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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祈国寺(三)

    ◎他想来见见阿菀◎

    祈国寺的禅房主打干净舒适。

    许是为了给贵人们呈现一种禅意, 里面不似外头高大巍峨的红墙,只用浅色装饰。屋中燃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多宝阁上放的多是与佛祖菩萨相关的装饰, 桌上也供着清新的鲜花鲜果,还放了一叠简单易懂的佛经讲释。

    顾菀是让琉璃提前来禅房等着的。

    “小姐,白日里除了一个小沙弥来打扫房间,没有旁人来过。”见顾菀回来, 琉璃放下了手中的佛经讲释:“奴婢将咱们的行李收拾好后,还在这四周转了转,将附近的布局记了下来。”

    就是极其普通的“田”字布局,也没有旁的崎岖小道供人行走。

    琉璃语毕,就指着离床不远的美人塌说道:“奴婢晚上正巧可以睡在那儿, 夏夜里也算是凉快, 小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婢也能第一时间听见。”

    顾菀就不由想起琥珀说的话——“琉璃若是睡着了,那比小猪睡得还沉。”

    她看着琉璃轻笑起来,忍住不去打趣儿。

    将原先备好的暗色匕首放到枕头底下, 顾菀瞧了瞧天色,已经是夏夜里暗沉沉的时候了。

    “将蜡烛都点上罢。”她对琉璃吩咐道:“将那羽纱披风和我的针线小包拿过来。”

    羽纱是特殊的材质,镇国公府内的洗衣老妈妈不敢轻易粘手,最后还是顾菀亲自送到京城中最贵的成衣铺子去清洗干净的。

    或是因为那日在边角在地上逶迤了许久, 上头被石子,磨出了一点点的小洞。这洞虽小且不起眼, 但一旦看到摸到, 都会觉得分外突兀。

    顾菀思量许久, 决定在上头补上一朵小小的桃花样式。

    琉璃干脆地应了一声, 随后将东西都拿了过来。

    “奴婢先去外头守着, 等要睡了再进来。”琉璃看着隔壁常嬷嬷在门口守着,就也有模有样地学着,要出去守着。

    “祈国寺是观天观夜的好地方——你不是最爱看星星了么,正好可以看看。”顾菀含笑道了一句好,细指轻抚过里头各色的针线,心中一动,选择了偏浅的银朱色丝线,衬着暗红色羽纱上的银色暗纹,是正好的。

    她点起一盏灯烛,放到床边的小几上,开始缝补那一点小洞。

    床前地上摆着一座小佛龛,里面燃着一炷幽幽的檀香。

    房中寂静,那檀香幻出轻微的轮廓,像是秋日晨时的薄雾,只要有些许的动静,就会烟消雾散,不再停留。

    顾菀微微蹙起眉尖,在柔软的羽纱上动作极慢地用丝线勾勒出桃花的的轮廓。

    五瓣合生,圆角如星。

    小小的一朵生在披风袍子之上,格外讨人喜欢。

    正在收尾落线之时,顾菀眼睫一颤,去看眼前燃着香烟的佛龛。

    原先延续飘渺的烟雾中间忽然断了一截。

    像有一阵不起眼的清风拂过,将那轻烟给吹断了。

    可这屋中门窗紧闭,是没有风的。

    顾菀不由得心中一紧,右手继续熟稔地穿针引线,左手却悄悄地放下一直拿在手中的披风,将手不动声色地伸到了枕头底下。

    指尖传来匕首带着凉意的触感,她稍稍一勾指尖,就将匕首勾在了手中。

    心中有些怦怦地跳起。

    顾菀生了一种直觉:靠着窗子的纱帘后面,隐约出现了一个影子,还有些无风自动。

    有人悄悄地潜进了房间,还在向她走来。

    ……难道是老亲王的人么?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顾菀转了左手腕,想一边将匕首抽出来,一边大声呼唤琉璃进来。

    就在这时,一股子焚香木的清苦气息涌进顾菀的鼻腔。

    让她微微的怔愣之后,又极快地回首。

    对上了一双生机鲜活的桃花眸子。

    轻轻摇摇的一句“阿菀”落入顾菀耳中。

    顾菀紧绷狂跳的心,倏然平静了下来。

    却又很快无端地轻快跳起。

    “王爷?”她看着面前的少年,神色中尚有几分懵懂、疑惑和震惊:“你怎么来了?”

    粉润的唇因为方才的紧张咬起,透着泛红的牙印。

    在暗黄的灯光照耀下,像是一片丰满水润的桃子瓣,让人生了想要轻咬一口的心思。

    “我们已经有二十多日没见了。”谢锦安背着手,弯弯的眸子望向顾菀,语气中暗含着几分热烈的期盼:“我想来见见你。”

    顾菀仰起头,又看了看后头的窗子,难得好奇道:“王爷是不是从那窗子里进来的?可是我怎么没有听见一点儿动静呢?”还是等进了屋子之后,她才有所察觉。

    问罢,顾菀坐回了原来的床边,拍了拍隔壁的位置,对谢锦安软声道:“王爷,坐呀。”

    谢锦安登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颇为拘谨地在顾菀身边坐下。

    “是,我是从窗子里悄悄进来的。”谢锦安转首回了顾菀的话,想了想又补充道:“至于没动静……应该是阿菀刺绣太入迷了。而且,我这二十几日都有好好和师傅们学习。”

    这让顾菀想起靖北王妃同她说过的话。

    当下眼睛就盈满了笑意,像是秋日里晶莹剔透的露珠,又似水头亮润给勾状玉佩。

    “我都知道啦,王爷。”顾菀的嗓音娇娇软软,似响在谢锦安的心坎中:“你说过的话,都做到了。”

    “我就知道,王爷是那一等说到做到、言行合一的君子。”顾菀的眼儿亮润润的,仰望着谢锦安,手中将方才绣好的一朵小桃花展示给谢锦安:“我见王爷的披风上破了个小洞,就擅作主张补上了一朵桃花,还请王爷不要嫌弃。”

    谢锦安见了,就情不自禁地轻抚上去:“不嫌弃,不嫌弃……阿菀绣得真好看。”

    这样在衣物上绣精致玩意儿的习惯,他的母亲也是有的。

    衣柜深处放着的儿时衣物上,还有罗贵妃一针一线绣下的“锦安”二字。

    此刻轻轻摸过那一小朵栩栩如生的桃花,谢锦安心中就盈满了欢喜,俊面上扬起微笑:“阿菀这朵桃花是银朱色的,真别致。”

    他话音刚刚落下,就见眼前的顾菀轻笑了一声,眼瞳中似生出一朵朵娇艳的桃花。

    “当日王爷救我,穿的就是银朱色的衣裳。”

    第42章 祈国寺(四)

    ◎肃王,有一点好哄呀◎

    谢锦安闻言微微怔愣了片刻。

    他自然也是记得那一日的:从万意楼的窗口往下望, 一眼就瞧见了顾菀。

    青丝飞舞,秋瞳凝亮,如玉的面儿似勾起的弦月。

    让他顾不得许多, 冒险跃下止住狂奔的马儿。

    “我还记得王爷说,主要也不是为救我,是为了不让万意楼的姑娘们受伤。”顾菀的记忆力极佳,此刻仿着谢锦安的语调, 轻飘飘说出这句话,语调中有几分自己都不能轻易察觉的酸意。

    谢锦安哪里想到,当初随口道来的一个借口,此刻却让自己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辩解才好。

    “我、我当时随意说的。”少年看了眼面前认真整理披风的美人, 嗓音变得闷闷沉沉:“阿菀, 我以后不会再去万意楼了。”

    顾菀有些惊讶地抬首,看向连头发丝都透着“乖巧”两个字的谢锦安。

    而后,她又甜甜地弯起了眉眼:“王爷,我信你的。”

    时人女子为妻后, 不论丈夫是恪守条规,还是糊涂放.荡,都只能端正自身,维持贤名, 为丈夫打理家事、照顾公婆。更有甚者,要对丈夫纳妾寻欢的举动表示支持, 否则就会被指为刻薄善妒。

    就连老亲王这样公认的荒.淫, 老亲王妃也不能说半句不是, 只能自己住到寺庙里去, 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 顾菀是对成婚后肃王将来的种种情况都做了设想,保证现实来临时,仍能八风不动,维持好自己的体面。

    可她没想到……肃王会这样主动允诺。

    顾菀是很高兴的,方才感到有些别扭的心中一下子就舒展了起来。

    闻得顾菀的话语,谢锦安长展俊眉,眼中明亮了几分,又忽地暗了下来:“阿菀今日,过得如何?”

    “在寺里拜了佛,还赏了莲花。”顾菀将披风叠好,身子朝着谢锦安的方向微微前倾,轻声回道:“一日也就这样愉愉快快地过去了。”

    “阿菀今日,好似不是一个人来的?”薄唇轻抿,谢锦安也微微前倾了身子,鲜亮的眉眼间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轻轻问出了口。

    “不是,今日还有靖北王妃和靖北王世子。”顾菀原先不觉,直到此刻才发觉一点不对劲。

    她抬起眼帘,细细地看着谢锦安:好看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水亮的桃花眸子闪着不自在的光。像是那等嘴上不在意,其实心中着急上火想知道的别扭模样。

    肃王……这是吃醋了?

    顾菀心中不确定地想道。

    下一瞬,谢锦安的话便肯定了顾菀的想法。

    “靖北王妃我在宫中见过,是个性子和气的。”谢锦安眼儿微微一眨,目光稍稍瞥开:“只是少见世子,不知是个怎样的性子,与阿菀相处可还融洽?”

    顾菀不知怎地,倏尔间便弯起了唇,心尖悄悄地活跃起来。

    “世子虽不大说话,但和王妃一样,都是个性随和的。且世子身形高大,看着便是孔武有力、令人仰慕的将军模样。”她微微眯起眼睛,笑得像一个小狐狸似的。

    直到见谢锦安的目光倏然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急切,顾菀才将话儿给说完:“相处起来,感觉就像是我的亲生兄长一样。”

    谢锦安高高提起的心,在此刻倏尔放下。

    再对上顾菀眉眼间的狡黠,他带着焦急的目光便在那一刻化作浅夏里疏骤疏缓的细雨,轻轻柔柔地笼罩住顾菀,还有几分欲说还休的紧张与控诉。

    偏谢锦安不敢说出来,生怕顾菀觉得他如小娘子般爱掂酸吃醋,没有半点男子该有的气量。

    到最后,他只能继续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唔……原来世子看着比外表要好相处。”

    顾菀观眼前少年眉眼别扭,不禁莞尔笑问:“佛寺里的莲花养得甚好,不但朵大颜色好,还带着几分静静的禅意——下回若有机会,我同王爷一起去赏景可好?”

    她话音还未落,谢锦安就点头应下了。

    再回想起今日见过的那一大片荷花,他在心中默默修改了白日里不爽的看法:莲叶田田连天,还是很美的。和阿菀一起去看,就更是人间极景了。

    这般想着,他眼中那几分别扭登时就烟消云散,变作冬日见瑞雪的喜悦。

    “这披风正好还给王爷。”顾菀笑吟吟地将叠好的披风送到谢锦安手上,心中不免想道:肃王,有一点好哄呀。

    谢锦安接过,望着顾菀似无忧无虑的笑面,微微沉思了一瞬,开口问道:“阿菀,那日你回府之后,你的父亲、或是旁的府中人可有说些什么?”

    顾菀笑颜微顿,静了一瞬后摇首道:“我没有告诉旁人,我的祖母、父亲和嫡母他们对你我间的事情,连一个字都不知道的。”

    “只是,不知道为何,见我提前回去了,父亲嫡母很有些失望的模样。”

    她缓缓将话语道出,眼瞳依然是清清亮亮的一泓秋水。

    谢锦安只静静地看着,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软化成水。

    他怀中揣了一封惊羽从老亲王书桌上拿的信件,便是顾萱假冒顾菀字迹、勾.引老亲王的其中一封。他是打算交给顾菀亲眼看见,劝着顾菀从今往后远离镇国公府那一群狠心自私的所谓亲人。

    但谢锦安此刻瞧着顾菀的模样,觉得口中莫名有些发涩,不大想开口说话。

    若阿菀亲眼看见那样言语下.流,假冒她名的信件,莫约会哭得不能自已,到最后连眼睛都哭疼哭肿了——镇国公府那些披着人皮的牲畜,不值当阿菀如此!

    不过片刻的心思流转,谢锦安便转换了主意。

    “我想问问阿菀,与家中人关系如何。”他温声询问顾菀:“这样将来进门,我也好知道该拿出怎样的态度对待。”

    若阿菀觉着镇国公府不好,将来劝说会更容易些;若阿菀将镇国公府中人仍当作掏心掏肺的亲人,那他将来就要狠狠心,让阿菀亲眼看见镇国公府的脏污才行。

    顾菀心中是微微地一松:她正愁要如何同肃王说,与家中人关系并不亲密,成婚后若是镇国公府想要借关系行个方便、做些贪图便宜之事,不用理会。省得肃王少年心肠热忱,稀里糊涂就被镇国公骗了去。

    “王爷应该也知道,我是在庄子上长大的。”顾菀笑容缓顿,轻描淡写将近十年的遭遇讲出:“我的父亲并不关心我,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漠视相待。我的嫡母也做不到宽厚待我,反而对我十分苛责,我生母病重离世的背后,便有我嫡母的处处为难。至于我的兄弟姐妹……除了四妹妹,旁的看我如陌生人。”

    “整个镇国公府中,我想孝顺的,便只有我的祖母。”顾菀嗓音低低:“若说有几分亲人感情,就再加一个四妹妹。”

    “至于其他人,我心中一概是当陌生人看的。”顾菀抬起眼帘,眼底流过一抹水光:“王爷以后……也将他们当过路人一般看待就好。”

    她口中话音刚落,就被谢锦安轻轻揽入怀中。

    有迎面扑鼻的清苦木香飘来,伴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顾菀的面儿半靠在谢锦安的胸腔上,触面温暖的同时,她也能感到耳边传来酥酥的震动——是少年清澈的嗓音回响在胸腔。

    “阿菀,不要难过。”

    “我、我从小也是这样的。父皇不疼爱我,皇后只当没我这个皇子,幸好有皇祖母的怜惜,我才能生长到现今。”谢锦安轻轻环着顾菀,只觉掌下软玉颤抖。

    再想起方才顾菀眼中闪过的几分泪意,心中隐约泛起点痛意。

    他讲着自己与顾菀相似的经历,想要借此安慰顾菀。

    心中也划过几分释然:这些年,他再如何不动声色、韬光养晦,对于幼时母妃自缢、父皇冷淡、受人欺凌的时光,都是郁郁伤心的。

    可却始终无人诉说。直到现在,他才将那几分伤心与不甘从口中慢慢地讲述出来。

    到最后,谢锦安很郑重,又很笨拙小心地轻拍顾菀的肩头,口中允诺道:“我们成婚后,我不会这样像他们那样待你的。”

    “我会待你很亲,不惹你生气,不让你伤心的。”

    他会在阿菀面前,将那些预备夺嫡的手腕藏好,只做阿菀眼中意气潇洒的少年郎。

    先前讲述自己经历时,顾菀面上很平静,但仔细追究来,心底还是难过的,为自己,更为生母。但她这十余年,只能将这抹委屈愤恨,悄悄地埋在心底。

    藏得久了,也就变成了一块伤疤。

    而如今,听见肃王的话,顾菀眼睫轻颤,一个眨眼间就落下好几滴豆大的泪水。

    她的语腔中涌起止不住的、细细碎碎的小声呜咽。

    ——原来与人诉一诉心中的痛事,是这样的畅快。

    她也终于能有一个人,让她放心地讲述心结,让她……从心地哭一哭。

    顾菀是最不信人的承诺的。

    人生在世,多为利己,往往利聚而来,利尽而散。所谓承诺,不过是满口空谈,能做到的寥寥无几,更遑论一个要延续几十年的承诺。

    但她此刻被肃王轻揽在怀中,触手可及皆是少年温热可靠的体温。

    顾菀忽然愿意相信一回肃王许下的承诺。

    尽管往后数十年,肃王不定能每时每秒都做到。

    可她现在这一瞬,是相信不疑的。

    若肃王真能兑现这个承诺,那她也愿意,一辈子扮演好一位心善贤惠的妻子。

    直到门口传来轻微的开门声,顾菀才堪堪停住小声呜咽,心中蓦然慌了一下。

    “小姐你快来,外头天上的星星可好看啦……”琉璃欢快的语调骤然变小,待看清屋中景象,整个人都目瞪口呆惊在了原地。

    第43章 祈国寺(五)

    ◎他想在菩萨面前,供上一纸……求妻疏◎

    夏夜晴好, 天上的星籽格外清晰。

    琉璃在外头看入了迷,只觉得恍如坠入星河之中,难以自拔。

    等回过神来, 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这如幻梦境的星空分享给自家小姐看。

    不想她刚进门,居然瞧见她家小姐……被一位男子抱着?

    琉璃登时就魂魄惊出体外,下意识地反手将门关好, 不要被旁人看见。

    下一刻,她就从心底生出几分怒火,抄起手边多宝阁上的一尊木雕菩萨小像,想上前护住顾菀:这屋中先前是没旁人的,如今多了这男子, 还抱着小姐, 分明是那等无耻的轻薄之徒在欺负小姐!

    可等琉璃满心怒火地冲了过去,定睛一瞧,只见那无耻之徒生得一张好看的脸,不像是偷鸡摸狗之人。再看她家小姐, 虽是明眸含泪,但神情轻松镇定,并没有被冒犯之感。

    最后再看看两人间,气氛融洽, 乍一看像是相拥无间,实际只是一个半疏半远的怀抱, 相互接触, 惟有男子的手掌与小姐的肩膀、小姐的侧脸与男子的胸腔罢了, 且也不是紧紧靠着的。

    “小姐?”琉璃就停下了脚步, 手中握着菩萨木像, 有些迷茫与不解地看向顾菀。

    顾菀心中慌得一跳,倏尔一下离了谢锦安的怀抱,用帕子捂住有些发红的面,一边急急地擦去眼泪,一面对琉璃道:“怎么突然进来了?”

    她方才触动心伤,难得失态,此刻被琉璃瞧见,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往日在琉璃那里,一贯是沉稳冷静的形象,还是头一回有哭泣的模样呢。

    谢锦安此刻神色镇定许多。他稍有遗憾地捻了捻指尖残留的温香,抬首对上琉璃疑惑的目光,轻声介绍了自己:“本王是肃王,往后你称我王爷或是姑爷,都是可以的。”

    琉璃一听是王爷,当即就先行了礼:“奴婢见过姑爷。”

    此话一说出口,琉璃就惊觉不对,原先就圆圆的眼睛更是瞪得圆溜。

    姑、姑爷?!

    那肃王的意思不就是……

    闻得耳畔清爽悦耳的低笑声,顾菀也顾不得许多,当下拉了谢锦安的衣袖,软声低喝:“王爷!”

    语腔中软软糯糯,是谢锦安头一回听见的嗔怪撒娇。

    谢锦安当下就服了软,收了语调,对顾菀道:“阿菀,我错了,我说笑的。”

    随后他又看了看顾菀有些臊红的耳尖,轻瞥一眼窗外,犹豫几番后,还是开口道:“阿菀,算着时辰,我该走了……”

    “好。”顾菀看着眼前潇洒意气的肃王,面上不觉多了几缕微笑,耳尖也更红热了些:“王爷回去时,要小心些。”

    谢锦安温声应下,起身时又不放心地说道:“我问过柔安了,她明日来寻你,后日皇祖母莫约就会召见你了,不要心急,也不要紧张,皇祖母为人还是很随和的。”

    见顾菀一一道好,还软声让她放心,谢锦安就笑得更鲜活清隽了些。

    再一声与顾菀道别后,谢锦安便在琉璃震惊的眼神之中,潇潇洒洒打开窗子翻了出去,像进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惊羽照旧在树上沉默等着。

    谢锦安想方才顾菀有些难为情的模样,便道:“适才那小丫鬟进来,你该告诉及时告诉本王一声。”

    今日浅浅拥了一下阿菀,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他彼时看见阿菀难过,就下意识地想抱一抱阿菀、像幼时母亲总将他抱在怀中安慰那样。

    阿菀面皮薄,若以后不愿意叫他抱了,可如何是好?

    惊羽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开口讲话:他方才其实是想给殿下送消息的,不过殿下有些沉溺……他也不便打扰了。

    殿下也不是这等纠结的人,下一句便就该讲到正事上了。

    果然,谢锦安扫了一圈笼着祈国寺的漆黑夜幕,低声问道:“人已经都到了?”

    “和主子您想的一样,这一回照旧是老亲王和镇国公夫人联系后,直接派了府中侍卫,悄悄地潜伏在东郊一圈了。”惊羽回道:“就等着靖北王妃和靖北王世子前脚一走,后脚立刻就要趁着夜色掳走顾二小姐。”

    话说到这,惊羽自己都有些心惊老亲王的疯魔行径:色.欲贪心至此,为着自己的一点淫.欲,竟是三番四次下了许多功夫,不惜冒着巨大风险,这次竟要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夺人!

    就是为了……得到与毁掉顾二小姐。

    谢锦安漂亮的桃花眸子闪过几分寒色:“他倒是……等不及要死了。”

    他微微握起白皙分明的指节,又转身看向顾菀所住禅房的旁边。那儿的两间禅房,住着的是靖北王妃与世子叶嘉屿。

    叶嘉屿是习武之人,对于风吹草动格外警醒。谢锦安方才翻墙时,在旁人眼中看来是无声无息,对于叶嘉屿,却是能听见的。谢锦安也察觉到,从他进来到出去的那一段时间,叶嘉屿都是站起身子作警惕的模样,因一直未听有旁的动静,才暂时不动。等到他此刻离开禅房附近,叶嘉屿才重新坐回内间。

    “靖北王府几代御敌外戎、战功赫赫,世子亦是成长得有助门楣。”谢锦安轻笑一声,言语之中点染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自信:“世子进京到现在,受了皇上许多次明里暗里的问询,也拒了太子与武王三番四次的讨好拉拢,现在这三人的目光都盯在世子的身上呢。”

    “我想世子,应该不会介意多一个保护太后凤驾的功劳。”

    “正巧可以向皇上,表示靖北王府的忠心。”

    “等明日靖北王世子离开祈国寺,你便去请了世子过来。”谢锦安嗓音沉稳,似在一局僵棋上破开关键的落子声。

    说罢这一句,谢锦安又看向佛寺尚未熄灯的几处:“……祈国寺中,是不是有供求疏的地方?”

    他想在菩萨面前,供上一纸……求妻疏

    *

    谢锦安走后,顾菀看着呆愣愣站在原地的琉璃,拉了她到自己身边来。不等琉璃开口,顾菀便笑:“肃王不是说笑的……等我后日拜见过太后娘娘,若是一切顺利,他便真是我的未来夫君了。”

    “小、小姐,咱们不是收到了王妃与公主的邀请,来祈国寺上香的吗?怎么还要见太后?”琉璃十分震惊,可仍旧是遵从了琥珀的教导,神情上只略有松动,惊诧多是从眼神中表现出来。

    “说来话长。”顾菀轻轻叹息一声,眼中又转起笑意:“我要等赐婚的懿旨送到镇国公府上,才能与你和琥珀说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当初连琉璃与琥珀都不告诉,不是不相信琉璃与琥珀的为人,而是怕镇国公府满府的不同路之人。若是叫旁人觉出了一点儿不对,再告诉给镇国公,那她几乎便无路可走了。

    琉璃却是不要顾菀细说,只道:“琥珀姐姐说过,小姐这样有主意,处事自然是有自己道理的。奴婢知道,小姐不说,不是不信任奴婢和琥珀姐姐,只是有自己的打算,不能说罢了。”

    “奴婢只想问小姐一句——肃王,是小姐愿意的么?”

    她怕肃王与老亲王一样,是用那等下作的手段逼着小姐就范。

    问完这一句话,琉璃就小心翼翼地抬起眸子,紧张地看着顾菀。

    便见顾菀眼角眉梢微然漾起清浅的笑意,像是行在春日里朦胧的烟雨之中,纵然如轻烟遮掩,也能窥见美人的几分欢悦。

    “对,我愿意的。”顾菀的嗓音也轻极了。

    容颜俊美,少年意气,能对她好,为她改,亦能让她撑不住时有地方哭一哭。

    再没有比肃王更让她愿意的人选了。

    琉璃闻言放下了心,也笑了出来:“那奴婢提前祝小姐心想事成。”

    说罢,她就捧起方才要作打器的菩萨木像,小声道歉竟有不敬之心,要菩萨保佑她家小姐一切顺遂。

    顾菀回首望向那扇窗子。

    起身轻轻推开一条缝,便见外头星籽璀璨如河,的确是好看得紧。

    ……也像是肃王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光。

    她赏了片刻的星夜,缓缓将窗棂合上。

    明日一早,柔安公主便要来寻她了吧。

    *

    太后每月要来小住的,是祈国寺最靠北边的念佛堂,距离皇宫也是最近的。

    只要坐上轿辇,由大力太监们从隐秘小道走,不到两刻钟,就能从寿康宫到祈国寺。

    到了念佛堂,太后不急不慌地用檀香水净手、换衣,再行斋戒,在精心供奉的佛像前跪着焚香祝祷。上半天祝祷,下半日便是为国祚诚心抄写佛经,一直写到晚膳时分,才停下笔墨。

    一切都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好似太后这次来祈国寺,没有什么额外的事情要做。

    “你下去告诉柔安,叫她不要急,明日哀家就放了她去见那位顾二小姐。”太后慢条斯理地用了一筷子素斋,对李嬷嬷道:“倒也是奇怪,柔安先前没怎么见过顾二小姐,看她今日急着想见的模样,倒像是相识许久了。”

    李嬷嬷应下太后的话,便赔笑道:“公主在宫里,同龄人少,难得见一个,能不一见如故么?”

    后见李公公进来,李嬷嬷就去柔安公主那里传话去了。

    “回太后娘娘,副寺同奴才说,今日那顾二小姐神色从容端静,一日的时间下来也不见不耐,反而笑意和婉,是一位性子端和的施主。”李公公将眼线们传来的话总结了一番,报告给太后。

    太后微微颔首:“今日倒也罢了,第一日看不出来什么真实的性子,再看两日罢。”

    “若她三日内,皆是沉稳娴雅的模样,哀家就愿意见一见她。”

    第44章 祈国寺(六)

    ◎“顾二小姐,太后娘娘有请您。”◎

    说完这话, 太后又问道:“锦安这两日都呆在宫里头?”

    摸了摸袖子中新鲜热乎的金元宝,李公公笑得一脸憨厚:“是是是,肃王殿下好好地上进学习呢。今晨陛下来陪娘娘用膳, 不是还提到了么,直说娘娘教导有方呢。”

    “于哀家教导有何关系,分明是锦安自己开了窍,皇帝却不愿意夸的。”太后摇了摇首, 轻抿一口鲜菌汤后,再开口道:“不过,哀家原先以为,锦安今日会悄悄地跟上来呢,毕竟要来看一看他一心求娶的顾二小姐。”

    李公公听了这话, 心中为刚刚贿赂了自己的肃王感到心虚, 面上仍旧是老实的模样:“太后您说笑了,肃王殿下哪儿会呢。如今转了性子,为着太后娘娘您,定然在宫中好生学习呢。”

    “为哀家转性子?这话哀家听了都不信。”太后唇边露出浅笑:“不过能让锦安往好处改, 也是个好姑娘了。”

    她原先看描述顾菀的话与传闻,大多不离美貌二字,就有些先入为主,以为是个仗着生得好看, 就想要攀高枝儿的轻狂姑娘。可后来见谢锦安变得用功上进,靖北王妃、康阳郡主和柔安公主俱是对顾菀有所好感, 又看今日顾菀的表现, 心中就改变了些看法。

    若真是她想错了人家姑娘, 等赐婚后, 她就给人家姑娘添一份厚厚的嫁妆, 就不算委屈了,

    太后在心中慢悠悠地打算完,就吩咐李公公将晚膳收拾下去:“将灯烛点亮一些,哀家要继续抄写佛经了。”

    李公公笑着应下,想起谢锦安的叮嘱,又道:“大约明日,靖北王妃和世子就会回去了呢。”

    “其实哀家,对于她那方帖子,也很意外。”提起靖北王妃,太后就不免道:“倒真是和柔安的帖子撞了个巧——你说说,她当真这么喜欢顾二小姐,频繁邀约,要抬举顾二小姐?”

    “奴才不如太后娘娘聪敏,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李公公只做沉思状:“不过奴才却是想起,靖北王世子还没定过亲,如今也是要到相看闺秀的时候了。”

    太后心中一跳,原本安然平静的眼神中有了些波动:“……她也看中了顾二小姐?”

    意识到这一点,太后就略快地转过了两圈佛珠。

    最后,她对李公公道:“你去告诉柔安,若明日和顾二小姐相处融洽,晚膳时分,就将她带过来给哀家见一见罢。”

    锦安看中的娘子,可不能被旁人挖了墙角去。

    *

    翌日一早,柔安公主便来了顾菀的禅房外敲门。

    “昨日我有要事,不曾来相陪,让顾小姐等我了。”柔安公主带了精致的宫中点心作为赔礼。

    顾菀知她所言是陪伴太后,便温柔一笑:“公主说笑了,快进来坐。”

    说罢,她就引了柔安公主进屋。

    隔壁的靖北王妃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听见动静,王妃就想起了什么:“嗳呦,忘记打听打听柔安公主的喜好,再告诉顾小姐了。”要是不知不觉中得罪了柔安公主一点儿,柔安公主记仇怎么办?

    叶嘉屿闻言,有些无奈地看向自己母亲:“母亲,公主和宝儿也算交好,想必不是那等记仇刻薄之人。”

    随后看着已经收拾干净的行李,他问道:“母亲前几日不是还说要在祈国寺多住一两日,怎地今日就要和儿子一块儿走了?”

    “还不都怨你!”靖北王妃忍不住瞪了一眼自家儿子:若是他争气,第一次见面就叫顾二小姐喜欢上,何至于到现在,只能将人家当妹妹!

    罢了,事情已过,提起这些也只能叫自己伤心。倒不如收拾了心情,回去将自己打算给顾二小姐的保障落实了才好。

    要是太后娘娘对顾二小姐挑刺,那她也能从陛下那里,直接给顾二小姐求来这想要的姻缘。等顾二小姐的事情成了,她还要顾着她家宝儿的婚事——皇后居然想要宝儿与太子成婚!

    也不看看太子的东宫里已经有多少的侍寝宫女,也敢肖想宝儿!

    靖北王妃重新鼓起了干劲,带着叶嘉屿匆匆出了祈国寺,返回了京城。

    那头顾菀与柔安公主聊得颇为融洽。

    柔安公主并不似永福公主般跋扈任性,性子若说起来,和顾芊颇为相近,只是嘴上话语更柔软利索些,更会讨长辈的喜欢。

    二人用完早膳之后,就去寺庙中慢慢地逛着消食,嘴中也说着闲话。

    “自游园宴之后,我便没有再见公主了,不知公主过得如何?”顾菀对着与四妹顾芊有几分相似的柔安公主,眼中的关切是实打实的。

    柔安公主笑着道:“我过得比以前好多了。”

    永福公主出了那样大的丑事,被关在自己的公主府中紧闭思过,不会再来刁难她,连那些未曾抄完的佛经,都不会来问她要了。

    她也趁此机会,得到了皇祖母的几分怜爱。

    “公主是善人,必然会善有善报。”顾菀浅笑着道了这一句。

    柔安公主赞同:“原先我还不行,如今才知道这话是十足正确的大道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想起永福公主如今的落魄模样,她就忍不住哼起小曲儿。

    “顾小姐,你昨日来寺庙中已然转过一圈,可介意陪我去供奉菩萨的侧殿一趟?”柔安公主的眼睛像小鹿一样:“若是我一个人去,还有些不好意思。”

    顾菀一口答应了下来:“公主也要去供求疏?”

    柔安公主的面色多了几分羞怯,小声道:“我也及笄一年多了,可父皇迟迟没有给我选择驸马,我就想供一份求夫疏,指不定父皇就能给我选一个好驸马了。”

    她并不求驸马有多么高贵的出身,只要能对她好就行了。

    想到这点,柔安公主就看着顾菀,衷心道:“顾小姐,三皇兄对你真好。”

    为了周全,大费周章地将她推到太后面前,还帮她得了太后的几分喜欢。

    谢锦安从前是如何不羁不驯的,柔安公主都看在眼睛里。

    但现在,他愿意为了顾小姐改变许多,足可见对顾小姐的喜欢。

    顾菀心尖微微颤动,滚过一刹的炽热。

    她转过脸,温声道:“我先带公主去侧殿好不好?”

    柔安公主将顾菀点粉染红的靥容看在眼中,也不再说,只道了好。

    今日顾菀来的时辰比昨日还早,侧殿中尚且还无人供奉求疏。

    有小沙弥正在整理写求疏的小几,见她们来了,便上前合十见礼,而后又道:“两位施主是今日第一个来的,如此诚心,菩萨定会慈悲圆满施主所求。”

    “本公主瞧菩萨前已经放了一份求疏了,怎么我们还是第一个?”柔安公主看着菩萨供案前的方正纸张,对小沙弥道:“不是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么?”

    小沙弥又合十道:“公主误会,那份求疏在今晨亮灯前,便已经放在那儿,许是昨夜收拾的僧人遗落了,或是有施主半夜来供,也未曾可知。”

    柔安公主不再计较,提笔自去写了求疏,再按照流程,捧着求疏在菩萨像前叩首上香,最后将求疏放到供案前。

    完成一切,她满脸带笑地出来,与顾菀道:“我方才不小心瞥了一眼,那人写的是求妻疏呢。看着字迹上的墨水,是才干涸几个时辰的模样,莫约正和小沙弥说的一样,是半夜写的。”

    这话落入顾菀耳中,便似夏日倏然落下的急雨,在心上嘀哒哒地响着。

    ……昨日,半夜。

    会是肃王么?

    顾菀心中难得有这样想要急切知道的事情。

    却只能先生生忍住,伴着柔安公主一起闲话度日才最重要。

    ——她是一贯不放过每个能发展成好友的人的。

    及至晚间,到了要用膳的时候,柔安公主拦了要去膳堂的顾菀:“顾小姐若不介意,去我的禅房院子那儿用晚膳罢?”

    这就是要见太后的意思了。

    虽惊讶于时间的提早,顾菀面上却仍是不显,只温婉一笑,道了好。

    “我今日拉着你胡乱玩耍,真怕你有一点点不耐烦,让皇祖母不快,从而决定不见你。”柔安公主很为顾菀送了一口气。

    顾菀则是轻笑:“我同公主玩耍,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不耐烦呢——若是公主下回还愿意,再找我也是行的。”

    “下回再找你,我说不定就要喊你三皇嫂了。”经过一日的相处,柔安公主的性子活泼了许多,在顾菀面前能开口打趣了。

    顾菀粉面含春,似生了一朵含羞的海棠,只不像早晨时那样含苞:“我先承谢公主吉言。”

    待用过晚膳,又唤着琉璃将准备的礼物取来,顾菀就在柔安公主屋中静静等待。

    不多时,就有一位慈眉善目的公公前来,见了顾菀眼睛一亮,随后行礼道:“顾二小姐,太后娘娘有请您。”

    原先沉稳的心跳乍然被这一句打破,如暴雨中的浮萍般上下浮动不定起来。

    她悄悄捏紧手中裹着披帛的锦缎边儿,在心中为自己小声打气。

    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顾菀,你可以的。

    第45章 祈国寺(七)

    ◎“哀家很喜欢”◎

    李公公一眼就看出了顾菀眼底藏着的几分紧张。

    他一边躬身迎顾菀出去, 一边对顾菀温声道:“顾小姐随我来,不用紧张,您和往日见着长辈一样便行了。”

    “多谢公公。”顾菀含笑道谢, 又看了看李公公眼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嵌珠腰带,曼声道:“头回见面仓促,未能给公公备礼,还请公公见谅。”

    李公公见顾菀这样柔声知礼, 当下就觉得袖中的金元宝愈加沉甸甸,笑回道:“顾小姐客气了——奴才受到肃王殿下的诸多照拂,哪里敢再让顾二小姐破费呢?”

    收两次礼,一来这事做的不厚道,让人非议他这老资历, 二来让肃王殿下知道了, 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且看这顾小姐如此亲和乖巧,他也做不出来收受礼物这件事情。

    顾菀闻言稍愣,随后眉眼带笑地应声,低头时唇角不由得微微弯起, 露出几分不起眼的真心微笑——肃王这样细心,已然是帮她打点好了太后身边的人。

    “那便多谢公公了。”既不用送礼,顾菀就朝着李公公弯身行了一礼,以礼代礼。

    李公公赶忙扶起顾菀, 和颜悦色地带着顾菀去了太后所在的念佛堂。

    念佛堂前,还立着一位眉目祥和的老女官。

    “那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李嬷嬷, 很得太后娘娘的看重。”李公公在顾菀耳边悄然提点。

    顾菀就噙了热情真诚却不谄媚的笑, 同与李公公那样和李嬷嬷行礼打了招呼。

    李嬷嬷客气应下, 最后领着顾菀进了念佛堂。

    雕刻着大朵莲花的赤红禅房门被李嬷嬷轻轻推开。

    雍容舒适的驼毛绒毯, 连带着上面用暗金色丝线绣的佛法梵文, 都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悠然,在顾菀的眼前如流水般展开。

    扑鼻而来的有浓郁却不晕人的香气,像是祈国寺中常点的檀香,又像是游园宴上闻过的凤涎香,天然带了一种华贵疏离的气息。

    念佛堂的禅房有顾菀先前住的四五个大,用多宝阁隔出正厅、侧间与睡房。

    正厅的正中摆了一座青花缠枝刻菩萨像的大香鼎,正向上飘散着雾雾霭霭的香气,给整间大禅房都笼上了一层模糊人眼的轻烟。

    等顾菀行至大香鼎旁边时,微微上抬目光,就能隐约看见一点暗紫色绣福寿纹的裙边和缀着小颗南珠的鞋尖。

    耳边是女子低沉的念经声与佛珠轻微的转动声,响在顾菀耳边,自带一股威严。

    李公公神色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什么。他正欲张口,就对上了李嬷嬷淡然的眼神,生生将准备提示的举动按压了下去。

    太后考验,他若是不要命了,尽管开口也无妨。

    他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到门边将门轻轻合上,开始做一座守门的石像。

    顾菀是听着李公公退开的。

    不过一瞬,她就明白了当前场景要做什么,沉默又温顺无声地在绒毯上跪下,做了叩首行礼的姿势。

    驼毛极其厚实温暖,如此跪着叩首,也不觉得膝盖疼与手酸。

    额头微微抵在手背之上,顾菀纤薄的腰背弯成完美的弧度,像一只敛翅的蝴蝶,纤弱却不失从容,在满屋子的佛香中静静等待能够展翅的那一瞬。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顾菀听到了书页翻过的微小摩擦声和骤然提高了一些的低沉女声:“倒也是沉得住气——起来罢。”

    “臣女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顾菀并未起身,而是张口向太后请安,行礼的动作一刻都不敢松懈。

    太后望着顾菀恭敬谨慎的模样,放下了手中的佛经,平静端和的唇边多了一丝的笑意:“锦安说你性子好、懂礼数,如今看来是没有夸大说辞。”

    “臣女多谢太后娘娘称赞。”顾菀再叩了一首。

    “好啦,快起来。”太后的一丝笑意中多了一分满意,让李嬷嬷下去扶着顾菀起身,又给顾菀端来了一方圆凳坐着。

    谢过太后的赐座后,顾菀方才坐下。

    太后则是趁此机会细细地打量了顾菀一番:的确生得妩媚娇柔,像是那等风流美人,但眉眼间自有一股沉静安然的神色,将那无边的媚色从轻狂可撷压作明艳动人。动作间更是板正合礼又不显得僵硬,一举一动间都格外令人赏心悦目。

    尤其是在圆凳上坐下的时候,纤细的腰板挺直,如立在风中的一茎花枝。

    ……这一点,倒是和锦安很像,不论怎样,那腰背都是挺拔不屈的。

    “顾小姐应当也知道,哀家请你来是为了做什么罢?”太后的目光落在顾菀身上,虽是带上了笑意,但是那威严丝毫不减。

    “回太后娘娘,知道。”顾菀语气恭顺,纤密的眼睫颤颤垂下,掩住眼中的情绪。

    “哀家既然愿意见你,这事在哀家心中就同意了一半了,顾小姐不必紧张。”太后缓缓道来:“哀家今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罢了。”

    顾菀眼角眉梢间都透着一股安静乖巧:“太后娘娘请问就是,臣女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后如顾菀预想的那样,先问的是和镇国公府有关的事情,比如为何去温泉庄子上,这些年读过哪些书等等。

    顾菀一一揣度着回答了:太后想听的,必然是让她满意的真话。

    无论什么长辈,喜欢的晚辈性子如何,最重要的一点“孝顺”是共同的,太后也不曾例外。

    太后可以接受肃王看中的是一位庶女,可以接受她顾菀生得美貌尤甚,并不是先前预想的孙媳妇模样,但绝不可能接受一位生活在家族如一团污水、对父亲嫡母心怀愤恨的闺秀。

    对镇国公府的预备报复之心,顾菀从前到今日,再到往后的日子,都没有打算告诉过旁人,更不会宣之于口。

    顾菀此刻,张口闭口皆是感念老夫人的养育之恩,也是她实在无法昧着良心感谢镇国公与蓝氏的缘故。

    “镇国公老夫人,哀家当年也有几分交情,是个和善大度的人。”太后对顾菀的回答颇为满意:“你不愧是镇国公老夫人养大的,这几句话的时间交谈下来,很有老夫人当年的风范。”

    顾菀再次起身谢过太后夸赞。

    这一回,她怀中用锦缎包着的披帛,吸引到了太后的注意力。

    “这是臣女献给太后娘娘的礼物,还请太后娘娘笑纳。”不等太后开口,顾菀就乖觉地将锦缎双手奉出,心中还有几分小庆幸:她选的披帛布料亦是暗紫色,今日太后也穿的暗紫色,可见太后对暗紫色,是有那么几分喜欢的。

    “顾小姐有心了。”太后对锦缎中的礼物不算感兴趣,只在口头赞了顾菀一句:十六岁的小姑娘罢了,能送些什么礼物呢?要不就是由家中长辈作主,送一些名贵又不出错的物件,要不就是小姑娘自己动手,做了些香囊手帕以表诚心。又因她爱信佛教,这礼物十有八.九要与佛家沾上一点边。

    可等李嬷嬷将锦缎一层层打开,太后原先如古井一般的眼神有所波动。

    太后眼前,是一根暗紫色的披帛。上头最为显眼的,就是用暗金色与暗银色丝线交错绣成的“福寿”二字,摆列整齐又不死板,字形秀美且华贵大气,针脚细密则彰显绣者的细腻心思。再细细地看下来,暗紫色的绸纱上蒙了一层极薄的细光纱,在灯珠的映照之下似星空般静静闪着柔和的光亮。若是在好的日头之下,就更似将细碎的宝石缀在上头,并不是耀眼的富贵逼人,而是不露声色的雍容高雅。

    太后……太后不得不承认,如此看下来,她对这一条披帛,很是心动并且满意。

    而且这是太后收礼以来,第一次见有人头一回送礼,居然没送与佛教相关的礼物。

    可见用心呢。

    轻轻用手抚了抚这条披帛,太后指尖感受到细软时,眼中的笑意也跟着加深起来:“这是你……亲自绣的?”

    顾菀含笑大方点头:“回太后娘娘,是的,是臣女一月前开始绣的。”

    一月前,便是刚知道要来面见她的时候了。

    太后在心里想过这些,不由抬眼去看顾菀:秋水似的眼瞳底下有几分被遮过的乌青,白皙的手指尖上也有几分做长了针线活的印子。

    ……的确是亲手绣的,还是熬了许久的夜绣的。

    “哀家是第一回 受到披帛呢。”太后的面上泛起明显的笑意:“还是百寿百福的花样——哀家很喜欢。”

    李嬷嬷和李公公都稍显惊讶地看了眼顾菀:第一回 送礼能送到太后娘娘的心坎之上,真是不简单呐。

    “太后娘娘喜欢就好。”见太后含笑,顾菀面上的笑也更真切鲜活了些:“太后娘娘本就福泽深厚,寿数绵长,有千种万种的福寿待享。”

    “臣女便想以这条百寿百福披帛,给娘娘千万的福寿运气,添上小小的一笔,也是臣女身为天下万民之一的一点小小心意。”

    她在太后面前抬起眼,亮晶晶的眼儿中满是真心。

    第45章 祈国寺(八)

    ◎这是太后,对顾菀的最后一项考验了◎

    太后历经深宫数十年, 自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养出了一双能分辨人心的眼睛。

    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说着这些话的顾菀, 眼底流淌着的,是和谢锦安一般的真诚。

    是真的祝愿自己百寿百福,瑞泽绵长。

    比在她的每年生辰上,说些长篇大论祝词的大部分孙子孙女, 都要真心许多。

    便让太后想起了谢锦安来请求赐婚时,和她说的一句话——“往后数十年,孙子都好好孝顺您”。

    “和顾二小姐一道。”

    她彼时听到时不过付之一笑,现在再回想起来,就格外相信并且心动。

    太寂寞了, 就总是盼着有人陪陪自己。

    谢锦安是皇子, 太后不愿意拘着他的性子,老坐在宫殿里,就由着他四处游玩。

    康阳郡主愿意,可她一来是别人家的孙女, 二来母亲与哥哥也入了京城,哪里有常常陪伴太后的道理呢。

    幸而最近柔安公主颇为孝顺,太后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可柔安公主到底是要出嫁的呀。将来有了一位驸马,再生上几个孩子, 就一心奔着驸马家去了,哪里记得常回来看太后呢?

    但顾菀就不一样了。

    她嫁予谢锦安, 将来就是王妃, 是太后名正言顺的孙媳妇。

    时时入宫伴太后凤驾, 实属正常。

    这样想着, 太后就有些激动, 甚至于落下了几滴开心的泪水。

    她亲自起身,将佛珠搁置在小几之上,去扶了顾菀起身:“好孩子,你真是有心了。”

    “往后你常常陪着哀家,和哀家多说说话,好不好?”

    “臣女在琴棋书画上都不算精通,惟有在说话逗趣上有几分天赋。”顾菀神色添了喜悦,不露痕迹的放松,更多是让长辈喜欢的腼腆乖巧:“承蒙太后娘娘不嫌弃臣女,臣女往后就天天讨太后娘娘高兴,让太后娘娘笑口常开,笑到百岁千岁里去。”

    说罢,她抿了抿唇,浓密的眼睫弯弯,蜷起一点羞怯:“太后娘娘,请恕臣女说一句不敬的话——您是王爷的祖母,臣女、臣女往后想像对臣女祖母一样地孝顺太后娘娘。”

    太后从来都是多愁感性的,因在这深宫中磨砺数十年,才渐渐变得坚硬威严,惟在儿子孙子面前露出几分。

    如今听了顾菀这一番话,她心肠触动,将那内里的柔软情不自禁地透了出来:“好好好,哀家怎么会嫌弃呢?”

    “快坐下,快坐下……李嬷嬷,将哀家最爱的雨前龙井给顾小姐沏一盏来。”

    顾菀借着太后的手坐下,面色微红地同太后谢恩。

    天家威严便是如斯,即便是一盏茶,一声问好,都能让人动辄谢恩。

    她坐下后,背脊依旧是挺拔端正的,原先紧握的双手却渐渐有些松弛下来:从太后如今的态度来看,她已经通过了太后的考验,赐婚的事情,莫约是十拿九稳了。

    顾菀心头涌起一点点喜悦与高兴。

    太后也坐回了自己的高椅之上,顺带平了平激动的心。

    端起茶盏、吹茶的间隙,太后语气亲和地问道:“对啦,哀家还未曾问过你,你是如何与锦安认识的?”

    她的笑颜极为和蔼,不像是一开始威严肃穆的太后娘娘,反倒像是普通人家的祖母。

    但原先被搁置在一旁的紫檀木佛珠被太后重新捏在了手上。

    一点一点地、又悄悄转动起来。

    让顾菀在雨前龙井的茶香之中重新回过神来,稍有放松的一根弦又再次绷紧。

    一切都很让太后满意,那太后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了:她一个回京不过半年左右的镇国公府庶女,是如何让闹腾爱玩的肃王,在熙熙攘攘的游园宴上一眼看中,急匆匆赶着回来请求赐婚?

    且看她对太后宣召毫不惊讶的模样,太后就知道肃王给她透过风声了。

    那便是肃王与她在游园宴前就认识了。

    是如何认识的?

    是偶然巧遇,还是有人蓄意图谋,想要攀龙附凤?

    ——这是太后,对顾菀的最后一项考验了。

    顾菀伸出手,将天青色茶盏的盖子拿下。

    登时,就有薄薄细纱一般雾气状的茶香涌出,中和了屋子里原先浓郁的香气。

    “回太后娘娘,臣女是在三月二十四日头一回碰见王爷的。”她仰起脸,望着太后,声音如茶香一般沁人心脾,又带了一分属于自己味道娇怜:“那日是臣女第一回 逛京城中的珠宝铺子,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臣女与姐妹们逛着选完后,就回去上了自家的马车,准备回去。不想臣女才刚刚踏上马车,那马儿就忽然疯了,挣脱了缰绳冲了出去,在街道上疾驰狂奔,没有人能阻止。”

    “便在马车要撞上建筑侧翻时,王爷就像天上的谪仙下凡似的,救了臣女。”

    “即便王爷自己受了伤,却是一声不吭,还关切问了臣女情况。”话到这一处,顾菀细柔的嗓音中夹了些微微的哭腔,眼角眉梢间像见了天上的骄阳,映出着动人的光辉,眼中秋水荡漾,似要下起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臣女……对王爷便这样认识了。”她虽语含哭腔,说出这句话时,尾音却是带笑的。

    让人觉得,她能与谢锦安相识,便是此生无憾了。

    太后手上的佛珠再次停下。

    她有些长久地凝视着顾菀,心中相信了顾菀九分,将剩下的一分疑惑目光递给了在那不动、装作石像的李公公: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锦安提过这英雄救美的事情?

    李公公接收到目光,赶紧小跑过去,俯身到太后耳边,轻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肃王殿下因怕太后娘娘您责怪,又觉得英雄救美,反倒在人姑娘前受了伤,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嘱咐了奴才,一律不准将这话给您知道的。”

    “太后娘娘您放心,那日肃王殿下出宫是临时起意的,事先没任何人知道。”甚至是鸽掉了与皇上约好的查功课,让皇上又生了好一通火气。

    “而惊马的事,奴才防止有人要算计肃王殿下,也派人去查过,好似和镇国公府的夫人有一点关系……”

    太后的眼神在李公公的讲述下彻底柔和了起来。

    她抚养谢锦安长大,也是知道他的性子的——虽然是意气不羁的模样,但若是有在乎的,便会拼着性命也要护着。

    若这孩子不是对顾菀先生了情愫,又怎么冒险去做这英雄救美的事情?还伤到了自身。

    要是搁在旁人身上,太后敢保证:任凭有一百条惊马当街狂奔,也碍不着他谢锦安鲜衣怒马游京城。

    即便两人后来有所交往,太后也基本能认定,都是谢锦安在背后一手推动。

    先哄得一见钟情的姑娘答应与自己成婚,然后就急匆匆地来找她这个皇祖母赐婚了。

    真是个……心急的臭小子。

    再看眼前的顾菀,回忆起初遇,眼中已经泛起缱绻含情的眸光。

    眼见就是姑娘家情窦初开、爱上拯救自己的英雄的模样。

    想起李公公的最后一句话,太后对顾菀的观感除了有对晚辈的喜欢和对孙媳妇人选的满意之外,更多了一份心疼。

    ……若是嫡母心疼的话,也轮不到由祖母养到现在了了;要是父亲在乎的话,这及笄的大事情,也不会在庄子上草草了事了。

    太后心中对蓝氏的印象便降低了:往日宴席上,看着是个端庄的诰命夫人,内里居然这样对美貌的庶女刻薄。

    唔,也是,她记得镇国公府的嫡女在样貌上,不是顶顶出众的,照着她这未来孙媳妇比,可是差远了。

    在太后心中,已经是将顾菀当作未来的孙媳妇看待了。

    正是越看越喜欢的时候。

    “快些品一品这龙井茶合不合你口味,若是你喜欢,我回头让李嬷嬷给你带一盒回去。”太后此刻已经是笑眼眯眯,催着顾菀品尝雨前龙井,见着顾菀形容娇美,又不免叹气:“你回京城的时间短,是不是不知道锦安从前做过的胡闹事情?”

    这样美貌的姑娘,性子又好又孝顺,真是实打实地便宜了锦安。

    “回太后娘娘,臣女都知道的。”舌尖滚过雨前龙井的茶香,顾菀轻笑着回答道:“但臣女相信,那些不过是王爷的表面罢了。”

    “王爷的内里,其实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顾菀的神情中有几分坚定。

    太后听得心中一酸,不由得想起一些故人往事。

    罗氏就是个行事公正的性子,她的儿子如无意外,应当也会如此。

    可偏偏锦安,正是因为从小够恣意,够胡闹,生得文武不全,才平安长到现在。

    “你能这样想,哀家很高兴。”太后的笑容中多了一抹欣慰的神色。

    “锦安他……从小到大,相信他的人是不多的,他愿意信任的人也是不多的。”

    “你能这样相信锦安,锦安也信任你,就很好。”

    顾菀眼前闪过谢锦安的面容。

    是像朝阳一样鲜活耀眼的少年郎,是像清风一样恣意随心的少年郎。

    在皇宫十几年,竟是少有人相信的。

    那被卷入宫中诸事的漩涡中时,也时这样孤身一人么?

    顾菀指尖轻轻一颤,心尖有些泛涩。

    第47章 祈国寺(九)

    ◎这一炷香……有问题◎

    说完那一番话, 太后心中满是欣慰,温声对顾菀道:“等明日回宫之后,我就下懿旨, 给你和锦安赐婚。”

    顾菀收起心中的涩意,郑重起身,对太后行了大礼:“臣女多谢太后娘娘成全。”

    “往后臣女必然不负太后娘娘的期盼,必定会永远信任王爷、关爱王爷。”

    这是她对太后的承诺, 也是对肃王的承诺。

    太后亲自扶了顾菀起身:“好孩子,哀家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她略微思量了一下,对顾菀道:“哀家见你喜欢,你愿不愿意陪着哀家在这念佛堂住一晚,等明日下午再和哀家一道入宫, 接哀家赐婚的懿旨?”

    “臣女愿意和太后娘娘在一块儿。”顾菀细眉弯弯, 乖顺回答。

    “正巧旁边的左厢房没人住,我让李嬷嬷去收拾一番,你带了东西来就住在那儿。”太后道:“柔安一个人陪着我,恐怕觉着无趣, 你来了也可以让柔安有个伴。”

    顾菀轻声笑道:“柔安公主性子亲和,是臣女见过最平易近人的公主,臣女瞧着公主,也是很孝敬太后的。”

    太后闻言赞同, 旋即又似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日游园宴, 你有没有见过永福?”

    游园宴上, 永福公主闹出的丑事, 已经是太后心中的一根刺了。

    只要永福公主还在, 未来还能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旁人就永远能想起因为永福公主而被泼到皇家头上、不可磨灭的污水。

    身为皇室嫡女,享受着皇室所给的优越待遇,不思量着做善事给皇室带来好名声,反而卖官鬻爵、当众淫.乱,败坏皇室的名声!

    简直和老亲王没两样!

    “回太后娘娘,臣女见过。”察觉到太后心头有几分怒气,顾菀垂下眼帘,嗓音柔软:“永福公主很有皇室威仪。”

    “永福公主还赏赐了臣女御酒喝,臣女十分感激。”

    “而且,臣女还看到永福公主与柔安公主姐妹情深,柔安公主帮着永福公主抄写佛经,说是为姐姐祈福。”顾菀最后软软笑道:“如此姐妹相恭,是臣女学习的榜样。”

    太后就将目光落在顾菀垂下的面上:玉肌雪肤,吹弹可破,怎样看都不会是擅长喝酒、会喝酒的人。而御酒,多是皇帝与大臣宴饮时随用,度数颇高。

    想想顾菀先前与康阳交好,永福又素来和康阳不对付……

    多半不是赏赐,而是借着赏赐为难。

    而柔安……太后是知道一些永福公主欺负妹妹们的事情的。

    可李皇后护着,皇帝不在意,永福公主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欺负,太后也只能不痛不痒得申斥两句。

    永福下一回还是我行我素。

    想到这,太后对永福公主这个孙女愈加厌烦:就这样拖累皇家的废物,李皇后还有脸过来,请她向皇帝开口,放永福公主出来?

    真是做春秋大梦!

    “傻孩子,那不叫皇室威仪,那叫性子跋扈。”太后对顾菀更是见怜:“你往后嫁给了锦安,若是再碰见永福,一定不要怕。要是她不讲道理,你就回来同哀家说,哀家给你做主。”

    给永福公主上完眼药的顾菀柔声应下,又给太后行了一礼道谢。

    “臣女先去自己禅房收拾东西,回来后与柔安公主一道,陪着太后娘娘诵经祈福。”顾菀眉眼轻弯,对太后主动说道。

    太后连连道好,派遣了李公公随着顾菀回去。

    在到禅房的路上,李公公笑着说道:“奴才给王妃娘娘贺喜了。”

    这话落在顾菀耳中,像是一点烛火落在炭盆之上,溅起几分滚烫,烫得面颊在夜色的掩护下略显嫣红。

    “还要多谢公公的提点。”顾菀嗓音低低道谢。

    李公公却不敢受:“都是王妃娘娘您自身聪慧。”

    若是顾二小姐一进去,不顾正在诵经的太后,直接大声请安,那就是彻底断了这一条王妃之路了。

    看如今顾菀顺利通过太后的考验,又很得太后的喜欢,李公公就不由道:“等懿旨下来,皇后娘娘与皇帝陛下,恐怕也要召见您呢。”

    “等到了那时候,我再同王妃娘娘仔细讲讲该如何应对。”李公公笑得热情。

    这一声又一声“王妃娘娘”飞入顾菀的耳朵中,直让她面色红热。

    “好,多谢公公。”顾菀捂了捂有些滚烫的脸,对李公公道:“公公现在,还是不要叫我王妃了吧。”

    李公公悟道:“是是是,奴才心急了,等您与肃王成婚那日,奴才再正儿八经地叫您一句王妃娘娘。”

    琉璃一直在禅房中握着手紧张等待,心中不住地祈祷顾菀能够一切顺利。

    小姐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小姐顺遂如意,那她也就是顺遂如意了。

    一看到顾菀与李公公一同回来,琉璃就迎了过去。

    顾菀神色尚且端住,李公公脸上却洋溢着喜气。

    琉璃一下子就放了心,上去欢喜道:“小姐!”

    又给李公公行礼:“见过公公!”

    “顾小姐的丫鬟真是懂礼数。”李公公笑着应下:“小丫头,快给你家小姐收拾东西,太后恩旨,允准你家小姐陪伴太后居住。”

    琉璃闻言更是高兴,手脚利索地就进门收拾了。

    同李公公招呼过后,顾菀也进屋收拾。

    她要将枕头底下的匕首先收好,不然琉璃看到恐怕是吓着了。

    “小姐,今日白天基本无事,只有个小沙弥说要来换上檀香。”琉璃一边收拾,一边和顾菀汇报白日里的情形:“奴婢想着不能让人轻易进来,就说等晚上小姐回来再说。”

    顾菀轻声道:“以后在外面,就是要这样的谨慎才好。”

    待一切都收拾好了,顾菀携着琉璃往念佛堂走。

    柔安公主在太后门前等候。

    见顾菀回来,她含笑上前,柔美的面庞上带着喜悦:“恭喜三皇嫂了。”

    说罢,她顿了顿:“方才我进去,皇祖母对我的态度更好了,多谢三皇嫂的美言。”

    “公主先慢些这样喊我,我还有些不习惯。”顾菀摇首道:“而且公主误会了,我没为公主说好话,只是如实回答了太后娘娘的询问。”

    身后李公公带了琉璃去要住的左厢房。

    “顾二小姐肯说实话,于我而言已经是难得了。”柔安公主挽起顾菀的臂膀,用很小的声音道:“往日我被长姐欺负,连我的伴读也不肯作证。”

    “往后的日子便不同了,公主不要灰心才是。”顾菀轻声回应。

    柔安点头:“我不灰心,我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说笑着进了屋中。

    太后已经在侧间供着的佛像前跪着了。

    在她身后,又安置了两个厚厚的蒲团,是给顾菀与柔安公主准备的。

    听见她们来的声音,太后停了诵经声,回首微笑:“来了,就陪哀家这把老骨头念一念佛经,也是为着天下万民祈福,是积德的好事情。”

    顾菀和柔安公主异口同声地应下,旋即就开始同太后一块儿念佛经。

    为着不扰到太后,顾菀将佛经翻到与太后同样的页数,念起来也是格外轻声,就怕自己一不小心打断了太后,反倒是让太后对自己的印象变差。

    顾菀陪着太后念了一个时辰,李嬷嬷就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个时辰。

    给顾菀二人送上茶水,笑容满面地送出门后,李嬷嬷就去回了太后话:“奴婢在旁边仔细看着,顾二小姐很是诚心,没有半分偷懒敷衍的时候。”

    “除了为天下祝祷外,奴婢看着顾二小姐的口形,也有为太后娘娘您与肃王殿下祈祷长寿安康呢。”

    “真是个实诚孩子。”太后神色舒展:“等她与锦安成婚后,便让她时时来陪着哀家罢——等回宫后,你去库房里找一找,哀家当年进宫时带进来的红玉手镯在哪里。”

    李嬷嬷闻言心中略惊:太后这是要将经年宝贝的东西给顾二小姐添嫁妆呢。

    可见顾二小姐很合太后娘娘的心意。

    那自己,要不要做一份顺手人情,用私房钱也给顾二小姐送一份礼呢?

    *

    李嬷嬷尚且在琢磨,顾菀已经是回到了左厢房。

    即便是念佛堂中的一间厢房,也比顾菀昨日住的要宽大精致不少。

    床头的香炉上已经燃了一炷香,是琉璃方才才点燃的。

    “小姐,这是一位宫女姐姐拿过来的。”琉璃有些兴奋道:“果然是宫里面的檀香,和祈国寺中的是不一样的。”

    顾菀看着那一炷香,心中莫名突地跳动了一下。

    她鼻子灵,从这一炷香中嗅见了一点似曾相识的味道。

    像是……游园宴上,那一杯桃源浆的味道。

    或者说,被下了药的桃源浆的气味。

    “琉璃,那位宫女,是不是来去匆忙?你可有看见脸?”顾菀嗓音一沉。

    琉璃也收了兴奋的神色,认真开始回想:“是,而且是在奴婢刚进来收拾的时候。李公公自觉不便先走了,那位宫女姐姐在奴婢要点亮第二盏灯的时候进来的,在桌子上放下这香,嘱咐奴婢说是太后娘娘赏赐,记得点上,就急匆匆走了。”

    “因着当时屋中只有一盏灯,奴婢还真没看见脸。”

    说到这,琉璃不禁有些后怕:“小姐,奴婢去把那一炷香给吹灭了吧?”

    顾菀却轻轻笑了,美艳流转间闪过红艳的光亮。

    “不,就让它烧着。”

    第48章 祈国寺(十)

    ◎顾菀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顾菀盯着那一炷香看了片刻, 便让琉璃先去让门窗关紧。

    随后自己将香炉拿到专门辟出来供洗浴的小隔间,再伸手取下,分作三截, 各自燃起,最后将燃了三炷短香的香炉搁在小隔间的窗台上。

    隔间的窗棂只为洗浴时透气所用,为了防止外人偷窥,上头做了机关, 只能开一条手指粗细的小缝,如今用来将这恐有问题的香气无声无息地透出去,正是再合适不过。

    “等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你就就香炉收回来。”顾菀做好这一切,出去同琉璃嘱咐道:“注意上头的香灰千万不要弄洒了, 拿出来后将放在窗户边上。”

    琉璃一一应了, 又有些惴惴道:“小姐,这不会……又是夫人做下的吧。”

    “至少有一半她的功劳——她倒是想亲手毁了我,只可惜没那个人脉能力,只能与旁人合作了。”顾菀轻声道:“有能力买通太后身边的宫女, 莫约也只有老亲王了吧。”

    前段时间,蓝氏就用各种法子要哄着她出府,都被她给阻挡了。

    如今好容易等来一个她出府的时机,即便是和靖北王妃在一块儿, 蓝氏也会兵行险招,鼓动老亲王出手。

    看老亲王买通了太后身边的宫女, 恐怕连着蓝氏和镇国公都知道了, 她此次出来上香敬佛, 不论是靖北王妃还是柔安公主, 都只是表面。

    真正的内里是太后要召见她、给她赐婚。

    事已至此, 布置好一切的老亲王与蓝氏,绝不会忍受第二次的空手而归,反而会趁着这最后一个在祈国寺的夜晚,将她掳走。

    也是太后多次在祈国寺顺利祈福的缘故,加上靖北王妃与世子的离开,念佛堂的守卫其实是不显眼也不森严的。

    等到明日,太后带了她回皇宫,板上钉钉的赐婚懿旨一下,连老亲王都没有法子转圜,而蓝氏与顾莲只能对她恭敬对待。

    那些人若要毁她,今夜是最后一个好机会。

    顾菀在心中笃定。

    琉璃既惊且怒:“老亲王怎地一而再、再而三!上次游园宴上……”

    “正因为上次他没有如意,所以就更想要我了。”顾菀压低嗓音,眉眼间透出几分冷光:“而且上次,我是刺伤了他才得以脱身,他便更不会放过我了。”

    “那小姐,咱们去告诉太后娘娘……”琉璃的手都有些气得颤抖。

    顾菀轻轻笑了:“咱们如今都是猜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即便太后娘娘相信咱们,派人搜查,确认了那宫女有问题,估计也很难牵扯到老亲王的头上。”

    若是不能一击即中,又何必打草惊蛇。

    “惟有今晚,咱们将老亲王派来的人当场捉住,才能借此一举打击。”顾菀神色冷肃:“今晚睡觉时,那窗子不要关严,咱们都要装睡。”

    “若真有人进来,你也不要出声,等他行动后,我喊你名字的时候,你就大喊出声。”

    话到此处,顾菀的眼尾微微勾起:“你就喊‘有刺客,保护太后娘娘’。”

    她到底只是个国公府的庶女罢了。

    即便太后为她主持公道,禀告到皇上面前,查到了那群人头上,老亲王和蓝氏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惩罚——毕竟她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

    惟有将事情闹大了去。

    意图趁着夜色刺杀太后……这个罪名便值得蓝氏和老亲王去死一死了。

    蓝氏且不提。皇上知道老亲王派人进太后的院子鬼鬼祟祟,心中必有疑窦。即使皇上为从前的救命之恩相信老亲王,还是会忍不住怀疑:他有胆子在太后眼皮子底下作祟,是不是下一次也敢进建章宫作鬼?

    等到皇帝的疑心,将赐给老亲王的丹书铁券收回去时,也就到顾菀出手的时候了。

    琉璃紧紧握住颤抖的双手,对顾菀认真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敞开了嗓子喊,叫整个祈国寺的人都听见!”

    顾菀温声叫了好,随后就叫琉璃缓一缓,再去传热水:“你先去歇歇,现在面色有点难看,不行等会儿我自己去,反正别叫外头人看出异常。”

    “小姐放心,奴婢这点小事情还是能做好的。”琉璃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让有些难看的面色疏缓下来:“小姐晚上既然要以身涉险,可要放个簪子在手中。”

    “好。”顾菀温声应了:“你出去传热水时,记得去公主那屋递个话,便说帮我一个忙,今日早些熄灯休息。若是听见什么动静,先去保重太后娘娘为上。”

    琉璃准备完毕,重新笑了起来:“奴婢都记下了。”

    她出了门,不多时就带回热水和柔安公主应下的消息。

    太后上了年纪,这会儿已经是早早熄灯睡下了。

    过了片刻,柔安公主的房中也变黑了。

    顾菀伸手挽了挽被热水沾得湿软的青丝,对琉璃道:“咱们也熄灯罢。”

    *

    “主子,念佛堂只剩下顾小姐的屋子还没熄灯了。”惊羽将所见一一汇报给谢锦安:“门口的侍卫也被老亲王的人下了些料,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念佛堂的四周都埋伏了人手,基本都围在顾小姐的屋子那边。”

    “靖北王世子带的人何在?”谢锦安望着沉伏在夜色中的祈国寺,平静问道。

    惊羽道:“世子递了话过来,他的人都围在老亲王府人的后边,只要听见暗号,就即刻扑上去将人按住。”

    见谢锦安神色尚且算满意,惊羽不由好奇道:“主子是如何说服了靖北王世子?”

    护驾太后的确是个不小的功劳,并且可以取信于皇帝。但就怕皇帝问起靖北王世子为何

    “同他打了一架。”谢锦安动了动手腕,淡然道:“他是个武痴,打赢了他,他就同意了。”

    他语气虽是淡然,昳丽的少年面容上却闪过几分意气张扬:叶嘉屿的确身手非凡,但还是他更胜一筹。

    要是告诉阿菀,阿菀必定会好生夸她一顿。

    可惜他却要忍住,不能将阿菀牵扯进来。

    “更何况,如今京城中就三个成年的皇子。”谢锦安嗓音低沉:“太子昏庸好.色,后头还有个觊觎自己亲生妹妹的母亲。武王则是性子极易自傲,好大喜功,实则只是半瓶水晃荡。”

    “若你是要忠心于皇帝的靖北王府,你会怎样选?”

    这还要多谢李皇后、永福公主与武王自己,都时刻在叶嘉屿的雷区之中蹦跶,让叶嘉屿厌烦。

    惊羽拱手:“属下明白了。”

    “等念佛堂中最后一盏灯熄灭了,他们就会行动了。”谢锦安将话头转到今日之事上:“你同我悄悄潜伏进去,等着他们得手。”

    说到此处,谢锦安眼眸中泛出如狼一般的野光:“就趁着他们得手后的那一瞬松懈,我进屋去,你留在外面处理旁人,拖延到世子带人赶到——记得,要留活口。”这样,才好指证老亲王。

    说罢,谢锦安就紧紧地盯着顾菀那未熄的灯光。

    他不是第一回 做这样的事情,今晚却是格外地紧张。

    他会拼了性命,在之后的混战中,保阿菀毫发无损。

    *

    琉璃将蜡烛上的灯熄灭了。

    屋中霎时就陷入一片黑暗,惟有从窗子缝隙透出来几缕月光。

    顾菀将枕头下的匕首取出,握在手中,背对窗子作入眠状。

    琉璃在怀中揣了蜡烛和火石,也学着顾菀的模样。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顾菀就听到密密的窸窸窣窣声,以自己的中心,一点点地靠近。

    片刻后,原先没关严的窗子就被小心地推开。

    窗子旁边的桌子上,顾菀特意将香炉放在那里。

    里头是沉甸甸的香灰。

    一道粗犷的男声传入顾菀耳朵之中:“四当家的!俺看了,这香烟炉子的灰全都满了,这两个小娘们将这迷香都吸得足足的!”

    另一道男声低声呵斥道:“老九,小声点,不要惊动了旁人。”

    随后便是两道翻窗入室的声音。

    粗犷男声又道:“四当家也太小心!那色迷迷的死老头不是说了吗,吸完了这一炷香,睡得比死人还沉!”

    “她们是吸了迷香,这院子里别的人又没有!万事谨慎为上。”所谓的四当家就道:“那死老头说的话也不能尽当真!他与我们不过是合作关系,难保不会转头就坑死咱们!”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屋子里靠近。

    美人塌上缩着的琉璃被忽略过去。

    两人往床榻上“睡着”的顾菀走进。

    顾菀将呼吸放得疏缓,心中却是如擂巨鼓。

    她原以为,老亲王所派遣的,必然是府上的侍卫或是亲卫,不想听着这两人的话语,只是和老亲王合作?

    且听这两个人的口音,竟不像是京城人氏惯常说的官话,反倒和景州那边的方言相似,语言也颇为粗俗……

    景州,山匪。

    老亲王这一回,要借刀夺人?

    顾菀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一边猜测,一边静静地等待着。

    探过了顾菀的气息后,老九就说道:“四当家,俺就说了,这小娘们睡得死沉嘞!”

    “嘿嘿,四当家,那死老头说玩腻了,就把这细皮嫩肉的贵族小娘们给我们带回山寨里面!那俺们要不要趁此机会,先看看这小娘们如何……”

    他嘿嘿笑着,忍不住将手伸出去。

    四当家“啪”一下打到了老九伸出去的手上。

    “看什么?来的时候一晚上玩了三个娘们,你还不知足?”他警告道:“死老头说了,要看到完完整整的顾小姐,才给俺们景山寨那五万两白银!”

    大当家可是专心嘱咐了,此次下山,帮在温竹山失手的兄弟们报仇是次要,给景山寨带些要紧的银钱来才是最重要的!朝廷实行剿匪行动,声势浩大,他们景山寨急需银钱补给。

    老九揉了揉被打疼的手腕,有些眼馋地望着床上的顾菀。

    嗳呦,瞧瞧这玲珑有致的模样,还是位大家小姐,他从前还没有玩过这种呢。

    虽然看不清脸,可让那死老头念念不忘的,必然是个大美人呢。

    老九在心中馋得流口水,可撑不住四当家碎碎念似的警告与催促,暂时收起了那点歪心思,上前将顾菀扛起。

    四当家见得了手,就立刻行至窗前观察,确认了院中寂静无人发现,接应的人就在院子外头之后,他就率先翻了出去。

    顾菀稍稍屏住呼吸,在老九的背上握紧匕首。

    她等着老九翻窗的那一刹那,将匕首高高举起,冲着老九的背狠狠扎了下去。

    在血.花迸溅的那一刹那,顾菀娇声喝道:“琉璃!”

    下一刻,眼前有火光亮起。

    琉璃的惊呼震响念佛堂:“快来人!有刺客,快些保护太后娘娘!”

    老九骤然被刺中,发出一声惨嚎:“四当家,这小娘们在装睡呢!快点将外头的兄弟们喊过来,把这小娘们运出去!”

    说罢,他就强撑着痛意,将顾菀给抛掷出窗子外头。

    身子不受控地往窗外抛去,顾菀拔出匕首,准备刺向下一个贼人。

    却是听见耳边传来两声惨叫。

    她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阿菀,你相信我”◎

    鼻尖是轻盈清淡的焚木香气, 触手是熟悉且结实匀称的少年身材。

    顾菀脑中略略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来时,下意识地将手中沾了血的匕首松开, 由着它落在地上。

    “王爷?”顾菀在下坠力的影响下,紧紧地攀住谢锦安的身躯。

    院子外墙上已经是涌上一群身着暗色衣裳、手持武器的人,涌到院内,和念佛堂的侍卫扭打起来。

    登时就是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打破祈国寺夜晚的宁静。

    有灯笼在打斗中被掷到地上, 里头的蜡烛倾斜,烧出一小片的火光骇人。

    有艳红的血迹泼洒到地上。

    顾菀第一次见识到,何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轻皱眉头,闭上双眼, 露出如血一般红艳的痣。

    又轻颤颤地唤了一句“王爷”。

    随脚将方才扔出顾菀的贼人踩在脚下, 谢锦安环住顾菀纤细的身子,急急问道:“阿菀,阿菀,没受伤罢?”

    “没, 王爷,我没受伤。”顾菀稍缓神思,极快地恢复了镇定。

    她仰起脸,对谢锦安道:“王爷随我一同去太后屋中, 保护太后娘娘安危罢。”

    肃王不擅武功,若是呆在这外头厮杀, 不慎伤着了自身可是不好的。

    不若随着她进太后那间屋子, 肃王在门口持着武器警戒, 既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自己的安全, 也可以有一个保护太后的功劳在身上。

    后头皇帝问起, 肃王就能凭借此得皇帝的几分另眼相看。

    这是顾菀为着谢锦安做的打算。

    谢锦安却是稍一抿唇,抱紧顾菀,脚下用力一蹬,从左厢房落到太后所住的主屋门前。

    “阿菀,你先进去。”谢锦安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将顾菀往主屋里面推。

    见顾菀细眉微蹙,还要开口,谢锦安就定定地看向顾菀。

    他眼中潋滟的桃花眸光,在此刻变作如磐石一般的坚定,亦亮着如皎月一般的自信:“阿菀,你相信我,我不会受伤的。”

    顾菀回望片刻,小声道:“我信你。”

    然后就不再抗拒,被谢锦安推进主屋之中。

    正好琉璃被一清秀侍卫也带了过来,顾菀就拉着琉璃一块儿进了主屋之中。

    合上门时,顾菀听见那清秀侍卫对谢锦安拱手:“主子,靖北王世子说,外头有不少埋伏的人手,要再过一刻钟才来。”

    而后头谢锦安回了什么,顾菀已经是听不清了。

    肃王与靖北王世子……

    这两个都很熟悉的名字放在一块儿,顾菀有些反应不过来,心中涌动起几分奇怪之感。

    可她来不及细想,在转身向太后娘娘行礼的那一刹那,她就收起了心中的所有情绪,去扮演一位在刺杀前娇柔却坚韧的姑娘。

    “给太后娘娘请安。”顾菀按规矩行了礼,又头一回有一些不顾礼数地起身,目光焦急地看向太后:“太后娘娘可有事情?”

    柔安公主给太后披上了一件披风,对顾菀道:“顾小姐放心,我一听见动静,就来皇祖母的屋子里看着了。方才又仔仔细细检查了这屋子内外,确保了没有贼人躲藏。”

    “还是柔安关心我这把老骨头。我还没睁开眼睛,柔安就奔进来了。”太后很是欣慰地拍了拍柔安公主的手,转头又让李嬷嬷将顾菀给带到自己身边来:“你也是个好孩子,要不是你警醒,恐怕这群贼人已经闯进来了。”

    太后眼睛一动,就看见了顾菀想要遮住受伤血迹的动作。

    她皱起眉:“怎么受伤了?李嬷嬷,现在不好出去,你快那些伤药来。”

    “太后娘娘放心,臣女没有事情,这是贼人的血。”顾菀开口止住了李嬷嬷,声音带着颤抖地对太后道:“贼人悄悄潜入了臣女房间,向往太后娘娘您这边来。他们不意这间屋子晚上住了臣女,一时不查被臣女刺了一下,才让臣女的丫鬟有开口呼救机会。”

    说到这,顾菀眼周红红:“幸好太后娘娘没有出事。”

    “傻丫头,往后遇到这种事情,要先注意自己的安危。”太后闻言,大受感动,拉过顾菀沾了血的手,叹气道:“为了哀家,第一回 做伤人的事情,恐怕吓坏了吧,你先去浣个手,然后来陪哀家坐在这里。”

    太后抬起沉静的眼眸,望向被屋门阻隔住的打斗声,对顾菀和柔安公主道:“你们放心,有哀家坐镇,外头又是皇家的精锐侍卫,绝不会叫这些贼人得逞。”

    “等今晚过后,哀家倒是要看看,哪些不要九族的疯子,敢来刺杀哀家!”

    顾菀与琉璃与侧间用冷水浣过手,重新回到太后面前。

    “哀家方才做在里头听着,怎么听见了锦安的声音?”太后有些担忧地问顾菀。

    “是……王爷来找我,正巧和打头的贼人迎面撞见了。”顾菀垂眸解释道:“臣女让王爷进来,王爷不肯,要在外头制乱贼人,保护太后娘娘。”

    太后听完这话,当下就焦急起来:“他怎么到这样要紧的时刻也这般胡闹!李嬷嬷,快去传哀家懿旨,让肃王进来!”

    凡是刺客,皆是凶狠不要命的那种。肃王是她抚养长大的孙子,若是被贼人伤到要害,可怎么是好?她百年之后,又如何向罗氏交代?

    太后神色惶急,顾菀在此刻想着的,却是方才谢锦安的那一句“阿菀,你相信我”。

    少年眸光明亮,像是天边的皎洁月光,指引着凡人某一刻的信仰与方向。

    “太后娘娘且慢。”顾菀在太后面前跪下。

    她应当顺从太后的心意,让李嬷嬷将肃王从外头拽回来。一来能多升一升太后的好感,二来也能保证她看中的未来夫君不会出事。

    可顾菀此刻却叩头道:“太后娘娘是为肃王的安危着想,臣女十分明白。可王爷适才是执意要去外面压制刺客,太后娘娘想强行召回,一来怕王爷正与贼人纠缠,一时分心受伤;二来王爷身为男子,在面对刺客时,却和咱们女子一样躲在屋中,事后旁人恐怕借此非议王爷胆怯懦弱;三来皇上垂问此事时,王爷也不好回应的。”

    “臣女恳请太后娘娘,信任王爷可以利落杀贼。”顾菀再抬首时,眼中眸光盈盈:“而且这贼人已经暴露,臣女相信祈国寺中和外头必有侍卫赶来,王爷不会是以一敌多的危险局面。”

    她话音刚落,外头果然传来支援声,有“保护太后娘娘凤驾”的呼声传来。

    太后细想了几番,不免道:“你说得颇有道理,倒是哀家思虑不周了。”

    “你能这样事事为锦安着想,哀家真是欣慰。”太后扶了顾菀起身,抬头看向手边点燃的灯烛,长叹道:“锦安挨了他父皇许多年的骂,也叫他受一受夸奖罢。”

    顾菀便含笑行了一礼:“臣女代替王爷,谢太后娘娘。”

    *

    门外的打斗声,莫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就渐渐停下了。

    顾菀站在太后身侧,一直紧紧地盯着门外。

    直到柔安公主碰了碰她,她才松开一直紧紧捏在手中的帕子。再微微地动一动掌心,她便发现上头全是腻腻的冷汗,随着她愈跳愈快的。

    李公公在太后的示意下,大着胆子打开了一条门缝。

    大概是门口的场景太过骇人,李公公的腿往底下软了几分,这才欣喜对太后娘娘道:“外头的贼人已经在肃王殿下的带领下全都捉住了!奴才瞧着肃王殿下和靖北王世子皆是威风凛凛,没有受伤!”

    “那就好,那就好。”  太后拍着胸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快让肃王到我的面前来看看——靖北王世子也来了?”

    李公公定了定手脚,应下后就往外头去了。

    不多时,谢锦安与叶嘉屿双双进来见过太后。

    二人衣衫上都溅了血迹,微微泛着暗红色,瞧着让人心惊胆战。

    “皇祖母放心,孙儿和世子已经将那些贼人全都拿下了!”谢锦安俊面仰起,眉眼间意气飞扬。

    叶嘉屿照旧寡言,只请罪道:“臣下救驾来迟,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世子快请起,你已经是来得很及时了。”太后先对叶嘉屿摆手,然后用嗔责的眼神去看谢锦安:“肃王,你也太冲动了!应当等一等世子,再去的。”

    谢锦安长眉不倒,自信笑道:“皇祖母也太小看孙儿了——孙儿虽然不精于文武,但当年打人的基本功,可是父皇手把手交的,孙儿还不至于忘却。”

    “这屋子里头的,是孙儿的祖母、妹妹与未婚妻,孙儿合该拼力守护才对。”说到这,谢锦安朝着太后拱手又行一礼。

    叶嘉屿闻言,颇惊讶地用目光看了看谢锦安,又转向顾菀,最后一不小心对上柔安公主的眼睛,就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哀家还没赐婚呢。”太后也看他们两个,随后轻笑一声:“今日可要多亏了你们——只还请世子多走一趟,随着李公公到皇宫向皇上禀告此事。”

    “这是自然,臣一定快马加鞭,将此事如实告知。”叶嘉屿躬身行礼,旋即就和李公公一道出了门。

    “咱们收拾一下,也该回宫了。”太后理了理身上的披风,对众人道:“面见皇帝,不可马虎,先回自己屋里收拾一下仪容,半炷香后随着哀家一道进宫。”

    顾菀随着柔安公主一道应了,走出屋子时下意识地奔着谢锦安去。

    谢锦安的下颌上也溅了零星的血点子,在灯下看着,颜色鲜艳,更衬得少年玉面清隽了。此刻少年只是眉眼弯弯对着顾菀笑,混不顾身上的小狼狈。

    进了西厢房的屋门后,顾菀忍不住伸出手,想用指尖擦去那血点子:“王爷没有受伤罢?”

    “阿菀不必,我等会儿自己去洗一洗。”顾菀的指尖虚虚点向自己的面容,谢锦安只觉得那处泛起痒意,便捉了顾菀的手,笑道:“阿菀放心,我真没有受伤——阿菀若不放心,等会儿我给阿菀看看?”

    谢锦安将这话说完,才发觉有些不对,却是为时已晚。

    只能眼睁睁看顾菀嗔自己一眼,道了一句“我才不看,我信王爷没有受伤”,就带着贴身丫鬟进屋整理仪容了。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伸手从袖中摸出一把精致染血的匕首。

    “你这回换的新匕首,倒是挺好用的。”谢锦安对默不作声、和厢房阴影融为一体的惊羽道。

    惊羽看了一眼那匕首,回道:“主子,这把匕首不是属下带的……当时那群贼人对您两面夹击,属下来不及递出武器,看地上有这匕首,便抛给主子了。”

    谢锦安神色微顿,恍然想起了什么,朝着厢房里看去。

    这匕首……是阿菀的?

    他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

    顾菀在屋中用极快的速度换了一身衣裳,顺便在心中排演了一边等会儿在皇帝面前该如何说。

    如今众人都认为这些人的目的是刺杀太后,皇帝心中也就自然而然形成这样的认知,派人去彻查这件事情。有皇帝的御令,老亲王十有八.九会被顺藤摸瓜地找出来。老亲王可不会傻乎乎忍下这一弥天大罪,最后只能承认自己的真实目的,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估计还会将镇国公和蓝氏给拽出来,直言是他们刻意引诱。

    那她……只在皇帝面前做惶恐惊讶、不知自己已经被垂涎已久的小女儿模样就行。

    定好这个主意,顾菀又想到了老亲王的另一个可能行为:他或许会用顾萱的那些信件,说是她顾菀爱慕虚荣、勾.引他老亲王。等到认识肃王之后,又一脚将他给踹开。借用此,来攀污她顾菀的名声,指不定皇帝相信了,会将她赐给老亲王,从此饱受老亲王的折磨。

    这成功的可能性是极低的——不说旁的,只看太后在旁边呢,哪里会听信老亲王的话,让他如愿以偿?

    若老亲王仍不甘心,钻了牛角尖要走这一条路,那可……正是合顾菀的心意。

    当今圣上素有贤名,因有老亲王在,更为百姓称颂,也多了一层“知恩图报”的好名儿。但顾菀可不信,皇帝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偏袒老亲王,甚至惊扰了太后与皇家寺院的清净。到了如此地步,就不是知恩图报了,而是脑袋糊涂、偏私袒护皇亲了。而有老亲王这一闹腾,落在镇国公府脑袋上的罪责,可就更大了。

    顾菀微微一笑,将最后一支玉簪簪到发髻上。

    心底流转几分思绪,恍然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等再出门,看到谢锦安手上的一抹银光时,她才想起自己忘掉了什么。

    是她在混乱中,掷在地上的那一柄匕首。

    顾菀心中一跳,有些紧张地捏住袖子边边,抬首去望谢锦安。

    谢锦安此时背光而立,桃花眸子仍旧明亮,只是此刻她看来,许是因为心理作用,有那么一分的晦暗不明。

    “阿菀可见过这柄匕首?”谢锦安温声问道:“这匕首虽不起眼,却做工精致,不大像贼人所携带的。”

    他在打斗中就发觉了一个问题:老亲王所派遣的这些人,身手也算不错,可不像是正规训练练出来的,反倒带着一股野路子的匪气。话语也是粗鄙不堪,口音颇似景州那块儿的。

    像是……景州山匪。

    发觉这一点,谢锦安几乎要冷笑出声。

    老亲王倒是学聪明了,不用自己的人,要借着山匪的手。

    可如今朝廷誓要剿灭山匪,老亲王却将山匪引入京城,甚至送了人到太后面前。

    他倒要看看他的好父皇,这一回会如何护着老亲王。

    惟有这柄匕首的由来,谢锦安有一点点的疑窦。

    他话音刚落,就看顾菀眸子水润,看了看他受伤的匕首,乖巧摇头道:“我没见过这柄匕首,许是哪一位侍卫落下的?”

    谢锦安就笑:“或许是吧。”

    是他莫名多想了,阿菀这样娇弱,哪儿可能随身携带这种利器。

    不过也是,要给阿菀准备一份防身的小器具才好。

    “今晚王爷的身手矫健,出乎我的意料。”顾菀望着谢锦安,含笑夸道:“可见外头人都是胡诌的,王爷也不是那等荒废学业,文武俱差的人。”

    她歪首去看谢锦安,嗓音曼曼。

    不知为何,顾菀总想着去夸一夸谢锦安。

    让他更自信些,也更愿意上进些。

    “阿菀这样夸我,我往后就争取变得更矫健些。”谢锦安轻轻咳了一声,与顾菀一道去太后那边。

    在他们换衣裳的间隙,原本倒了一院子的贼人都被帮助了手脚,顺便卸了下巴防止自尽与胡乱叫嚷,此刻正被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拖出念佛堂。

    祈国寺住持携了一众僧人前来,问太后安慰,又自请保护不力的罪责,最后主动承担起了清扫念佛堂的任务。

    太后知晓此事不能全怪住持,稍稍提点几句过后,就带着顾菀她们从密道回了皇宫。

    事关重大,叶嘉屿和李公公的手脚极快。

    等回道寿康宫的时候,皇上已经在里头等着了。身着龙袍,美须冉鬓,神色严肃,很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在场除了太后外,纷纷行大礼参见皇上。

    “儿臣见过母后。”皇上先给太后问安,随后才吩咐众人起身,最后十分担忧的问询太后:“朕听闻母后遭受刺杀,惊醒后匆忙赶来,不知母后可有受伤?”

    太后由着皇上扶她到上首坐下,口中淡然道:“不过是群小人,岂能成事?”

    说罢,她眼睛一转,和善的目光落在顾菀、谢锦安、叶嘉屿和柔安公主的身上:“哀家今日完整无缺,可要多亏了他们才是。”

    “柔安第一时间赶来护住哀家,顾二小姐代替哀家挡了第一轮行刺,又机警地发出警报,让侍卫们警惕,随后就和柔安一块儿,守在哀家身边。”

    “肃王则是携着侍卫与贼人们搏斗,阻止他们要行刺哀家。后有靖北王世子救驾及时,这才平息住了这场刺杀。”

    随着太后的讲述,皇上的目光也在顾菀四人的面上一一滑过。

    许是因为眼生,在顾菀的面上停留得格外长。

    顾菀被看了许久,没有半点畏惧,仍旧是垂着眼帘的端庄模样。

    规规矩矩,挑不出错处。

    “都是好孩子,等朕查明白事情真相后,必然会论功行赏。”皇上将目光收回,对着他们夸赞了一番,随后就要接着开口。

    太后在此时截断道:“皇后呢?”

    旁的妃嫔就算了,李皇后可是她的正经儿媳,知晓婆婆遇刺,居然不来慰问?

    太后的眼中有着浓浓的不悦之色。

    皇上听到太后的问题,神色有些不自然,最后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回道:“母后,永福几个时辰前突然急病,皇后便前去照顾永福了。”

    “皇后倒真是爱女心切,浑然不顾皇上的旨意和皇家的名声了。”太后更加不快:“永福不修自身,闹出丑闻,连累皇家,该是罪人!哀家听闻皇后还屡次为永福求情,这是置皇上于何地!”

    “母后息怒,儿臣等皇后回来之后,必然严加训诫,对永福也必然会不留情地惩处。”皇上这一月,本就因永福公主之事而头疼。今日皇后去公主府时他尚且没有什么意见,可偏又和太后遇刺之事撞在了一块儿。

    面对太后的责问之语,皇上对皇后也就多了几分不满:身为后宫之主,不能管束儿女,反倒让他这个天子为此烦心,甚至面对群臣参奏,这是怎么当皇后的!

    瞧见皇上那点变换的神色,太后就道:“前几日为永福求情时,皇后不是说她身子不适么。如今她又出宫照顾永福,将要紧的后宫事务放在一旁。既然如此,就让德妃与淑妃协理六宫罢。”

    太后说着,看向柔安,轻笑道:“柔安也到了学掌家本事的岁数,便跟着德妃和淑妃学一学罢。”

    太后刚刚遇险,兼之对皇后有所不满,皇上也就应了此事。

    柔安公主一脸惊喜地行礼谢恩。

    顾菀则是瞧着顶上夜明珠洒下的光辉,心中重重地跃动两下。

    权力转换,在皇上与太后面前,不过如斯。

    第50章 第五十章

    ◎(双更)老亲王说,他与顾菀两情相悦◎

    说完皇后的事情, 皇上就看向了叶嘉屿:“如今那群贼人何在?”

    叶嘉屿拱手回道:“臣与肃王将那群贼人制服之后,就捆了起来,如今正等待皇上的发落。”

    皇上大手一挥, 龙脸上显出几分怒色:“罗寿,将刑部尚书速速传召入宫,朕要他夜审这些贼人!”

    御前的罗公公立刻领命下去。

    “夜色已深,母后受了惊吓, 待喝完安神汤后,便早些歇息。”皇上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对太后关切道:“等到了明日,儿臣就能查清楚到底是谁这样胆大包天,给母后一个交代!”

    太后亦是颔首道好:“皇帝回去后, 也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而耽搁了休息, 明日还有早朝呢——横竖那些贼人都被抓住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如此说了一番后,皇上就行礼告退。

    “肃王与世子跟着朕去御书房,朕要好好问问当时的情况。”皇上临走前, 还点了谢锦安与叶嘉屿的名字。

    谢锦安抬眼,与顾菀对视一眼后,才抬脚跟上皇帝。

    皇帝离开寿康宫之后,宫殿里整个氛围都轻松了不少。

    太后揉了揉额角, 一个时辰前受到的惊吓已经悄然无影:“你们也都下去好生歇息一番——李嬷嬷,给顾小姐在寿康宫收拾个干净房间来。”

    诸人都应了太后的话, 井然有序地行礼退下。

    惟顾菀因着房间还没收拾好, 暂且留在太后身边。

    看太后不停地伸手揉自己的额角, 顾菀就带着乖笑上前行礼:“太后娘娘, 臣女在家时时常替祖母按摩, 也算是有门道,不知太后娘娘可愿让臣女替您按摩分忧。”

    太后闻言,就笑着点头道:“哀家的头是有些疼呢,你若愿意来,自然是极好的。”

    顾菀应下后,就当着太后的面儿,用温水和香胰子仔仔细细地浣过手,才走到太后的后头,用手抚上太后的头部。

    她指尖细腻柔软,透着淡淡的清香,下手按揉时的力道有力却不用力,张弛有道,让太后有些紧绷的心思一点点松软了下去。

    “今夜除了锦安与那靖北王世子,里头最凶险的便是你了。”太后轻轻地喟叹了一声:“哀家会将你的举动牢记在心,也一定会让皇帝重重地厚赏于你。”

    顾菀软声回道:“臣女今夜不过听着有些惊险,实际上是有惊无险……说起来,臣女也没有什么功劳,不过是让臣女的丫鬟大声警醒了一句,不值得太后娘娘如此重赏。”

    “若是太后娘娘要赏赐臣女,还请太后娘娘能让臣女如现在这般为太后娘娘按揉,便是对臣女最大的赏赐了。”

    这话自然让太后心花怒放,直夸顾菀谦逊懂礼数,孝顺长辈,是不可多得的好闺秀。

    “你虽这样谦虚推辞,哀家却是不依的。”太后末了说道:“等哀家下旨赐婚之后,哀家就从库房里拿出好东西来给你添妆,再看看能不能给你的长辈添一份荣名。”

    长辈的身份荣耀越多,出嫁的女儿家自然越有头脸,连夫君都不能轻易欺负了过去的。

    “臣女多谢太后娘娘。”顾菀唇角弯起,手上用的力道越发令人舒适,叫太后不由自主地阖上双眼享受。

    *

    御书房。

    “朕免了你明日的早朝。若是下了早朝,朕不能从你这儿听到那些刺客的幕后主使,你就把你的脑袋和官帽一起给朕!”皇上坐在御桌前,冷声对刑部尚书吩咐。

    刑部尚书从未见过天子如此盛怒,也知道刺杀太后之事骇人听闻,为了防止民心惶恐、朝廷不稳,此事须得速战速决。

    “是,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在明日早朝后给皇上一个真相。”认真叩首之后,刑部尚书就起身提袍,神色严正地朝外头走去。

    得了刑部尚书的保证,皇上的神色略微和缓了一些,就看向了垂手站在一旁的谢锦安和叶嘉屿。

    他先掠过谢锦安,朝叶嘉屿道:“世子今日辛苦了。前两天还有人参奏,说世子你接了夜巡京城的职责之后,就有些擅离职守。如今见你救护太后及时,朕才知道是有人诬告。”

    叶嘉屿的浓眉中蕴着满身忠诚正气,当下就单膝跪下拱手:“皇上愿意信任微臣,微臣与微臣的父亲,定当为皇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好报答皇上的信任!”

    谢锦安闻言,略动了动眉头,淡淡看向叶嘉屿。

    若非有人颠倒黑白,引得皇帝疑心整个靖北王府,凭着他与叶嘉屿那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也不能完全让叶嘉屿点头。

    不过他原先以为叶嘉屿是个闷葫芦,没想到该说话的时候,还是很会说话的。

    “你和你父亲为朕守卫江山边疆,这些苦劳,朕不会忘记的。”皇上对叶嘉屿的话十分满意,当下就用言语嘉赏了叶嘉屿一番。

    随后,皇上就道:“世子今日也辛苦了,就先回京中的靖北王府好生休息罢。”

    叶嘉屿张口便要叩谢皇上体贴,被谢锦安的几声轻咳止住了嘴中的话语。

    “在朕面前也这样随意,怎么学的规矩!”皇上的注意力也放到了谢锦安身上,拧着眉头看向谢锦安。

    敢在御前说话的时候咳嗽,他这三儿子还是头一个!

    “儿臣今日在与贼人的打斗中累了,一时松懈咳嗽了两声,还请父皇见谅。”谢锦安立刻拱手请罪,抬首时露出一个鲜活意气的笑:“不过儿臣的规矩是皇祖母教的,父皇小心这话给皇祖母知道了,惹皇祖母生气。”

    皇上就立刻瞪起了眼睛:他这三儿子从小就是这样,瞧着是个乖俊乖俊的模样,说话做事都这样恣意不规矩,让他这个天子生气。

    他正想和从前一样发火,忽又想起了什么事情,最后看了看还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叶嘉屿,无奈收了要发火的姿态,对谢锦安挥了挥手。

    趁着这点时间,叶嘉屿对君臣相处间颇为僵硬的木头脑袋将心思给想了过来,对皇上道:“微臣多谢皇上体恤——只是微臣的夜巡之事还未成做完,等微臣夜巡京城完毕,确保了京中安全,再回去休息也是不迟的。”

    若他方才只说最前面那一句,可就在皇上面前留下恃功而骄的印象了。

    “世子对朕忠诚尽责之心,朕已经全然了解了。”皇上听了叶嘉屿这句话,方才还有些无奈生气的面上,不由得露出一点轻微的笑意:“明日还要烦请世子早些去刑部,帮着朕看一看刺客的事情罢。”

    没有皇帝不喜欢臣子在自己面前表忠心,要尽职尽责的了。

    话说到此处,叶嘉屿才敢悄悄松一口气,告退出了御书房。

    退到谢锦安身边时,稍稍动了动手指以示感谢。

    他也在心中更深刻地意识到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难怪父亲要催促打发他来京城,也是为着他的将来做打算,要狠狠磨砺他。

    也是要他……在隐有夺嫡之势的局面中,为靖北王府寻求一个能长久保全自身的赌注。

    等到叶嘉屿出去之后,皇上就用眼角余光撩了一眼罗公公。

    罗公公为两人端上新晾好的茶水之后,就带着门口等候吩咐的两位小太监走了出去。

    整个御书房中就剩下了谢锦安和皇上两个人。

    “也站久了,先坐下喝口茶罢。”皇上盯着谢锦安挺拔俊秀的身影看了片刻,最终开口道。

    “多谢父皇。”谢锦安知晓皇上对他有话要说,便潇潇洒洒在椅子上落座,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你母妃当年最爱喝的,便是这种茶。”皇上喝了一口茶,沉默了片刻,忽然对着谢锦安开口道:“你也……越长越像你的母妃了,尤其是那性子,当真是格外地倔强。”

    闻言,谢锦安并没有多说话,只是将原先准备放下的茶盏重新端起,一声不吭地细细喝完里头的茶水。

    茶水入口温热,谢锦安的心却如冬日飞雪一般冰冷:当年如何在罗国公之事后斥责他的母妃,他的母妃又为何一气之下自缢暂且不论。只看这些年,皇上如何漠视他这个儿子,便可知身为皇帝的冷心冷肺。

    偏生年岁渐大了,倒是变得优柔寡断、怀念往昔起来。

    谢锦安将茶水饮完,轻轻地搁下了茶盏。

    其实平心而论,皇上身为一位父亲,对他的确是不大关心,可也没有亏待过他,凡是旁的皇子有的,他也几乎都有。若是底下宫人怠慢,皇上亦会责罚。甚至因为罗国公和罗贵妃之事,皇上对他这位皇子,更多有几分歉疚之心。

    他要用的……就是别的皇子,所没有的愧疚之心。

    “儿臣还以为,父皇这一辈子都不会提起母妃了。”谢锦安垂下眼帘,面上是皇上从前未曾见过的伤心神色:“儿臣还记得,当年母妃刚去时,我同父皇问起母妃去了何处,父皇直言母妃是罪臣之女,要儿臣忘掉母妃。”

    皇上听后,一贯喜怒不辨的脸上露出几分心虚与躲避:“那时你只不过三四岁的年纪,竟然也记到现在。”也实在是当时,他已经彻底收回帝王权柄,只想放松,不想再听到有关罗家的任何消息了。

    谢锦安轻声一笑,俊面上似流水般划过转瞬即逝的嗤嘲。

    他的面庞更加低垂,清澈的嗓音中隐隐带着哑声:“父皇说的每一句话,儿臣都记得的。”

    御书房中变得更加静悄悄。

    谢锦安这一番话,让原先打好了腹稿,准备和儿子共叙父子之情的皇上哑然无言,只好有些尴尬地举起茶盏,再喝了一口。

    等放下茶盏后,皇上才重新思量着开了口:“朕这几日也有听到些许的风声,说是你看中了某家小姐,向着太后请求赐婚——可是朕今日,在太后身边看到的那一个?”

    赐婚一事,谢锦安对旁人瞒得很深,太后那边也全都是嘴巴严实的人。但只要是在皇宫中发生的事情,只要皇上想知道,没人能够瞒天过海。

    正是寻思着提起这件事情,能让儿子高兴一些,皇上才提起这件事情,省得儿子纠着罗贵妃的事情不放,让他愧疚无颜。

    果然,说起这事,皇上见谢锦安的眼中闪过几分笑意:“正是她。”

    倏尔那笑意又变作浓浓的疏淡:“父皇不必为儿臣费心,儿臣已经请求皇祖母下旨赐婚,皇祖母也已经同意了。”

    这是怕他插手此事的意思了。

    “朕可没有什么棒打鸳鸯的爱好。”想到此,皇上在心中叹息一声:当年出生的三个皇子,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三儿子,可最后和他最为疏远的也是这个三儿子。

    如今,最是安分守己的儿子,亦是谢锦安。

    “既然你皇祖母已经同意了这件事情,可见那位顾小姐是个可心的人儿,你往后必然要好好对待人家。”皇上缓缓说道:“你先娶了正妃,等明年选秀的时候,父皇再为你选几个合心意的侧妃良姊。”

    话音还未落,他就听见谢锦安霍然站起,对他行礼:“请恕儿臣不能接受父皇的好意。”

    谢锦安仰起头,昳丽隽秀的眉眼间,是不容转圜的拒绝:“儿臣已经承诺过顾小姐,此生府中,除了她,不会再有旁的侧妃侍妾之流。”

    “就连父皇当年赐给儿臣的宫女,儿臣连一根手指头都未曾动过。等到明日,儿臣就会将她们送回殿中省。”

    听得这话,皇上有些难得地怔愣住了,似是回想起几分积年的往事。

    一瞬后,皇上面上微微一笑。

    是一种,对谢锦安话语浑然不信的笑容——不过是少年一时冲动的许诺罢了,等过了几年,这臭小子就会出尔反尔了。

    “随便你罢。”皇上如是想着,懒得去挑明自己以为的事实,正了正神色,严肃道:“你既然已经有了成婚的人选,难道还要在你的凌霄居里躲懒,不肯上朝为你父皇分忧么?”

    谢锦安神色微凝,旋即不动声色地站直身子,只做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父皇不是有两位皇兄帮衬着吗,我就在外头做一个闲散皇子就是了——两位皇兄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呢。”

    如他所猜想的那一番,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皇上对太子与武王两党相互参奏、相互倾轧的局面感到厌烦,准备动手给蠢蠢欲动的众人泼上一盆子凉水,叫他们好好看清形式——他这个天子还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呢,就开始争夺继承人的位置,是盼着他死么!

    “你呀,你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在乎朝政要事!”皇上又被谢锦安“不管吾事”的神情给气恼到了,更因为太子与武王对谢锦安说的话而生气:不但在朝堂上争斗,还防备着弟弟,早早催着弟弟不上进!

    缓了缓心口的怒气,皇上才接着说道:“这几日朝中的事务繁多,有你的两位皇兄帮着也有些处理不过来。而且,朕才允准了你二皇兄,前去景州坐镇,亲自指挥剿匪。前几日你二皇兄已经到了景州,朝中更是只剩下你大皇兄一个人。”

    后头皇上还有一句话留着没说:照着他的龙眼看,他这大儿子和三儿子,在文学上都是每年互争倒数的。武王尚且能像模像样地处理事务,那肃王也是可以的。若是不行,他就派些学士过去,给这三儿子做幕僚。

    谢锦安心中扬起几抹微笑,面上则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既然父皇如此说,那儿臣也不好推辞了。”

    “等这件事情查明白后,儿臣便入朝为父皇分忧。”

    看着谢锦安点头答应,皇上便有些欣慰:“朕当年给你赐了一个‘肃’字作封号,便是希望你收敛收敛自己恣意不羁的性子,做个肃正持身的好王爷。”

    说着,他伸手将桌上叠好的四张纸扔到谢锦安怀中:“为着你们兄弟将来娶妻开府的事情,朕早早就吩咐工部选定地方,建了四座王府,只等着你们来挑选呢。这四张纸,就是每座王府的平面图。”

    “你既然是兄弟们中头一个娶亲的,就好好回去看看,看中哪一个,朕就赐给你,当作你的新婚贺礼了。”

    “出宫开府是宫中惯例,怎地到父皇口中就成了新婚贺礼了。”谢锦安拿起那一叠纸,面上有了几分真心畅快的笑意:“儿臣今日是第一回 知道,父皇是这样小气的一个人。”

    看着三儿子态度软化许多,皇上心中高兴之余就挥手道:“你既然说朕小气,那朕肯定是不依的——这样吧,回头你去朕的私库挑一挑珍藏的宝贝,摆在你的王府之中罢。省得你回去和你皇祖母告状,又让你皇祖母过来怪朕。”

    谢锦安难得没和皇帝犟嘴,只道:“儿臣又不是那等爱告状的人。”

    随后就心满意足地拿着图纸谢恩、行礼、告退。

    他的主意可不算数,还是得将图纸给阿菀挑选。

    看看阿菀喜欢住在哪座王府之中。

    *

    皇上则在谢锦安离开之后,静默地坐在御桌之前。

    上头摊着一方明黄的圣旨。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一月前他就该将太子的名字,写在这张圣旨之上。

    这一两年,他的身子骨是越来越不康健了,连带着夜晚时,总是会做些噩梦。

    他服了太医院多少的安神汤,也不能治好这惊悸做梦的病。

    莫约再过三五年,他就该退下来做个太上皇了。

    太子虽然喜好女色,但在皇上看来也算是男子的人之常情,往后规劝着些也就是了。只要不妨碍朝政,这几分好.色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用的。

    皇上一手教着太子长大的,但现今想起来,竟是不确定太子究竟学会了多少的本事,也不确定太子在私下里,究竟是不是会为了美色耽搁朝政。

    再想起近日让他烦心不已的党争,皇上手上的那只笔,提了放,放了提,最终没有在这圣旨之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他不止有一个儿子,也并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再看看罢。

    他宁愿将这祖辈打下来的江山,传给大器晚成的儿子,也不愿给那扶不起的阿斗。

    想到这,皇上就将一直在门口候着的罗公公唤了进来。

    “派人告知景州知府,让他看着点太子的行动,看太子是否有胡闹。”

    “再让武王身边的那个妾侍,盯着点武王近日行动。”

    *

    谢锦安原想拿着图纸去寻顾菀。

    可从御书房出来,就见天色浓黑偏亮,已经快到了第二日了。

    他想阿菀经过一夜的惊险,应当好生歇息歇息,便回了自己的凌霄居。

    既然已经准备入朝当差,他也应该做一些准备。

    *

    李嬷嬷不愧是太后身边跟久了的老人,做事果然体贴周到。

    吩咐人将房间收拾出来之后,还细心地询问了琉璃,顾菀在镇国公府中的闺房摆设,在极短的时间里收拾出了差不多的房间。

    见顾菀同她行礼道谢,李嬷嬷一把就扶住顾菀:“顾小姐救驾有功,也就是奴婢我的大恩人了。往后顾小姐是肃王妃,也是奴婢我的主子,顾小姐也太折煞我了。”

    “嬷嬷客气了,您是服侍太后娘娘的老人,自然值得我拜见。”顾菀眉眼含笑:“我想问嬷嬷一句,往日我在家里,有伺候祖母用膳的习惯。我怕我明日早起,恐怕会冲撞了太后娘娘。”

    “顾小姐放心,太后娘娘最喜欢孝顺孩子,是不会责怪您的。”李嬷嬷有几分了然,开口笑道:“且柔安公主早上一般都有女课,太后娘娘有时还觉得一人孤零零地用膳有些孤独呢。”

    顾菀轻笑着谢过李嬷嬷,又送李嬷嬷出了房间之后,才回去歇息。

    等到第二日早晨醒来,顾菀就看到琉璃急急地奔进房间:“小姐,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慢些说,别咳嗽间呛着了。”顾菀柔声道。

    琉璃抚了抚胸口,眼神中射.出急切的愤怒:“皇后娘娘今晨回宫,还带了老亲王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奴婢方才从正殿经过,正听见老亲王对太后娘娘说……”

    “他说,他与小姐您两情相悦,是肃王横刀夺爱!”

    说完此等话语,琉璃气得面色都变得青红。

    顾菀细眉一挑,勾出无边的娇妩动人:

    “这不是……好事么。”

    老亲王选了那一条,要欺君罔上的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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