。”
童言无忌,当即引得大家欢笑, 有人笑问她, “你这个小娃娃还尚是垂髫之龄, 懂什么俊俏啊。”
立即有旁人反驳:“我看这丫头倒是很有眼光, 今日这新郎官风姿堂堂, 恐是天下也找不出比之更卓绝的男子了。”
又是一片语笑喧阗, 热闹十足。
楚引歌之前听姨娘说的时候还觉她是在安抚她的紧张慌乱, 但眼下听道两边的宾客这样说, 倒是生了几分好奇, 看看她的夫君今日有多鲜眉亮眼。
她一路跟着白川舟步入厅堂。
她就看到眼前的两双鞋履,均是锦缎所织,想必上首坐着的是侯爷和侯夫人。
赞礼高声,一叩天地之礼,二跪高堂之仪,三行夫妻之对拜。
三叩首之后,侯夫人忙说道:“牧之,快将棠棠请到寝屋坐下歇歇,这从天不亮到现在已是够累的了。”
楚引歌听到她的喉中有哽咽,心头一暖,侯夫人的热忱是真真切切的。
待他们走后,侯夫人又拉过要跟上的舒云帆嘱咐:“别再去洞房闹了,世子爷二十一才好不容易娶上媳妇,你帮他多挡着点酒,等你成亲,我给你包个大的。”
舒云帆笑道:“世子爷昨儿个就嘱咐了,他心疼媳妇,让我们谁都别去闹呢。”
白川舟将楚引歌送到了熙园的寝屋。
周围的思乐声响才逐渐消弭,但屋内还是聚了不少年轻女眷,都是来看新郎挑盖头的。
赞礼把摆着金秤杆的托盘送到白川舟面前,笑说:“世子爷请。”
见他拿稳,又开始念着喜词:“一挑挑得吉祥如意,二挑挑得恩爱白头,三挑”
白川舟根本就听不到赞礼之言,只见那红绸布下的流苏在他跟前晃啊晃,勾得他心痒,没等喜词说完,就用金秤杆轻掀了红盖头——
楚引歌微怔的瞳仁撞进了他的视线。
赞礼都愣了片刻,笑道:“新郎这是急了,那老奴就退下了。”
她拿着侯夫人早已塞给她的喜糖利是,都分给了屋里的女眷,将众人皆带了出去。
这火红的洞房只剩下了他和她。
门被阖上时,还能听到那些女眷离开时的私语:“想不到新娘这么好看,貌比九天神女”
楚引歌一偏头,就见白川舟定定地瞅着她,“怎”
她的唇边被迅速落下一吻,随即听到他笑道:“确实好看。”
又见他起了身,端起银壶,斟了两小杯,一杯端给她,“合卺酒。”
楚引歌闻了闻,杯中散着淡香,她绕过他的小臂,两人仰头饮尽。
这味道竟是薄荷酿?!
薄荷酿一杯不醉人,这倒不会影响她今晚办事,只是不知他竟和阁主熟悉到了这个地步,连千金难买的薄荷酿都主动相赠。
楚引歌又想起白川舟在红绒毯上说的话,他是托了她的福,阁主心仪她,才会爱屋及乌,听他的话
她放下杯盏,揪住了白川舟的衣摆,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和那阁主没有什么,我对他并无半点心思”
话还未说完,白川舟又覆上了她的娇唇,可这一次却并未点到为止,热气沿着面颊一路磨舐到了耳骨,眉间,鼻梁,随后又吻上了唇,颇有种拆骨吞腹的意味,在她的唇齿间席卷,她有些晕了。
她记得那阁主说过,一杯似果,一杯若酒,若酒浅之人,三杯入喉必醉。
那他们这般交缠,应当也只能算两杯罢,怎么就会如醉意上涌,晕眩到神思迷离。
白川舟将她一把抱起,置于喜榻之上,凤冠被跌落在衾,她的脑袋明明应当轻快不少,可却随着他不闲着的手,而变得更是恍惚。
他有些不耐地解着她颌下的攀扣,许是太过繁复,他不得不离了唇,垂眸去端看她的扣。
他的墨睫低垂,眼尾泛着亲昵后的红,一身深沉绯罗蹙金双团喜吉服更衬得他面目清朗爽举,确实对得起姨娘的郎艳独绝,倒是没有诓她。
楚引歌握住了他解攀扣的手。
白川舟抬眸看她。
“爷,”楚引歌的声色低哑,眸中散着离不去的水雾,“前面的宾客总不能怠慢了。”
他的眼神清澈,就那么看着她,竟透着几分委屈。
可手中却未停,”啪嗒”,第一颗攀扣被解,似小石子落进水里,水花飞溅,在楚引歌的心里也泛起了阵阵涟漪。
随着而来的是第二颗,第三颗他倒是越来越娴熟了,修指轻而易举地就探进了她的中衣里。
他的薄茧游弋造访,令她柔润的玉肌起了栗。
她抓不住他的手腕,反倒被他另一手扣住,她还是好奇,为何他不是习武之人,力量能如此之大。
但她问不出来了,娇唇已被他复而堵上。
酒香在齿尖再度漾开,和他身上的薄荷气息重合,让她分不清是酒醉还是他让她醉了。
这方咫尺天地唯剩她和他。
这般下去,恐是今夜都得在这榻上一醉方休了。
白川舟又嫌喜服厚重,揽起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将在她背下的吉服一抽,随手丟掷在了地上,本铺在榻上寓意“早生贵子”的花生、桂圆、莲子、红枣等四样也随之滚落,发出嗒嗒之清响。
可还有不少没跟着一起掉落,没了喜服垫着,楚引歌感到后背的凹凸不适,忍不住攀着白川舟的肩,颤声连连:“硌、硌”
白川舟还没反应过来,眸色幽深,喉结上下轻滑,声色已是又轻又哑:“叫我什么?”
他以为是叫他了“哥哥。”
楚引歌勾着他的颈,觉得有些好笑:“榻上有东西,硌到我了。”
旖旎顷刻间一哄而散。
白川舟将她抱起,这才留意到她身下的种种喜食,他将她放在高椅上,自己走过去将榻上清理干净。
楚引歌晃动着自己的双纤,侧目看着他的背影,身上的绣金祥云也跟着他的移动轻挪,和旁人做这般琐事不同,白川舟做起此类事来,很是赏心悦目,就和他抚琴喝茶没有过多分别,游刃有余,有种儒雅之意。
可能是手过分好看了罢,所以让人忽略了他在做何事,只是看着他的手,就能让人愉悦。
可这般一想,就不由得想到他这好看的手刚刚的流连,她的身上不免得起了燥,喝了几杯清茶才缓下。
白川舟已走至她面前,擦了擦她唇边的水渍,刚要开口,就听外面有声色喊着:“白牧之,天还没黑透呢,我顶不住了,你再不出来陪喝两杯,人家都以为我是新郎官了啊。”
是舒云帆。
屋外没有守夜的侍从,这是楚引歌当初要求分房睡时顺口和他提的,所以脚步声就格外清晰。
楚引歌抿唇笑了笑,“快去罢。”
可他却未动,抬着她的下颌,眸色漆黑看着她:“你叫我一声我就去。”
楚引歌觉得好笑,倒也顺着他:“白川舟。”
可他还是未挪,指腹摩挲她的唇。
“白牧之?”
他捏着她的下巴,轻啄了她一口,不动半分。
屋外的脚步声在靠近:“牧之,你再不出来,我可跟大家伙说你睡下了啊。”
可眼前的人却勾过她的腰,楚引歌又唤他夫君,他依然未移一寸。
这动作是循序渐进,再不出去,恐是又得抱到榻上了。
楚引歌也有些着急了,哪有新郎不陪宾客的道理,说出去都要羞死了。
她轻踢了踢他的腿,“爷,咱别闹,你先去前院,我先想想,等我想到再叫行不行?”
“行啊,你仔细想想,”白川舟扣着她的柳腰,唇角微勾,“不过之后可不是唤一声那么简单。”
“那是”
“二十声。”
楚引歌还尚未想清他到底想听到她叫他什么,但听那脚步声往外远去,她忙不迭地将他往外推:“成,成,别说二十声,五十声都行,您快去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白川舟的嘴角上牵。
“嗯,”她应着,推着他往外走,又提醒他,“爷,待会喝完酒可别走错屋子,您答应我之事,莫忘了。”
白川舟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便迈步而出,唇边是几不可察的笑意。
楚引歌听着他追上了舒云帆,两人的对话若有若无地飘来。
她倚着门框,细听了番。
先是舒云帆说道:“差点以为你溺在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白川舟低笑:“是差点走不出来了。”
“呦呦,我刚刚在酒席上可是听闻嫂子仙姿佚貌,新郎官性急得将大家都从屋里轰了出来,我还不信,以你这向来镇定自若的性子还会干这事?看来是真的啊。”
“嗯,”白川舟倒是毫不避讳地承认,尔后懒懒说道,“不过有一点他们没说到——”
他扯了个淡笑:“你嫂子对我也挺把持不住的,这才没走得出来。”
楚引歌没再听下去,手背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这人怎么这般不要脸啊!
她压下自己的唇角,但笑意就是藏不住,想到方才两人在榻上的缱绻,这才后知后觉地兴过味来,他莫不是要让她叫哥哥罢?
楚引歌有些失语,还是她自己主动说了五十声
她双手捂脸,好丢人啊!
楚引歌冷静了一会,没准世子爷喝一晚上就将此事忘了呢
她稳了心绪,当下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今晚还有正事要办。
所幸姨娘将她在楚府的所有私物都用箱笼装好,和她今早出嫁一并带了过来,因此她也就不用再回楚府拿《赏莲图》了。
眼下天色尚早,前院高朋满座,来的宾客当中不乏武将,楚引歌的轻功不算太好,怕会发现她的踪迹,还不是出发的好时机。
楚引歌先仔细地卸了妆,又从箱笼中找到上锁的小箱,那里装有几件夜行衣,还好她平日谨慎,每次用完都会上锁,倒也不会有人发现。
仔细穿戴整齐后,还不忘拿上些许银两,是给水影姑娘的引路费,一通下来,她腹中空空,又悠哉悠哉地吃了些花生桂圆之物垫饥,听外面仍然喧嚣得很。
饱暖便困乏,昨夜又被折腾许久,而眼前又有铺得齐整的床榻,她没忍住,爬上榻小憩眯神。
楚引歌在这厢休息,另一边的侯夫人却是没闲得下来。
她嘱托着侯府的暗卫,“将蔷薇居的前院、后院和几个侧门堵了,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浪子再去华思楼。”
她方才还在众贵妇讲着自己的儿媳妇有多可人,世子爷有多心疼世子夫人,连洞房都打招呼不让去闹。
却不想二房林姨娘就在边上轻嗤:“心疼?夫人还是少为世子开脱了吧?本来我是不想在这大好的日子扫您的兴,可您这太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哪个心疼自己媳妇的会在大婚前几日还去华思楼啊,我可是听说世子爷这些日子还是天天不落地去包那薛莺的夜呢。”
在桌的众人皆不敢言,还是舒国公夫人笑道:“林姨娘恐是不知道内情,都是我那犬子夜夜笙歌,喝得酩酊烂醉,世子爷是去捞他的。”
这事就被匆匆揭过了。
但在侯夫人心里却落下了根刺,她哪能让新过门的媳妇受这委屈,便唤来立冬询问可有此事。
立冬支支吾吾,他总不能对夫人说世子爷天天去华思楼是去收取情报,便咬牙点了点头。
侯夫人怒从心来,她总不能在大婚夜将新郎官打一顿,只好回侯府后,召集院中暗卫,“若是发现可疑,马上回来禀报。”-
待楚引歌听到熙园庭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时,已是戌时。
她懵糊地睁开了眼,四下漆黑,倏尔,蓦然从床上弹起,糟了晚了,她还得去赴阁主的约。
刚拿起《赏莲图》,蹑手蹑脚地走至窗下,就听外头的立冬说道:“爷,走错了,喜房在这儿。”
他们的脚步声往她这里走来。
楚引歌的心被提到嗓子眼,又听脚步一顿,白川舟说道:“不对不对,夫人让我躺到另一个厢房。”
他似是酒醉得厉害,声色慵懒,带了点憨态。
喝醉酒还能想着对她的承诺,还挺守信。
脚步声远了,来来往往的人服侍他躺下后,楚引歌就看对面的厢房金盏灯灭,仆奴退去,熙园陷入一片寂静。
楚引歌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些。
她飞快地出屋阖门,双足一顿,身轻如燕,腾空稳稳地跃在房脊之上,往后门行去,迅疾消失在夜色中。
只不过她不知的是,这一幕被对面厢房的男子看得清清楚楚,也被潜藏在后院的暗卫察觉。
“报,侯夫人!熙园有个黑衣人蹿房越脊而逃!”
黑衣人?还蹿房越脊?
侯夫人娇额微蹙,白川舟什么时候学的武功?
她定神,这个之后再考究,现下的根结是他大婚夜要上哪儿去,他现在是将棠棠自个儿丢在新房了?!
一想到自己娇弱的儿媳妇独守空房,恐是躲在被中娇滴滴地哭,侯夫人心疼不止,更是怒不可遏,命令道:“管他黑衣白衣,都给我抓回蔷薇居。”
没一会,暗卫再来呈报。
“这么快就抓回来了?”
暗卫摇了摇头,面色讪讪:“禀夫人,还在追踪。不过又有个黑衣人从熙园跃出,比上一个轻功更好,小的都追不上”
侯夫人两眼瞪圆,怎么又有一个?!
她扶额,觉得定是有什么环节有了纰漏,沉住气:“此事万万不可让侯爷得知,再探再报,看看会不会有第三个”
夜色如墨,月如钩。
楚引歌已驾轻就熟地来到华思楼后门,正是三拍两敲之时,后头就有脚步声从胡同的入口紧追而来。
离她还稍许有些距离,应是没看清她的身影,扬声喊着:“爷,别跑了,我们是侯夫人暗卫。”
楚引歌一听是侯府的,更是惊诧,眼见门还不开,身后是死墙,人影却越来越近,她心下一横,纵跃如飞,跨过了木门。
那满是面具的廊庑已不再,唯剩一看不到底的竹林长廊和眼前的一堵墙,楚引歌想到了那些功力深厚的壮汉,不敢贸然闯进那长廊。
身后是敲门声,楚引歌一咬牙,翻墙而过,墙后便是华思楼……茅房。
这烟花柳巷倒是连茅厕都焚着淡香,极其雅致,还有一莲花木门相挡,楚引歌本想进去避避,却不想手刚放上门边,就见一男子开门而出。
四目相对,那男子一见她手中握剑,头戴一鬼魅蝴蝶面具,被吓得当场跪地:“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将身上的银两都给你,都给你。”
楚引歌稍一思及,想到了个正大光明的逃出之策,哑声从面具溢出:“脱衣。”
而本是要给楚引歌开门的水影听到了暗卫之声,怕暗卫找到此处,暗叫不好,将门上了铁链死锁。
将才走到长廊尽头,就听墙后头的两人对话,想是世子夫人往华思楼去了,赶忙去禀告了前脚刚到的阁主。
楚引歌换上了一身石青杭绸直缀,束了高发,更显身形清癯,容貌如画,难掩一股浓郁的书卷之气。
她手执一长锦盒,绕过九曲廊,穿过层层金帐,倒不像是来眠花宿柳的,而是来赴一场风花雪月之约,引得众人侧目。
许是她身边尚未有女子相陪,一些今晚未有客的妓子便大着胆子往她身上靠,婀娜生香,醺风迷醉,楚引歌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牵唇含笑,一一教养有度地摆手推拒。
这一笑更是如翩翩少年,星眸亮眉,那些见惯了公子哥的姑娘们竟也一时双霞如飞,欢喜得很,须臾,投怀送抱者愈来愈多,竟挡了她的去路。
楚引歌暗暗叫苦,正欲开口,却在抬眼间,越过这重重的薄衫香肩,撞进了那双熟悉多情的桃花眼眸。
此时那人正眼尾上挑,耐人寻味地盯着她看。
作者有话说:
棠棠:……
侯夫人才是为这个家操碎心的人hhhh
第47章 叫哥哥
楚引歌心头一跳。
这人此时不应该在熙园酣眠么, 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已换下喜服,穿得一身月白银丝暗竹纹圆领袍,左手边是媚眼如丝的薛莺, 右手站着个清冷美人, 在这意乱情迷的烟柳之地, 他嘴角噙笑, 更像是个浪荡闲客,占尽风流。
面上的酒醉似是褪去了,也或许那时便是装醉的罢, 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今夜要来华思楼纵肆了罢, 只不过她给了他一个足以正当光明逛青楼的借口。
晚间的那场榻上厮磨在此刻想起,更觉荒唐了些。
她怎么就能相信他对她是有真心的?
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吧?
楚引歌她见白川舟抬了抬手,她身侧的姑娘们皆已如潮水般退去。
莺歌燕语绕耳, 但长廊上唯剩她和他两人面面相觑,对立而站。
白川舟逐渐往她这里走近,衣摆翩翩。
许是因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楚引歌心下已无半分慌乱, 反倒十分镇定。
她素来是头脑清醒的,也从来不相信落棋无悔, 这一生有这么多瞬间, 怎会没有后悔之时?但这有什么可怕, 大不了掀了棋盘重来。
就像眼前的男子, 是她选的夫君, 既不能再装恩爱, 那就好好做个表面夫妻也并非不可。
在他只余她半寸之际, 楚引歌轻哂:“新婚之夜来逛青楼, 世子爷的纨绔也真是超出我想象, 也对,娶到手后就不必装虚情假意了。”
白川舟本是想牵着她去走走那地道,告诉她的身世,这本该是个互诉衷肠的美好夜晚,可眼下听她这么一愤怼,再看她一身英挺男装,也不知是从哪个男子身上的扒下来的,还散着些许脂粉气,心中莫名起了酸意。
眸色幽深:“那世子夫人呢?这身男袍又是从何而来?”
他揽过她的腰,贴耳缓声道:“夫人不也是新婚之夜来逛青楼?这喜好也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彼此彼此,”楚引歌以锦盒格挡,挣脱了他的桎梏,她冷静道,“什么只哄过一个姑娘,未同女子睡一张榻,都是鬼话。”
“白川舟,现在我也不想考究这些,就全当你赐了我场空欢喜。你另开府的目的也达成,我也会做好你的白夫人,以后就收起那些假惺惺的言词,无需浪费在我身上了。”
她话说得狠绝,走得也断然,白川舟想抓住她的皓腕,却被她眼疾手快地用锦盒为掌,想是气极了,力道是丝毫未收,重锤在他的肘节上。
白川舟怕她伤着自己,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手,如果楚引歌但凡能分半分心思出来,便会察觉到他们周身有一股强大的气流涌动,挡住了周遭厢房的窗棂,可楚引歌完全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未感受到。
她头也不回,抱着锦盒决绝而走。
白川舟一拂袖,窗牖四开,看客们探出脑袋,才发现那小郎君已走,皆歇了看戏的心。
薛莺和水影上前,“主上,侯夫人暗卫已撤,没再追上。”
他微微颔首,想是母亲已发现他和棠棠皆会习武一事了,待明日还不定有何责问。
又往前看到那抹石青离去的背影,眸色深邃,这本该是准备已久互诉衷肠的夜晚,却闹得不欢而散。
似是更糟,她刚刚的眼神摆明了就要跟他浊泾清渭。
薛莺顺着白川舟的眸光往外看了眼,眸波流转,宽慰道:“主上,人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回府坐下好好聊聊,夫人心善,了解了您的苦衷,保不齐两人比之前更甜如蜜呢。”
说着自个儿就笑出了声,如铃音串串,本是极悦耳的,但在清冷的水影和从骨子里就透出寒意的阁主面前,倒很是突兀,她有些窘迫地收了笑。
水影问道:“你见过哪对新婚夫妻在青楼吵架能和的?”
她原本是问得极其真诚,但因声色淡漠,而显得格外疏离。
只不过平日常戴玉兔面具在后门迎客,出声婉转悠扬,骗了不少人,薛莺也是难得听她真声,一愣,脱口而出:“这还真没有。”
白川舟的面色更冷峻了,下颌线显露了几分凛冽,板着脸斜睨了她们两眼,大步流星地出了华思楼。
抬眸见立冬的马车行远,还能听他问道:“夫人真不等等世子爷么?”
那姑娘声色冷厉:“你看看你是载他还是载我。”
结果显然,立冬都弃了他。
扬起的尘土皆往他身侧滚滚袭来,白川舟轻啧了声,这一个个养了十几年的人,因她一来,都倒戈了。
回到熙园,天色刚刚擦亮,透着灰蓝,月还未下,皎皎空中孤挂。
白川舟往婚房觑了眼,不见烛影晃动,似是里间未有波澜。
他蓦然想到了那会帮她脸上敷药,瓷白的小脸上落着鲜红的五指印,她的泪盈于眶,那般极度隐忍委屈的克制,让他当下想起,心就摇摇欲坠的疼。
她不会是在房内偷偷哭罢?
白川舟快步走至门前,轻唤:“棠棠?”
没有声响。
他往里推了推,门上了闩,像是在防着谁。
白川舟苦笑,但里面实在太安静了。
他又唤了几声,还是不见响动。
他有些难得的慌乱,见边上的窗牖留着小缝,尚未上绡,他抬手一掀,跃窗而入。
榻上一女子侧身而卧,纤腰袅袅,青丝铺落了满席,他走近后才发现,她是睡沉了。
似是回来后还沐过浴,从她体内溢着淡淡的清冽之香,很是好闻。
白川舟失笑,他以为她会被气哭,但她好像已很是坦然,说了狠绝的话,转身就洗净睡觉,丝毫不见伤感。
见她这般安眠,他又觉气凝于胸,她对他是不在乎罢,这时他又真恨不得将她吻醒,去看看她的眸色迷离,去听听她喉间时不时溢出的令人销魂的低咛。她的双手攀附在他颈后时,身子骨说不出的软,腕间的玉镯会下滑进她的宽袖里,抵着他的上臂晃啊晃,晃得他只想将她在掌间揉碎。
可当下,他听她呼吸绵长,又舍不得了。
所有的念想瞬间都偃旗息鼓,他只想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他深知自己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白川舟寻了一椅坐下,端过她的纤纤素手,手心的划痕浅了些,他仔细上了药,又如之前般,轻柔地卷起她的长裤,吹着膝盖上的伤口,敷着玉膏。
楚引歌便是在这时醒的,腿上玉膏的凉意令她颤了颤,但随即而来的是他掌间的温热,他动作很轻缓温柔,就那么心无杂念地给她涂抹着药。
可她的心却乱了。
今夜与阁主失约,她也无心再去,只能再与他另约时间,只是不知他有无动怒。楚引歌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个心大之人,凡是她觉得迈不过的坎,觉得睡上一觉总会想到应对之策。
长大一日便多了一日的智。
可眼下白川舟在给她伤口上药,她其实应该推开他的,但不知是那掌心的温热太打动人,还是他的动作或许呵护,她丝毫未动。
并未一把推开他。
但她也尚未有与他续话的打算,继续装睡,可身上的颤热却是真实的,她极力去压制从心上生出的燥。
过了许久,久到楚引歌都恍惚身边是否还有人在,明明裤腿早已放下,可她却听闻脚步声,她一直紧阖双眼,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个梦。
直到他的气息陡然从她身后靠近,他竟是在床边看了她那么久
楚引歌的呼吸一滞,莫名紧张,不知他要作甚,只觉玉颈后侧有一绵软薄唇贴上,但稍触即离,唯留片刻的湿意,丝丝滑滑,却将她滂沱难逃。
又听到他的低声自语:“第二个吻”
楚引歌的墨睫轻颤,不明白他是何意,他们之前不是吻过多次,怎么就是第二个?
她的心抖得厉害,才闻得他的脚步渐远,从房内离开。
良久,她才睁开了眼,看着绣着金凤鸾鸟的喜帐,和鸣勾缠。她身上不知何处,在隐隐扯着疼。
她不明白他这又是何必。
明明在柳巷都亲眼见了,他大婚夜都赶着去陪着花魁,话都说透了,又何必再来给她上药,说些暧昧不分的话。
情薄之人,又何必来装深情-
翌日因要去侯府见长辈,新婚夫妇不可晚起。
楚引歌被唤醒时,睁眼就见到那张嘴角噙笑的俊容,这人是不用休息的么
身后已是鱼贯的仆妇和侍女候着她穿衣洗漱。
“昨晚睡得可好?”
他倒是问得大方,但屋里的下人昨夜皆未再熙园伺候,都以为世子夫人和世子爷在一处,这般堂然问起,竟叫人浮想联翩,难免耳热。
楚引歌轻剔了他一眼,但又不好当着众人驳他的面,点了点头:“爷出去等我罢,我要换衣了。”
谁料他竟接过丫鬟手中的衣衫,漫不经心地含笑道:“我来伺候夫人。”
楚引歌诧异,低语道:“这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奥,夫人可是害羞了?”白川舟扬了扬手,“都退下罢。”
顷刻间,屋内就剩下她和他。
他还真走上前来,很是从容不迫地来给她宽衣。
楚引歌这才觉察不对劲来,她的本意明明是这么多人看着,让他不要闹笑,哪是要他伺候的意思?
她怎么觉得自己又中了他的圈套
故意唤来这么多人,好让她难以拒绝。
白川舟的修指已勾上她素色寝衣的系结,轻轻一抽,楚引歌忙拢紧,略带薄怒,“你也出去,我自己来。”
“这下人们都在外面候着,皆知我要帮夫人换衣,“白川舟方寸不乱地牵过她的柔指,“我这时候被赶出去,岂不是让人猜忌我们夫妻不和?”
楚引歌头脑渐渐清明,推开了他的手掌,哼斥道:“那你昨夜逛青楼和花魁共度春宵之时,怎么没考虑过夫妻不和?”
“那夫人呢?”他揽过她的腰,圈固在怀,不让她有逃走的余地,“夫人说着是与我生分想要分榻而眠,转身便去了花柳之地,这又是为何?”
楚引歌一时失语,她总不能说是去会见阁主,昨日还跟他解释与那阁主无半分纠葛,但这大婚夜就去赴人家之约,怎么也说不过去。
她也不是没想过告知白川舟,自己生父母被害一事,可死的人太多了啊,那满院子都是血,尸横遍野,恐是会吓到他这个两袖清风的富家子弟。
更何况事情也尚未明朗,她自己还不知道真相呢,怕是给他引来杀身之祸,还是越少人得知越好,打算等水落石出之时,再告诉他。
“我那是有正事相办,”楚引歌垂眸,下意识地拿过他手中的衣裳,义正言辞道,“可同你的不一样。”
白川舟见她对他心有保留,还不肯告知,便也顺着话道:“那夫人岂知我并非是正事相办?”
他目色恳恳,“我与薛莺从未有过肌肤之亲,我去那烟花柳巷也并非办拈花惹草之事,你若不信,我可将她唤来,你听听她如何说。”
楚引歌问道:“那你是何正事?”
“夫人告知,我便倾言相说。”
白川舟见她手中有了它物,更是方便他宽衣,看她愣神,就将她的寝衣褪去,唯剩一件鹅黄抱腹,雪色如玉的细颈和香肩展于眼前,心衣拢起的玉圆呼之欲出,诱人忍不住掠夺。
楚引歌看着瘦弱,但每一寸都长在她该有的地方,楚腰蛴领,冰肌玉骨。
所以侯夫人见到的第一眼便说世子爷好福气还真是未说错。
白川舟扣着她的腰,热气拂面,“还生气么?”
楚引歌心中的愁绪随着他的解释莫名就消弭了大半,她盯着看了他片刻,明知道花言巧语最是不可轻信,但他的声色太过确之凿凿了,实在很难不让人信服。
而且人的心,岂是想管就能管得住的,哪怕他现在只是在哄她,她的心都因这份轻哄,而甘之如饴。
她清楚此刻自己的傻气,甚至十分清醒,可她是甘愿走近他的泥淖的。
但她的面上不显,娇靥淡漠,还有要将他推开之意:“我先换衣”
却被白川舟一把拦腰抱起,她轻呼了声,就被他置于榻上,他的修指勾过她颈后的系带。
廊下还站着不少奴仆,楚引歌忙握住他的手:“爷,别闹……”
白川舟漆黑的瞳眸凝着她,“还气么?”
见她不语,低头埋首于她的颈侧,轻柔的吻游弋落下,他的修指似有要探入抱腹之意。
楚引歌受不住痒,也经不起他这般撩.拨,抓握住他不安分的手,笑着求饶:“不气了不气了,快起罢,让人听着闹笑话。”
但这好不容易才和好,白川舟一时难以克制,磨舐着她的耳垂:“那我们就动静轻点。”
这话怎么听都不正经。
楚引歌的肤上起了一片麻意,话都有些颤着 ,带着嗔怪:“白川舟……”
“嗯?”他的声色泛了哑,“该叫我什么?”
楚引歌愣忪,马上反应了过来,但未想到一场酒席之后他还记得,五十声……
这得从天亮唤到天黑了罢……
楚引歌的余光扫到天际已泛亮,晨光熹微,再不起恐是要晚了,更何况廊下那么多人候在那儿。
将羞怯丢至一边,咬唇问道:“那我唤一声就起,行么?”
她的娇音已软得不像话。
男人埋在她的颈窝,含糊不清地嗯了声,但掌间却泛着愈来愈炙的烫意,所拂之处,皆掠起了声势浩荡的叫嚣的渴。
楚引歌抿唇,她的柔指紧紧拽着他的衣摆,在他耳边轻语:“牧之……哥哥……”
她的声色在情动之时会变得格外娇翠欲滴,这一唤,更是软媚得,听得男人的骨头都化了。
白川舟微微凝滞,眸色浓重如雾,更想将她在此凌.乱。
他勾着她的力道加重,单掌握住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另一手绕到她的玉颈后,骨节分明的修指将那鹅黄的系带往上轻轻一挑——
抱腹散落。
作者有话说:
棠棠:以后再也不敢瞎喊了……
世子爷:结婚真好!!!
第48章 收敛些
马车辘辘, 天色碧空如洗,日头从昭昭星野之中腾出,已是大亮。
楚引歌掀着窗帷, 瞥过头不去理对面那人。
“不是说不气了么?”白川舟斟茶看她, 慢斯条理笑道, “莫不是棠棠要在这唤我”
楚引歌忙捂住了他的嘴:“想得美。”
她一想到他方才在榻上的轻浮之举, 就一阵面热。
说好唤一声哥哥便起,谁曾想他竟将抱腹拆了,雪白的玉圆香壑赫然抖于眼前。
楚引歌羞赧, 伸手去挡, 但拥挤之后的绵柔更生春情,白川舟毫不费力地将她的手拿下。
他们之间总是力量悬殊的。
但当时他握住她手后,倒并未做什么, 而是静静地欣赏了片刻,羽睫之下的瞳仁里是说不出的温柔。
一缕晨阳透进了菱花窗牖,楚引歌偏头去看, 那窗贴着喜鹊衔枝被照得熠熠生辉。
“牧之, 该起了,母亲还在等着我们一起用早膳呢。”
可她未听到他的回答, 而是感觉自己的绵软被轻含衔住, 他成了榻上的雀。
唇齿间磨着舐着, 令她的肌上起了阵阵的悸。
他似乎很喜欢她唤他哥哥, 一遍复一遍地要她唤。
莺啼呢喃, 香帐旎色。
还是楚引歌先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修指已隔着薄丝绸衫, 抚上她玉杵般的双纤, 再这般唤下去, 颇有种烈火欲燃之势,今日恐是去不成侯府了。
她使了些力才将白川舟推开,眼尾是可见的泛情的红。
她亲了亲他的眼,重新拾起鹅黄抱腹拢上:“ 还是我自个儿穿罢”
若是他来穿,怕是这衣衫一天都穿不起来了。
白川舟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略略颔首,但似还未从厮磨中抽离出来,声线喑哑得厉害:“我去趟净室。”
他起了身,虽衣袍齐整,但已褶皱巴巴,她让他等等,白川舟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楚引歌拢了中衣下榻,从衣柜里重新拿了套宝蓝底鸦青色刻丝宽袖袍递给他:“别多想。”
“夫人知我想什么了?”
他细长的凤眼抬起,眼眸深邃,又开始无赖起来。
楚引歌将他往屏风后头推,“少贫,快去洗罢。”
须臾,净房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楚引歌拍了拍自己绯红的双颊,也在这泠泠之声中冠衫带履,今日得见长辈,她穿了一身流彩暗花云锦绛红裙衫,既和白川舟的相配,又不失端庄。
待两人梳洗妆饰完毕后,已是霞光万道,明光瓦亮。
……
楚引歌看着他,嗔怪道:“都是你,都这般晚了,还不定被大家在背后怎么编排。”
“编排我们新婚燕尔,编排我们鱼水和谐,” 白川舟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掌心,那双澄澈的清眸塞满了她,“这不挺好……”
白川舟的瞳心泛着少见的琥珀色,在日光下显得颇为透亮,可眼角微弯,像藏着把温柔的钩子,更有多情之味。
“歪理。”楚引歌被盯得面热,轻嗔道,“不许看!”
他在她的手心低笑,热气更甚,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夫人好不讲道理,又是捂嘴不让说,又是不让看……”
白川舟的眸中闪过狡诡之色,手放下杯盏,揽过她的腰:“什么都不让,那就只能动手了。”
他的修指勾着她的束带,一圈一圈地绞着又松开,她可真是怕了他了。
楚引歌的手离了他的唇,如小兔般迅疾地从他怀中钻出,转坐于他的对面,端过他刚斟的茶:“爷还是做个君子吧。”
君子动口不动手,免得他动起手来没完没了。
白川舟唇角轻牵,声色慵懒:“爷都成亲了还要做什么君子。”
他重新换盏执杯:“夫人同我还生分么?”
这话实在让人难以接话,说生分,他早已言明自己不是君子,保不齐又要做何不生分之举。
说不生分,那今晚定是躲不过去同榻了。想到那日光是帮他,就已至天色薄明,这真共枕同眠,恐是整晚都不用睡了。
明日一早还得回门见姨娘呢,总不能这般不成体统了。
楚引歌垂眸,见他的小指有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割刺,应是新伤,也不知是不是昨晚在那处花柳之地留下的……
她眼波灵动,反问道:“爷今晚不用去华思楼办正事了?”
“嗯,不用。”
“爷办得是何事?连我都不能告知么?”
白川舟看了她一眼,唇角含笑:“那夫人昨日又是去办得何事?”
这倒是成了个死局,若她不说,他也可以正大光明地有自己的秘密。
楚引歌一思:“行罢,我不问爷了。但以后我说了,你也得告诉我,成么?”
白川舟啜茗,略略颔首。
抬眼见楚引歌一脸如释重负状,心下了然,她是想揭过他刚刚的问话,这一偷梁换柱走得妙。
“夫人不正面回答,我就权当暗许了。”
他轻轻笑出声,深邃的漆眸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瞳心里,“我今晚过来。”
白川舟的声色绻着百般蛊惑,诱得楚引歌又羞又恼,她本以为避着他的问题,就可以盖过去了,谁曾想又被他挑起说了。
而且这言辞直白坦荡,让人连拒绝的余地都不曾有,她这时再说生分更有欲盖弥彰之嫌。
撇去他不正经的声色,他的说话之道丝毫未像纨绔之人所说,兜兜转转就能将人绕进去,你都不知是何曾中了他的计。
这倒是像熟读百书后,将所学全用在旁道上了。
楚引歌敛了眼睫,轻语道:“那你得保证可不能像今日这般晚了。”
白川舟本以为她会拒之,听她如此说,稍稍一愣,心底的某处似是烟火绽放,盛大且绚烂。
他缓了缓,笑道:“成,我尽量收敛。”
“……”
马车到侯府时,天已晌过大半。
楚引歌头回上靖海侯府就晚了,心下着急,对周遭的阶柳庭花,雕栏玉砌皆视而不见,拽着懒懒散散的白川舟,一心跟在吴管家身后,只盼着快些。
好不容易来到向槿堂,早已坐了一圈人。楚引歌抬头望去,一眼就瞧见了坐于上首的雍容华锦的侯夫人,正含笑晏晏看着他们。但眼睑泛了些青灰,想是昨夜没睡好。
而在她之侧,那面色暗沉也难掩虎威之气的应当就是靖海侯爷了。
而坐于下首穿着一袭霞彩千色绮云裙,眉眼上挑看着她,风韵犹存的应当就是二夫人林姨娘了。
不知是不是因第一次相见的缘故,楚引歌对这威显霸气的公公没来由得有些怕,她也是才发现白川舟不笑之时,眼眸竟像极了侯爷,只不过他对她,总是笑着的。
楚引歌不自觉地就揪住了白川舟的衣袖。
白川舟一直知道她有这个小动作,每次有害怕或者有所求之事时,她都会轻轻地拽着他的衣摆,这是她所剩不多的软弱,但却让他很是欢喜。
他希望她别总靠自己,也可以在慌乱的七上八下时想到依靠他。
但未曾料到她一见到那人就会害怕。
白川舟看向侯爷的眸中闪过一丝深凛之色,反掌握过她的小手,以示安抚。
随后牵着她大步迈向上座,懒洋洋地应付了两声:“母亲,父亲。”
楚引歌就见侯爷一直盯着他们的十指交扣,这在长辈面前是不合礼数的,但许因顾及她是新妇,欲言又止。
但公公不说,楚引歌不能当做不知,见状,松了白川舟的手,捧上茶,也一同柔声唤道:“父亲,母亲。”
侯夫人高兴地应着,忙不迭地捧过茶杯,呷了口,笑言:“棠棠捧过的茶,味道都要比旁的都要香许多。”
白川舟在一边勾了勾唇。
侯爷未语,端茶后饮之,面色倒是缓和了不少。
反倒是林姨娘,从楚引歌手中接过茶后,轻啧:“茶都凉了啊……”
言罢就放置一旁,扬唇,可眸底却未见笑意:“世子夫人别见怪,你刚进门不了解,我这人毛病多,胃寒,饮不了凉茶。”
楚引歌从小就听惯了王氏的阴阳怪气之语,眼下自是立马明白了,这哪是嫌茶凉,这是嫌他们来晚了。
更何况偌大的侯府,光茶水间就有数十人上值,怎会让茶凉,她刚刚端茶时,手背微触杯壁,明明就是温的。
这是在小媳妇面前立下马威了,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可楚引歌并不想一进门就挑起事端,她之前就是个不喜欢惹事的性子,倒不是怕,而是觉得麻烦。
唯在白川舟面前才会放肆许多。
这茶不喝便不喝了罢,反正也不一起生活,往后也就井水不犯河水,楚引歌正要往后退,却不想白川舟向前走了两步,再次握紧她的手,站在她身边。
慢斯条理地说道:“林姨娘嫌茶凉?那好办,侯府难道还喝不起热茶不成。立冬!”
立冬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早已听闻堂内动静,得令忙从茶水间拎来一水壶,递给世子爷。
白川舟重新拿了个白瓷杯,沏茶,捧至她面前:“本世子亲自斟的茶,姨娘不赏脸品一口么?”
那滚茶冒着腾腾热气,一看就是刚烧沸的水所泡,喝上一小口,恐怕就要在喉间褪层皮。
林姨娘惊诧,她的确是想给楚引歌吃瘪,这新媳妇不好受,那正牌婆婆侯夫人的面上就不光彩,她乐得看这场面。
哪想到白川舟会来出这个头?
在楚引歌未过门前,林姨娘也曾让母家的几个桃夭柳媚的侄女来侯府小住,都说世子爷纨绔风流,她也曾撞见几回他天亮才从烟花柳巷归来。
她本想这少爷能收了自己的侄女,男人嘛,色.欲一起,什么都好拿捏了。
只要世子爷身边是她林姨娘的人,那侯府日后的家产岂不都是川衍的了……她打得是一手好算盘,举办了多场私宴,哪想到这几个侄女都纷纷碰壁。
说是世子爷瞧都不瞧上一眼,去斟酒,世子爷就轻哂:“什么货色都敢跟爷碰杯?”
甚至到后来,世子爷都推拒了她的私宴,轻佻说是没一个能看的,话说得浪荡,人转眼就钻进了华思楼。
林姨娘本来以为这世子爷娶楚府的二小姐是奉侯夫人之命,不得已而为之。
可眼下,倒有些不像了。
“林姨娘这架子好大,”白川舟又往前递了一递,目露寒光,凛若霜雪,“连侯府长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林姨娘从未被一个人的眼神所吓到过,哪怕是侯爷那般瞧着就威严的人,她都未曾怕过,可当下,她却心惊胆裂,不敢不从。
她颤颤地接过杯,刚一触,世子爷就松了手,她没拿稳杯托,茶水溅出,烫到了林姨娘的手背,她惊呼一声,整个茶杯都跌碎在地,细缦方砖上滋滋地冒着热烟。
只见林姨娘两眼含泪,娇滴滴地瞅着侯爷看,还时不时地用丝帕擦着自己的手背,那柔弱模样,人见犹怜。
侯爷正要开口,却未想被侯夫人抢了先,添油加醋道:“林姨娘还真是不将世子爷放在眼里,连他主动沏的茶都敢摔了,这不是故意让他在媳妇面前丢人么。”
“棠棠,家中有些人不懂规矩,没吓到你罢?”
楚引歌摇了摇头,早已看得是目瞪口呆,这母子俩为她出头,一唱一和,那杯盏是白川舟有意提前抽手的,最后都成了林姨娘的不是了,她心中竟有种……畅爽之意。
世人皆轻视她好拿乔,但世子爷和侯夫人却挡在她的前面,教她别太委屈。
她想起自己每回的隐忍,换来的只是更深的憋闷,但此刻,她却是心下轻快。
于睚眦必报中,窥见一扁舟,借此突破桎牢,青山灼灼,纵情跋涉。
楚引歌又听侯夫人笑道:“这茶我和侯爷都喝下了,不知林姨娘是在拿乔个什么劲,莫不是起了当家做主的心了罢?”
她虽笑着,但凤目中早已是一片冰冷,不怒自威。
林姨娘看向靖海侯爷,泪盈于睫,娇声道:“侯爷,您倒是说句话呀,您看看这母子俩欺负人都欺负到您头上来了,这茶杯根本就不是”
侯爷扬起来手,喝道:“够了!”
“这点小事在这闹得没完,媳妇才刚过门,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他看向楚引歌,见她面色未有波澜,处之泰然,本以为非楚府嫡女,想仪态总是差了点,一进门时的小动作他也是瞧见了。
可从事中才能瞧出一个人来,眼下这一闹腾,才觉出这小姑娘的从容镇定来,若是换作旁的十六七岁的女子,刚进门就见到这一架势,恐是早已面如土色,可她却是晏然自若,比绝大数京中贵女的仪容风姿还要好上许多。
靖海侯爷面色缓和了些,“听闻你在宣安画师当值?”
楚引歌颔首,温声道:“媳妇不才,是编修之位。”
“这般年岁就做到编修,日后定大有宏图。女儿家不必拘泥于锅灶后院,深闺之中,有一技之长也是极好的,为官不易,女子进仕就更是步履维艰,日后若遇难事皆可来找上侯府。”
楚引歌倒没想到靖海侯爷对女子为官的态度这么开明,眼下对他的害怕消弭了不少。
两人又欢谈了几句,靖海候爷的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反倒是白川舟的眸色愈发浓郁,似化不开的墨。
半晌,靖海候爷呷了口茶,对楚引歌说道:“你们新开了府,牧之又是个不着调的,要你辛苦操持,今日午膳就留在这里罢,也同你母亲多说会话。”
楚引歌点了点头,心中满盈,她虽没见过生母,但却从姨娘那里得到了满满的母爱,可父亲却是缺失的。
楚老爷从未像靖海候爷这般,问她的课业,画院人事,生活琐碎,还提出很多中肯的意见,不迫人,却如沐春风般能让人醍醐灌顶,与她想象中的父亲,第一次有了重合。
只是她的余光扫向边上的白川舟时,才发现他的面色并不是太好看,黑得发沉。
还没来得及细问他,就见靖海候爷起了身往外走去,朗声道,“牧之,你同我来书房。”
靖海侯爷将白川舟带走了,似是将她的热闹也一并抽了去,
好在侯夫人向来不会冷场,对楚引歌向来欢喜十分,方若又听到她和侯爷的二人对话,更是目显钦佩:“棠棠,能让侯爷点头称赞的女子不多,除了我之外,就只见他夸过你。”
楚引歌看了眼林姨娘,不免有些局促。
只闻得一声轻嗤:“这女子啊,学问做得再好不还是要生儿育女?我可是听闻昨日世子爷又去眠花宿柳了呢,这大婚夜”
林姨娘轻笑了两声,望向楚引歌,目露轻蔑:“没圆房罢?”
这堂内除了她们三人,还有诸多丫鬟仆妇,廊下也不知还有多少竖耳倾听的耳。
楚引歌按捺心中栖惶,在外怎么都得护着世子爷的名头的,淡笑道:“洞房花烛,世子爷怎么会去那般地界?林姨娘听错了罢?”
日头晃晃从堂外落了进来,都已经是秋日了,也不知为何还是这么热,心都跟着起了燥。
只见林姨娘捂唇低笑了声,远山眉黛,眼眸轻弯,她的模样是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美,可说出来的话却有绝不放过她的架势,似要将刚刚的憋屈都向她讨回来。
她打量了番楚引歌,扬了高声,摆明了要让堂内所有人听到:“那交代验身的元帕呢?怎还不见你拿出来?”
楚引歌心一颤,她将这事给忘了。
她望向侯夫人,见她也面色一紧,刚想开口辩解,就听林姨娘咄咄追问道:“新妇上门第一件事就是看帕子,不会是”
她的眸中闪过一抹鄙夷之意:“真没圆房罢?”
作者有话说:
很多人并不是非黑即白,侯爷这个人很难用好坏去定义。
第49章 教教我
堂内一时阒静, 皆是在屏气凝神,等看笑话者有之,想策略者有之。
楚引歌望向林姨娘, 见她的瞳心里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还轻轻睨扫着坐在上首的侯夫人, 那表情似在说“这就是你说的恩爱疼人”。
她都能想象得到, 待走出这个厅堂后,这桩事又会成为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楚引歌淡笑道:“是我不懂规矩了,我本来以为这帕子只需母亲一人所看即可, 不曾想还得给姨娘过目。”
这句话很好的避过了林姨娘之问, 又含蓄地表明了昨日的圆房之举,且这元帕是给当家主母看的,不是闲杂人等都可来掺说的。
众人讶异, 这才知晓楚引歌并非是好拿捏的。
她会反击,只是之前不屑罢了。
侯夫人笑着添言:“棠棠说得极是。这站了大半日了,快坐下歇歇罢。”
这是有意将话头揭过去了。
楚引歌心下一松, 刚坐下, 就听林姨娘轻笑:“这新媳妇不懂规矩,夫人主掌中馈二十多年, 还不懂后院章则么?新妇不拿出元帕看看, 谁知道是不是完璧之身啊?”
侯夫人面色大变, 拍着桌子, 怒喝道:“林姨娘, 你还要不要点脸?!这些话是随口乱说的么?!”
林姨娘反倒更是气焰猖狂, 嘴角轻勾:“我这不也是为侯府想么莫不是被我说到痛处了罢。刚刚我听这小媳妇和老爷闲谈就不对劲, 那画院都是男儿, 这天天呆一块”
她没再说下去, 低笑了几声代过,虽是娇如浸蜜,但却听着刺耳十分,那话下之意不言而喻。
楚引歌揪着自己的衣角,喉间一哽,这帕子若是今天不拿出来,恐是要坐实她的这些空口胡言了。
饶是她再怎么镇定,此刻倒也有几分慌张,这是在辱她清白,可她却拿不出证据,说再多也是苍白。
正一筹莫展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廊下闲听的鸟雀,楚引歌抬头看,是立冬。
他没跟在世子爷身侧么?
只见立冬手执意小锦盒,气喘地跑到楚引歌面前:“世子夫人,这是爷让我拿给你的,还说他糊涂了,早间你没衣袋,将这个额锦盒放在他那儿,说好进候府后给您,刚刚却忘了拿给您了。”
楚引歌打过那个精巧的牙雕锦盒,长睫微敛,掩盖了眸底划过的一丝讶然。
她轻轻阖上,抬眸颔首:“跟爷说,辛苦他拿一路了。”
立冬应是便退下了。
楚引歌将锦盒替给侯夫人,声色清琅如珠玉,唤了声:“母亲。”
林姨娘起身,挪步凑近看了眼,那帕子褶皱,一看就是折腾不轻,上还落了块小小胭红,寓意着大礼已成。
什么没圆房,什么并非完璧之身,都因这块帕子不攻自破。
只有楚引歌没起身靠前,她垂眸看着方砖上的茶渍,那茶叶早已被清理了,只是还留有余些水迹没干透,就那么一小块,和那帕子上的差不多。
她的眼睫轻颤,那并不是她的血,她想到了今早在马车上瞧见的,那人小指上的伤痕
当时不觉得有多明显,可现下想来,那玉濯皙白的指腹留着的那道伤,却是格外醒目,也不知他划开自己的手时,疼不疼。
他什么都没说,但却什么都替她考虑到了。
楚引歌顿觉口干舌燥,呷了口清茶,才消了些心中的潋滟光华。
林姨娘自讨没趣,摇着团扇正欲离去,却听侯夫人斥道:“林姨娘,这事就这么算了?”
“那夫人还想如何?”她转过身,媚眼如丝,不紧不慢问道。
“做错事该如何做,都还需要我还教你么?”侯夫人声色犀利,眼神也是少见的锐利,“和棠棠道歉,否则你休想走出这个门!”
堂门突现几个婆子站于两侧。
林姨娘落于人下,被这么一呵斥,只能挪步走到楚引歌面前:“世子夫人,我也是为侯府着急,一时口快,没遮拦了些,我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直了些,没有恶意的,你也就别往心里去了。”
楚引歌抬眸看她,有些人便是这样,欺辱了别人后,轻飘飘来一句心直口快,便仿佛能掩盖所有的错处,王氏如此,林姨娘也是如此。
其实哪有所谓的心直口快,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罢了。
楚引歌嘴角微扬,眉梢处的冷漠清晰可见:“不好意思啊林姨娘,我往心里去了。”
世子爷和侯夫人都这般帮她了,她也不能任人捻园揉扁,毫无自尊可言。
她抬眸看向林姨娘,目露清寒:“我从不信刀子嘴豆腐心,我只知道,刀子嘴就是刀子心。还请林姨娘日后好自为之。”
眼前的女子明显被怔得说不出话来,面色陡然一白,忿忿离去。
待她走后,楚引歌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话似是说重了,这刚过门的第一天就在婆婆面前如此厉害
她用手背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面颊,却听到侯夫人轻柔的一声来。
楚引歌走上前去时,侯夫人已屏退了众人,满目柔光:“心里好受些了?”
她点了点头,十足的舒坦。
侯夫人握过她的手笑道:“这才是我们侯府的媳妇,被骂了就要还口,被打了就扇回去。像林姨娘那样的人,没理都要同她争上三分,得理就更不必饶了她。”
侯夫人的声色温润,经她这么一说,楚引歌心中很是熨帖。以前她和赵姨娘寄人篱下时,他们总是能忍则忍,有理都不吭声,可委屈自己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不知好歹的猖狂。
直到认识世子爷之后,她也是才知道,活得肆意,笑得洒脱,反正她都,受得起。
楚引歌对侯夫人道谢,但又不想欺骗她:“母亲,昨晚我和世子爷”
侯夫人拍着她的手,笑言打断:“我知道。”
侯夫人知道她和世子爷并未圆房。
这点楚引歌倒是不意外,侯夫人昨夜派了那么多暗卫守在蔷薇居,她跑到华思楼后门时,因夜色昏暗,还被当成了世子爷,想必侯夫人也定以为是白川舟去了青楼罢。
不过也不用以为,他的确也去了的。
只见侯夫人将锦盒递交给她,面慈笑道,“世子爷能对你用心到这个地步,小世子,小郡主我是不担心的。”
她昨晚的确没睡好,在蔷薇居没有跳出第三个黑衣人后,她就将跟踪的暗卫撤了,原来白川舟和棠棠都是会武功的。
虽不知他们为何要一前一后穿夜行衣飞檐走壁,许是小两口的情趣,她也没有深究,谁还没有年轻过呢,想她和侯爷那时刚成婚并未新开府,而是同公婆同住,侯爷怕动静太大,也是有那么几晚非得约她在外过夜
侯夫人看着眼前的可人,想到自己一夜未睡,倒不是因他们的隐瞒,而是担心日后的隐患。
侯府三代内皆不可习武,否则就会被游街斩杀,这是世子爷的外祖父六城将军和先帝立下的承诺。
侯夫人揪心她儿子和儿媳啊。
她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多张大额银票:“棠棠,我知道那些聘礼定是被王氏和楚老爷拿走的,这是我的私己,你拿着。”
楚引歌推脱,“母亲,这不可,我们都成了小家,哪还能再用您的银两”
“傻孩子,”侯夫人硬塞给她,“你们成了小家,也还是我的孩子啊。”
“棠棠,你不是有一个月的假么,用这些钱跟世子爷出去走走,若是在哪个县城呆得舒服,就在那里买个宅子多住些日子。”
她不知道自己的言外之意,楚引歌是否有听懂,就是让他们能走多远就走都远。
这墙内外都可能有耳,她不能说得太明白,这事万不可被侯爷知道,否则以他那个忠君的性子,恐是会将自己的儿子和媳妇亲自押到大牢里去。
楚引歌倒是听明白了一些,她看着手中的张张千两银票,轻声低语道:“母亲这是让我们离开邺城?”
侯夫人点了点头。
“母亲知道我会武”
楚引歌当即就被她捂住了嘴:“傻孩子。”
侯夫人用眼神警惕地示意四处,屋外的光慢慢透进来,落着斑驳的树影,迷蒙墨色一片,微微可见窜动的人影。
楚引歌心下了然,这是怕属垣有耳,她颔首。
所以侯夫人是知道她会轻功,昨晚去了华思楼一事?!
可这个善良的妇人却什么都没过问,而是给她了一大笔钱。
这下楚引歌都明白了,侯夫人是担心她会武一事暴露,恐怕有性命之忧,才让他们离开。
她眼眶发红,泪盈于眶,羽睫上挂着摇摇欲坠泪珠,莹然动人。
楚引歌觉得自己是何德何能能遇到这么善解人意的婆婆。
她会习武,大婚夜还跑到青楼,女工刺绣样样拿不出手这随便一桩事拿出来,都得遭他人诟病,可侯夫人知道后,却连半句斥责都无,还担心她的性命不保,将自己的体己拿出来给她。
楚引歌噗通跪地,双手加额:“棠棠谢母亲恩德。”
侯夫人忙将她扶起,“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实诚,这跪得地都震了,牧之若知道,又得怪我。”
她俯下身,给楚引歌轻拍着膝上的灰,“我看得出来,世子爷对你十分钟意,我还未见过他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呢,我此生之愿,就是你们能好好过,别的也无欲无求了。”
楚引歌垂眸,看她弯着腰,丰润的双手掸去尘灰,她的心中每一处罅隙都像被外头的日光填满。
她忍不住轻轻地抱住了侯夫人:“母亲,谢谢你,可是棠棠余事还未了尽,尚不能离开此地。”
侯夫人没问她何事,用那双绵软的柔荑拍着她的背,声色让人很踏实:“那就等了了再去,这段时间若得闲,多和牧之来陪我吃吃饭,等真决定要走,要记得和我来告个别。”
楚引歌趴在她的肩头顿首,她心中的当家主母就如侯夫人,说话做事坦坦荡荡,对小辈又不乏温柔,与你说着话时,四肢百骸都充溢着暖意。
既有不伤他人的礼仪教养,也有不被他人伤害的锋芒气场。
此时,堂外迈进一串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用回头看,楚引歌就知那是世子爷。
“呦,新鲜。”
这懒懒的声色一漾进耳畔,楚引歌的唇角就控制不住地勾了起来,她松开了侯夫人,转身看他。
就见他散散地倚在门框边盯着她瞧,散散地说道:“过来,也抱抱我。”
白川舟的眼眉上挑,眼眸带着欢喜,可声色却是十足的玩世不恭。
楚引歌顿觉窘迫。
倒是随之而来的侯爷踹了他小腿一脚:“刚抄的礼法,又忘了?没有规矩。”
原来侯爷将白川舟叫走,是罚他去了,想是上午的十指紧扣让侯爷觉得不得体
楚引歌的眼睫低垂,又见侯爷迈了进来,声色明显和缓了许多,对她说道:“来用膳吧。”
这对儿子和对媳妇的差距彰明较著,侯夫人在边上忍不住笑了,对外扬声:“布菜。”
随即就同侯爷一起进了隔间。
楚引歌抬眸,看白川舟脸色阴晦,也笑出了声,走近道:“去吃饭吧,世子爷。”
“你以后少同那老家伙讲话,离他远些。”
楚引歌抿唇笑道:“怎么连父亲的醋也吃啊。”
白川舟刚想言明这不是吃醋,而是她不该跟那老家伙走得太近
她的手就端起了他的右手,在他的小指的伤处轻轻地落下了个吻,温柔细致,似晨间荷叶上滚动的露珠,让人的心思也变得摇摇欲坠,柔软万分。
明明一触即离,但那暗香似能透过伤缝,植在荒芜的血脉里,开出花来。
见楚引歌月儿般笑眯眯的眼看向他,唇角弯着好看的弧度,很是满足:“白川舟,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幸福,父亲,母亲,还有你,都让我觉得我有了个家。”
白川舟微微愣神,他不想说了。
蒙在鼓里的痛苦和清醒真相之后的痛苦,哪个会更难受一些?
白川舟不知,但他眼下看着楚引歌明媚的娇靥,听着她说幸福,他知道她现下虽不知真相,但过得很是欢愉。
他以前觉得真相很重要,但从未想过若是真相让人失了这幸福感,还有意义么?
让她知道真相也太残忍了些,白川舟轻抚着她言笑弯弯的眼尾,也冲她笑了笑,他是最舍不得她哭的。
若能让她一辈子这般开心地活着,那也挺好-
一顿饭吃得还算平静,除却白川舟总动不动盯着她看,给她舀汤,夹菜,在桌下勾勾她的衣摆外,倒也无所事端。
饭食好后,侯夫人去小憩,侯爷进宫处理公务,楚引歌这才松了心,跟着白川舟在府内转逛。
杨柳周垂,甬路相衔,移步换景,抄手游廊曲转,飞檐青瓦垂拱,整个府邸的气度彰显无遗,雍容端方。
走得有些乏了,白川舟牵过楚引歌的手:“去我院里歇歇罢。”
世子爷的院子在东北角,是府内最为幽静之处,院落内的盆景皆被修剪得齐整有度。
楚引歌走进厢房,可见的富丽堂皇。精致翠幕,紫檀雕刻的书案,如玉肌般的绣毯,逶迤倾泻的水晶珠帘,夺人眼目。
唯不见书册。
楚引歌轻笑:“爷怎么在蔷薇居的书房买了那么些书?”
这儿却不见一本书,莫不是要在她面前装
“夫人不是爱看书?”白川舟声音散漫,“《壮阳要略》也是有的,前日夫人帮我时,也说是看过书,想不到夫人的涉猎如此广泛,为夫明日就让立冬多买几本避火图来”
楚引歌早已脸红耳赤,早知道不开这个头了,一听到他说避火图,忙打断:“别别,我也不是那么喜欢看。”
白川舟一看她娇颜绯红,勾唇笑了,她就好像小猫,刚想伸出爪子狠挠,稍一逗,就收爪鸣金收兵,可爱得紧。
楚引歌往四周瞅去,她以为像他这样的纨绔少爷,定是奴仆诸多,瞧那林姨娘走的时候,廊下簇拥脚步声哗啦啦地响动一片。
但白川舟庭院内除了几个洒扫的,也没其他的小厮,更未见婢女,和蔷薇居的一样少,出门在外,也就立冬这一个贴身侍卫。她本以为他是搬入新府,买不起奴婢,但现下看来,他只是不喜他人服侍罢了。
她看了他一眼。
白川舟斜倚在贵妃榻上,慵音轻语:“有话要问?”
楚引歌搓了搓鼻子,举止有些不自然,但还是问了出来:“爷之前有过几个通房?”
她是不信他二十一了还未有通房,连楚翎在十七时,都有了两个通房丫鬟。但走进来一路上,没看到一个女子,也有可能是在他成婚后,将那些丫头打发到其他院里了。
只有有了子嗣的通房丫鬟才能被抬成姨娘。
白川舟弯了唇,眸色黯深,招手道:“夫人过来,我同你说。”
楚引歌心里不适,这有几个通房还得凑那么近才能告知么?莫不是有十个八个说出来觉得羞愧罢?
她走过去两步,装作若无其事地整理袖袂,满脸淡然:“你说。”
可心里还是如压了块巨石般喘不上气。
谁知他上来就轻拍下她后腰之下的圆润,虽不重,却是满含色.欲,反问道:“夫人觉得我有几个?”
“我哪知道?”
不说便不说罢,还要打她的臀,楚引歌气恼欲走,腰肢却倏尔一紧,她轻呼,脚就离了地,一转眼,就被跌躺在绣毯铺就的榻上。
白川舟从上居高临下地俯看着她,她今日是精心装扮过的,胭脂粉黛,唇色盈透,诱人采撷。
再往下看,那玉颈纤长,肤在这流光溢彩的室内似簌簌而下的初雪,让人恨不得一尝再尝。
他体会过那样细腻的口感,但更让人难以自持的是,初雪下如白玉般的香壑。
白川舟逐渐靠近,修指从她的宽袖轻而易举地探到了玉圆香壑。
楚引歌瞪他,抓握住他的皓腕,“白牧之,这还是在侯府”
……
白川舟视线升温,贴耳道:“那夫人知不知道二十一年都没有过交.欢的男子是会憋出病的”
楚引歌一愣,反应过来:“爷不曾有过通房?”
“是啊。”
热气从耳骨这儿攀延到了面颊,酥酥麻麻,白川舟的另一手勾着她的腰带,十分不要脸地好学道,“夫人看得书多,教教为夫——”
修指轻揉慢捻,气音呵耳:“——这第一步该如何。”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学海无涯
棠棠:信你的邪
第50章 玩了水
秋日午后的暖阳慢悠转着, 添浮了层黄橙橙的光影,总带着让人想沦陷的惰意。
慢捻勾起的消磨,在楚引歌的玉肌上起了阵阵的颤。
她想制止, 但又不得不说她好喜欢他的温柔, 柔化了她的界限。
这让她有些难为情。
“你这不就是第一步了么?”楚引歌的声线先出卖了她, 那么娇, 那么媚,“你明明”
“明明什么?”
他对上她的视线,那眼里的直白填得一清二楚, 柔情在他的瞳心里辗转成了多情, 似添着几分烫,他还是在逗问她,明明什么。
她的声如蚊叮咛, 可他还是听得明白,“你明明什么都会,还要我教就是在看我笑话。”
不知是哪句取悦了他, 白川舟不可遏制的笑出了声, 眼尾是可见的欢愉。
楚引歌的心跳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
他的眸中不知何时增了几分动.情的潮意,将她箍得更紧:“棠棠, 要不要和哥哥试试?”
“怎么试试?”
“你说呢。”
他的修指随着他的反问更放肆了些, 在逐步瓦解她的绸衫, 也在土崩她的心防。
白川舟午间陪着侯夫人喝了几杯甜酒酿, 她怀疑他有些醉了, 不然为何那碎浪在他的眸中翻涌地那么汹?
差点要掀翻了她的防备。
他眼下才更像昨夜的新郎。
楚引歌的声色也像泡在水里, 发了软, 可柔软的纤指却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那些仆奴的窃语, 爷也听到了罢?”
他们一路沿途走来, 或是墙角,抑是在花丛青松背后,总能听到那些蜚言,说世子爷对世子夫人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哪会有真心。
假戏装佯,是浪荡子最擅长的把戏不是么。
楚引歌听到自己问出了声。
她不可避免地在乎他在大婚夜去了青楼一事,饶是她翻来覆去地否认,要去相信他所说,他是去办正事,可随着那些嘀嘀咕咕的私议,她就想到了他那日的左拥右抱,那从心里长出来的藤蔓让她疼,她没法不去想,也没法装作若无其事。
纵使她心中有了另一个大胆的猜想,但她没法在眼下问出来,毕竟也只是怀疑罢了,因为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所以在尚未有明确的线索前,她不敢孤注一掷地开口,和他言明自己心中所猜。
或者说她还尚未有勇气去揭露臆测,如果白川舟真是那人,那人说自己是入赘的,夫人姓谢,那她不就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所以她只能迂回地用这样拙劣的借口去制止这一场晦暗不明的暧昧。
“爷如果只是想同我做做假戏,那就到这,适可而止罢。”
她不愿意这么轻易就缴械投降,但她的声色带着可闻的醋意,就像覆没前的苟延残息。
楚引歌欲起身,却被白川舟一把揽过,重新跌落进那软塌塌的被衾,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逐渐靠近,薄荷气息汹涌袭来,他的眼皮轻颤,似因她的话搭了点怒意。
他盯着她看了良久,漆眸更深了几许,她以为他会骂她。
可并没有。
那凛冽的气息在下一瞬就强势地在她的唇齿间席卷,含糊不清地斥责着她:“小白眼狼。”
楚引歌有些想哭,她知道自己早已没出息地沦陷。
不该怪秋日,也不该怪暖阳,而是怪她自己的心软。
无论他是谁,无论她的生父母是谁,也不去想他若是真是那个人,为何不对她坦白,在此刻什么都忘了。
她只知道他们当下的心跳重合,那咚咚咚的跳动,在这间唯剩他和她的咫尺天地,铺落了满室。
“我只有你,无论是曾经还是日后,都只有你。你若是怕假戏”
他眼尾稍稍耷拉着,泛着点红,“那我们就假戏真做。”
一下一下轻啄着她的嘴角,不疾不徐地反复问着行不行。
楚引歌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了。
紧张后知后觉地袭涌,这样的带着欲的亲吻,她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的身子不自觉地变得僵硬,柔声商量:“中途能喊停么?”
她在书中看到过,说是会疼。
白川舟的鬓角已沁了层薄汗,大概也是难耐罢,但听到她这般说,他还是笑着点头,将她的手绕到他的后颈:“成,紧着你。”
他好像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修指游弋,不紧不慢,让人没法割舍的欢欣。
她甚至觉得他过于贴心了,在她迷迷糊糊之际,还伏在她的耳骨边,慢斯条理地问着:“用手?”
他的声色像滚过砂砾的车轮,恣哑驶入楚引歌的耳畔,不管不顾地要将她拉进滚滚烟尘之中:“还是用嘴?”
这个秋日的午后,过于燥热了些。
但楚引歌根本没法思考是天气的燥,还是她被撩起的热。
只是不得不说的是,因为他的温柔,楚引歌觉得自己被很好地呵护着。
可能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罢,因为他举止的似水柔情,她再次为他小小地心动了下,似乎又找到了可以原谅他不坦白的借口。
人总能为自己找到心动的理由,只要你想,连他呼出的气息都会觉得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楚引歌的余光看斑驳的光影从墙的一侧移动到另一侧,他也没有急于解决自己的难忍,而是时不时地问她,安愉么?
在一场单方面的尽兴之后,他见天色不早了,且看她有些乏,没等她喊停,就舍不得了,命人收拾了净室。
楚引歌葱白的手虚浮着浴桶的边沿,听着他在外头和立冬吩咐着:“去阿姐的院里要一套新的裙衫,就说世子夫人玩水湿了袍”
楚引歌往水下沉了沉。
将自己的发烫的脸浸润在没有罅隙的水波之中,刚刚哪是她在玩水,分明就是他在玩。
离了当时的那层恍惚,才听到了心中的兵荒马乱。
楚引歌没洗多久,就见白川舟拿了替换的衣物进来,她没敢正视他,背过了身:“爷放在衣架上罢。”
“不用我帮你穿?”
“快出去罢”
她的声色愈来愈低。
“行,”白川舟的唇角微勾,嘴上应着,但却站着没动,瞥见她柔润香肩上的红痕,“看着怪疼的”
楚引歌背着身,突觉肩上有触凉意,她回头嗔瞪他,怕他又胡作非为。
白川舟将手收了回来,笑着轻捏着她的秀鼻:“细皮嫩肉的小家伙。”
还不是他的杰作。
可他的语气太过宠溺,楚引歌说不出话来。
只好拿水泼他,白川舟才笑着离开,边小声嘀咕:“没有棠棠的水好玩”
这人!
她的面色又红了个彻底。
等楚引歌沐浴完之后,白川舟也冲个了凉,两人都换了身衣衫于夕暮才从西南角的院子走出。
本来她还答应侯夫人留下用晚膳,但刚刚她一照铜镜,那颈侧的红痕怎么都遮挡不住,都在明摆着他下午在这处的流连消磨,这般去见长辈,也太没有规矩了,还是作罢。
两人并肩走在出府的抄手游廊,余霞散绮,周围的厮役来往,垂首叫着世子爷世子夫人。
楚引歌虽面上镇定,但手却不甚自然的挡着,可又不想表现地太明显,一会儿摸摸自己的锁骨,一会触触后颈。
白川舟走在她身边乐了:“这就是欲盖弥彰之法么?”
楚引歌愣了一下,才发现因为她这动那动的,那些本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侧的女婢倒都看了过来,皆往她遮挡之处瞅着。
甚至还有眼力见的女使拿来团扇:“世子夫人,府内的绿植苗圃过多,恐是有蚊蝇。”
楚引歌羞窘地接过那上綉观音莲的团扇,这是将她颈侧的痕迹当成蚊子咬的了,她又不好解释,讪讪地笑了笑,“多谢了。”
白川舟在边上已是笑得乐不可支,月白的宽袖随着他胸腔的震颤也在抖动,摩挲着她的手背。
楚引歌带着怨气嗔怪:“怪谁啊?还在这儿笑。”
他揽过她的腰:“怪我,怪我。”
“下回轻点。”用着两人才能听到的气音,手捻着她的耳垂,“伺候的还成么?”
楚引歌愣怔,看他抬起的手正是在贵妃榻上用过的,她拿团扇轻捶着他的肩,双颊霞飞。
落在旁人眼中,两人在余晖中的剪影,说不出的亲昵缱绻。
没走两步,白川舟突然顿步,摸了摸自己的袖中,面色难得的焦急。
“怎么了?”
“我有东西可能落在净房了。”白川舟没摸到从楚引歌手上拐来的香荷,“你在这儿等我,别乱走。”
楚引歌点了点头,不知他丢了何物这么慌乱,就见他大迈步地离开了,晚风吹鼓了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她摇着团扇坐在廊庑的栏椅上,盯着他的后背怔怔地看了几眼,那人和他实在有些像。
白川舟不笑时很像侯爷,多情的眸被敛了去,眉眼显现的锋芒倒与阁主有了叠迭。
楚引歌心下比较两人,他们的手指都很修长,臂膀都很有力量。只不过世子爷向来懒懒散散,身形也没有那般挺括,而且他素来穿得洁净又不失张扬,衣橱里鲜少有深沉之色的袍衫,更不喜在雨天奔走。
可楚引歌还能想到那阁主交给她骨伞时,走进滂沱大雨的决绝,丝毫未带有半分犹豫,可即便在雨中,也难掩王者气势。
何况阁主从来不会说这不正经之词,他的话极少。
他们像,又那么不像。
待白川舟的身影彻底从灰墙消散不见后,楚引歌才挪开了眼。
她看着四处的好光景,朱栏下是湖水茫茫,不远处有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在残阳下,竹叶随光转动,落于水面之上,泛着粼粼的波光,似摇曳成一缕缕的惊鸿舞。
她和白川舟饭后去过那片竹林,白川舟说他儿时效仿侠客,在林中抚琴,但那会琴技生疏,他没拨动几个音,就将林中的云雀皆吓跑了,又弹了几个音,把蛐蛐都吓得乱蹦。
虽有夸大之意,但他说得有意思,楚引歌当下看着那被镀了层金光的竹叶,想着他的童趣,不禁掩扇笑。
他现在挑弦拨琴愈发不像个侠客,倒像足了个风流客了。
楚引歌眉笑晏晏,抬眸间却见一着云缎白底玄袍的男子从那竹林中走出,素冠束乌发,面色清寒。
她一怔,见他的手上握着她的香荷,那是天语阁阁主非得要的,上面粗拙的绣工也分不清绣的是鸳鸯还是水鸭,线条乱勾,整个邺城都找不到第二家。
楚引歌心下一颤。
那个男子似是看到了她,将香荷匆匆塞入袖中,往抄手游廊下走来。
他越往前,楚引歌看得越清,他和侯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不怒自威,眉眼暗波涌,眸底似深渊,和阁主好像,眼光射寒星,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迫势。
白川舟和白川衍,一个看着就多情风流,一个瞧着就冷酷无情。
他们除了那双眼很是相似之外,其他的都无相像之处。
楚引歌手中的团扇不知何时掉落的,从朱栏的空隙中跌滑,飘在湖面上,摇摆晃动。
她之前心里的猜想在见到白川衍的这一刻都被彻底推翻了。
那男子走至她的面前,双手作揖:“长嫂。”
声色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楚引歌没听过阁主真正的声音,只闻得一两声的低笑,是和缓温醇的少年音。
她点了点头,佯装镇定,“你是川衍吧?”
白川衍颔首,他不知为何楚引歌要这般神色考究地盯着他看,似是有点不甘心。
“你从何回来?”
“宫中下值。”
“四皇子可还好?”
白川衍任职于兵部侍郎,他不懂她为何要问他四皇子一事,或许是她入了侯府,四殿下算起来也是她的外甥了,白川衍恰在下值时听到了那么几句殿下近况,便一一作答。
“尚有起色,已能入学堂听上半日。”
楚引歌有些发颤,她现下确定了几分,恐怕白川衍真是阁主,有她的香荷在前,这眼下又对四殿下的情况了如指掌,且话少,玄袍,漆眸似墨这都能一一对上,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有过怀疑白川舟是阁主的,毕竟他们有太多相似之处,阁主曾说夫人姓谢,楚引歌推断出他的夫人是谢昌之女。
若白川舟真是阁主,那楚引歌的身世就被揭了谜底。
意味着她的生父是谢昌,她的生母是剑师父的师妹,他们都死于她五岁那年。
可若真是如此,那场鲜血万顷的灭门就不会简单,稍一思及,就不可避免得与养心殿高坐龙椅的人联系起来。
天子一怒,伏尸便野。
所以她不敢当面问白川舟真相,似乎只要不宣之于口,她就可以暂且当不知。
烂在骨子里的秘密,她尚且无法承担得知它的力量。
她很能正视自己的退缩与胆小,哪有那么多所向披靡的人啊,她想再等上一等,等到有万全之策后再去问白川舟。
但眼下,这一切都推翻了。
白川衍才是阁主。
那么她的生父母可能就是茫茫众生中的慵者,这让楚引歌有几分如释重负。
谢昌的苦,她尚不能承受,她只是一宵小之辈,孤如蝼蚁,她若真是谢昌之女,她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在这世间。
该扬起手中的刀还是执笔怒问,这两条路都荆棘丛生,尽头也极有可能是深渊,她老实说,不敢走。
但谢昌若真是她的父亲,她定做不到隔岸观火,她是看过累累白骨的人呐,那一抔一抔如梅花绽放的鲜血肆意横流,哪怕再不敢,她也要举着颤颤巍巍的手,一步一叩地高声呼天子,问父亲何故被贬,何故被杀,何故罪至满门抄斩,总不能枉死,总不能枉死啊。
楚引歌有些庆幸,还好她不是。
还好白川衍才是阁主。
所以阁主那么听世子爷的话,是因为阁主是他的弟弟的缘故罢。
并不是阁主欢喜她,而是因为她是他的嫂嫂,才有多加照拂。
楚引歌这般想着,往前了一步,直盯着他,问道:“川衍可曾娶妻?”
她得再确认一下,虽然她也知这是冒昧的,虽然已经有那么多条线索表明他就是阁主,可楚引歌做事向来谨慎,她从不莽进。
她得确认他就是。
白川衍眸色幽幽,他不明这新嫂嫂意图何为,但她的瞳仁泛着璨光,面颊上被黄昏的晚霞托着,羽睫轻颤,昨日大婚他在酒席上就听闻世子夫人极美,眼下这般凑近瞧,确实是明眸善睐,環姿艳逸。
他一时忘记了回答,也忘了离开。
只是当他不言语时,那眸中就更沉静了。
这让楚引歌又确认上了几分,她致歉道:“抱歉,川衍,嫂嫂失礼了。可”
“尚未娶妻。”
楚引歌心下咯噔了一下,但阁主之前说有夫人了啊当然也不排除他诓她。
除了这一点外,白川衍和阁主都能一一对上。
“连通房都不曾有么?”
她还不死心,眼下唯一的猜测就是,谢昌的女儿命途多舛,成了侯府的丫鬟,入了白川衍的院子。
白川衍愈发疑惑,她为何对自己这般好奇,可在她灿然的眸色逼视下,没法不回答,他挪了眼神,长睫微垂,就瞧见到了那玉颈之下的旖色
他知道这是什么,目光顿了顿,又觉自己无礼了,复而对上她的视线,认真答道:“有一”
与此这时,白川衍余光扫到了站在廊下抱臂闲看的白川舟,他从未见过自己心慵意懒的哥哥对他有过这般虎视眈眈的眼神,话便生生地断在空中了。
纵使没听到整句,但楚引歌也知道了他有一个通房,这般跟阁主的信息都大差不差地对上了。
她松了口气,若是白川衍是阁主,那她生父母的事就好办了,就不用再去天语阁寻他,哪天趁他休沐,将《赏莲图》给他,就可以问到生父母的死因了。
“那你哪天休沐,我再来找”
楚引歌这才察觉白川衍的面色不对,背后也似有道极浓烈的目光在锁视着她。
她缓缓转过身去,就见到了世子爷嘴角微微上翘,似笑不笑状。
他的眸底未见丝毫的笑意,在他们两人之间打量着,楚引歌竟有些莫名地心虚。
但她又想了一想,她有何好心怯的,她只是在正大光明地调查一些事罢了。
这般思及,楚引歌挺直了腰板,目光坦坦荡荡地回视了过去。
冷不丁地听他语气极其不善地说道:“你们两个挺熟啊?”
作者有话说:
他吃醋了。
白川衍不是坏人~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