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修)
◎正式赐婚◎
谢锦安到寿康宫的时候, 意外看到顾菀立于门口的树影之下。
夏日炎炎,松柏青青,愈发衬得树下的女子眉眼如画, 雪肌盈艳。
一袭浅粉衣裳着身,如一朵迎风而立的浅粉玫瑰。
“阿菀?”谢锦安双眸含了惊喜的笑意,快步迎身上前,在顾菀面前站定, 口中不禁道:“时过午时,正是外面日头毒热的时候,怎么这时候站在外头?”
“我在等王爷。”顾菀仰起娇面,轻笑道:“我听李公公说王爷从御书房出来了,便想着来门口等一等王爷。”
她看着谢锦安俊面上薄薄的一层轻汗, 便递了手帕:“王爷既然知道日头毒热, 就该选阴凉多的地方走,走慢些才对——王爷可用过午膳了?”
“同父皇一起用过了。”谢锦安微笑着接过手帕,轻声道:“我想快点来,所以就走得急了些。”
两人正说着, 李嬷嬷就从里头出来。
看见顾菀与谢锦安站着说话,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上前对二人行礼道:“太后娘娘午憩醒了,让奴婢请肃王殿下和顾二小姐进去呢。”
及至进了正殿, 太后、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都端坐在座位上。
瞧见谢锦安手中的帕子,彼此交换了个带笑的眼神。
太后拿起懿旨, 笑道:“这还是哀家第一回 宣读自己写的懿旨呢。”
以往这活计都是李公公做的, 可见太后对谢锦安与肃王的喜欢。
李嬷嬷在太后面前放了两个厚实的蒲团。
定睛一瞧, 竟是鸳鸯百合的花样。
顾菀正要提裙跪下, 谢锦安已经潇洒地撩起袍子, 跪在蒲团上,然后转头小心地伸手,帮顾菀提起略长的裙摆,防止绊脚。
殿中响起几声极轻的善意笑声。
稍短地微愣之后,顾菀面上微热,低头掩住眉梢唇角不自觉弯起的弧度。
她轻轻跪下,膝前是盛放的百合花。
恍如嗅到了百合花香一般,她原先怦怦地胸腔渐渐平静下来。
望着眼前腰脊挺直、男俊女俏的一对璧人,太后满意地一笑,展开懿旨念道:“哀家闻观镇国公府二小姐,容貌端正,德行具备,持躬端淑,克娴于礼,毓出名门。适肃王将近弱冠,宜当婚娶,当择佳人。今哀家特赐婚于肃王,许镇国公府二小姐顾氏莞为肃王正妃。由钦天监择中良辰吉日,其余礼仪交由礼部操办。”
读罢,太后笑呵呵道:“锦安,哀家可是特意嘱咐了钦天监,让他们选了比较近的日子——十月十一如何?正好是刚过重阳不久,是很喜庆的日子呢。”
谢锦安便在心里盘算起来:十月十一,还要三月有余的日子,府邸装修加上他要做的事情,也差不多了。
“孙儿多谢皇祖母赐婚。”他弯下身,对着太后认认真真叩了首。
身边的顾菀亦是柔声谢恩。
“快起来罢。”太后让二人起身,将懿旨塞到顾菀手上,又将目光落在谢锦安身后、小时子手中捧着的圣旨上。
太后有些惊喜道:“锦安,你父皇吩咐你做了事情?”
“罗公公随着亲王前去还没回来呢,只好让孙儿当苦力了。”谢锦安一笑,又看向顾菀:“这两道圣旨都是要去镇国公府宣读的。”
“既然你父皇让你办事,你就好好地办。”太后对谢锦安叮嘱道:“可别耽误了事情。”
谢锦安敛目应下:“皇祖母放心,孙儿不会的。”
靖北王妃适时开口:“肃王与莞娘看样子都要去镇国公府呢。既如此,便让肃王带着莞娘出宫办事,太后娘娘带着咱们去看戏罢?”
“这样也好,咱们也就不烦心年轻人的事情了。”太后就含笑让两人退下:“李公公,带着肃王与顾二小姐出宫去罢。”
*
行礼告退后,顾菀握着懿旨,同谢锦安一道出了寿康宫。
等坐到马车上,她便忍不住展开懿旨,又读了一遍。
有一种踏实的安心,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欢喜。
谢锦安坐在顾菀对面,无声无息弯起眉眼,静静地望着顾菀娇面生欢。
她唇角勾起的笑似一条新生的藤蔓,蔓生出一串花朵似的愉悦,绕住谢锦安的心房。
“阿菀,你同我说的事情,我已经告诉叶世子了,他也答允我回去京兆尹那儿察看究竟是什么情况。”等顾菀读完一遍懿旨,谢锦安才温声开口:“父皇还同我说,等过几天,就让我入朝办事了。”
“真很好啊,恭喜王爷了。”顾菀闻言,一双明眸微微睁大,身子前倾关切问道:“皇上有没有说,让王爷入朝后办些什么事情?”
皇子入朝办事,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皇上的圣意。
譬如当年太子入朝,参与的头几件政事都是朝中的大事,可惜做的都不大好,甚至拖了点后腿。皇上也就冷了冷太子,让他做些不大重要的事情,到前段时间才指派太子前去景州坐镇剿匪之事,也算是重新开始考验太子。
又比如武王,在文事上不大通晓,皇上就指派去了军营历练。不过这可不是武王以为的重视之意,只是皇上不忍让大儿子在朝政上受打击,就丢去他比较擅长的地方了。自然,从现在来看,武王是误会了皇上的意思。
顾菀在心里打算着皇上可能让谢锦安做的事情:如今两党纷乱,皇上若真对肃王有几分疼惜,应该让肃王先做些闲职,不让肃王惹太子与武王的注意才是。
她原想着,在夺嫡之争中,和肃王保全自身为上。可如今却要再仔细想一想——四皇子年纪尚幼暂不考虑,太子和武王却不像那等在登基之后,会善待兄弟的人。
要是可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想着,顾菀便觉得浑身忽然泛起一股涌动的热.切,连指尖都隐隐有些战栗。
她蜷起手,将这样的想法狠狠压在了心底。
……若非时机所迫,不能再想。
且,肃王这样恣意潇洒的性子,并不一定喜欢被皇位锢住。
顾菀不想逼着谢锦安做他不愿做的事情。
她颤了颤眼睫,缓缓平息自己的呼吸。
“父皇没有说,让我先在朝中听听如何议事,然后在御书房给他打打下手,学一学如何处理朝政。”谢锦安回忆着皇上的话,最后勾唇一笑,对顾菀玩笑道:“倒是有些像罗寿的活了。”
顾菀微微放下心来:“王爷刚刚入朝,也不着急的。”
说完这话,她不经意地一侧首,看到街边一家正在装修挂牌的商铺,那商铺极大,几乎占了大半条街,挂好的匾额上写了“木氏当铺”四个大字,镶了金边,很是富贵的模样。
“阿菀,怎么了?”谢锦安顺着顾菀的目光望去,忽地目光微微一闪。
“没怎么,就是想起这儿先前似乎是阮氏衣庄?”顾菀有些不大确定,这还是她听顾萱嘴中老是念叨,才有了个浅浅的印象。
谢锦安眼底划过一抹轻嗤,面上分毫不显:“阿菀忘了,永福公主养的那个面首,不是就是皇商阮家的公子么。”
他将今日皇上对永福公主的那道处罚圣旨给顾菀说了一遍,随后道:“父皇对永福尚且如此,对阮家更不会留情,毕竟卖官鬻爵之事,阮家在其中获利颇多。”
“那这位木氏,就是代替阮家的新皇商么?”顾菀了悟道。
谢锦安的桃花眸中盛满了清浅的笑意:“阿菀一点即通,比我还聪明——准确来说,木家代替了包括阮家在内的好几位皇商,通过鲁国公的举荐。”
速度倒是挺快的,比那信上写的快了有月余。谢锦安在心中添了这一句。
顾菀点点头,没在多往下问。
心里面却对京城盘根交错的利益关系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要做好肃王妃,她将来要下的功夫还有很多。
说话间,皇宫的马车已经到了镇国公府。
顾菀微微掀开帘子的一角,一眼就看出镇国公的起色比早上要好了不少,应该是睡了个回笼觉的缘故。而蓝氏、顾莲、顾萱则是如出一辙的苍白面色,眼皮浮肿,是狠狠哭过一场的模样。镇国公骄傲的嫡子顾望,脸上是鲜有的烦躁。
唔,蓝氏面上的巴掌印子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可见昨晚镇国公知道事情真相后,气得有多狠。
让顾菀想起她与老夫人刚刚回府那一日。
这一行人是如何的春风得意、洋洋不已。
将她顾菀视作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只肯施舍几分带着恶意的眼风,在心里带着嗤笑思量她最大的价值。
如今却是有些胆战心惊的模样。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
顾菀勾唇一笑,眼中并没有半点的喜悦自傲。
对于镇国公府来说,这才是个开始呢。
*
谢锦安先一步下了马车,扬起精致的下颌,伸出手要扶着顾菀下车。
他颀长匀秀的身姿挺拔,如高山上的青竹,带着一股出于众人之上的潇洒贵气,只站在那里,便能吸引无数过路女子的目光。
“阿菀快下来。”谢锦安勾了勾指尖,分明的指节带动隐隐的青筋,是说不出来的好看。
上回在游园宴上,他就想扶阿菀下车的。可惜他为博得阿菀怜惜,装作脚伤,未能实现。
如今按住了老亲王等人,又如愿领了赐婚懿旨,谢锦安恨不得此刻告诉所有人。
顾菀是他谢锦安未来的肃王妃。
是他的阿菀。
第52章 第六十二章
◎封顾菀为纯阳乡主◎
顾菀坐在马车上, 望着谢锦安递来的修长指尖,不觉抿唇一笑。
夏日微燥的风吹过,将原就半掀起的车帘吹得更高。
少年的一张桃花俊面似一颗明珠, 自然生光,熠熠令人不忍移开视线。
常潋滟的眼底流淌着期盼欣喜。
让顾菀不由得想起那回初见,亦是她在马车上。
惊马惶惶,车帘飒飒。
肃王正如天降一般, 拉住惊马,回首一笑,便如朝阳般俊逸鲜活。
带着热意的燥风停歇,车厢中的温度却莫名上升了一些。
连顾菀鬓边的细发都蜷了起来,绕成一个可爱的圈。
“多谢王爷。”顾菀伸出手, 轻轻握住谢锦安的指尖, 轻巧地下了马车。
返身看镇国公府门前诸人向谢锦安行礼:“见过肃王殿下。”
谢锦安眉眼间神色微淡,平声说了一句请起。
镇国公堪堪起身,就颇为殷切地迎上来:“辛苦王爷来咱们府上宣旨了。”
然后又一脸认真地对顾菀指教:“你这丫头既然有幸被指为肃王的正妃,可要好生服侍肃王, 做好这个肃王妃才行。”
顾菀垂面不语,心中不禁讥笑:
镇国公这是寻思着从祈国寺之事中保全了自个儿,便要重新立住自己的权威,拿捏她这个女儿的同时, 顺带向肃王卖个好,再回头孜孜不倦地研究如何利用肃王这一条线, 增添镇国公府的容光。
真是……想得好美。
“有阿菀陪着, 又是为父皇做事, 何来辛苦?”谢锦安低头望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镇国公, 敛住的目光瞧不出什么情绪:“劳烦镇国公费心, 我早已与阿菀说过,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她做得顺心就好。”
镇国公讪讪一笑:“肃王殿下这般疼爱,真是这丫头的福气。”
他正欲接着往下尴尬寒暄,里头就传来几分动静。
回首一看,原是老夫人被苏妈妈素月搀扶着出来。
顾菀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而后侧身对谢锦安道:“王爷,我先去瞧瞧祖母。”
谢锦安温声应好,然后抬眸看向面前一脸谄媚的镇国公,面上流露出些许的似笑非笑。
“镇国公,本王要传陛下的口谕,您教女不严——自然,指的是顾三小姐,陛下要罚您十个月的俸禄,并撤去了您推荐的皇商何氏。”
“陛下要本王告诉您,是看在老国公和阿菀的面子上,才对您从轻处罚的。不然,怎么样都要和亲王的处罚都一样呢。”
这话叫镇国公的额角冒出些许冷汗:他先前就得到了消息,皇上已经收回了老亲王的丹书铁券,他一个空架子似的镇国公府,哪里能被罚出来和丹书铁券一样的东西?
而想完这些,镇国公又在心中苦恼:府中本来日常运作不成问题,只每回遇到往来送礼会稍稍节俭一些。但过了七月,接连就是太后的千秋,皇上的万秋,还有中秋年节等一系列大事情,兼有不定时的各家喜事白事。他没了大半年的俸禄,给他送银子的皇商又没了,这往后镇国公府的面子可怎么撑过去呢?
苦恼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对蓝氏更多的气恼与怨恨。
那厢,顾菀快步到了老夫人身边。
离得近了,她便清晰地看到老夫人先前保养得宜的面庞上,出现了些许皱纹,连扑面的香粉都遮不住。
可见昨晚镇国公府,闹得有多大。
顾菀心中泛起几分酸涩。
先前的事情,她都尽力瞒着老夫人,可祈国寺之事是不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老夫人最看重的就是镇国公府的颜面,昨晚知晓蓝氏等人的所作所为后,只怕气得不轻。
而将来,面对镇国公府,老夫人注定是要有所取舍的。
“祖母。”顾菀软软唤了一句,心中难得不确定老夫人的态度。
她的手有些紧张地拉住衣袖边,柳叶似的细眉也一时被风吹弯,连凝脂一样的俏面儿都微微紧绷。
“菀丫头回来了?”老夫人看着顾菀一笑,伸手理了理顾菀的鬓发:“我听了些今早宫里发生的事情,可吓坏了吧?”
顾菀攥着衣袖边的手指一松,转而去拉老夫人的袖子:“祖母放心,孙女一点儿都没有被吓着。”
“那就好。也别总站在门口,叫肃王宣读圣旨,回去复命罢。”老夫人轻轻拍了拍顾菀的手,望向一直将目光落在顾菀身上的谢锦安,目光有些复杂。
任着谁看,肃王这性子……都不算是好的孙女婿。
可从昨夜过后,老夫人反倒有些庆幸这场赐婚。
若无顾菀在其中,等着镇国公的处罚绝非这些这样地轻了。
昨夜老夫人听了蓝氏哭哭啼啼地从被老亲王第一回 拒绝后的谋算说起,一直说到祈国寺之事。
将镇国公府光鲜和睦的外表之下潜藏着污秽都吐了个干净。
老夫人愕然之后,也在那霎时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此刻面对顾菀,老夫人亦是心情有些复杂。
却也有些为顾菀开心……只看肃王这模样,对菀丫头应当是不算差的。
等圣旨宣读完,她再和菀丫头私底下聊一聊。
顾菀颔首应下,转身站在老夫人的身侧。
不过一个对视,谢锦安就会意,立时拿出圣旨,对老夫人和颜悦色:“烦请老夫人领镇国公府诸位接旨。”
众人皆是跪下,预备领旨。
谢锦安打开第一道圣旨,声情并茂地诵读道:“……念其情深,特赐予亲王为良姊。”
念罢,他让小时子将圣旨送到顾萱手中,恭贺道:“顾三小姐真是心想事成。”
被华服金钗簇拥着的顾萱,面色如刚漆好的白墙一般。
闻见谢锦安不带一丝感情的恭喜,眼中蒙上了一层不甘愤恨的眼泪,却只能恭顺上前叩首:“臣女多谢皇上成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莲在顾萱身侧,温温柔柔地递上一方帕子:“瞧三妹妹高兴的,快些擦擦眼泪,可不要在肃王殿下面前失仪了。”
“多谢长姐关怀。”顾萱骤然将指甲嵌进掌心,才从嘴中挤出这句话。
外人看来,端的是姐妹情深。
小时子转身给谢锦安递上第二道圣旨。
镇国公府诸人以为是顾菀与谢锦安的赐婚圣旨,并未过多惊讶。
惟有顾莲扫了眼琉璃手中的懿旨,拧眉看了一眼顾菀。
顾菀眨着眼儿,对顾莲露出个娇艳动人的笑。
让顾莲的眼睛不由得一阵刺痛。
一时得意的小.贱.人!
顾莲清丽的面庞有一瞬间的扭曲。
幸好因为接旨要再次低下头去,才没有被旁人看见。
读这道圣旨时,谢锦安的嗓音显而易见地柔和下来,隽秀昳丽的面上含着真心的笑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府二小姐顾氏菀,品行端庄,良善至德,温婉知礼,朕允靖北王妃之意,记其为靖北王妃义女,封为五品乡主,赐封号纯阳,封地南州下属丰、沛两县。”
话音刚落,就听镇国公诸人一片惊诧的吸气声。
顾菀早已知晓,听完后仍有些小小的惊讶。
靖北王妃为她求的,是六品乡君的品阶,最后却被皇上抬了一级。
想来是皇上看重靖北王府的缘故,也有给肃王颜面、敲打太子与武王的缘故。
心中虽惊讶,她面上是一派镇定端庄,弯腰叩首谢恩。
谢锦安含笑上前,亲手将圣旨递给顾菀。
“我以后要借阿菀的光了。”他语气带笑,在顾菀耳畔轻声道。
眼角余光瞥到再次凑过来的镇国公,谢锦安不动声色地移开了一点。
然后对顾菀眷道:“阿菀,我先回去复命。”
“王爷快去罢。”顾菀弯了红唇:“路上热,记得走些荫凉的地儿。”
“好。我会记得的,不叫阿菀担心。”谢锦安温声应下,半点不理会等着开口的镇国公,重新上了马车,由小时子驾着马车回去皇宫。
马蹄踢踏,扬起一片迷人眼睛的灰尘。
也叫镇国公面上一片土色。
蓝氏脸上的巴掌印虽然还没有褪去,但此刻还是紧赶着上前,为镇国公擦去面上的尘土。
她为了母家永安侯府,为了她的莲儿和望儿,不论如何,都要保持住外人面前,镇国公夫妇恩爱的形象才行。
顾菀握着圣旨起身,随后小心地搀着老夫人起来。
“祖母,咱们进去罢。”她有好些话,想和老夫人说一说。
老夫人亦是点头,和顾菀一道往寿梧园走。
镇国公见谢锦安远去,回头看顾菀也要走,当下也顾不得没睁开的眼睛,一巴掌拍开了蓝氏为他清理灰尘的手,急匆匆追上去:“菀儿,为父还有些话要同你说!”
他的动作急切,力度也就不大受自己的控制,差点将蓝氏给掀倒在地。
幸而顾莲和顾望的动作快,才没让蓝氏跌到大街之上。
他们三人都望着顾菀袅娜纤姿的背影,颇为相似的面上都蓦然变得阴沉。
蓝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一片,不觉咬牙: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当众这样丢过脸!
果然是袁氏生出来的贱.人!
她狠狠喘息几口,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顾莲握住蓝氏的手,嗓音中有一种不为人知的狠历:“母亲,咱们暂且先忍一忍……等哥哥的官派下来了,再等女儿与太子和好,就到了收拾家门的时候!”
蓝氏闻言点头:是了是了,她还有个过了春闱殿试、在家等待分配官职的出色儿子,优秀的女儿也还未曾定下亲事,她在镇国公府中还有许多东山再起的机会。
哼,且看往后罢。
她就不相信,顾菀能一直这样的风光!“
第53章 第六十三章
◎老夫人的态度◎
镇国公急走到顾菀身边停下。
“菀儿, 你这丫头,怎地靖北王妃要收你为义女的事情,不先和为父说一声呢?”镇国公说话时有些气喘, 脸上堆出那种虚假圆滑,又有点儿谄媚的笑意。
其中也有一些真心的欢喜:他这二女儿算是真正攀上了皇室和靖北王府!不但成为了未来的肃王妃,还成了纯阳乡主!他有自信,只靠着这位二女儿, 就能恢复镇国公府曾经的容光!
指不定还能通过顾菀,将嫡女和四女儿都嫁到皇室里去,将来美滋滋地做国丈!
镇国公带着期许畅想未来。
顾菀抬眼望着镇国公满面谄色,心里就似吃了油腻腻的剩菜般恶心。
“回父亲,女儿也不知道王妃的心思, 方才听见圣旨内容时也十分惊讶。”她容色略有冷淡, 只低头装着乖巧:“若是父亲想知道,可以去问一问王妃。”
“为父不过是一问,哪里要去麻烦王妃呢。”镇国公一笑,看着眼前低头懵懂的顾菀, 顺滑地转换了话题:“但是为父知道,王妃收你为义女,又给你求了五品乡主的位置,可见是很喜欢你呢。”
“你往后呀, 可要好好侍奉王妃,将王妃当作亲生母亲来对待, 千万不可忤逆王妃的意思。只要你好好地孝顺王妃, 还愁咱们镇国公府没有好日子过么?”
“女儿知道了。”顾菀随口应下, 而后扫了眼被顾莲顾望扶进来的蓝氏, 露出个乖甜的笑容:“只是父亲, 女儿若是孝顺王妃,那不就没有时间孝顺母亲了么?”
提及蓝氏,镇国公的唇角不由得撇过一份厌弃,挥手道:“管她做什么,就当她不存在罢。”
刚刚进来的蓝氏听见自己的丈夫说这样的话,面色比方才更加煞白,再一扫周围奴仆看向自己时、已经不和先前一样惧怕的眼神,她好容易才支撑起来的力量又一次卸下,叫顾莲从口中发出一声惊呼:“母亲!”
连对蓝氏颇为嫌恶的老夫人也皱起了眉头,对镇国公轻斥道:“耀儿!”
她即便不喜欢蓝氏,在下人面前,也是周全了蓝氏作为主母的面子——若是正妻毫无威严,下人们懈怠,这家中可就是乱糟糟一团了!
“母亲息怒。”镇国公收敛了厌弃的神色,转首对顾望道:“望儿,你母亲也累了,带着你母亲下去歇息。”
“管家,给夫人请一位大夫来,本国公瞧着夫人的面色有些苍白。”他婉转了一句,也算勉强在下人们面前全了全蓝氏的面子。
“父亲,我与祖母先回寿梧园了。”顾菀不想再瞧这样虚模假样的场景,垂下眼帘道了这一句。
镇国公赶紧上去阻拦,他是很有些话想叮嘱顾菀的,让顾菀若是有机会,就在靖北王妃或是肃王面前多说他的好话,让他得了贵人的青眼才好。
但看见顾菀和老夫人双双面有疲惫的模样,镇国公难得良心发现,没再追着说话,而是主动说道:“为父还有一句话呢——你如今是纯阳乡主了,住在寿梧园的厢房里属实有些不像话。咱们府上还有几间空着的院子,你选一个想住的,为父让下人给你重新修缮了住进去。”
闻言,顾菀停下了脚步,问镇国公:“女儿想问问父亲,女儿小时候住的那个院子还在么?”
镇国公一开始对袁氏颇为喜欢,早早就准备了个风水好的漂亮院子给袁氏住着。顾菀记得,即便后来镇国公对她与生母不再喜爱,也没让她们搬出院子,直到她随着老夫人前去温泉庄子,那院子才被空出来。
“哦哦……菀儿说的是幽兰院呀。”镇国公凝神回想了一会儿,才作一副好父亲的模样:“父亲自然是给你好好留着的,毕竟是菀儿你小时候住着的院子。”
“那就劳烦父亲派人修缮幽兰院了。”顾菀颔首,随机又补充道:“不必改名字。”
她隐约记得,她的生母对幽兰院这个名字是喜欢的。
镇国公赶紧应下,然后一脸讨好地目送顾菀和老夫人远去。
随后一把薅过管家,压低声音道:“快去催催咱们的庄子上,让他们在八月底前将今年的地租都给收上来!”
否则只看九月初一的万寿节,他们府上就没法子过下去了!
*
没了镇国公在耳畔时刻烦人,顾菀不过片刻,就随着老夫人回了寿梧园。
老夫人刚在正屋的椅子上坐下,便立刻吩咐苏妈妈清场,除了苏妈妈、素心和素月三人要守在门外,其余一干人等都不准靠近正屋。
连琉璃都被顾菀吩咐着,先回到小院里头。
屋中一时陷入沉默。
老夫人静静地看着顾菀,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怜爱、怀疑、羞耻……还有一点后悔。
顾菀也不曾开口。
往日她在老夫人面前最是能说会道、嘴巴乖甜,现今却像吃了个青柿子、被涩住嘴一样,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垂下眼帘,动作轻而迅速地在老夫人面前跪下。
“菀丫头!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见此,骤然大惊,赶紧下了座位,上来要扶顾菀起身,连带着方才在腹中打好的腹稿都一并被惊散了。
顾菀不肯起身,只轻声道:“孙女给祖母请罪。”
这话让老夫人微微一愣,旋即蹲下,直视着顾菀的双眼。
“菀丫头,祖母昨个儿晚上听见了许多的事情。”老夫人嗓音中有些许的滞涩,还有几分试探:“那些事情……如同污泥一般肮脏,且有你被牵连在当中……祖母其实到现在,想了许多,只是想问你一句。那些事情,你知不知道?”
“祖母想孙女知道么?”顾菀掀起眼帘,眼底是一片清凌凌的坦然。
这一句话,已经是透露出不少的讯息。
看着老夫人眼中闪过几分颓然,顾菀心中的涩意逐渐蔓延开来。
她如今这样问,其实是想要看一看老夫人的态度。
若老夫人想要她不知道,在这充满恶意的国公府中,继续扮演好一个乖巧懵懂的孙女的角色,顾菀绝对可以保证自己做到。直到镇国公府轰然倒塌,她都会是府上最听话的二小姐。且为着老夫人的养育之恩,她会保全老夫人,让老夫人最后平平安安地颐养天年。
但顾菀内心知道,她是期望老夫人说一句希望她知道的。
她希望……这个教养了她十余年的亲祖母,在府中唯一与她感情深厚的亲人,站在她这一边儿。顾菀并不盼着老夫人去放下肩负了数十年的家族荣誉帮她,她只盼着,老夫人能说一句理解她。
屋子中陷入了比方才更寂静的沉默中。
盆里的冰块升腾起几乎要凝结的冷雾,惟有角落里计时的夜漏响着滴滴答答的声响。
老夫人看着顾菀清澈的眼底,在内心的挣扎中情不自禁地避开了对视。
——顾菀是她唯一一个亲手抚养长大的孙女,亦是最孝顺、最听话、最让她喜欢的孙女,这亲情是做不了假的。
可老夫人也在此时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她这看似善良纯真的孙女,比她想象中,要聪明得多,甚至比她这把老骨头要提前洞悉了府中的许多事情。
所以老夫人在怜爱中对顾菀有几分善意的怀疑。
而当昨夜,知晓蓝氏这些时日来的算计之时,老夫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感到羞耻。
老国公是个胆小的人,做事谨慎,哪怕为着家族筹谋,也都是明面上的、正面的谋划。老夫人嫁到镇国公府几十年,自然而然也染上了这样的性情。
这样处心积虑,将好好的女儿家送给年老荒.淫的亲王,谋取权势的事情,老夫人几乎都没脸面再听下去——卖女求荣,说出去是多么地叫人笑话!更何况,蓝氏的话中即便有所美化遮掩,也改变不了那样龌龊的主意:不单单是将顾菀送给老亲王这样简单,还是要毁了名声地送过去!结果害人不成反而酿成大祸,险些拖累整个家族,让镇国公被迫抛弃了身为参与者的顾萱,才得以保全
老夫人在猛烈的羞耻中感受到后悔:她后悔,将顾菀带回府中的这些日子,没能好生看顾。她更后悔,当年怎地为儿子说了这样一个心胸狭窄、心肠歹毒的女子当嫡妻!
老夫人忽地长长叹了口气,对顾菀苦笑:“我有什么不想你知道的,你是我教出来的姑娘,定然是顶顶聪慧的,哪里是轻易能被旁人算计去的。”
顾菀也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眼中泛起一层清亮的水雾:“祖母,其实……就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若不是遇见了肃王,她早在游园宴过后,就会被一顶小轿抬入老亲王府中,从此不见天日,如刚开放就遇上寒霜的花朵一样,早早地枯萎、凋谢。
幸好她碰见了肃王,才得了那样温暖耀眼的日光,从一朵将要被黑暗包裹住的花儿,一直生长到了云开月明的现在。
顾菀话音刚落,就蓦然被老夫人拥在了怀里。
老夫人像小时候哄着顾菀那样,轻轻拍着顾菀的背,嗓音中带着几分颤抖:“菀丫头,到底是祖母对不住你。”
“就连你的生母……祖母也是对不住的。”
第54章 第六十四章
◎顾菀梦见唇齿间缠.绵的旖旎场景◎
提及袁氏, 顾菀眼睫一颤,终是没忍住,在老夫人的肩上落下泪来。
夏日裙衫薄, 泪珠中含着的这点热意,轻而易举便能让老夫人感知。
顾菀轻轻靠在老夫人肩上,低声道:“祖母,我不怪您的。”
她记得, 在她幼时,老夫人对不受镇国公重视的庶女们是颇为关照的。而她生母被磋磨的那段时日,是老夫人病得最重的时候。也正因此,蓝氏才能那样肆无忌惮。
“我很感激您的。”顾菀嗓音轻柔,恍若一汪春水。
尤其是, 老夫人愿意带她离开镇国公府的时候。
老夫人听着这番话, 也不禁眼中含了水雾:“听到你这样说,祖母就放心了。”
“可是祖母,您要不要考虑以后?”顾菀微微一顿,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问出了口。
“祖母, 您觉得,凭借着如今镇国公府的情况,凭借着父亲、嫡姐和嫡兄,能如他们所想, 顺顺利利地恢复先辈时的荣光么?”
这话让老夫人怔愣在原地。
若是刚回府的时候,看见意气风发的儿子, 瞧见一表人才的嫡孙, 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但昨夜……老夫人亲眼看着自己儿子如何面色扭曲地推诿责任, 原先沉稳的嫡孙面对事情不能控场, 只能与自己的父亲大吵大嚷。她的儿媳和嫡孙女更是无用, 基本只会哭哭啼啼,偶尔流露出几分含着怨恨的眼神。再想想那几次三番,不顾家族颜面、虽口口声声称为家族未来考虑,实际上只为自己的阴私来算计顾菀的事情。
这样……彼此内讧、目光狭隘、手段阴狠的人,真的能撑起镇国公府的未来么?
她曾经看着长大的儿子、寄予希望的嫡孙嫡孙女,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老夫人在心里犹豫又痛心。
顾菀敏锐地察觉到,老夫人放在自己后背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趁着老夫人内心有所震动,顾菀就密密地劝道:“祖母,您听今日父亲对我说的话,就知道,父亲已经是……很难被劝回头了。”
整个国公府差点被蓝氏与顾莲坑进天牢里面,镇国公第一时间想的不是低调行事,整顿府上,反而要借着顾菀巴结更多的权贵。由此可知,他已经是无可救药了。
“祖母,您年纪也大了,身子虽养好了,却也不能过分劳累。”顾菀皱起眉头,轻轻叹道:“不若您就好生歇一歇,将来咱们国公府外头,由我看着劝一劝、帮扶帮扶,看能不能扶回正轨上。”
老夫人由抱着转为扶着顾菀的肩膀,有些不敢相信:“菀丫头……你、你不计前嫌?”
在猜到、知道哪些算计之后,竟还愿意帮着镇国公府?
“有祖母在,我不论如何都会帮着府上的。”顾菀纤密的睫毛轻眨,眼底的坦然分毫未变:“祖母,等我成婚后,便随着我去肃王府住一段时日好不好?”
“我想好好孝顺祖母,也省得祖母在国公府中,瞧见旁的事情生气。”
老夫人闻言,面色十分动容,再度落下泪来:“好、好,祖母答应你,也相信你,会尽力帮着府上。”
顾菀微微挺直腰脊,将老夫人拥到怀中,安慰似的轻抚老夫人有些花白的头发:“祖母放心,孙女绝对不会叫老夫人失望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旋即补充了一句:“凡事尽力而为就好,你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过好和肃王的日子。”
她也活了几十年,见过不少京城中湮灭的世家贵族——是他们之中没有人尝试过自救么?只是时机已到,大厦将倾,无能为力而已。
昨夜过后,老夫人就隐隐有一种感觉:或许镇国公府,亦是如旁的世家一般,是注定要渐渐衰败下去的。
听得老夫人这一句话,顾菀的眉眼才彻底舒展开来,眼中泛起清澈的泪花:“祖母这样说,让孙女十分感动。”
说罢,她站起身,然后将老夫人重新扶到座位上坐下。
“祖母,您昨夜没睡好罢。”顾菀的指尖轻轻触碰老夫人眼下的乌青,又滑到眼角的皱纹,心疼道:“孙女给您用花瓣温水敷一敷,服侍您去小睡一会儿罢。”
“还是你体贴。”老夫人自觉将话说开,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对着顾菀叹气道:“你说得也对,我在府中管账这三个月,累得精疲力竭,最后只能做到无功无过。”
她看重管家的权力,所以尚有余力时和蓝氏争个不休,结果没看顾好自己的身子。如今身子好来,她成功夺了回来,又自觉精力有限,有些嫌累了。
或许正如菀丫头所说,到了她这一把年纪,就该歇一歇,赏花弄草为乐才对。
*
顾菀刚踏进小院的们,就迎上数张欢喜的笑脸。
“恭喜纯阳乡主!”一张张或男或女、同样年轻的面庞上全是笑意。
二小姐升了乡主,又成为了未来的肃王妃,他们伺候二小姐的,面上可全都是光彩!要是得了顾小姐的看重,将来被带去肃王府,那可不更是前途无量!
“都起来罢。”顾菀露出一个端庄中隐含威严的神情,并不如往日那样平易近人:“这回院中搜查,你们都是有功的。”
“等今日晚膳时,本乡主便会将你们应得的赏赐发下,也是褒奖你们忠心耿耿。”
话音落下,院中的仆婢们皆是俯身谢恩。
同时心中微微一颤——这几天内,琥珀姑娘是如何奉着二小姐的命令,将那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与别的主子打交道的奴婢清出去的,他们可都看在眼里。
恩威并施完,顾菀就颇为满意地回到了内室。
先吩咐珍珠珊瑚去准备赏赐的东西,然后将琉璃和琥珀留下说话。
顾菀起身先去了梳妆台前,将自己放首饰的盒子打开,放在琉璃和琥珀面前:“你们选一个喜欢的,是我额外赏给你们的。”
盒子里闪出一片珠光宝色,让二人有些愣愣地瞪直了眼睛,随后就要跪下推辞。
“不必推辞,这是你们应得的。”顾菀轻笑着抢先开口。
琉璃在这件事情中一直跟着她,要做的事情也没有拖后腿。琥珀则是呆在府中,一个人独立完成了她交代的两件大事情——阻止有人往她的房中放些不该出现的东西,以及,将先前拿过来借阅的、属于顾萱的练字纸张再还回去。
都是十几岁的女儿家,对于这些好看的首饰,都是格外喜欢的。
见顾菀这样说,两人也不再扭捏.
琥珀选了一对成色上好的青玉镯子,琉璃则是选了亮晶晶的宝石珠花。
而后齐齐向顾菀谢恩。
顾菀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后,对琥珀吩咐道:“你亲自去四妹妹的院子里走一趟,就问问四妹妹,有没有什么格外喜欢的话本子,尤其是喜欢里头男主的,若是有,也带给我看看。”
当初便是顾芊用话本子提醒她蓝氏的诡计,她如今也要报恩才是。
顾芊与孙姨娘所求,莫约也就是一位如意郎君和平平稳稳的下半生罢了。
琥珀应了退下,琉璃则劝着顾菀也去小憩一会儿。
为着祈国寺之事闹到半夜,今早又看老亲王恬不知耻,她家小姐的精神估计紧绷着呢,还是歇息会儿好。
顾菀想了想,觉得稍稍休息一会儿也好,便去沐浴了一番,而后准备去床上小憩片刻。
临睡前,她对琉璃道:“等会儿估计会有不少人家送来贺礼,莫约还有皇上或者王妃的赏赐,你去请苏妈妈一块儿,将贺礼直接拉到寿梧园来。”
免得现在正缺钱的镇国公看着礼物眼红,不要脸地拿过去充公了。
许是真的累了,顾菀刚的面颊刚沾上枕头,就陷入黑甜的梦乡。
*
谢锦安回到皇宫之后,就快步走向御书房,准备复命。
却有人擦肩而过,急匆匆往御书房赶。
他眯了眯眼睛,辨认出那是皇宫中专门负责接受书信的太监。
心中就轻笑一声:看来,是景州知府对皇上有关太子剿匪之事的垂询作了回复。
想到这,谢锦安就收了步子,不紧不慢地往御书房走去。
于是乎,等谢锦安走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正听见里头传来一声脆响。
像是……青瓷花瓶被扔到地上的声音。
然后是哆哆嗦嗦地告退声,先前看见的那太监面色惶恐地退出来,还险些踩到谢锦安的脚。
“奴、奴才一时没注意,还请肃王殿下见谅。”太监回首看见谢锦安,惊得差点跳起来,慌忙福身请罪,面上早已经是一片土色。
他早就听说过,肃王是个不爱守规矩的主儿,遭受他如此冒犯,会不会直接挥手将他打飞出去?
出乎太监的预料,眼前俊美昳丽的肃王只对他挥了挥手,轻声询问:“本王无碍——只是父皇怎地如此生气?”
太监望了望谢锦安鞋面上被自己蹭出来的脏痕,凑到谢锦安耳边极快地说道:“回肃王殿下,莫约是因为景州山匪之事。”
说罢,就像一尾滑溜的鱼儿,从不起眼的小道离开了御书房。
谢锦安心中愈加肯定,理了理神色,跨步走进了屋中。
“儿臣见过父皇。”他沉声拱手,好似浑然看不见地上的一片狼藉:“父皇吩咐儿臣做的事情,儿臣已经做好了。”
皇上刚因着信中的内容生出许多恼怒:
他为着祈国寺之事中的景州山匪致信景州知府,询问太子坐镇指挥得如何,进展是否顺利。景州知府的回信颇快,回信中只说太子与徐将军各司其职,但是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太子态度散漫、整日都流连于居所,享受着下属官员送上来的美人,只有徐将军一个人在前线奋力剿匪,却因为太子压在上面,指挥威严不足,所以进展并不顺利。
他派遣太子前去坐镇,并不只是为了给太子一次重新表现自己的机会。
更多的,是因为太子可以代表一半皇帝的颜面。他是要告诉景州的百姓,有皇帝庇佑,小小的山匪不足为惧。
可太子居然这般懈怠,简直不将皇室的颜面与责任放在心上!
直到看见三儿子进来,说话气度都比往日要沉稳不少,皇上的气儿才稍稍缓了缓。
“做得不错。”皇上对谢锦安颔首赞赏,随后道:“朕瞧着你昨日磨墨的手艺不错,今日也替朕磨一会儿罢。”
谢锦安嘴上道:“父皇这是将儿臣当成侍墨的太监了。”手上却是乖乖地走了过来,给皇上磨墨,眼睛也是安安静静地垂着,并不像太子和武王似的,一进御书房就恨不得伸长脖子。
这让皇上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批阅了大半个时辰的折子后,皇上用余光瞥了瞥垂首研磨的谢锦安,轻轻咳嗽了一声。
“先前刑部尚书来过,说严审了山匪之后,并未能审出山匪从景州入京城的路线,只审出山匪来京城,是受到了亲王的雇佣,也是亲王派人领着他们进来的,也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山匪才能顺畅无阻地来京城罢。”皇上状似随意地开口。
谢锦安仍旧是认真捏着墨锭磨墨,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父皇是在和儿臣说话?”
“朕虽然让你磨墨,你也得时刻保证耳聪目明才对。”皇上看谢锦安的模样,不由得语重心长地教导。
“是,儿臣知道了。”谢锦安敛目对皇上道:“说起山匪之事,儿臣就想起纯阳乡主曾经同儿子说起一件怪事。”
“她说,她在二月里、镇国公府的温泉庄子上,曾经抓到过来踩点的窃贼,带着一股匪气,后来被扭送到官府——可纯阳乡主看到昨夜的山匪时,发觉有几个很是眼熟,似乎就像是几月前在温竹山踩点的窃贼。”
皇上原先还懒洋洋地喝茶歇息,听见这话,立刻拧起眉毛,警醒过来。
一瞬间,心里头划过无数的猜想,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冷静。
“朕知道了,这倒是个颇为有用的消息。”皇上颔首赞赏了一句,随后又似闲聊一般问道:“朕倒是听你的武学少傅说,你骑马、防御的功夫都不错,比你那烂糟糟的文章好多了。”
谢锦安唇角露出几分笑意:“那是父皇亲自教给儿臣的,也是父皇难得心平气和与儿臣说话的时候,儿臣自然是谨记在心的。”
皇上眼中的目光微动,心中有了几分思量。
片刻后,再开口时,却已经转换了话题:“朕瞧你选了西塘大街的那个宅邸?”
那个宅邸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精巧的。
是不是因为自己一直对三儿子不冷不热的,导致三儿子不敢选最拔尖的宅邸?
其实三儿子潇洒不羁的模样底下,说不准全然是对父亲关心的渴望。
多思的皇上如是想道,心中对谢锦安更多了一层愧疚。
他从旁边的书架上取过一个盒子,从中将两把铜钥匙掏出,扔给谢锦安:“诺,这是你看中那宅邸的钥匙,横竖你是个夜猫子,去看看那宅子到底合不合你的心意。倒是是要住一辈子的地方,还是亲眼看看的好。”
说完这话,皇上顿了顿,又补充道:“朕记得答应过你,让你从私库中挑东西到王府上——你就多选一些,好好装饰装饰府上,也要选一些首饰,算是朕给纯阳乡主的添妆。”
谢锦安轻轻颠了颠那两把钥匙,面上露出个鲜活潇洒的笑意,拱手道:“儿臣多谢父皇,也替纯阳乡主谢过父皇。”
*
顾菀这一觉睡得很沉。
她做了一些梦,有梦见小时候母亲温温柔柔地给她唱摇篮曲,也有梦见在温泉庄子上、老夫人为她办了颇为隆重的及笄礼。
还梦见了……游园宴上唇齿间缠.绵的旖旎场景。
腰间被紧紧握住的炽热温度悄然升起,连带着那股子暗藏缱绻的焚香木气息都愈加明显。
顾菀是被那样的滚热热醒的。
睁眼后只觉得心跳怦怦,面儿上像浸了温泉一样热乎。
外头的天色已经是黑沉,屋中昏昏暗暗,只有靠近房门的地方点了一盏小灯。
顾菀在床上静静歇了一会儿,不愿去想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努力让腰间似乎残留了许久的热意消散。
焚木苦香却越来越浓郁,几乎要让顾菀沉溺进去。
她纤袅的身形一顿,有所察觉地猛然回首。
望进一双盛着清柔月色的桃花眸子。
第85章 第六十五章
◎对谢锦安是一种无声却致命的诱.惑◎
“王爷?”顾菀尚未反应过来, 先用方睡醒的慵懒嗓音软软唤了一句,怀疑自己还没从梦里面醒过来。
一时揉了揉眼睛,鼻尖盈满好闻的焚木苦香。再抬起眼睛时, 那双极好看的桃花眸子离得更近了些。
顾菀才恍然明白过了:原来这不是在梦中,是肃王就到了她的眼前,正安静坐在美人榻上等着她醒来。
她有些愣愣地望着谢锦安。
肃王面容英隽,眉眼间更有种少年郎的鲜活昳丽, 扬起的俊眉带着天生的张扬恣意,偏生得一双含情潋滟的桃花眸,只默默地盯着她看,就漾生出如春日新芽一样的静默温柔,无声无息地将顾菀给裹住。
稍才疏缓许多的胸腔又莫名怦怦起来。
室内摆着的冰盆似乎缓缓失去了作用, 没办法再融化屋子里渐渐升腾起来的夏日暑热。
顾菀被猛然一热, 有些许慌乱地挪开与谢锦安对视的目光,不经意间又瞥到谢锦安微微勾起的薄唇。
唇形精致,在皎皎月色的映照下,就和方才在梦中触碰的那样温热柔软……
这念头刚起, 就让顾菀倏然红了面颊。
屋中渐高的暑热似乎都聚在了顾菀的床榻之上。
尤其是腰间,那团似掌心的滚烫温度如卷土重来,牢牢地锢住顾菀的细腰。
是一种在梦中也能感觉到的强势。
在心中形容出这一点,顾菀反而是渐渐平静下来。
到底是个梦境……肃王在她面前, 都是少年赤诚的模样,是不会有那样强势的性子的。
只是她今夜是怎么, 竟然、竟然会梦见这样羞人的场景?
是因着赐婚圣旨下来的缘故么, 让她不由得想起, 肃王在游园宴上说要娶她的事情。
“王爷怎么来了?”努力平复了心情, 顾菀起身点亮床边的灯盏, 语气中还有几分未褪去的懵意:“是宫里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说罢,她就要掀起被子起身。
却听见谢锦安低低、急急地一声“阿菀”。
顾菀一双明眸中满是不解困惑。
浑然不知此刻刚睡醒的她,是何等明艳动人的风景。
乌青的发顺滑蓬松,因着发热,缠上了薄汗,有一点黏糊地贴在顾菀白玉似的面颊旁、纤细修长的颈脖处和精致泛粉的锁骨上,发尖勾缠,勾勒出优美的弧线形状,也愈发显得顾菀一身肌肤如冰雪。
玫瑰面儿上则是有被热气蒸出来的嫣红,衬着勾人眼球的一对红痣,对谢锦安是一种无声却致命的诱.惑。
只浅浅的一眼,就让谢锦安喉头滚动,气息加重。
让他匆匆开口,阻止顾菀起身,露出更多的动人春.光。
唤完这一句,谢锦安就倏然从美人榻上站起身子,背对顾菀,面朝窗棂而立,放在身侧的手掌握成拳,隐隐有青筋随着动作显出。
“阿菀刚起身,我、我不宜多看。”他觉出顾菀投来的疑惑目光,有些磕巴地道了这一句。
顾菀登时就明了了。
肃王这是行君子之礼,觉得对她有所冒犯了。
“王爷放心,我是在小憩呢,里头衣裳都是好好的。”顾菀起身理了理有些皱歪的裙衫,再看着“面壁思过”的谢锦安,不觉浅笑出声:“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瞧着天色都这样黑了?”
听闻顾菀这样说,谢锦安才敢转过身子:“现在刚过巳时。”
原来她竟然睡了这样久。
顾菀在心中叹了这一句,转头去桌上给肃王倒了一杯茶。
目光掠过桌上放着的话本子和礼品单子,顾菀对谢锦安展颜轻笑:“王爷今日是不是又是悄悄翻墙进来的?”
要是肃王是从正门走的,那她可早就要被镇国公给吵醒了。
谢锦安抿起薄唇:“主要是出了皇宫时,天色就已经晚了,不好再打扰镇国公与老夫人安歇的。”
说罢,谢锦安一顿,又接着道:“这回也不算是悄悄翻墙进来的,我同你身边的那两个侍女都打了招呼的。”
既然打过了招呼,那就不算是悄悄的了。
正说着,屋外头传来些许的响动。
“乡主,奴婢是琥珀。”琥珀的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奴婢听见屋中有响动,想问问是乡主醒了么?”
还是肃王殿下不小心在屋中弄出了一些响动?
顾菀便扬声道:“是我醒了,进来罢。”
及至看见琥珀提着食盒心神未定的模样,顾菀就微微弯起了眉眼。
琉璃在祈国寺的时候是见过肃王翻墙的,琥珀却是不曾见过,想来是被吓得心神不宁了。
对上顾菀带笑意的目光,琥珀的目光带上了一点幽怨:小姐不和她提前说过也就罢了,这回儿还在心里笑她!
幽怨完,得了顾菀带着歉意的眨眼,琥珀复又露出微笑,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乡主,膳房的人送晚膳时您还睡着呢,奴婢就叫他们不吵着您,留下几道您爱吃的膳食便好。”
“这些奴婢都放在锅子上热着的。”
顾菀闻言颔首,吩咐琥珀将里头的膳食取出。
与此同时,谢锦安不动声色地抬起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食盒。
——方才他来的时候,阿菀尚在熟睡,他就想趁此机会,从贴身丫鬟那里获知一些阿菀的喜好。
比如说,阿菀喜欢吃甜口还是咸口,屋中喜不喜欢铺上毛绒绒的垫子,桌上爱不爱放一些花草赏玩……
他往后可要做好这些小细节,让阿菀吃住玩乐都觉得高兴才好。
可惜阿菀性子随和,连她的贴身丫鬟被问起时,都苦着脸说,“乡主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只要能用、能吃、能看,乡主都是喜欢的。”
于是,谢锦安认真地记下了桌上的菜色:
虾仁炖蛋、清炒时蔬、山药炖清鸡汤、鲍汁豆腐,并一盘玫瑰奶酥。
都是些简单的菜式,并不反复,追求清爽可口、味道俱全。
谢锦安默默地记了下来。
琥珀瞧了瞧屋中的氛围,悄悄地退了下去。
她今日惊讶于肃王翻墙来找乡主的举动,可也能从其中感受到肃王对乡主的喜爱看重——这是好事情呀。
她还是赶紧离开,不要妨碍乡主与肃王增进感情了。
“王爷要不要也用一些?”顾菀推了推那一盘玫瑰奶酥:“这是我们府上膳房最拿手的点心,我觉着也不错。”
见谢锦安微笑着拿起一块品尝,顾菀就边快速用膳边问:“王爷此番前来,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抿下嘴中香甜的奶酥滋味,谢锦安从怀中掏出了两把铜钥匙,桃花眸中有着期盼的笑意:“阿菀,我从父皇那儿拿了钥匙来,咱们要不要去那座宅邸仔细瞧一瞧,亲眼看一看到底合不合心意?”
他说完这话,漂亮的眸子就不由得眨了两下,显示出几分紧张来:现在已经过了巳时,快到深夜了,阿菀会随着他去么?也实在是他太激动了,拿着钥匙时,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带着阿菀去看看他们的新房子。
好似在阿菀面前,他总是会变得冲动一些。
是那种想和阿菀分享所有好东西的冲动。
“好呀。”出乎谢锦安的预料,顾菀答应得干脆又利落。
舀了一勺嫩滑的蒸蛋到嘴中,顾菀有些担心道:“只是王爷,我并不会翻墙,国公府距离西塘大街也有些远,咱们怎么过去呀?”
谢锦安仔细想了想,忽地自己先红了耳尖,变得有些支支吾吾。
桃花眼中目光潋滟,但稍稍飘忽了些,并不敢去落在顾菀面上。
顾菀也不催促谢锦安,只是不紧不慢地用完最后一口晚膳。
而后以手支颐,托腮笑吟吟地望着谢锦安。
两汪秋水像清浅的小渚,清清澈澈,落在人身上的就如同春雨一般和暖,无声无息地浸润到人心里。
她突然发现,她有些喜欢看谢锦安耳红羞涩的模样。
素日潇洒意气、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在旁人面前天不怕地不怕,在她面前却有这样青涩的时候,生怕说错了话,惹得她不喜欢。
谢锦安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用神情行动,袒露自己在他心中的特殊。
这样被人捧在掌心上小心呵护的感觉,顾菀是贪恋的。
她并不自私,也并不吝啬。
接收到这样愉悦的感觉后,她就想投桃报李,也这样小心、爱重地对谢锦安。
让对方也享受到被人看重的欢喜。
可是望着谢锦安分明耳垂通红,昳丽的俊面上却故作镇定的样子。
顾菀莫名地起了坏心,说出口的话就忽然变了。
她忽地起身,将身子前倾,探向谢锦安如染上朱砂一样的耳垂。
然后……轻轻地、俏皮地呵了一口气。
“王爷这样缄口不言,是不是想了什么戏弄我的坏主意呀?”顾菀嗓音压得低低的,原先甜软的声音变得浓蜜起来,直让听见的人变得晕晕乎乎,像泡在蜜糖罐子里。
说完这话,顾菀才发觉,在这样的场景下,她与谢锦安的身份似乎颠倒了。
恍惚她才是那个名满京城的纨绔皇子,谢锦安则是被她调戏、满面羞红的良家妇女。
弄得顾菀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准备说些话将这场面给过渡走。
然而下一秒,顾菀腰间一紧,传来熟悉的炽热温度。
她小小地惊呼一声,跌坐在谢锦安的怀中。
第55章 第六十六章(修)
◎阿菀与他,密不可分◎
顾菀吹出的那口气似一根羽毛, 轻轻地挠过谢锦安的耳垂,带来让他难以控制的酥痒心动,整个身子似乎都变得酥麻起来。
他下意识地一把揽住顾菀整个罪魁祸首。
抬眼看向近在咫尺、丰润饱满的红唇, 谢锦安不由得牙痒衔齿。
他想……罚一罚这样总爱逗他的阿菀。
就像游园宴那一夜,热烈缠绵、唇舌交缠、令他至今怀念的那一个吻。
他怀抱着阿菀,手覆在阿菀的脑后、腰上,将阿菀牢牢地扣在怀里。
恍惚间, 就好像他整个属于了阿菀。
阿菀与他,密不可分。
但听着顾菀小小的一声惊呼,看着那双盈艳明眸中闪过的几分小心无措,连带着若隐若现的红痣都变得可怜可爱起来。
谢锦安就倏尔心软,变了主意。
罢了罢了, 他若是那样罚了, 吓到了阿菀怎么办。
还有三个多月,阿菀才正式成为他的肃王妃呢。
而顾菀,则半坐在谢锦安怀中,望着眼前神色似气恼, 又似无奈,还带了点羞红的少年郎,面上带了点柔软的笑意。
“王爷不要生气。”她抬起指尖,轻轻戳了戳谢锦安的面颊, 柔声哄道:“我知道的,也记得的, 王爷怕痒, 我下回不这样逗王爷了。”
顾菀这样说着, 心中却有些遗憾。
实在是这副模样的肃王……乖巧中有着可爱, 是极难见到的。
闻见顾菀的话, 谢锦安面上浮现几分清浅的微笑。
“我没生气。”他尾音含着笑,扭过脸去,轻声道:“阿菀要是下回还这样……也、也是可以的。”
阿菀都记着他的话呢,既然如此,阿菀想逗他……那便逗罢,阿菀开心就好。
瞧着谢锦安小别扭的模样,顾菀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而后才发觉,她还半坐在谢锦安的怀里。
姿势暧昧,又因身躯相近而慢慢滋生着热气。
令人面颊生热,生出一片嫣红。
顾菀心头一跳,同手同脚地从谢锦安怀中跳出,用帕子捂了捂面。
“王爷还没说,咱们到底怎么去呀?”她立即开口,转换话题,将谢锦安的注意力引到旁的地方去。
谢锦安含笑站起身,垂眸望着顾菀,微微张开双臂,温声问道:“我背着阿菀去,好不好?”
顾菀想了想这方法的可行性,觉得不大,但到底是不愿意狠心拒绝谢锦安,就先颔首同意,想着等会儿若是行不通,自己再婉转提另一个主意,也不会下了肃王的面子。
见顾菀同意,谢锦安面上就显出几分欢喜。
他蹲下身子,朝着顾菀露出匀实隽秀又不失有力线条的背部。
“阿菀上来罢。”他嗓音清朗,背对着顾菀挥了挥手。
“好,王爷可要背稳了。”顾菀伏到谢锦安背上,轻轻地环住谢锦安的颈脖,弯起唇角笑着说道。
谢锦安稳住顾菀,轻轻松松地站起身子,口中道:“阿菀放心,就算天塌下来了,我也将阿菀背得稳稳的。”
说着,他就背着顾菀出了房门。
因为谢锦安突然到访的缘故,琉璃和琥珀直接给小院的仆婢们放了个假,让他们出去好好玩乐玩乐。
等到了小院熄灯的时候,再回来歇息。
所以如今小院外面,只有琉璃和琥珀两个人守在外面。
瞧见自家乡主被谢锦安背在背上,都不由得一惊。
这大晚上的……乡主和肃王殿下是要干嘛去?
对上琥珀和琉璃疑惑的目光,顾菀并不打算解释,只是对着二人道:“我有要事,要和肃王殿下出去一趟。”
“若是有人要来见我,就说我已经歇下了。”
顾菀略一停顿,补充道:“要是国公因着贺礼的事情,非要见我,就说我今日接了圣旨,明日还要再去谢过王妃与太后,实在要养足了精神,就不起身见他了。”
“说得强硬一些,若是他怪你们,你们别怕,有我保着你们。”
琥珀沉稳应下,琉璃则是笑意盈面:“乡主放心去罢,奴婢们不会叫人扰了乡主和肃王殿下的。”
这话让顾菀不由得脸面微红,看一眼琉璃道:“你是越来越油腔滑调的了。”
谢锦安听着这段对话,浅笑出声。
侧首轻靠了靠绕着周身的幽袅香气,他道:“阿菀,抓紧我。”
然后倏尔脚下用力,带着顾菀无声而迅速地飞上镇国公府的围墙,将琉璃和琥珀二人抛在身后头。
顾菀则是在谢锦安骤然出声的那一刻,就下意识地、牢牢地搂住谢锦安的颈脖。
让人心安宁静的清苦香气瞬间充盈鼻尖。
而下一刻,顾菀只觉得自己眼前风景变换,一眨眼就到了镇国公府的外边。
环顾四周,再也不是镇国公府中,自己住的四方小院,而是京城中未歇的繁华灯火,隐隐可以听见从四处传来的热闹人声。
是顾菀几乎从没见过的夜市景象。
察觉到顾菀在好奇地望着周围,谢锦安跃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口,站到几乎要顶天而立的一棵百年老槐树上,和树上落下的阴影融为一体。
“一直往东走,就是京城中最热闹的街市,有许多小贩就地摆摊。而往西看,就是酒楼食肆聚集的街道,不论白日还是黑夜,都是烟火香气袅袅。”
“再往南边看,就是上回咱们第一次见面的街道了,那儿多是衣裳首饰,连着的那条街则多是典当交易的地方。最后是往北边,经过一处大药铺子,再过三四条主要用来赏花赏画的街,就是西塘大街了。”
谢锦安温声向顾菀解释着京城的布局,而后回首问道:“每当元宵的时候,整个京城都有彻夜不休的灯会,我到时候带你去玩好不好?”
想来阿菀长久住在温泉庄子上,应当少见京城的灯会。
那他就带着阿菀,将这些年未曾看过、玩过的,都一应补上。
顾菀眼睫微颤,想起这些年,她在夜晚,站在温竹山上,眺望着京城的场景。
——其实她是见过京城的元宵灯会的,只不过,是在山上远远望去一眼罢了。
的确是烛火辉煌、人声鼎沸,光华璀璨如白日。
她曾在心中想道:也不过如此罢了。
可如今听谢锦安这样说,顾菀竟升起几分期盼。
“好。”她偏了偏头,面颊轻轻靠在谢锦安的背脊,软声答允了谢锦安。
谢锦安俊面露出笑意,对顾菀道:“我要加速度去咱们的宅邸了。”
说罢,他又轻巧地跃起,像一只衔着玫瑰的猫儿,优雅又灵巧地在夜幕下穿梭而过。
夏夜微热带凉的晚风极快地拂过顾菀的面儿,吹起她的鬓发。
顾菀望着从她眼前飞驰而过的夜间京城之景,抿起唇,也抿住了心底的一点点疑惑。
肃王的轻功……还有祈国寺那一夜打斗时颇利索的身手,不像是外间传的那样,自小就文武不学、疏懒自废的模样。
……许是有心人抹黑了。
顾菀不免想起,谢锦安同她说过的话——他在宫中,亦如她在镇国公府,孤身一人,惟有祖母怜惜。
她心中转过一抹相怜与心疼,转瞬间就将那一点疑惑覆盖,深深地压在心底。
这是她未来的夫君,生得俊美昳丽,对她体贴真心。
她实在不用多想些旁的,弄得疑神疑鬼起来。
*
他们选定的宅邸几乎占了整个西塘大街,往前再过一段就是皇宫,周边则有鲁国公府和吏部尚书并太傅府,往后过一条小巷子,就有不少的店铺可以就近采买东西,倒也是方便。
望着府中零星亮起的灯火,顾菀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诧。
“是我叫小时子过来,先探探路,给咱们点一点灯。”谢锦安越过最外面的那一层围墙,落到朱红染就的大门内,小心轻柔地将顾菀给放了下来,口中不忘解释道。
正说着,小时子就兴冲冲地从内院跑了出来,朝他们行礼:“奴才见过殿下,见过纯阳乡主。
谢锦安微微颔首,心中遗憾想道:
还是肃王妃听得更加顺耳一些。
可惜要等三个多月,才能听见。
小时子行完礼,就引着顾菀与谢锦安二人进去,一边张开嘴,叭叭不绝地介绍起了宅邸的基本情况。
这所宅邸并不是京城中待入住王府中最大的,却也占地面积颇广,除了西塘大街之外,还在西塘小巷、西树大街占了大半的位置,一共六进的院落。
从朱红的大门之后,依次就是影壁、正院、中院、内门、后院、后罩楼并四排整的小厢房,用简洁又不失精致的长廊曲折连接各处,也连着两侧的翼楼【1】。
府中最吸睛的就是草木繁盛,门廊栏杆处,只要有泥土,就必然有几分绿影,兼之打理得当,并没有杂乱之感,反而有种随性的野趣。
顾菀喜欢的大院子位于后罩楼到中院之间,其中并没有放置花草,而是等着住进去的主人吩咐了,再由殿中省派遣宫中的花房匠人,按照主子的喜好来布置。
顾菀对这所宅邸颇为满意。
谢锦安觑着顾菀宛如皎月的笑面儿,含笑询问道:“父皇今日还同我说了,说是愿意打开私库,任我取府中的装饰,还要给你选一份添妆——阿菀喜欢什么样的?”
第85章 第六十七章
◎“有阿菀真是我的福气”◎
二人此时正站在中院的廊下说话。
抬首、回首, 入目皆是宅邸大气又不失精致的建筑,月光轻轻洒在泛着光亮的屋檐瓦片,显出一派皇家贵气。
顾菀抬眼看了看刻着简单如意祥纹的廊柱, 仔细想后轻声道:“皇上允准王爷入私库挑选,想来是难得的事情。我方才看了看,这座宅邸便是简单大气的风格,王爷就选一些风格相仿的装饰罢。”
“至于皇上要赏赐我的添妆——我一向是不大爱金银首饰的, 王爷也为我选简单的就好。”
上回歇在寿康宫中,顾菀就着意留意了室内室外的装饰,都是偏向华丽亮眼的风格。
就连寿康宫侧殿的多宝阁上,都镶嵌着亮晶晶的宝石。
再听谢锦安提过,寿康宫是皇上嘱咐翻新扩建的, 可见这位当今天子, 喜欢的就是偏向奢华雍容的风格。
既然如此,从天子的私库中拿一些样式简单的物品,既全了皇上对儿子的关爱之意,也不会让皇上觉得儿子得寸进尺、心生不喜。
谢锦安闻言就扬起长眉, 低低应好。
而后便对顾菀笑道:“阿菀竟然这样勤俭持家,真是我的福气。”
语罢,谢锦安又提到:“今日我出皇宫的时候,殿中省的总管也来见我, 询问我是否有什么合心意的皇商,可以吩咐下去, 让他们采买装修物件。”
“我仔细想了想, 京城中有名有姓的皇商大多都在城中站久了, 惯会拜高踩底、以次充好、阳奉阴违的, 我都不大喜欢。倒是新进来的皇商木氏, 在外生意广,从木材家具到茶叶绸缎,都有所涉及,且口碑不错。他们刚成为皇商,必定不敢偷懒耍滑。不若就选木氏来采买,阿菀觉得如何?”
顾菀没什么旁的意见,就颔首道好:“就按照王爷说的就是。”
木氏是鲁国公举荐的,鲁国公现今还正在为了儿子,和永福公主、李皇后掰扯和离之事——皇上给了永福公主颇重的处罚,却没有下旨让永福公主和鲁国公世子和离。
原因无他,只因永福公主寻死觅活地不愿意,且放出话来,说自己可能已有身孕,鲁国公世子是要抛妻弃子。鲁国公世子自然不认:永福公主养那么多面首,指不定就是要冒充鲁国公家的血脉。
皇上亦是十分头疼,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只能说再过两月,派太医前去为永福公主诊脉,看看究竟事实如何。
顾菀念及此事,心里头倒半点不怕因为找木氏采买得罪皇后。
凭着寿康宫的那几句话,她就知李皇后是个一味护短的糊涂性子,将所有事情全怪在旁人身上。针对她的那几句,顾菀可都记在小本子上了。
既然早便不和,也不必去刻意讨好。
“对了王爷,等咱们婚后,我想接我祖母在咱们王府上小住一段时日,可好?”顾菀心念一动,想起这事,有些期盼地问谢锦安。
一双明眸中月色闪动。
谢锦安毫不犹豫地道了好:“将来王府是阿菀当家,阿菀想怎样便怎样。”
镇国公老夫人对阿菀好,那就值得有一个安稳幸福的余生。
小和子在旁边掐着时间。
见到了谢锦安吩咐要走的点,他便要抬首张口告诉谢锦安。
可小和子一开口,看着眼前月下和美的一幕,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第一回 瞧见,他家殿下这样眉眼柔和、含笑温柔望着旁人的样子呢。
纯阳乡主在月下亦是极美,低首轻思,就有无端的艳妩娇媚之美,与他家殿下一块儿,构成一副缱绻美好的画卷。
片刻之后,小和子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殿下,时间到了。”
谢锦安回过神来,敛起落在顾菀身上的目光,心尖上已然是蔓出几分不舍:“阿菀,我送你回去罢,再迟的话就不好了。”
“好,那要再劳烦王爷了。”顾菀自然地上前一步,将手臂张开,做搂抱状。
其实方才一路上,吹着夜风,看着京城夜景飞速而过,还蛮不错的。
让她有一种不被束缚的自由之感,连心都不由得荡漾起来。
于是乎,小和子就在谢锦安的目光中,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奴才去后门牵马车”给咽了下去,眼睁睁看着自家殿下干脆利落地蹲下身子,将纯阳乡主背起,又轻盈快速地远去。
莫名地,小和子觉得自己有点撑。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心中有些摸不着头脑:真奇怪,他晚饭明明没有吃很多呀。
谢锦安就像走时悄无声息那样,安静地将顾菀送回了镇国公府的小院。
顾菀扬起面儿,明眸望着谢锦安,如上次一样等着同谢锦安告别。
眼底有着一点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不舍。
“阿菀。”谢锦安抬手,为顾菀理了理被夜风吹散的鬓发。
指尖缠绕过顺滑柔软的青丝,让他目光微动,半晌后还是忍不住道:“我可能会有段时间不在京城中,要出京办些事情。”
对上顾菀微惊的目光,谢锦安的嗓音愈加温和:“你如今是父皇亲封的纯阳乡主,又有靖北王妃做义母。在我出京的这段时间,若是有人想欺负你,想让你做你不高兴做的事情,你只管顺着自己心意去做便好。”
“实在不行,可以告诉靖北王妃与太后。”
他怕顾菀的性子和受封前一样好,被人随意欺负了去。
“我记下啦,王爷就放心吧。”顾菀露出个乖甜的笑,然后目送谢锦安离开。
心里头涌起几分暖洋洋的感觉。
被人这样用心地关照叮嘱,总是让人喜欢的。
琉璃从房里头探出脑袋,见谢锦安已经离开,便迎了顾菀进屋,顺便奉上了一盏凉茶:“乡主出去一趟莫约有些热吧,这是奴婢晾好的凉茶,给乡主去去暑热。”
琥珀则是对顾菀回方才离开后小院的模样;“乡主料事如神——您与肃王殿下离开之后,镇国公果然说要见您。奴婢们按照您说的回了镇国公,镇国公瞧着面有不满,但到底未曾多说什么,悻悻离开了。”
“乡主,你可没看见,国公爷那副要发怒的样子可吓人了。”琉璃是头一次见镇国公不加掩饰的模样,难免有些心悸:“奴婢从前看着,还以为国公爷是个温和的性子呢。”
顾菀将凉茶一饮而尽,唇边勾起一抹嗤嘲,对琉璃道:“我一早就知道镇国公是什么性子——他是看人下菜碟的性子,对着比他高的人极尽谄媚,对着比他低的人又冷眼相待。”
要是她亲自去说这话,指不定镇国公还抱歉扰了她歇息呢。
琥珀将收礼的单子给顾菀递了过去:“乡主,这是收到贺礼的单子,奴婢是按照礼物的贵重排序写的。另外,四小姐也按照乡主的话,挑了最喜欢话本子给乡主送过来。”
“辛苦了。”顾菀一边说,一边将单子展开细读。
最上头的自然是太后与靖北王妃,皇上皇后并列,接下来便是各路侯爵皇亲、京中大小官员都在上头。
望着单子最底下的永安侯府,顾菀不免轻笑道:“难怪我这个嫡母在府中这么没底气,原来是母家衰败、拿不出手的缘故。”
又见顾芊和孙姨娘的名字在上面,送的东西并不名贵,但对她们来说是难得的。顾菀就对琥珀轻叹道:“我倒是想起来,这些年有给四妹妹攒下来的生辰礼物,你明日给四妹妹送去吧。顺便告诉四妹妹,我不喜欢收生辰礼物,就不用还礼了。”
琥珀郑重应下,旋即说道:“小姐,还有夫人和大小姐、三小姐的礼没送来。”
连何姨娘都送了呢,这倒也太小气了些。
“没关系,嫡母和长姐正是困难的时候呢,咱们要多多包容。”顾菀并不在意,只微笑道:“不过三妹妹嘛……如果不出意料,过几天就会亲自将礼送过来了。”
顾萱并不是那等有勇气自己从烂泥里跌爬出来的人。
她被蓝氏和顾莲在无形中刻意养成急躁刁蛮、以恶看人的性子,从前习惯跟着顾莲指的方向走,如今狠狠栽了一个坑,就要去寻找新的指路人了。
大概率不会是蓝氏母女……即便顾萱还心存幻想,蓝氏母女却视顾萱如烫手的弃子,再不肯触碰的。
顾萱身边的贴身侍女,应当会被镇国公给处置掉。
既如此,只要稍加引导,就能让顾萱变作她顾菀手中的一步新棋了。
想起老亲王那张令人恶心的老脸,顾菀眼中就闪过寒芒:
只是失了丹书铁券,怎么对得起老亲王过去的“丰功伟绩”?
顾萱得到了她应有的报应,老亲王可没有。
琉璃为顾菀续上了一盏凉茶,会意道:“乡主,奴婢马上去同管家讲一句,为三小姐及时补上贴身的侍女?”
“你说得不错,不过不是现在。”顾菀欣慰地看着琉璃一点即通:“要等明日或是后日,你再去同管家说。”
在几个时辰前,她与老夫人的谈话中,老夫人已然透露了对管家之事的力不从心。
她马上就要出嫁,正缺个锻炼掌家能力的机会。
最晚后日,老夫人就会主动将管理中馈之事交待给顾菀,然后听从顾菀的话去歇息。
第58章 第六十八章
◎眼睑两点殷红闪润,如同刚刚坠下的血滴◎
交代完大致的事情, 琥珀就像老妈子似的催促顾菀去歇息:“乡主虽然下午睡了一大觉,可是这晚上万不可不睡,伤身体呢。”
“但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困呢。”顾菀无奈叹气, 妥协道:“那我看看四妹妹送来的话本子,等我看一本酝酿酝酿睡意,就去睡。”
琥珀满意点头:“珍珠她们今晚是在外面玩够了,奴婢将他们叫回来。”
说罢, 琥珀和琉璃给顾菀留足了看书用的灯烛,转身行礼出去,将放出去玩的其他仆婢寻找回来歇息。
*
顾菀的小院中欢欢喜喜一片,连带着寿梧园也是气氛融洽。
可镇国公府旁的院落全然不似这般。
尤其是顾萱的院子。
虽说也得了一道明黄的圣旨,成了身份尊贵的未来亲王良姊, 但是府中仆婢路过顾萱的院子, 面上都带着幸灾乐祸,不时还窃窃私语两声。
瞧瞧这三小姐,平日里仗着夫人和大小姐在府中作威作福、对他们下人动辄打骂,如今却得了这样一个下场:亲王良姊的确算是尊贵, 可也要看是哪一位亲王呢!
更何况,宫中还传出来消息,是三小姐主动倾慕的老亲王,还拿了二小姐做名头, 险些给府上惹来一场大祸。
想起镇国公这几日在府中发的火、众人被扣下的部分月银,下人们就对着顾萱愈加不满, 甚至怠慢起来。
因着镇国公处置了一轮顾萱身边的下人, 此刻顾萱的院中是空荡荡的寂静一片。
顾萱抱膝坐在自己床上, 捂着面儿低低啜泣。
半晌后, 她忽然抓起放在手侧的圣旨, 面色难看又带着仇恨地将它狠狠地扔了出去,正巧砸在房门的框子上,发出一声重响。
柳叶正提着东西进来,瞅见一晃眼的黄影子飞过来,险些砸到自己脸上,就下了一大跳。
再看是今日刚发下的圣旨,登时就吓了一大跳——圣旨等于皇上,如此对待圣旨,岂不是代表三小姐对圣旨不满、对皇上不满?
这要是传出去,连带着她都有可能没命的!
想到这一点,柳叶也顾不上扫视房间中满地的花瓶残渣,赶紧弯身将圣旨给拾起,再小心地吹去上面沾染的灰尘,双手捧着放到了桌上。
然后才转身走向顾萱,语气中有些抱怨:“小姐现在可要谨言慎行,好容易得了自己想要的出路,若是被人捉住把柄,小姐可不能心想事成了,连带着奴婢也讨不了好。”
想要的出路?心想事成?
顾萱听着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要不是蓝氏与顾莲坑她,将她推出来挡锅,她何至于沦落到如今人人都可以看笑话的地步!
顾萱想向从前那样,一巴掌呼在不恭不敬的柳叶身上。
可想起镇国公对自己的警告、昨日院中艾叶等人被杖责传来的惨叫,顾萱就生生地忍了下来。
她咬起牙,恨声问道:“我叫你去打听的消息、让你去传的话,怎么样了?”
柳叶将手中的东西随意放在桌上,敷衍地行礼回道:“奴婢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打听到,国公爷已经将艾叶他们挪去庄子上了,准备等他们伤养好了再发卖出去。”
“至于小姐您想见夫人和大小姐一面,奴婢也去传话了,只是夫人和大小姐都说不见您呢。”
说起这话,柳叶就想起自己方才被人为难的情形,不由得怨天尤人起来:她可当真是倒霉,怎么偏生是她被分给伺候三小姐?不但受人冷眼,还要担忧自己将来去老亲王府后的人身安全!
听闻艾叶将会被发卖,顾萱心中有几分伤心,又得知蓝氏和顾莲并不愿意见自己,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微小细弱的弦就瞬间崩断了。
她原先在心中还有一丝丝的安慰:或许、或许是母亲和长姐被逼无奈之下,才让父亲将她给推了出去。见她这个模样,应当会来帮助她的。
事到如今,幻想破灭,顾萱比在寿康宫承认自己爱慕老亲王时还要崩溃,像是多年依靠的大山忽然间崩塌,将她死死地埋在下面,让她绝望、让她喘不过气来。
无数滴眼泪像不要钱似的从顾萱眼中落下。
她眼中布满血丝,腮颊上咬起一块嫩肉,恨恨地鼓动着,充满委屈恨意的目光落在柳叶身上。
——到现在,连一个婢子都能这样趾高气昂地对自己!
手边仅剩的完整茶盏被猛然砸向柳叶。
柳叶一时没防备,被砸中肩膀,登时就是一声高高的呼痛,跪倒在地下。
理智崩塌的顾萱从床上冲下,给了柳叶响亮的两巴掌:“贱.婢!凭你也敢这样和本小姐说话!”
柳叶被打得眼冒金星,呜呜咽咽地护住自己的脸。
顾萱又抽了四五个巴掌才停下来,眼角余光扫过方才柳叶放在桌上的东西,是几个包装好的礼盒,上面还附了名字,都是庆贺她成为老亲王良姊的。
顾萱睁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去,发觉都是从前与她玩得好的几位闺秀,是趴着她来认识顾莲、蓝晶儿和李文等人的。
此刻送贺礼来,压根就是来笑话她的!
于是乎,顾萱又带着怒气,将所有的贺礼都掷在地上。
房间中顿时就是一片叮叮咚咚的声响。
过了许久才停歇下来。
顾萱红着眼睛,喘着粗气,将屋子中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给砸碎了,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心中仍是一阵怨恨和不甘心:她还这样年轻,难道就要填在老亲王府里么?
她如今是看清楚了蓝氏和顾莲的真面目。
既然她们是靠不住了,那她还能靠着谁呢……
*
翌日。
正如顾菀所料,她一醒来,苏妈妈就拿了账本过来,对顾菀笑道:“老夫人昨个儿晚上就吩咐了奴婢,说是等乡主您一醒过来,就将这些日子的账本和管家印章给您送过来,让您试着管一管家中的事务,也好将来为打理王府做打算呢。”
见顾菀又要起身去正屋的意思,苏妈妈赶紧补充道:“老夫人如今还没起身,正在睡着呢——乡主您也知道,自从掌家之后,老夫人每日都早早地起身,今儿卸了重任,好容易美美睡一觉,就让奴婢告诉您,往后不用每日都赶去服侍老夫人起身了。若是您遇到什么问题,只管去问老夫人便是。”
“好,还请苏妈妈代替我谢谢祖母。”顾菀笑得和气:“还要烦请苏妈妈帮我带一句话,我想让四妹妹帮衬着管一管,不知祖母是否同意。”
苏妈妈微笑弯身:“老夫人说了,要是乡主想有人帮忙,乡主自己拿主意就是。”
顾菀颔首应下,谢过苏妈妈后,着琉璃好生送了出去。
又让琥珀去请顾芊来。
顾芊瞧着比顾菀刚进府时气色好了不少。
头上的钗环变多了,面上的笑容也变得灿烂。
她一见到顾菀,就要行了大礼谢恩。
“咱们姐妹间,不论这些。”顾菀上前将顾芊扶起,指了指桌上的话本子和账本道:“我这回请你来,一来是想请你帮着我管账,二来是想告诉你,你送来的话本子,我全都熬夜看完了,只是要等半年这样,不知你肯不肯?”
顾芊看着话本子微微红了脸,小声道:“二姐姐说笑了,我自然是肯的,我要等今年十一月十八才及笄呢。”
“我怎地没听嫡母讲过?”顾菀闻言吃惊:女儿家及笄和男儿家弱冠,都是格外重大的日子,即便是家中庶女,也要早早地准备起来才是。
她原以为是顾芊和顾萱一样,已经及笄了,没想到是蓝氏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看见顾芊面上浮现出的苦笑,顾菀就温声道:“四妹妹放心,等到时候,我请祖母给你好好地操办一场。”
顾芊不觉眼中含着水光道谢,随后又带着轻微的哽咽说道:“昨夜二姐姐歇息得早,应当是不知道,嫡母和长姐已经被父亲要求在自己的院子里思过,连带着院子中的下人都被处置了一批。”
唔,应当是从她这里碰了壁,又看着府中应付不下去的流水,去拿着蓝氏和顾莲撒气了吧。
顾菀这般想着,面露惊讶,叹气道:“这也算是应得的。”
说罢,她就转了话题,拿起账本,细细地教顾芊该如何管账、对账。
等送走了顾芊,小院就迎来了下了朝的镇国公。
果然开口就是要将顾菀收到的贺礼充公。
“菀儿呀,你如今既然做了纯阳乡主,就更要替咱们府上打算了。”镇国公的眼睛望向顾菀小院中做库房的小屋:“你仔细算一算,下半年有万寿节、中秋节、重阳节,还有你的婚事,你的嫁妆,哪一样不是费钱的事情?”
“而且你年纪又小,恐怕有人骗你不知事,将好东西都换了过去。”
“不如,父亲帮你保管这些贺礼可好?”
琉璃和琥珀在后面低着面儿,掩住眼中的愤慨。
顾菀则是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上头绣得蝴蝶栩栩如生,随着顾菀的动作似乎要从扇面上飞出,在太阳下翩翩起舞。
是不受人摆布、不复脆弱的蝴蝶。
她将大半的面容都遮掩在折扇底下,唯独露出那一双像极了袁氏的眼眸。
眼睑两点殷红闪润,如同刚刚坠下的血滴。
“好呀。”顾菀软声笑道。
第59章 第六十九章
◎将顾萱教成听话的棋子◎
镇国公闻言, 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激动地搓了搓手:“菀儿,你真不愧是为父最看重的……”
他话还没说完, 顾菀就细声细语地截断:“正巧我也给王妃送了一份礼品单子,有父亲和王妃帮女儿一起看看,女儿就不怕被人蒙骗去了。”
这话让镇国公的面色僵住。
眼角眉梢间的喜色还来不及收敛,就有震惊与难看流泻出来。
有靖北王妃插手……那他就不好有所动作了。
顾菀眯起眼睛, 微笑着欣赏镇国公此刻有些滑稽的脸色。
半晌后,她才慢悠悠道:“不过父亲说的也有道理,国公府抚育我这么多年,我理应回报才是。”
“父亲放心。”顾菀软声道:“我等会儿去挑选自己喜欢的,剩下的都交给父亲处置。”
镇国公的面色和缓下来, 继续胡说八道起来:“菀儿有此心, 也不枉父亲对你的栽培之心。”
他自觉从顾菀这里得了便宜,就想着给顾菀一颗甜枣:“为父方才已经吩咐了管家,让他尽全力修整,莫约半个月后, 菀儿就可以搬到幽兰院去住了。”
说起这件事情,顾菀神色中有了几分真心的笑意:“劳烦父亲了。”
“这是为父应该做的。”镇国公想起外面又热络起来的应酬,颇为满意地望着顾菀,殷切道:“为父在前头还有公务在身, 你如今管了家,有什么想要的自取便是。往后这段日子, 太后娘娘与王妃必然是要传召你进宫的。”
“你在宫中, 可不要忘了咱们镇国公府。”
“我知道了, 父亲。”顾菀随口应下, 转身让琥珀送了镇国公出去。
望着镇国公离去的身影, 顾菀的眸色闪过一抹暗沉。
她怎么会忘记镇国公府呢?
她会像镇国公说的那样,在太后与靖北王妃时时提起镇国公府,将它的冷漠、阴暗、徒有光鲜,都细细地说给旁人听。
*
接下来的整个八月,顾菀与谢锦安都在各自的忙碌之中。
赐婚圣旨和册封圣旨一下,顾菀在京城的闺秀圈子中立刻从默默无闻变作了炙手可热。
人人都想和这位新进的纯阳乡主,兼未来的肃王妃搭上个好关系。
——虽说肃王不是名位不重,但是这位顾小姐后头可有靖北王府呢!
也有不少人对镇国公府刷新了印象:从前只知道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温婉清丽,后来又知道有个得了怪病的三小姐,但提到这位顾二小姐,惟有格外貌美,面有红痣的记忆。
但万万想不到,正是这原以为空有美貌的顾二小姐,一鸣惊人,给镇国公府添光。
毕竟早些时候,当顾三小姐被赐给老亲王做良姊的圣旨发下时,有不少人等着看镇国公府的笑话呢。
可等到现在,都变作紧赶慢赶着给镇国公府卖好的样子
顾菀并不管镇国公借着她的光在外八面玲珑的模样,但不得不认真对待每一位亲自前来道贺的夫人小姐。这一月内,顾菀平均每日都要见一两家,同时还要兼顾府内诸事、服侍老夫人、应付镇国公不走心的讨好、派人盯着如同蔫花一样的蓝氏和顾莲,实在是有些累得慌。
惟有每日看着桌上摆放的鲜嫩插花时,心情有所舒展。
——这些都是谢锦安派小时子一日一日地送过来,为的就是让顾菀看着心情好一些,也正好当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传话筒。
这一日小时子送来的是碗口大的莲花,颜色是极难得的浅绿,花瓣丰润饱满,只单独的一朵插在浅绿的花瓶中,便似一位倚窗而立的娇柔美人,细枝纤纤,尽态极妍,让人浅看一眼就能赞叹不已。
“这是殿下亲自撑着小船,在映日荷池挑选了许久摘下的呢,名唤碧美人。”小时子望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说,当时一眼看到,就想起了乡主,所以立刻摘了下来。”
若不是御花园总管及时赶到,他瞧着殿下是要将那几朵绿荷全都连根挖起,送给纯阳乡主观赏才好。
“绿色的莲花难得,想来一定是外头进贡、花房精心栽培的。”顾菀的纤指拂过柔滑的花瓣,带着浅笑关心问道:“皇上应当是没有因此责备王爷罢?”
她最近听小时子说了,肃王在朝中的表现竟然算是不错,每日都认认真真地完成给皇上磨墨的任务,偶尔被皇上问起意见,也能说些新奇的主意。虽说大部分都没被采用,可也为皇上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得了皇上的几句夸奖。
不过肃王也不算显眼——相比于在景州坐镇剿匪、却被山匪战得连连败退的太子,不日前顺利在皇上面前完成带兵操练任务、又在江南水渠的问题上被皇上采取了意见的武王,可谓是格外风光。
听闻连武王的生母德妃都在后宫中得意起来,拿住了皇后从前管理后宫时的错处,让皇后在太后面前丢了脸面。
“乡主放心,殿下为着让皇上同意摘取这朵名花,特意这几日多磨了几个时辰的墨。”小时子憨笑道:“殿下要是知道乡主在这等小事上都这样关心,定然会心花怒放的。”
“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乡主恐怕得不到殿下的回话了。”
顾菀闻言惊诧,想起上回谢锦安同她说的话,不由问道:“上回王爷倒是和我说过,只是不知道是宫务还是私事?”
小时子摇首道:“殿下没有同奴才细讲,也没有给准话,只说有极大可能要去。”
“好,多谢小时公公传话了。”顾菀并不多问,谢过后让琥珀送小时子出去,顺便给小时子带上了一盒子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糕点。
小时子在皇宫呆久了,对金银玉器并不感兴趣,倒是对外头的点心菜肴很是喜欢,顾菀也就投其所好了。
低首看了两眼账本,顾菀就听珍珠进来回:“乡主,三小姐想来求见您。”
“让她进来罢,记得奉上一盏茶与一碟新鲜果子。”顾菀微微挑起细眉。
顾萱来见她的时间,比她所想的要晚上许多。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一月前镇国公发现了顾萱在自己屋中打砸花瓶装饰、情绪不稳,为着不出旁的意外,将顾萱关了起来,日日灌上安神汤药,直到最近几日太医说顾萱稳定好转了不少,镇国公才同意顾萱在府中行走。
这倒也是帮了顾菀。
多关一个月的紧闭,多喝一个月的苦药,足以让顾萱两眼一闭、将她顾菀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珍珠将顾萱给带了进来,态度如往常一样恭敬,并不像其余国公府的下人,对待顾萱态度轻慢,倒是让顾萱有些受宠若惊。
等到看见顾菀时,顾萱是第一回 ,收敛了从前横眉竖眼的模样,低眉顺眼、恭恭顺顺地给顾菀行了礼:“臣女见过纯阳乡主。”
顾菀抬起眼睛,淡淡一扫顾萱,目光和顾萱身后跟着的婢女对视了一瞬。
片刻后,她才收回目光,对顾萱轻笑道:“三妹妹快请起,咱们到底是同一个姓氏,何苦这样生疏起来。”
顾菀态度这样温和,竟似从前的龃龉并不存在,让顾萱下意识咬住自己的唇。
一瞬后,在珍珠将房门阖上的那一刻,顾萱忽地“扑通”一声跪了。
随后膝行到顾菀的面前,拉着顾菀的衣角,声俱泪下:“二姐姐、二姐姐,从前的事情,都是妹妹我受人蛊惑了,才一时糊涂做下那些事情!”
“如今我已经受到了教训,我已经知错了!求求二姐姐救救我!”
“三妹妹知错便好,毕竟你因为一己私情,险些就要牵连咱们府中上下。”顾菀长长地叹惋一声,旋即有些无辜地睁大双眼,不解问道:“只是三妹妹,你从前做了什么事情,受到了什么人的蛊惑,姐姐我怎么不明白么?”
这话叫顾萱圆瞪着一双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顾菀。
她原以为她的态度已经是这样软和,向顾菀认了错,还向顾菀表明自己愿意投诚之意,顾菀应当和从前的蓝氏与顾莲一样,对她和颜悦色,帮着她才对。
怎地顾菀却和她想的截然不同?
顾菀望着顾萱一脸震惊的模样,明亮的眼眸中划过一分沉静。
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顾萱此番行为,并不是真的知错,只是将错处都推到蓝氏和顾莲的身上,将自己当作一枚无可奈何、情非得已做下错事的棋子——她顾萱已经这般可怜,那她参与谋害的人,理应原谅她,并且返过头来帮着她才对。
对顾萱这样的想法,顾菀早有预料,亦并不在意顾萱所想。
她所在意的,是顾萱能不能做她手上一枚乖乖听话的棋子。
听话的棋子,第一要点,就是做到嘴巴严实,知道什么应该说出来,什么应该在心里面理解。
顾萱方才说话声音颇大,若是一时不妨,被有心人听去,镇国公府恐怕要吃一个大挂落,也会勾起旁人对顾菀的算计。
顾菀打算将镇国公府慢慢踩到污泥里去,并不想因着镇国公府而溅上泥点。
“还有呀,三妹妹。”顾菀眼角勾起,嗓音温软,似一只正在伸着懒腰的白色狐狸,不经意间露出一点鲜血般的红色:“你不是一月前,才在御前吐露心意,如愿以偿成为亲王良姊么?听闻宫中已经传出了消息,将你入亲王府的日子定在了十二月初一,那可是个好日子呢。”
“三妹妹如今心想事成,是旁人羡慕不成的,怎么反倒对我求救呢?”
“本乡主有些不大明白呢。”
第70章 第七十章
◎肃王谢锦安,辅佐剿匪◎
顾菀骤然自称乡主, 嗓音疏离冷淡,自有一股威压扑面而来。
让脑中混乱不已的顾萱下意识地伏在地上,口中无话可说, 只能双臂颤颤。
在一阵张口结舌之后,顾萱才猛然意识到一点:她方才那话,说得有些不像样了。她只一心顾着要得到顾菀的可怜,却没想到那话传出去, 就是不尊君上、意图抗旨的罪名。
前面那些话虽然不如后头这一句厉害,但也是传出去能被人做筏子的蠢话,顾菀自然不会接着她的话。
在滚过一系列大坑之后的顾萱,比从前是长进不少的。
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之后,顾萱就立刻垂首改口:“乡主说的是, 是臣女方才一时糊涂, 恐是病症的原因,说错了话。”
她现在倒是能很顺口的用多疑症作为借口了——毕竟有时候,一个病人,的确是行事方便许多。
“从前我也同三妹妹说过, 我并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人。”顾菀大方一笑,大度道:“三妹妹迷途知返是好的,可我却不愿意被人提醒起那些糟心的事情。”
顾萱赶紧诺诺应下,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为着这个, 她还以为顾菀要翻脸不认人,不准备帮她了。
顾菀给珍珠使了个眼色, 让珍珠将顾萱给扶起来。
顺便奉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茶点和新鲜果子。
顾萱坐下抿了一口茶, 有些迫不及待地吃了一片新鲜的切块香梨。
这些日子, 她日日晨起都要喝一碗苦得要将胃汁给吐出来的的安神汤药, 已经许久都没有胃口认真用饭菜点心水果了。
嘴里咀嚼着香梨, 顾萱的眼睛随意一扫,就看到了放在窗边小几上的绿荷。
品貌上等,堪称极品,一瞧就知道并不是外头凭着镇国公就能容易得到的,想来是从皇宫中送出来的。
或是肃王,或是靖北王妃,又或是柔安公主和康阳郡主中的一个。
不论哪一个,和年老虚沉的老亲王比起来,都能让顾萱的口中泛起浓浓的苦涩。
方才还香脆清甜的香梨,顿时寡然无味起来。
“二姐姐看事情洞若观火,自然知道我今日前来,是为着我的难处而来的。”吸取了适才的教训,顾萱说得收敛又委婉,连语气都含蓄了不少:“还请二姐姐帮我出出主意。”
说罢,顾萱又捻起一块小香梨,放入嘴中,用咀嚼缓解面上的紧张神色。
顾菀听着顾萱的话缓缓展颜,轻柔一笑。
难处?顾萱的难处,不就是想着该如何不违背圣旨的情况下、不进入老亲王府成为良姊么?
老亲王府……顾萱是一定要进的。
她当时怀揣了多大的恶意,冒名顶替顾菀给老亲王写不能入目的信件,心中是多么渴盼顾菀身败名裂、被老亲王玷.污,那么现在,顾萱就要承受相应的苦果。
不过,为着自己的计划,顾菀是愿意给顾萱指向一条出路的。
但仅仅是能够在后半生保全性命的出路罢了。
“妹妹的难处,我自然是知道的。”顾菀顺着顾萱的目光,望向那一朵娉娉婷婷的绿莲,暗含冷漠的眸光中增添了一抹微小的柔和光亮:“想来三妹妹心系老亲王,好容易心愿得成,却要担心亲王殿下的身子呢。”
察觉到顾萱不解疑惑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顾菀仍不紧不慢地说道:“亲王殿下原本就年纪颇大,又一直……有些行事荒唐,近来又遭到皇上的训斥和御史的参奏,想来身子骨是有些虚弱了 。”
“等三妹妹入了亲王府之后,可要好生看顾亲王殿下的身子,最好寻了医药方子,让亲王殿下好生进补才好——正巧,妹妹有多疑症,时常要请太医大夫过来看诊,趁机询问一下也是好的。”
顾菀将这一句话缓缓含笑说完,就抬手端起了茶盏细细品味,留下充足的时间给顾萱反应。
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顾萱眼中的疑惑才褪去不少,转而亮起惊喜的光亮:顾菀说得有道理,既然这痛苦是躲不过去的,那她就转变策略,人为地将这痛苦的时间缩短就好了。
老亲王年近半百,喜好美色,床.事无度,一时间有什么情况忽然病倒了,乃至病重过世,都是可以被人理解的。
只要老亲王死了,那她的烦扰不都解决了?
“姐姐我还有一句话要嘱咐三妹妹呢。”见顾萱总算领会了她话中的意思,顾菀轻轻地搁下了茶盏:“要在老亲王府中长长久久,三妹妹可要投其所好、让亲王殿下喜欢才是。”
顾萱赶紧起身行礼,面上头一回有了点发自内心的感谢:“多谢二姐姐指点,妹妹我感激不尽。”
说罢,她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行礼告退,回去细细地安排起来:镇国公虽然不许她出府,但是看在圣旨上,在衣食住行、尤其是看病方面,并不敢懒怠,反而还比从前好了不少。兼之如今是顾菀当家,又和她通了气儿,行事是方便不少的。
“妹妹留步,我还有一些话想说。”顾菀却是叫住了顾萱:“昨日幽兰院全然翻新好了,我亲自去看了看,出来后又觉得后头那个小院破旧着不大好,就让管家让人就那个小院简单收拾了一下,不日重新装修一遍。”
“我在那个小院里面,看见了一箱子保存完好的画本。因着是和妹妹有关的,所以就想着让妹妹带回去罢。”
说到这里,顾菀端和柔雅的神色中带上了些许的怅然:“原谅我想多嘴问一句——三妹妹,你还记不记得成姨娘?”
因得了主意、眼中闪烁着兴奋光芒的顾萱,闻言面色怔愣,好像被人一棒子打入了埋藏在脑海中最深处的记忆。
……成姨娘。
这三个字不算耳熟,可念起来却很亲切,让她整个人都陷入温暖之中。
从小被蓝氏养大的顾萱皱起眉头,死死地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直到过了许久,才在恍惚中看见一个极为模糊的女子身影。吗
成姨娘……好似是她的生母?
顾萱并不确定,因为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想起过生母二字了。
“唉,我还记得一点成姨娘呢,是很亲切温和的人。”顾菀轻轻叹息一声,并不打算继续往下说:“好了,我与三妹妹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我就不送三妹妹回去了。”
珍珠则是将方才提到的小箱子送到顾萱的新婢女手上,再客气地请了二人出去。
顾萱如同失了魂一样,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回到屋子,她便道:“云儿,快将这箱子打开,我看看这里头是什么。”
名唤云儿的新婢女应好,将箱子打开,再贴心地打开一本话本子,将其送到顾萱的手上。
这是一本纯手绘的画本,上头用水墨画了许多有趣又不失意境的小故事,像是用来给小孩子看的。
而在画本的末页,写了一句话——“给我的萱儿”。
顾萱怔怔地看着这句话,眼中刷地就留下了几行泪水。
她将画本抱在怀中,闭上眼睛,努力在记忆深处搜寻,意图拼凑出生母的面容。
云儿在一旁安静地观察着。
等到顾萱的眉眼中透露出一股颓然,她才适时开口:“小姐,这是您的生母画的么?”
因云儿性子沉稳,对自己恭敬,又不和其他院子有所联系,还将先前轻慢自己的柳叶给治了出去,顾萱近来对云儿十分看重,将她当作了自己的下一个心腹培养。
顾萱听云儿开口询问,就开口答道:“应当是的。”
“我、我已经不大有印象了。”顾萱眼神透着伤心:“我甚至已经记不起她是怎样的模样,也想不起哪一日是她的忌辰。”
云儿眸光一闪,嘴快道:“夫人从来没有与小姐您说起过么?”
“没有。”顾萱一顿,缓缓说道。
“小姐请恕奴婢多思。”云儿有些害怕的模样:“奴婢先前在后院做杂役,老是听在府中年岁久的老妈妈嚼舌根,说是府中那些已经去了的姨娘,都是被旁人害了去的缘故。”
顾萱闻言,又惊且疑,不免想起顾菀的生母袁姨娘。
她前段日子是听蓝氏说起的,是在气恼下说早该治死袁氏,一尸两命,生得顾菀这小贱人被生下来。
心中已经信了五分。
“云儿,那些老妈妈有没有提过,这个旁人指的是谁?”顾萱压下心头的惊怒,愈加抱紧手中的画本,浑然的眼底隐隐有怒气浮现。
云儿作颤抖害怕状,闭口不言,伸手指了个方向。
——正是蓝氏的院子所在。
*
送走了顾萱之后,珍珠将桌上的茶点都收拾了去。
琉璃则是切了些宫中来的贡品果子,笑道:“还好奴婢眼疾手快,将王妃送给您的贡品果子收起来了。”
不然岂不是要被顾萱糟蹋了去。
琥珀更有一番忧心:“乡主,您觉得事情会顺利么?”
“云儿是你亲自选出来的。”顾菀安抚一笑:“我相信你,琥珀。”
屋中正说着,就有前头的消息传来。
太子坐镇的剿匪之事,第三次围剿失利,身经百战的徐将军受伤,连太子自己险些都要被山匪掳去,作为人质。
早前太子还立下过军令状,说必然带着山匪头子回京给皇上祝寿。
现在却让皇上不得不下令,停止万寿节的庆祝活动,将金银都全力倾注到剿匪之事中。
皇上还下旨,肃王谢锦安,速去景州辅佐太子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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