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相对3(精修)
马球会后半场照常进行, 在场众人玩得十分尽兴,但最大的彩头已经赢走,每每谈起总带着遗憾, 再精彩也比不上前半场了。
自此之后,世家大族皆知裴家二公子的风采, 围坐闲谈时议论纷纷,好奇地投去目光。
他们凝望那张淡漠孤傲的俊容,各自怀揣心思,试图将其看透,找到想要的答案。
圣上年迈,至今仍未立储, 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得力人选,随时可能风云变幻。
而侯府俩兄弟明着不对付,站在不同阵营, 且裴言渊隐有碾压之势。
这个时候, 嫡庶与出身似乎没那么重要, 一切都难以预料。
毕竟侯府有两人,但侯爵之位只有一个。
近日四皇子风头正盛, 若是来日继承大统,说不准侯爷的位置, 又该换人了。
不过这些都是入仕之人的揣测,那些目光之中,还有正值妙龄的少女,矜持羞怯地晃着团扇, 遥遥望着挺拔颀长的身影。
她们不知错综复杂的关系, 只记得马球场上一瞥,玄色衣袂划过天际, 俊逸眉眼盈满张扬傲气,一举一动笃定沉稳,是京城未曾见过的惊艳。
目光中的男子更衣归来,一袭墨青长衫纤尘不染,墨发用汉白玉簪束起,衬得肩背宽阔,颈部修长,如竹节般笔直利落。
裴言渊并未在意诸多视线,容色浅淡疏离,步子不骄不躁,掀起竹帘踏入四皇子席间,一同下着一盘棋。
从帘外看去,只看得清一片衣角,身姿谦恭却不卑微,从容不迫地交谈。
二人瞧着甚是投机,四皇子难得满意地颔首,甚至推让着品茶。
约莫过了大半时辰,裴言渊起身辞别四皇子,修长手指遮挡阳光,突起青筋显得肤色冷白夺目。
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行至侯府席间,望着一片可憎的面容,眉头几不可查地拧起,眼底闪过几分厌弃与不情愿。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勉为其难入席,一言不发,兀自伫立在最僻静的角落。
林知雀也在此处,怀中抱着活泼好动的煤球,孤零零一人,看向侯府女眷的目光难免局促与落寂。
她虽是受邀而来,但身份还是十分尴尬。
算不上宾客,更不是侯府家眷,自然不受夫人小姐们待见,不谋而合地将她晾在一边。
林知雀做不到赔笑贴上去,百无聊赖地站着发愣,轻抚毛茸茸的猫头,盼着马球会早点结束。
她神思不由自主飘飞,漫无目的地四处打转,良久才发现头顶传来轻缓的呼吸。
林知雀迟钝地回过神,蓦然仰起脑袋,恰好与裴言渊四目相对。
不知何时,他悄无声息地站在身侧,幽深眸光中浮现几丝笑意,半倚着围栏,双臂闲散环于身前,余光从上至下俯视着她。
“二公子,你你怎么在这儿?”
林知雀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茫然地眨巴着杏眸,磕磕巴巴地问道。
她下意识扫一眼席间的夫人小姐,生怕被她们看见这一幕,引起难以解释的误会。
或者说,不是引起误会,而是加深误会。
身为侯爷的未婚妻,无论旁人认可与否,她都应该洁身自好,端庄自持,不能做出有损名节与清白之事。
今日裴言渊明目张胆接近,还当众唤她闺名,为了她赢得暹罗猫
任凭是谁,哪怕瞎了眼,都不可能完全不怀疑。
幸好这些都是他一人所为,说成是执意如此也不为过,她没有躲闪和拒绝的余地,除了顺从别无选择。
正因如此,她只要不迎合裴言渊,流言终究只能是流言,没有任何铁证,且大多冲着他来的。
但是,现在他们单独相见,身边没有侍从,还刻意远离席间。
落在众人眼里,这不是在眼皮子底下私会,又能是什么?
林知雀脊背一凉,想到此事的后果,额角渗出冷汗,满脸皆是无辜冤枉。
她连忙惊惧地跳开,硬生生拉开好几步远,抚摸煤球的速度不自觉加快,心虚地错开目光,仿佛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然而,听到她的质问,裴言渊眼底闪过一瞬不悦,云淡风轻地迈开步子,幽幽道:
“莺莺能在这儿,为何我不能?”
说着,他一步步朝她逼近,修长高大的身形投下阴翳,将她娇小身躯笼罩在内,没有半分逃脱的余地。
裴言渊感受到周围的视线,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心底却愈发不甘。
他迫切地往前几步,随后身形一转,不容抗拒地将她堵在围栏上,断绝一切退路。
二人仅有一步之遥,远远看去身影交叠,好似亲密地相依相偎,贴着脸颊说悄悄话。
看向他们的目光越来越多,林知雀急得呼吸短促,咬紧唇瓣左顾右盼,埋下头不敢面对,恳求地朝他使眼色。
裴言渊始终盯着她的面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依然没有停下,缓缓俯下身去,几乎把她抵在围栏上。
她越是逃避躲闪,他便越是烦躁郁闷,压抑心底的妄念翻涌作祟,一点点冲击着薄弱的底线与束缚。
今时不同往日,他能在马球场上策马奔腾,能公然对抗兄长,能成为万众瞩目,摆脱囚于废院的烙印。
唯一不能的,是光明正大亲近她,名正言顺拥有她。
每当看到她的犹豫和抗拒,还有旁人的质疑与探究,他心底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只想彻底摧毁所有禁锢,涌上无法抑制的冲动与执念。
他想看清她的心意,想当着众人的面,毫无顾忌地拥她入怀,想采撷柔润樱唇,尝尽其中香甜。
可仅有的一丝理智,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如同悬崖勒马,在最后一刻截住他的疯狂与失控。
裴言渊气息凝滞,不忿地阖上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所有念头压下去。
他不在乎流言蜚语,不在乎伦理规矩,可以不管不顾,但是她做不到。
最起码,目前莺莺住在侯府后院,人情复杂凉薄,任何出格之事于她而言,都是致命的伤害。
既然不能将她据为己有,他就不该让她身处险境,为他的贪念承受后果。
毕竟,自始至终,是他一厢情愿。
她从未说过喜欢他,更没承认过,有过哪怕一点点真心的爱慕。
不如等到以后,一切尘埃落定,再加倍地索取和补偿。
思及此,裴言渊缓缓吐息,幽若深潭的双眸恢复清明,不情愿地从她身前让开,妥协般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林知雀如获大释,抚着心口舒气,紧紧抱着怀中的煤球,缩起来的肩膀舒展不少。
她不明白,为何裴言渊会突然靠近,眼尾泛上微红,像是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后来又莫名其妙松手,好似找到了充分的理由,给所有隐忍都赋予别样的意义。
但她大抵猜得出来,这家伙对她的退缩和逃避甚是反感,情急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
只不过,她这回运气好,裴言渊终究忍住了。
林知雀褐色眼珠转悠一圈,目测二人间只相距一个小臂,稍不留神就会碰到。
她踌躇不决,还想往旁边挪几步,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识相地定在原地。
谁知道这家伙想些什么,万一她轻举妄动,他一时冲动,做出些意料之外的事,可如何是好?
况且林知雀掂量着怀中敦实可爱的小猫,不禁绽开笑颜,蹭了蹭煤球浑圆的脑壳。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猫儿是他赢来的,说到底是她欠了人情,总要多担待些,不能指手画脚。
林知雀似乎找到了借口,心安理得地没有动弹,低下头专心逗弄煤球,刻意不去看裴言渊。
二人默契地保持这段距离,往前几步离开围栏,并肩站在一起。
谁也没有僭越,许久相对无言,只是他看着她,她看着猫。
尽管此情此景很是温馨,却不免无聊乏味,看好戏的众人找不着乐子,自然兴致缺缺地看向别处。
感觉到身上的目光减少,林知雀解脱般松懈下来,脊梁终于没那么僵硬,耸起的肩膀慢慢放下,打算等到无人在意时,故作闲逛地溜走。
然而,不论她等了多久,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看。
那些目光并不显眼,抬眸看去,多半寻不到在何处;
却又格外热切,低头时直射在他们身上,如同扎人的芒刺,实在难以忽视。
林知雀忍无可忍,猝不及防抬起头,迅疾扫视一周,刚好撞上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意外地怔了一下。
那是几位娇羞可人的少女,衣衫首饰很是华贵,怯生生的面容上浮现仰慕与好奇,视线却从她身边绕过。
准确来说,看的不是他们,而是裴言渊一人。
起初,林知雀以为是看好戏的闲人,一眼扫过去,眸光中仍带着气恼,吓得那几位少女花容失色,害臊地用团扇掩面。
她没想到竟是如此,讪讪撤回目光,心中暗道不好。
虽然她未经人事,反应迟钝,时常看不懂眼色,但她听过不少话本子。
从那几位姑娘的反应来看,应该是爱慕裴言渊吧?
想到这儿,林知雀懵懂地蹙眉,心底泛上几分懊悔,还有莫名其妙的不高兴。
她后悔行事莽撞,没看清状况就瞪人,愈发解释不清。
毕竟她与裴言渊靠得太近,本就非常可疑,这样一来,她像是吃醋般不让人看他,误会越来越深。
至于那份不高兴,她自己都不明白缘于何处,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
她从不为难自己,甩甩脑袋不在意,权当是做错事的杂乱心绪,没必要追根究底。
林知雀沉闷地鼓着腮,轻轻呼出心口闷气,若无其事地逗着煤球玩耍,却不由自主地出神。
那几道爱慕的目光,反复在眼前闪过,不断挑拨她的神经,扰乱她的思绪,石子般硌在心头,做不到视若无睹。
她越想越是较真,不爽之感愈演愈烈,仿佛钻进了牛角尖,不觉间松了手上力道。
煤球玩的正欢,扒拉她袖口流苏,忽然坠落在地,吓得尾巴炸毛,震惊地“喵呜”几声,骂得相当难听。
林知雀迟钝地回神,赶忙把猫儿抱起来,敷衍地安抚几下,心思继续飘散。
那种不高兴占据脑海,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亦像是吞了一颗未成熟的青梅,酸溜溜地堵在胸膛。
可是她找不到原因,一遍遍问自己,为何要不高兴?
那些姑娘爱慕裴言渊,说明他足够优秀,他的好处终于被人发觉,是一件好事呀。
他们处境相似,同病相怜,眼看着他走出废院,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她应该替他高兴,祝贺他熬出了头,日后成婚美满幸福。
道理她都心知肚明,还能说得条理清晰,让人心服口服。
但她还是骗不了内心,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像是她喜欢的东西,一直希望有人欣赏,可真有人觊觎的时候,她却好似受到侵犯,除了危机便是担忧,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林知雀陷入漩涡,心绪凌乱如麻,找不到出路。
她头疼地扶额,揉搓煤球实心的身躯缓解烦闷,索性不愿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按照心意做事。
既然不喜欢她们的目光,不想让她们看到裴言渊,那就挡住好了。
林知雀不再折磨自己,当即打定了主意,果断后退一步,站在裴言渊身后,恰好阻拦周围的视线。
风吹动帘幕,阳光从缝隙中倾泻而下,洒落在她娇小玲珑的身板上。
她晃了眼,杏眸泛起潋滟水光,在春光下琉璃珠般晶莹剔透,眸中映照出裴言渊的背影。
倏忽间,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听着像是姑娘家的体己话,不知是否在议论什么。
那些灼热扎人的目光,似乎比方才还要强烈,直勾勾刺在她身上,像是逼着她让开。
林知雀从未做过这种事儿,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犹豫地攥紧了掌心,不知应不应该作罢。
她打住发散的思绪,只问心底的想法,答案是否定的。
不知何时开始,她也变得奇怪,与裴言渊一样奇怪。
她不再那么讲道理,做事不合逻辑,有时还很是稚气,明知不应该做,还非要去试一试,否则不肯罢休。
林知雀撇撇嘴,责怪地轻哼一声,权当是那家伙带坏了她,让她不像从前的她。
饶是如此,她伫立的脚步依然坚定,没有向旁边挪动,依然挡得严严实实。
裴言渊隐约听到动静,神色淡淡地转头,却并未在身侧看到林知雀,而是在身后的阳光里。
暮春初夏之际,午时的太阳热辣辣的,晒得她睁不开眼,脸颊软柿子般泛起绯色,衬得肌肤愈发白皙水灵。
他自然地抬起手背,为她挡住脸上的光线,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想把她拉到凉棚内,冷静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切,道:
“太阳比往日厉害,仔细晒黑了。”
林知雀铁杵般定着,一把拍开他的手,反应是前所未有的激烈,仿佛请她避开阳光,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
她后来才觉得太不自然,心虚地错开目光,绞尽脑汁想着借口,瞥见怀中的煤球时,脑海中灵光一闪,轻咳一声,支吾道:
“那个煤球毛色不均,又黑又白,瞧着有些奇怪,兴许多晒一晒就好了。”
说罢,她自己都觉得不堪入耳,抿着唇不再说话,羞恼地别过头。
她仍然学不会撒谎,更何况是这种荒谬可笑的谎,气血登时涌上脑瓜,加之正午暖阳的照耀,绯色迅速从脸蛋蔓延到耳根。
林知雀就快编不下去,眼一闭心一横,把煤球拎起来挡在身前,托着它两只前爪晃荡,连带着肚子上的肉也抖了抖。
“喵呜——”
煤球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瞳孔缩成一条竖线,湛蓝的眼珠如星辰般闪烁,却不好惹地皱着小脸,朝着裴言渊哈气。
尽管它不大乐意,还是配合地待在林知雀手中,玩偶般乖巧地面朝太阳,好似真的能晒均匀一些。
闻言,裴言渊颇为意外地勾起唇角,眸光似有似无越过林知雀,落在她身后的位置,像是猜到了什么。
他敛起眉眼,略一思忖就再次抬眸,身形稍稍歪斜,眼看着就要与她错开,同她身后的目光对上。
“哎呀,你你抱着它晒晒!”
林知雀立刻抬起头,利落地拦在他身前,随着他倾斜的方向倾倒,硬是把煤球塞到他手里,气鼓鼓地叉着腰。
这家伙真是的,刚刚动都不动,现在乱看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人家姑娘是名门贵女,待字闺中,是他一个登徒子能看的吗?!
她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他收敛放浪本性,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对,仅仅如此。
她今日欠他人情,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提醒一下,是她应该做的。
人家姑娘情窦初开,不懂事,肯定对谁都容易心生爱慕,不仅是对裴言渊。
嗯,一定是这样。
所以同为女子,她既然知道这家伙是个混蛋,就不能让其他姑娘受到祸害,不能让她们因为一时情愫,误了终身大事!
这些心思,林知雀在心底念口诀般默念,终于有了几分底气,撑着面子直视裴言渊,脸颊比方才更烫了。
然而,裴言渊墨色眼眸隐于长睫下,眸光一转就有了头绪,心底揣测得到了印证,唇角笑意更甚。
他难得笑得真切,眉眼间都泛开柔和,望向她的目光灼灼如炬。
其实,他与兄长暗斗多年,向来较为敏锐,怎可能连身后窥视的目光都感觉不到?
只不过,他没有在意,更没想到她会放在心上。
甚至,竟然想挡住那些目光,还努力撒一个圆满的谎。
裴言渊抑制住唇角弧度,尽量正经地接过煤球,略带嫌弃的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婴儿,直言不讳道:
“纵使能晒黑,全身都是黑黢黢的,岂不是更难看了?”
话音未落,煤球像是听懂了,一个鲤鱼打挺从怀中扑棱起来,对准他的面门,伸出爪子就是“邦邦”两拳。
它眯起的眼睛瞬间瞪大,与裴言渊怒目而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裴言渊敏捷避开,脸颊堪堪擦过,能感受到一丝疼痛,但万幸没留下猫爪印。
他单手就钳制住煤球,小玩意儿般提溜着后颈,余光扫过林知雀紧绷的小脸,转身时再次侧身,只差一点便能看到身后那些目光。
“诶,你管这些作甚,先晒着再说嘛!”
林知雀惊呼一声,自知又没遮掩好,烦闷地嘟哝着,三两步冲上前去,掰着他的身子转回去,赌气道:
“另一边太阳好,不许再转过来,抱好了不许摔着!”
裴言渊轻轻“哦”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轻笑着顺从她的动作,当真抱着暴躁小猫晒起了太阳。
说来奇怪,他最不喜旁人命令他,除了身份压制之外,更听不得“不许”二字。
因为这些年,他与阿娘听过太多“不许”,咬牙服从过太多残酷的命令,一直期望有朝一日能自己做主。
但是,这话听林知雀说起来,并未记忆中的厌烦,甚至算得上清脆悦耳。
他俊容舒展,阴郁之色在她面前消失殆尽,垂眸凝视她搭在手背的小手,眉峰微微挑起,道:
“你不是不能靠近么?”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后来才发现手还没松开,转眼抽了回去,用衣袖包裹起来,背在身后不理会他。
真是该死,一时情急,她失了分寸,明着抗拒他的靠近,却不经意间触碰了他。
她摆正脸色,毫无私情地往旁边躲闪,咬牙扮作毫无瓜葛,木雕般立在一旁。
谁料,煤球大抵是在他怀中不舒服,翻来覆去没个安定,委屈巴巴地冲她“喵喵”叫。
林知雀狠不下心,一两回便罢了,听着乖软的叫唤,她实在按捺不住,到底是放弃心底的主意,试探着靠近他身侧,一同安抚煤球。
远远看去,二人脑袋相抵,压低声音笑闹着,时不时环视四周,好似偷来的欢愉。
这一幕透过竹帘,映入席间另一处角落。
裴言昭更衣回来,一路上抬不起头,偶尔与人搭话,竟有好些不搭理,冷落之意不言而明。
他坐在隐蔽处,暗中窥视宛若神仙眷侣的二人,压抑地饮下热茶,手脚依然冰冷,攥着茶盏的指节苍白一片。
明明他才是侯府嫡长子,明明他坐拥一切,明明在裴言渊活着走出废院前,从未有过这种境况。
他曾以为,二弟只是小心谨慎,这些年顽强活了下来,如此低微的出身成不了气候。
可是,自从他踏出废院,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他想打压报复,想扰乱二弟的计划,扼制住二弟的野心,却在下手之时四顾茫然。
因为,他甚至不清楚,裴言渊究竟何时开始布局,何时攀上四皇子,何时拔除他的眼线。
所有狠厉的计划,都找不到宣泄之处,哪怕是坚如磐石的刀剑,只能胎死腹中,化作流沙,缓缓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春风在场上肆意吹拂,帘幕高高扬起。
裴言渊蓦然回首,冷漠俊容映入他的瞳孔,分明无甚表情,眉眼间却含着轻蔑与嘲讽。
像是笑他满盘皆输,笑他占着得天独厚的位置,却敌不过废院弃子,笑他连指腹为婚的女人都看不住,轻而易举被人哄走。
裴言昭气得猛烈喘息,捂着起起伏伏的心口,险些将手中茶盏摔得粉碎。
“侯爷,他高兴不了太久。”
千帆跟在他身边,眼疾手快地夺过茶盏,以免侯爷把事情闹大,压低声音安慰道。
“是是啊”
裴言昭好似找到了安慰,反反复复念叨着,嘴角扯出冷硬森然的笑意,仿佛抓到了裴言渊的把柄。
当一个人开始在乎某样东西,那便是他的软肋。
裴言昭望着交叠的两道身影,在阴影中饮下滚烫茶水,声音沙哑道:
“过了今夜,他不会再高兴了。”
第52章 52 、相对4(精修)
过了申时, 天光渐弱,马球会将近尾声,宾客尽兴而归, 三三两两辞别。
待到众人离去,马车从郊外行至各家, 时辰已然不早,落日沉沉坠于半山,街坊飘起袅袅炊烟。
这场马球会盛大热闹,人也是难得的齐全,是互相结交走动的好机会。
所以,好些豪门大户摆下宴席, 递了请帖,当晚宴请宾客,一道从马球场回到府邸。
裴言昭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作为五皇子身边曾经的红人, 早已备好一切, 赔着笑脸请同僚赏光。
其实,他倒是想请五皇子, 毕竟近日丢了颜面,暗地里被人耻笑, 无论做什么都不顺。
想当初,五皇子视他为左膀右臂,亲临府中议事,侯府是何等风光。
谁料形势比人强, 二弟风头正盛, 他也尝到了人情冷暖。
若是五皇子能再次驾临,以示看重和慰问, 他就有挺直腰杆的底气,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奈何他连面都见不到,送去的请帖被退了回来。
听内侍公公的意思,四皇子来势汹汹,朝堂上公然与五皇子对峙,翻旧账找差错,五皇子应接不暇,成日里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见人。
尽管说得十分委婉,裴言昭还是听出其中深意,一颗心沉了下去,苦笑着离开。
四皇子与裴言渊联手,是钻了他疏忽大意的空子,他成了罪魁祸首。
而他与二弟是亲兄弟,万一五皇子不信任他,质疑他的忠心也未可知。
哪里是没空见人,说到底是不想见他,想要避而远之罢了。
裴言昭神色凝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拉拢之前追随他的朝臣与幕僚。
虽然他从未这般放低姿态,心里千万个不乐意,但别无他法,起码不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不过结党营私这种事儿,他不敢摆在明面上,故而今夜宴席,他请了不少外人,维持面子上的欢快和气。
这也导致他最不情愿的局面出现——
既然是寻常宴饮,那便是图个乐呵,裴言渊可以随意来往。
果不其然,宴席开场,裴言昭刚到不久,就瞥见不远处一道玄色身影。
裴言渊走出废院,脊梁竹节般挺得笔直,步子悠闲散漫,俊容从容淡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轻轻颔首就绕了过去,与世家公子闲谈。
不一会儿,不少来客都注意到裴言渊,礼貌地笑着寒暄,并未有轻慢之意。
而他亲自迎宾,脸颊笑得僵硬,看尽不同的脸色,窝了一肚子火。
裴言昭愤愤不平地攥紧掌心,想到二弟与林知雀亲密依偎的画面,怒意“蹭”的一下蹿起来,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嘴角阴冷地抽动。
他的眼前浮现林知雀的笑颜,懵懂纯洁如同栀子花,忽而很想把纯白花瓣狠狠撕碎,肆意享用践踏,再狠狠丢在二弟面前。
更是好奇,如果二弟看到心心念念的姑娘,变成那副肮脏可怜的模样,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喜欢呢?
这个念头深埋心底,随着嫉恨与怒火,一同蔓延扩散,几乎成了不可抑制的执念。
裴言昭想象着二弟看到一切后,愤恨伤心却无可奈何的样子,欣慰地快要笑出声。
这段时日的委屈和屈辱,终于得到慰藉,仿佛能从中找回曾经的骄傲,愈发迫不及待。
他咬紧牙根,在宾客面前强颜欢笑,迎接完最后一人,立刻让千帆关紧院门,幽幽道:
“现在去请林姑娘,记得把备好的东西给她。”
*
彼时,林知雀刚刚更衣用膳,累得睁不开眼,扒拉几口就犯困,恨不得睡在饭桌上。
桂枝铺好床榻,正准备扶着小姐歇息,屋外就传来敲门声,还有千帆恭顺的客套话,只能放他进来。
听到要再次更衣梳妆,出门见人,林知雀两眼一闭,连连摆手,疲惫地摇着头。
千帆沉闷地皱眉,转眼就换上笑脸,看似体贴道:
“侯爷本是看重林姑娘,所以想带着您多见识一下。
既然姑娘今日乏了,侯爷肯定不舍得让您出门,属下这就去回禀侯爷,让他去请别的姑娘吧。”
此话一出,林知雀愣了片刻,踌躇地站起了身,犹豫不决。
她好不容易接近侯爷,走到了如今的地步,这种场面上的事儿应该应承。
但是,一来她浑身乏力,二来要招待宾客,难免要饮酒应酬。
她自幼不喜欢喝酒,受不了辛辣浓烈的味道。
更是不胜酒力,不出三杯就头昏脑涨,眼前发花,只想找个地方呼呼大睡。
千帆看出了她的迟疑,不悦地翻起眼皮,扬声道:
“罢了,林姑娘不必去了,侯爷急等着呢,还是换做别人吧。”
说着,他利落地转身要走,桂枝赶忙拉住他,拼命朝她家小姐使眼色。
眼看着婚约近在眼前,侯爷日益看重小姐,怎能因为这点小事,让所有努力白费呢?
一同招待宾客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随机应变就好了。
这些道理,用不着说出口,林知雀再清楚不过,一下子看懂了桂枝的意思。
饶是如此,她仍旧有些不愿意,极力劝说自己不要任性。
入侯府至今,她与侯爷做过的那些事儿,又有多少是真正愿意的呢?
既然是为了履行婚约,勉为其难顺其心意,那也不差这一件事儿了。
一时间,林知雀心底泛上倦怠与无力,欲言又止地抿起唇瓣,终究没有发话。
直到千帆耗尽耐心,不耐烦地撒开桂枝的纠缠,焦急地往外跑,她才无可奈何地唤住他,下定决心应下。
见她点头,千帆的脸色缓和不少,颇为满意地颔首回应,态度再次恭顺起来,嘱咐道:
“宴席已经开场,侯爷等着姑娘。事不宜迟,还请姑娘快些。”
说罢,他立刻回去传话,没工夫等她更衣梳妆,眨眼间在视线中消失。
林知雀目送他走远,心底怀有一丝侥幸,动作骤然慢了下来。
她慢吞吞挑选衣衫,描眉画眼,寥寥几件首饰换了一遍又一遍,只为尽量拖延时间。
说起来,侯爷突然请她过去,她没有提前准备好,这也不能全怪她。
女儿家要梳妆打扮,焚香沐浴,事情极为琐碎,时间长些理所应当。
晚去一刻,就能少应酬一刻,如此便能少喝一口酒水。
如果半路上犯迷糊,一时间找不到路,那就更好了。
说不准等她到了,宴席都散场了,她不用逼着去做任何事儿,还能不得罪侯爷。
然而,考虑到这一层的,似乎不止她一人。
不多时,门口来了位嬷嬷,正是上回带她去寝阁的那位,门神般守在外面,每隔一会儿就要催促一遍,扯着嗓子道:
“林姑娘,好了没有?侯爷见不着人,可是要责罚的!”
这下彻底没辙了,林知雀懊恼地闷哼一声,叹息着抚平衣摆褶皱,收拾齐整出了门。
*
席间灯火通明,众人一边享用美味佳肴,一边说着闲话,侯爷穿梭其间,忙于应酬,双颊喝得微醺。
千帆悄然走到他身后,暗中使了个眼色,裴言昭立刻会意,期待地勾起唇角,招呼道:
“诸位贵客,新酿的青梅酒今夜启封,还请一同品鉴。”
说着,他当众打开酒坛,率先自饮一杯,阖上双眸回味,风雅地摇头晃脑,念叨道:
“香气清冽,梅子酸甜,不愧是当季一绝!”
裴言昭故作惊喜地再饮一杯,亲自从席间起身,依次给宾客斟酒,客气得有些过分。
这样一来,众人身为来客,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赏脸,纷纷按住酒壶,互相推辞,夸赞青梅酒味道极好。
裴言昭沉浸在一声声附和中,享受半真半假的赞许和客套,心情好了不少,仿佛回到门庭若市的日子。
他主动给上席的宾客斟酒敬酒,而中席和下席,由侍从先行倒在酒杯中,挨个送到面前。
林知雀来得晚,身份较为尴尬,自然坐在下席。
兴许是人手不够,千帆从侯爷身边离开,帮着一同纷发新酒。
她面前的那一杯,便是千帆亲自送来的。
酒过三巡,众人来了兴致,聚在一起吟诗作赋,唤来琴师歌姬弹琴唱曲,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倒酒的次数愈发频繁,第一坛梅子酒很快见底,裴言昭命人再斟一轮,余光紧盯下席的娇小身影。
林知雀心虚地埋下头,肩膀微微缩起,水光潋滟的眸光四下打量,似有似无地遮掩着杯口。
面前的杯中,酒水还是满满当当,压根儿没有动过。
她不知这酒于她而言,到底喝多少才会醉倒,但区别不会太大,无非是一杯和两三杯而已。
眼下男女同席,只用帘幕潦草隔开,大多都是侯爷同僚,她实在不想堵上酒品,万一出丑就无法收场了。
除此之外,她最受不住的便是酒水的辛辣,还有梅子的酸涩。
简直难以想象,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究竟会有多么折磨人。
她一星半点也不想尝试,更不想回忆起酒水划过食道的灼烧感,绞尽脑汁思忖如何蒙混过关。
唯一的办法,就是趁人不备,悄悄把酒水倒了,装作一饮而尽的模样。
但是身边都是人,她钻不到空子,承受不起被人揭发的后果。
这是侯爷的主场,她身为侯爷的未婚妻,带头砸了场子,传出去荒谬可笑。
侯爷不把她扫地出门就是万幸了,更别提什么指腹为婚。
况且,若是到了那个地步,还不如推辞不来呢。
过了良久,林知雀还是没有头绪,怎么看都是死局,为难地咬着下唇,尽量隐于人群。
但是,所有人都痛快喝下,只有她如临大敌地望着清冽美酒,显得格格不入。
眼看着斟酒的侍从靠近,林知雀额头渗出冷汗,焦躁不安地绞动手指,后悔方才非要逞强。
本以为,内心的意愿在婚约面前不值一提,为了婚约可以忍耐一下。
现在看来,她最不该忽视的,便是自己的心意。
林知雀想通了这点,心里顿时好受许多,不再勉强自己,去做不情愿的事情。
她不再左思右想,顾及难以预料的后果,悄然压低腰肢,想不动声色退出席间。
谁知,刚迈出一步,上席主位就传来动静。
裴言昭一直暗中窥视,发觉她要离开时,暂且放下宾客,当众扬声道:
“林姑娘怎么不喝?难不成,是嫌这酒不好?”
他端着酒盏,一步步朝她走来,笑得亲和温雅,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
可落在林知雀眼中,却好似刀架在脖子上,逼着她喝下毒药,吓得后背发凉。
话音未落,席间所有目光都投射到他们身上,满含质疑与探究,不明白林知雀为何如此反常。
甚至有人喝得半醉,失了分寸,跟在裴言昭后面起哄,拿他们的婚约开玩笑。
林知雀势单力薄,没有底气与这些豪门勋爵辩解,无助地望着裴言昭,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与世家子弟站在一起,看好戏般轻快悠闲,亦是不理解她的苦衷。
“侯、侯爷恕罪,您亲酿的酒水,定是好东西。”
林知雀磕磕巴巴地开口,不敢当众驳侯爷的面子,只能干笑着恭维。
她反应迟钝,嘴巴也笨,话说出口蓦然发现,简直是自断后路。
既然称赞侯爷的酒是好东西,那为何她不喝呢?
这会无端惹人猜忌,毕竟几乎无人会滴酒不沾,连喝一口都做不到。
她自以为重要的习性,其实根本无人在意,也得不到他们的尊重。
思及此,林知雀心底酸涩发苦,万般无奈地环视四周,死死屏住呼吸,仰起头就要灌下去。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在了她的杯口。
裴言渊利落地起身,众目睽睽之下,三两步行至她的身后,掌心将杯口盖得严实,沉声道:
“不想喝就不要勉强,我替你。”
林知雀诧异地抬眸,脑袋只到他的心口,仰起小脸望着他的俊容。
这家伙看上去波澜不惊,可脸色阴沉晦暗,似是蒙上一层夜雾,眉心紧紧拧起,长睫遮蔽的眼底闪过几丝厉色。
她感激地朝他颔首,莞尔一笑,算作谢过好意,依然狠下心灌下酒水。
这么多人在场,她若是真让裴言渊替酒,便是当众打了侯爷的脸。
最要紧的事,会给这家伙带来麻烦,为她的抵抗付出代价。
林知雀自知不该如此,也不会如此,咬牙将青梅酒一饮而尽。
热辣的酒味刺激着喉咙,她忍不住掩唇咳嗽,小脸都皱在一起,泛上两片红晕,衬得脸庞娇俏清媚。
裴言昭心满意足地欣赏,眸中带着得逞的快意,终于引开众人的主意,继续吃喝玩乐。
咳嗽声愈发压抑,酒水侵袭口腔,林知雀用帕子擦拭嘴角,被迫回味舌尖上的味道,忽而奇怪地蹙眉。
出乎意料地,青梅酒没有想象中的酸涩,反而十分甜腻。
那股甜味掺杂在辛辣中,强行盖住原本的酸涩,却长驱直入般冲击味蕾与身心。
林知雀一阵恍惚,踉跄着回到原位,险些一个没坐稳,从席间跌落下去。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如同坐在波涛汹涌的船舱内晃荡,幻化出一个个重叠的影子,耳畔的声音也变得尖锐,全神贯注才能听清楚。
裴言渊未曾走远,发现她状态不对,索性坐在下席陪她,低声道:
“如果太酸太涩,可以用糖水压一压。”
闻言,林知雀困惑地甩着脑袋,咂嘴品味余下的滋味,喃喃道:
“不不是呀,这明明是甜的。”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再也支撑不住,晕乎乎地抵着脑瓜,趴在桌子上起不来。
裴言渊怀疑地挑起眉峰,低头抿了一口,反复品尝许久,神色愈发凝重。
他味觉并未丧失,更不可能有误,这酒根本就是酸涩发苦。
哪怕不论个人评判,只要稍作思忖,谁会相信青梅酒是甜的?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侧眸望着林知雀红得滴血的脸颊,目光又落在瓷白的酒盏上。
刹那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好似想到了什么。
他呼吸乱了一下,顾不得席间宾客,长臂伸向林知雀,想带着她先行离开。
然而,裴言昭先他一步,明目张胆地指着林知雀,开玩笑一般,说道:
“难怪林姑娘不肯喝,原来这么容易醉,快些扶下去歇息!”
还未说完,千帆约定好似的应声,迅疾地捞起林知雀,拖着她离开宴席。
那动作紧迫粗暴,丝毫不怜香惜玉,只想尽快往前赶。
不像是搀着娇弱女子,而是带走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讲究。
裴言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底的揣测愈发坚定,轻蔑厌弃地看着兄长,紧紧攥住指节。
他当即想把莺莺夺回来,但压下冲动的心绪,冷静思量一下,终究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未曾发觉。
裴言昭计划得逞,彻底放下心来,殷切地招待宾客,喝得更加痛快了。
众人皆有醉意,嘈杂地说笑玩闹,无人注意到此事的异样。
裴言渊眸色幽深,所有结交应酬的念想都消失殆尽,眼前只有软绵绵被拖走的身影。
他扫视一周,瞧着兄长被人团团簇拥,注意不到他的存在,悄然闪身离开。
*
出了前厅,裴言渊循着踪迹,一路跟到了偏僻小径上
林知雀走得跌跌撞撞,还十分不肯配合,让她往东偏往西,哼哼唧唧地嘀咕着什么。
他们走得很慢,千帆不停地四下观察,生怕被人发现,使劲推着她往前,好几回险些推倒。
裴言渊紧随其后,于黑夜中隐蔽身形,借着假山树木遮挡,忍着没有阻拦,最终停在一处久无人居的院落外。
厢房内闪烁烛光,却空无一人,仿佛早已准备好一切,只为了把人带过来安置。
千帆脚步沉重,气喘吁吁,烦躁地拽着林知雀进入屋内,如释重负地丢在床榻上,“砰”的一声关上屋门。
他守在院落之中,漫无目的地转悠,频频远望前厅宴席的方向,始终耐不下性子,一脚踹翻花盆,抱怨道:
“这么点小事,非要派我来做!”
侯爷培植的亲信,并非只有他一人,只不过用惯了他而已。
帮不上忙的侍从,于侯爷而言,与一颗弃子没有区别,无论跟了多少年,随时可以抛弃。
如今情势变换,这么重要的节点,他不在侯爷身边跟着,岂不是拱手把机会让给他们么?
一个柔弱女子,本就不胜酒力,喝下暖情之酒,能有什么能耐?
侯爷想享用,自个儿来便是了,何必小题大做,叮嘱他严防死守。
千帆久久无法平衡,眺望觥筹交错的前厅,想象着别人将他取而代之,嫉妒得无比眼红。
他再也待不下去,到处查探一番,确认无人会来,赶忙溜回了前厅。
裴言渊背靠着院墙,清晰地听着脚步声,待到他彻底离开后,毫不犹豫闯入屋内。
大门骤然打开,袅袅熏香扑面而来,香甜得让人沉醉。
他望不见林知雀的身影,步子沉重迫切,拨开层层珠帘,掀起帷幔,走近宽大的床榻。
榻上的少女水灵白皙,瓷白脸颊透着桃粉,嫣红唇瓣一张一合,吐息着清幽酒香,仿佛陷入旖旎幻梦。
那抹异样的桃色,从脸庞蔓延到耳根,最终扩散到整个脖颈,乃至浑身每一处看得见的肌肤。
甚至连细嫩纤柔的指尖,都染上诱人的粉红,随着颤动朝他勾了勾。
林知雀呼吸短促,心口起起伏伏,好似在沙漠中寻找水源,极其渴望着什么,香汗顺着额头滑进衣领。
她头晕眼花,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在做什么,只觉得体内燃着火炉,到处都是热腾腾的蒸汽。
而她快要融化成水,在炉内的热浪中蒸发,飘散成空中水汽,施施然飞向云端。
可是直觉骗不了人,她一点也不想飘飞,她拼了命想抓住些什么,抱住些什么,与某种东西契合在一起,安放混沌的热意。
林知雀仿佛被烈火炙烤,难受得神志不清,辗转反侧,哼哼唧唧,清甜的嗓音平添娇柔妩媚。
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猛地翻过身子,茫然地四下摸索,突然碰到了一双凉快的手。
顺着手骨往上,是同样凉爽的脊骨,微微发热的腹腔与胸膛,还有凉丝丝的锁骨和脸庞。
那轮廓坚实硬朗,隐约有些熟悉。
她却无暇多想,如同找到纾解的冰块,贪恋地一把缠住,呜咽着蹭了蹭。
第53章 53 、相对5(精修)
夜色渐深, 院落僻静,远处宴席的丝竹声变得模糊,树丛中的蝉鸣此起彼伏, 点点萤火悄然翩飞。
屋内烛光摇曳,珠帘帷幔层层叠叠, 香炉袅袅飘着白烟,暖甜香气渗透进每一个角落,引人沉醉其中。
裴言渊坐在床榻边,垂眸凝望不安分的娇人儿,目光落在她白如凝脂、透着桃粉的脸颊上。
不经意间,视线缓缓下移, 划过挺俏泛红的鼻尖,柔美的下颌,还有莹润嫣红的樱唇。
簪子掉落在枕畔, 墨发丝绸般铺散, 发间散开茉莉清香, 衬得她脸蛋愈发娇小精致,昳丽夺目中不乏懵懂纯稚。
兴许是熏香的缘故, 裴言渊有片刻晃神,呼吸稍显错乱, 克制地阖上双眸,眼前却尽是娇艳欲滴、张合呢喃的唇瓣。
他压抑地拧着眉心,狠狠攥紧掌心软肉,迫使神思保持清醒, 长睫轻颤地掀起眼帘。
然而, 榻上传来细微响动,纤细手指在他身上游移, 所到之处酥痒燥热。
不知何时,林知雀支起身子,杏眸朦胧湿润,如同弥散春日水雾。
她含糊不清地哼唧着,小手紧贴他的身躯,胡乱地四下摸索,手掌热得发烫,抚过每一处清凉。
裴言渊眸光幽深,屏住沉重的气息,薄唇溢出一声闷哼,迅疾抓住她的手腕,引导着避开某些地方。
那双小手愈发急切,哼唧声也带着烦躁和焦灼,仿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感受得到她的难受,犹豫一瞬后,终究放轻阻拦的力道,由着她索取身上的凉爽。
但是,这些似乎远远不够。
榻上之人尝到了甜头,餍足地咂咂嘴,喉间发出猫儿一般的呜咽,绵软无力地坐起身,贪婪地埋入怀中。
藕臂藤蔓般缠在他的身上,心口严丝合缝地相贴,稳健有力的心跳撞击彼此的心房。
她半眯着双眸,神志已然模糊不清,下颌搁置在他的肩头,满足地享受凉快的冰块,滚烫脸颊蹭了蹭他的颈窝,唇瓣似有似无地擦过喉结与耳垂。
裴言渊蓦然紧盯着她,几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将粗重沙哑的喘息咽下去,墨色眸中翻涌着难以抑制的妄念。
他气息短促地咬紧银牙,脖颈微微歪斜,错开她乱蹭的脸颊与唇瓣,强行把所有冲动摒弃,试探着伸出双手,覆于她柔软扭动的脊背。
对于火炉炙烤的身躯而言,一切的靠近都凉爽沁人,只想加倍地索求,缓解炭火般的燥热。
林知雀脑海一片混沌,并不知身边是谁,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只觉得他浑身凉丝丝的,抱着他就舒服很多。
她紧贴着他的心口,胸膛与腰腹感受凉意,蔓延全身的火势得到缓解,但后背贴不上去,依然烈火燎原。
一前一后,宛如冰火两重天,隔着衣料折磨她的神经,每一下轻微的摩擦都格外敏感,挑动她一触即溃的意志。
正不知如何才能解脱,脊背上突然覆上两大块冰,十分自觉地揉搓与挪动。
这两块冰宽大修长,隐约有着掌心的纹路,速度不急不缓,恰到好处地缓解炎热。
林知雀一下子舒畅许多,仿佛每一个毛孔瞬间打开,吸收着为数不多的凉气,飘在云端般轻盈舒适,惬意得想躺在草地上打滚儿,伏在坚实的心口打呼噜。
可惜的是,这块冰没享受多久,就渐渐被她捂热,远不如起初的凉快。
滚热的温度不断攀升,比她想象中快了很多,好似这具身躯用不着她捂着,就能自觉地发热,由内而外散发热气,不一会儿同她一样发烫。
冰与火在一起,能够互相治愈,但两团火在一起,就变成了互相磋磨,甚至一起蒸发。
林知雀再次难受起来,不明白这冰块为何如此不顶用,才蹭了几下就捂热了,简直就是没有用的家伙!
她不悦地冷哼出声,挣扎着想要摆脱变热的冰块,却反而被扼制住,热得她两眼发花,双手凌乱地抓挠与扑棱。
模糊的印象与感知中,指腹似乎划过几处温凉的地方,只不过被衣料严实地遮盖,不知是腰封还是盘扣。
她下意识搜寻那些温凉,如同盛夏骄阳下中了暑气,不顾一切地寻找阴凉避暑之地。
林知雀愈发着急和迫切,气血持续上涌,点燃凌乱如麻的思绪,手指在碍事的衣领上缓缓摩挲。
裴言渊扣紧她的脊背,揉搓着拥入怀中,如同采撷觊觎良久的珍宝,贪恋地嗅着清甜体香,恨不得融入骨血,此生都没有脱离怀抱的机会。
他与她难得如此亲近,她亦是没有拼命反抗,更没有提及兄长。
舒心与满足在心底升腾,裴言渊闭上凤眸,用心体会此刻的触碰,像是要把绝无仅有的感受刻进脑海,以便随时回味。
倏忽间,衣领覆上一只小手,温度烫得惊人,带起一阵热风。
那阵风轻柔和缓,抚过起伏有致的山峦,冷白细腻的沙滩,再是纵横遍布的曲线,其间有意无意扫过小石子,在粗糙表面轻抚与摩挲,将热度毫无保留地传递。
裴言渊骤然一怔,竹节般笔挺的脊梁,有那瞬间的崩塌与歪斜,紧绷的弦忽而断裂,洪水肆意冲垮堤坝,贪念翻江倒海而来。
他压抑地呼出一口气,力道极大地攥住她的小手,眨眼间揪出来,迅雷不及掩耳地翻过身,利落地将手腕压过她的头顶。
“呜呜”
林知雀吃痛地呜咽一声,朦胧杏眸水光莹莹,娇嫩手腕留下两道红痕,仿佛控诉他的罪行。
大概是动作太大,她本就热浪翻滚的身板,受不住如此折腾,晕乎乎地两眼一黑,气血涌上头脑,染红桃粉的脸颊与耳根。
她瞪一眼发泄气愤,可落在旁人眼里,眸光似娇似嗔,眉眼含羞带怯,双颊羞红一片。
裴言渊毫不留情地俯下身,长睫酥痒扫过肌理。
在碰到樱唇前,他抬眸对上她的目光,试图得到认可和允准,却觉得甚是奇怪。
与从前不同,她的眸中没有羞恼与抗拒,可也没有兴奋与期待,而是弥漫着一团迷雾,懵懂困惑地望着他。
她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更不知若是真的做了,又会意味着什么。
今夜所有的热烈和主动,娇俏和清媚,索求和餍足,并非她情之所起,而只是暖情之酒的作用罢了。
思及此,裴言渊心底泛上不甘,食指捏紧她的下颌,俊容一寸寸逼近,迫使她睁开眼睛看清楚,嗓音暗哑道:
“莺莺,你可认得,我是谁?”
他的尾音轻轻颤抖,似是含着期盼与酸涩,眸光灼灼如炬,描摹她清丽诱人的眉眼。
听到声音,林知雀勉强打起精神,昏沉地掀起眼皮,努力想把身前之人看清楚。
他的话语在耳畔回响,恍惚间有些熟悉,却无论怎样都想不起来,眼前的画面只有幻影,看不出面容和人形,无法与记忆中的人对应。
这种感觉十分膈应,明明应该认得他,但因为太过恍惚,脑子不好使,近乎眼花耳聋,关键时刻想不起来。
没有办法,林知雀答不上来,只能皱着小脸摇头。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回应,裴言渊仍是心底一沉,眸中闪过难以掩饰的失望,方才的兴致缓缓淡去,拧着眉心撑起身子。
果不其然,她今夜的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反应,与他并无关系。
无论来的人是他,还是兄长,她都会殷切相待,只为了缓解体内灼烧般的热意。
可是,既然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今夜取代兄长,占据她的身心,又有什么意义?
等到她明日苏醒,发现失了清白,或许会以为是兄长所为,反而更加离不开兄长。
纵使他把真相告诉莺莺,以她的心性,应当会把他当作与兄长一样卑劣之人,怨恨他的卑鄙无耻。
甚至,对他的恨意,会更甚于恨兄长。
因为她将兄长视作未婚夫,而他只是未婚夫的亲弟,未来要唤她“嫂嫂”。
如若到了那个地步,于她而言,他与兄长再无区别。
一个酒中下药,引她体热情动;一个趁人之危,肆意据为己有。
皆是贪图她的容色,想要尝尽甘甜,把她当做侯府玩物,玩弄于股掌之中罢了。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他与兄长不同,在她心底也必须不同。
他们之间的种种,远比兄长的要深刻,那日许下的承诺,亦是他深思熟虑的成果,不是哄骗的谎言,此生都有效用。
越是细想,裴言渊就越是舍不得,迟疑了许久未曾下手,愈发觉得一切荒谬可笑,自嘲地笑出了声。
他暗中结党营私,谋夺侯爵之位,亲近兄长未婚妻,手上还沾染性命与鲜血,实在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
这种趁虚而入、坑蒙拐骗的事儿,他做过太多次,是惯用的伎俩。
为何面对近在眼前的香甜,面对觊觎已久的林知雀,竟然犹豫不决,端起君子姿态了呢?
裴言渊深深屏住气息,试着把杂念全部排除,只在乎眼前的娇人儿,只贪图一夜的欢愉。
但是,他依然做不到,依然动了恻隐之心。
其实他很想像兄长那样,不择手段,浪荡下流,从不顾虑莺莺的心意,只顾及是否得到想要的东西。
可他一想到,她曾经抗拒地推开他,她被冒犯后泪盈于睫,她宁死不屈拒地拒绝兄长的宠幸,始终狠不下心。
她那么在意清白与真心,若是一夜偷欢,梦醒之后,他们再无以后了吧?
想到这些,裴言渊心口一紧,唇角笑意逐渐苦涩,爱怜地轻抚她的脸庞,狠狠心从她身旁起身。
如今还有一丝理智尚存,还知道一顿饱与顿顿饱的分别,想在名正言顺之后,永远占据她。
可他也是个人,与兄长一样的人。
再继续下去,他难保不会变成兄长那样。
林知雀热得发晕,浑身酸软无力,困倦地伸着懒腰,全靠身边的大冰块纾解。
谁知,这块冰突然不抱她了,还冷漠无情地抽身,任由她嗷嗷抗议也不理会。
火山爆发的热浪奔袭而来,汗水顺着额角打湿鬓发,整个人似乎都在冒着蒸汽,下一刻就要从人间蒸发。
林知雀灼烧得骨头都疼,眼眶酸涩发胀,晶莹剔透的泪珠打湿长睫,吸着鼻尖才没有落下来,委屈地踹一脚床榻,赌气地哼唧一声。
是是是,她方才嫌弃他不够凉快,自作主张地扒拉衣领,自顾自地贪恋清凉。
看他的反应有点异样,应该是不大舒服吧?
但她从未说过不要嘛,毕竟有总比没有强多了,为何突然离开,让她连缓解一下的冰块都没了?
再说了,她又不是某人那样的登徒子,花样一大把,喜欢动手动脚、强人所难。
起初她用他降温解热,先是试探一下,见他没有躲闪和拒绝,才难以忍受地贴上去的。
分明他也越来越热,心跳越来越快,喉间发出沉闷声响,显然沉浸其中。
现在倒好,她不那么嫌弃了,反而装起矜持守礼的君子了?
若是真君子,最初就应该把她推开,好好关切一番,还占那么多便宜作甚?!
侯爷那副德行,某个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侯府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人肯定不会例外。
忽而不愿靠近,莫非是在玩欲擒故纵不成?
这个念头有几分可信,林知雀脑子全部用完了,实在没力气思考,就当他是这样了。
她愤愤不平地攥紧拳头,强忍着体内火炉般的灼热,后槽牙险些咬碎,死活不肯主动靠近,等着他放下身段。
这人当真是可恶,凭什么占了便宜还戏弄她,像是她如饥似渴地倒贴,非要他不可一样。
若不是眼下太难受,他想要亲近,她是宁死也不会同意的,真是不识趣的臭男人!
林知雀憋着一口气,与他比拼耐力,等着他先忍不住,率先低头靠近她。
可是,她几乎忍到了极限,这人还是伫立不动,丝毫没有回到她身边的意思。
好似他已经打定主意,洗心革面做个君子,真的不再接近她了。
林知雀不愿低头,更不愿承认她向来坚守自尊与清白,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她想熬过今夜,奈何离开他之后,烈火愈演愈烈,火上如同浇了一大桶油,比方才还要难受百倍千倍。
大抵是尝过冰块的凉快滋味,便再也忍不了独自灼烧的痛苦。
林知雀沉闷地叹息一声,压下心底的羞耻与烦躁,满心满眼只想让身躯好过些,踉跄着爬起身,凭着感觉四处摸索,扑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清幽竹香阵阵袭来,熟悉之中抚慰人心,她莫名放下戒备,猫儿般乖顺粘人地蹭着他的胸膛,清甜嗓音染上柔媚,呜咽道:
“求你,帮帮我”
裴言渊没想到她会贴上来,薄弱的意识瞬间冲散大半,下意识想在最后一刻推开她,忽而喉间一热。
怀中娇人儿踮起脚尖,贪恋为数不多的凉爽,樱唇顺着衣领往上游移,缓缓划过颈间,在喉间的小石块上停留。
“嗷呜”一口,虎牙死死抵住小石块,温暖溪流从石块上流淌而过,柔和的包裹环绕,蹭走凉爽的同时,小兽般调皮地啃了一口。
微痛与温软混乱交错,潮水骤然淹没小石块,卷席他的防线。
裴言渊身形一僵,忍无可忍地阖上双眸,星星之火终究燎原,烧毁不堪一击的道德。
他一把按住她的脑袋,只想狠狠将她揉入身体,融入骨血。
然而,她似乎并不知在做什么,唇角笑意明媚娇俏,眉眼间尽是玩闹,扯着他的衣袖撒娇,索取为数不多的清凉。
见他迟迟没有点头,她以为不同意,嘟起柔润樱唇,轻盈一跃趴在他的肩头,对准脸侧啄了一下。
极其轻微“啵”的一声,甜香在鼻翼间弥散,萦绕许久,挥之不去。
她在他脸颊印下一吻,歪着脑袋笑得灵动纯粹,眸中尽是迷醉与朦胧,好似再自然不过。
裴言渊喉结滚动,幽若深潭的眼底闪过火光,贪念盈满俊逸眉眼,一发不可收拾。
他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如同缕缕细丝,引诱着她步步深陷,勾唇道:
“莺莺想让我怎么帮你?”
林知雀一本正经地沉思,早已消耗完了的脑筋艰难运作,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觉得浑身难受,热得想要跳进冰窖,贴在他身上才能好受些。
哪怕他已然捂热,不如之前凉快,顺着身躯蹭一蹭也能缓解。
至于其他更深入的东西,她不是很了解,也不知该怎么做。
林知雀吃力地回忆今夜的一切,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也说不出具体的办法,痛苦地甩甩脑袋,喉咙发出委屈的哽咽。
一时间,她语无伦次,手掌用作扇子扇风,另一只手解开领口盘扣,严实的衣领散开一道口子,磕磕巴巴地比划道:
“太、太热了”
闻言,裴言渊不禁弯了眉眼,轻轻“哦”了一声,俯视着怀中湿漉漉的少女,故意没有出声。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小窗,望着深沉的夜色,还有香气醉人的厢房,幽幽道:
“莺莺不急。”
说着,他揽过她盈盈一握的柳腰,哄孩子般轻轻拍打,循循善诱道:
“此处不妥,我们换个好地方。”
怀中娇人儿不耐烦地哼唧一声,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托住微微发麻的腿根,流水般绵软地赖在他身上。
裴言渊低头吻过她的杏眸,将她横抱而起,毅然决然踏出了小屋。
第54章 54 、相对6(精修)
席间丝竹声渐渐停歇, 众人酒足饭饱,大多面露倦色,闲散地坐在原处说笑。
有的人勉强打起精神, 随性扯起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而有的人喝得太多, 昏沉地打着哈欠,醉醺醺趴在桌子上睡去,侍从摇都摇不醒。
倒不是这场宴席如此费神,而是今日精彩绝伦,特别是侯府的好戏,看得人津津有味, 用尽了为数不多的精力。
先是马球会闯出一位二公子,与向来高高在上的兄长争锋相对,并且竟是为了侯爷的未婚妻;
再是兄弟二人各为其主, 境况转化, 局势变得扑朔迷离;
连最后的这场宴席, 二公子都明目张胆护着林家姑娘,愈发耐人寻味。
眼下宴席将散, 二公子与那位林姑娘都不见踪影,只剩下侯爷一人, 自然没了乐趣。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爵位更迭仅是一夕之间的事儿,奉承讨好也要见机行事。
这是一趟浑水,万一看错了人, 做错了事儿, 都是得不偿失的糟心事。
然而,瞧着众人缺缺, 皆是等着散席的模样,裴言昭面子上挂不住,脸色阴沉地坐在主位。
自从二弟走出废院,五皇子冷落侯府,他便再也没办过如此盛大的宴席。
并非他不想办,也不是舍不得银子,而是世态炎凉,旁人不是傻子,都在审时度势。
平日里下请帖,要么拒之门外,说是身子抱恙,要么草草应付,说是公务繁忙。
总是劝动了这家,劝不动那家,零零散散凑不齐全,就算办了宴席也没有排场,冷冷清清更加丢人。
今日趁着马球会的由头,他才有机会厚着脸皮,请所有人齐聚一堂,试图拉近阵营和增进情谊。
眼前的形势不容乐观,若是真有个意外,能够依仗的只有亲友与同僚,他想留一条退路。
原本打算今夜来个痛快,既能与众人进一步结交,又能在晚上采撷芬芳,将眼馋许久的肥肉送入口中。
但天不遂人愿,林知雀的事儿暂且不提,起码还算顺利,在座之人竟没一个顺他心意的,老狐狸般含糊不清,两头讨好。
今夜机会难得,下回有这样的时机,还不知是何时何地呢。
错过了这次,他连兜底的保障都没有,往后会愈发举步维艰,畏手畏脚。
思及此,裴言昭眼底涌上不甘和焦躁,却拿这些人没办法,只能赔着笑脸,走下主位,挨个敬酒闲谈,试着推心置腹。
他从小极少放低身段,除了王公贵族,几乎不对人低声下气,向来只有别人敬他的份儿。
现在不仅收效甚微,还要看这些人的脸色,他惭愧又郁闷,看什么都不顺眼。
裴言昭陪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却发觉酒杯中没有酒水,惹得宾客纷纷打趣,闹了个尴尬的笑话。
他讪讪跟着假笑,转头剜了一眼身边的侍从,目光甚是愤恨,仿佛犯下天大的过错。
千帆被他派去照看林知雀,这是仅次于千帆的心腹,名唤陈陵远。
这人办事还算得力,但是举止木讷,是个死脑筋。
虽是家生奴才,但这几年才到他身边任用,比不上千帆自幼服侍的体贴。
这亦是他用来牵制下人的办法,让他们人人自危,不要妄图僭越。
陈陵远察觉侯爷不高兴,赶忙为他斟酒,恭顺地低头弯腰,一副忠心听话的模样。
恰在此时,千帆撇下林知雀,火急火燎地跑回来,撞见陈陵远讨好的嘴脸,心中警铃大作。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猛地挤走这家伙,厌弃道:
“去去去,如此毛手毛脚,怎么伺候侯爷?”
裴言昭转头瞥了一眼,并无维护的意思,淡淡道:
“不是让你守着厢房么?怎么过来了?”
千帆自知不合规矩,但不想让人取代他的位置,谄媚笑道:
“侯爷算无遗策,林姑娘早已不省人事,用不着属下多费心。
不如属下回来伺候您,让这家伙去看着吧,侯爷也能放心些。”
说着,他指了指被角落里的陈陵远,见他被人推开,却不知反抗,也不敢有异议的样子,更为嚣张得意,打定主意跟在侯爷身边。
裴言昭不禁皱眉,隐约觉得其中不妥,可说不上什么缘故,烦闷地舒出一口气。
其实,看上去是这么回事,千帆没说错什么。
陈陵远伺候不周,也不知察言观色,及时制止他的言行。
而林知雀本身不胜酒力,青梅酒还加了好东西,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他眼下自顾不暇,不应该瞻前顾后,平添烦忧。
“罢了,就这么着吧。”
裴言昭认可地颔首,明摆着偏袒千帆,告诉陈陵远厢房所在,挥挥手打发了他。
此举正合千帆心意,他生怕侯爷反悔,连忙拉着裴言昭回了宴席。
陈陵远伫立在他们身后,神色始终浅淡麻木,似乎是否得到重要,与他并无干系。
他垂眸沉思,转头瞄了好几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僻静院落之中,裴言渊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怀中横抱着神志不清、浑身发烫的少女,手指克制地扣紧她的膝弯。
林知雀双臂抱住他的颈,安然倚靠在坚实胸膛,感受着每一步颠簸,仿佛睡在摇篮中一样踏实安稳。
热意持续上涌,冲击着她混沌的脑海,时而烈火焚身,时而舒适惬意,折磨得她难受地哼唧,贴在他的脸颊上蹭了蹭,软糯道:
“你你带我去哪儿?还没到吗?”
裴言渊微微侧首,迎上面团般弹软细腻的脸蛋,任由她捂热下颌与耳廓,轻哄道:
“莺莺乖,那个地方有些远,但只有我们。”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歪着脑袋,睁开朦胧杏眸,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只能下意识“嗯”了一声。
二人走过杂草丛生的小院,距院门只有几步之遥。
倏忽间,院墙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星火光在黑夜中亮起,映照出一道高大的身影,径直朝着院子飞奔而来。
灯火随着身形摇晃不已,将影子晃得稀碎,投射在砖墙之上,如同即将来临的洪水猛兽。
林知雀慌张地支起脑袋,心底猛地一沉,急忙在怀中挣扎,想要从中逃离。
她今日甚是难受,虽不知意味着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副模样,她自己都不堪入目,更何况被别人看见?
况且,她一时没受得住,随性找了个冰块解热,现在还在这人怀中。
尽管总有熟悉之感,她本能并不抗拒,甚至有些依恋,可终究是别的男人!
她与侯爷指腹为婚,这么做是背弃婚约,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但不知为何,这人无论如何不肯放手,轻而易举制止住她的动作,一把按住她的脑袋,埋入硬朗的胸膛。
林知雀抗议地踢了几下小腿,急得鼻尖冒汗,本就绯红一片的脸庞,彻底成了红透的软柿子。
奈何这些毫无效用,这人掌心宽大,手指修长,力道抵着不容抗拒的压迫,让她没有挣脱的余地,除了认命别无他法。
这一整天波折不断,林知雀筋疲力尽,情急之下两眼一黑,无力地趴在他的心口,不愿面对事实,索性睡过去装死。
感受到怀中之人安分下来,裴言渊稍稍松了力道,确保不会弄疼了她,依然双手横抱怀中,轻轻吹开她垂落脸颊的碎发。
他淡定从容地停下脚步,挺直脊梁面对迫近的身影,墨色眼眸幽若深潭,不见半分畏惧。
不一会儿,灯火闯入小院,照亮了黑暗的四周。
陈陵远疾步跑来,闷头就要闯进厢房,蓦然撞上裴言渊的身形。
他诧异地愣了一瞬,木讷的脸上闪过无措,瞥见睡在怀中的林知雀,恍然明白过来。
陈陵远轻咳一声,立刻错开目光,忌讳地看向树丛,利落跪在地上,谦卑道:
“属下,参见二公子。”
裴言渊挺直了脊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淡漠地点头示意,绕过他就要离开。
这么多年,兄长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他也不例外。
兄长力求越多越好,起初布下天罗地网,可惜没一个可用之人。
而他蛰伏废院,不宜张扬,局限也太大,只求精准有力。
十余年前,阿娘还在侯府为妾,救过陈家母子性命,从此便替他培植了最好用的两个人。
陈陵远弱冠之后,一直在兄长身边做事,消息大多由他探听,从无差错。
兄长用人不疑,却满心制衡,担心下属越过他的权势,会刻意打压或提拔。
这就方便钻空子,适时地将陈陵远送到兄长身边。
千帆心机深沉,心思灵活,下手狠辣;
他就教导陈陵远,行事木讷,言听计从,思维简单。
果不其然,陈陵远一出现,就被兄长重用,成了制衡千帆的最佳人选。
“我带她走,你不会有事。”
裴言渊直截了当地出声,让陈陵远起身,其中意味非常明确。
今夜是千帆擅离职守,若是侯爷追查起来,陈陵远大可诉苦说,来的时候已经无人在房内了。
如此一来,不仅不会责罚,还能倒打一耙。
兄长不愿看到千帆一人独大,哪怕是为了面子,也不会千帆好过。
“属下不是怕事!”
陈陵远仍是跪在地上,忠心地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
“属下觉得,这是个上好的机会。
林姑娘与侯爷有婚约,但只要并非自愿,侯爷擅自下药,实属强迫。
若是此事成真,属下愿作证人,与林姑娘一同状告侯爷,定会对二公子十分有利。”
话音未落,裴言渊眸光骤然冷下来,眉心紧紧拧起,不悦地扫过陈陵远,余光闪过凌厉锋芒。
这么浅显的办法,他若是想用,早已着手实施。
并且,此刻还是极好的时机。
从前兄长颇受器重,哪怕是出了这种事情,也能轻易遮掩过去,成为无伤大雅的过错。
但如今,五皇子冷落兄长,四皇子将侯府视作眼中钉,兴许比他还希望兄长出差错。
此等有违人伦之事,若是让言官抓住把柄,是不可饶恕的污点。
他再从中推波助澜,铲除兄长指日可待,根本不必现在这般费心筹谋。
但他从未想过这么做,更无法想象,兄长染指莺莺之后,会发生什么。
恐怕等不到言官上疏,他就率先一刀刺穿兄长心肺,倒挂着放干鲜血,让兄长深刻体会每一丝痛苦。
哦对了,这只是欺辱莺莺的惩罚,还有他阿娘的陈年旧事。
那就让太夫人在一旁欣赏,亲眼看着儿子生命消逝,灰飞烟灭吧。
思及此,裴言渊没有半分同情,冷厉地勾起唇角,眉眼覆上冬日寒霜。
纵使他知道这是捷径,却毫不犹豫地绕开。
莺莺是她自己,是倚靠在他怀中的姑娘,是侯府未过门的妻。
她的心意,不该被兄长肆意玩弄,她的清白,也不该成为他的垫脚石。
裴言渊轻蔑地瞥过陈陵远,知道他是一片好心,全心全意为他谋划,可还是忍无可忍,厉声训斥道:
“住口!”
他嗓音暗哑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愠色,如同低吼的狼,警告道:
“做好你的分内事,不许有这种念头!”
陈陵远匍匐在地,惊得一身冷汗,惶恐地抬眸瞄着裴言渊,颤声道:
“二公子恕罪,属下知、知错了!”
说着,他匆忙挪开一条道,让他们畅通无阻地走过,心底暗自懊悔。
之前听嘉树说,公子对林姑娘与众不同,他还以为是臆想而已。
毕竟嘉树向来不靠谱,公子孤傲冷漠,所谋甚远,怎会在意区区女子?
这些年,在侯爷身边,他见惯了鱼水之欢,露水之缘,亦知侯爷对林姑娘垂涎已久。
所以,他以为林姑娘只是有些特别罢了,公子与侯爷一样,想一亲芳泽。
时至今日,他终于相信嘉树所言为实,再不敢在公子面前提起此事。
裴言渊的脸色稍稍缓和,但依然黑云笼罩,沉闷地屏住气息,唇角抿成一道直线。
他压下无数责怪,让他直起身子,快步擦肩而过,一字一句道:
“记住,无论何时,她都不是我的筹码。”
因为筹码可以随时舍弃,而莺莺永远不会。
丢下这句话,裴言渊疾步走出小院,晚风扬起玄色衣摆,如折翼般在黑夜中翩飞。
他避开行人,穿过小径,绕了一大段路,进程难免迟缓。
怀中少女迷糊地苏醒,难受地呜咽几声,温度愈发滚烫灼热,蹭得他心口发痒。
裴言渊咬紧银牙,忍住不由自主的微颤,诱哄般安慰道:
“莺莺,再等一下,就一下”
第55章 55 、相对7(精修)
林知雀朦胧地眯起眼睛, 视线中漆黑一片,夜幕沉沉垂落,天际闪烁着点点繁星。
她横躺着窝在裴言渊怀中, 猫儿一般蜷起身子,听说还要等下去, 登时不乐意地轻哼一声,娇小身躯使劲拱着他的胸膛,抗议地晃荡着腿脚。
这人怎么回事儿?
许久前就说要帮她缓解,带她去一个只有他们的地方,结果她都浅睡醒来了,竟然还没有到。
如此磨磨唧唧的, 该不会根本不想帮她,只是在拖延时间吧?
这样想着,林知雀羞恼地挣扎起来, 试图从他的怀中逃离, 再去寻找别的出路。
她方才睡得不沉,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隐约听到他与人说话, 声音难以分辨,听着并不高兴。
这不是重点, 她没心思探听旁人谈话,要紧的是她明晃晃在他怀中,就这样被人看见了!
她如今是侯爷的未婚妻,府中之人大多认得, 若是发现她与别的男人亲热搂抱, 那还得了?
定会传到侯爷的耳朵里,所有辩解都没有用, 婚约再无指望。
林知雀越想越是焦急和不甘,明明她也不想这样,今夜的热意莫名其妙,这才不得不求人帮忙。
她挣扎的力道更大了,幽怨地蹙起眉头,樱唇微微嘟起。
本还有些庆幸,难受得浑身欲燃时遇上好人,答应帮她纾解,主动带她离开。
未曾想,这人实在是不靠谱,不仅没让她好受些,还明目张胆被人看见。
简直是得不偿失,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招惹他了!
她万分后悔地叹息一声,无奈地甩甩脑瓜,就当是被路边野狗咬了一口。
既然是野狗,就不必同他较真,快些去想应对之策才是。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抵抗,裴言渊扣紧她的膝弯与脊梁,确保她无论如何动弹,都不可能彻底抽身而去。
但她不肯罢休,手脚的动作愈发大了,好似他要吃人一般,惊慌地想要逃跑。
裴言渊生怕她翻身坠落,亦或是他手上力道太大,弄疼了她,索性托住她的后背,加了把劲扶她起身,凌空坐在另一只手掌上,迫使她摆正身形。
“啊——”
林知雀挣扎不已,可神思还是半梦半醒,冷不丁从横躺变成坐立,几乎悬于空中,吓出一身冷汗,惊惧地呼了一声。
幸好她牢牢记着,眼下的一切不能被人察觉,很快将声音压抑在喉咙里,没有惹人注意。
她手忙脚乱地四下摸索,努力地试图抓住些什么,情急之下勾住他的脖颈,双肩耸起,借力挂在他的身上。
刹那间,藕臂猛地一酸,受不住全身的分量,整个人向下滑去,恰好被他的手掌接住。
林知雀有惊无险地舒出一口气,顺势用双腿夹在他的身侧,以免再次打滑掉落。
二人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像是玲珑乖软的松鼠,挂在了挺拔雪松之上。
乍一看无甚特别,黑夜中无人看得清楚。
可林知雀想象着那个画面,总觉得极其奇怪,不堪入目。
她不满地呜咽一声,想要挪动位置,却没有多余的地方。
一番折腾后,手脚酸涩发软,保持原样都是件难事,只能勉强作罢。
她吃力地往上爬了几寸,下颌轻轻搁置在他的肩头,分担几分支撑身躯的力气,侧首刚好贴上他的耳畔,细声细气问道: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之前这人说过,屋子里不方便,要换个好地方。
还说那地方只有他们二人,不会被人发现,让她一再等待。
那时她并未多疑,迷糊地跟他走了,现在许久未到,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林知雀无助地咬着唇瓣,胆怯地瑟缩起来,想起残暴心黑的人贩子。
莫非这人心怀不轨,想把她坑蒙拐骗带走,做些难以接受的事儿?
听到她问出声,裴言渊耳廓微痒,喉结不禁上下滚动,余光扫过近在咫尺的软柿子,颇有兴致地嘲讽一声。
温香软玉抱了满怀,清甜幽香萦绕鼻翼,掌心托着玉桃,几不可查地捏一把,如同熟透了一般,弹软得有些过分。
他体内涌上热意,咬牙强行压下去,凤眸斜睨了她一眼,沉声反问道:
“你说呢,还想去哪?”
到了这个地步,自然是跟他回去,难不成她还有别的念头?
今夜她喝下暖情酒,神志不清,认不出他也就罢了。
既然不知他是谁,那就一视同仁,旁人也别认出来。
总不能厚此薄彼,这时候惦记着兄长,想去找兄长纾解吧?
想到这些,裴言渊眸光骤然阴沉,鼻腔传来一声冷哼,惩罚般加大掌心的力道,仿佛要在蜜桃上掐出痕迹。
“呜呜”
林知雀吃痛地哼唧着,丝丝痛意让思绪清醒了一些,勉强能听到他说什么,极力运转脑筋思考答案。
然而,她整个人昏昏沉沉,脑子实在是有限,只模糊地记得最后一句话。
这人是问她,还想去哪里,是这个意思吗?
单看这句话,语气似乎有些怪异,但她没精神细想,权当他是正常询问,下意识道:
“我、我想去竹风院,你带我去嘛”
此话一出,裴言渊意外地挑起眉峰,敛起眉眼间的探究,云淡风轻道:
“为何要去哪里?”
她中了兄长下的药,思绪全都乱了,说话含糊不清,无暇顾及前因后果。
人在这个时候,大多会遵循内心所想,再无别的考量。
他以为,她会想去倚月阁,因为那是她安身的方寸之地。
抑或是想回到金陵,因为那是她的故土,有她曾经幸福美满的家。
可他从未想过,莺莺会在这时寻他,会主动踏入竹风院。
毕竟这是他的地方,而他是裴言昭亲弟,她定下婚约后,再也没有来过了。
他要带她去竹风院,却不知她想去的,正是他的身边。
“嗯我也不知道。”
林知雀头疼地思忖着,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底的感觉也无法形容。
眼下这般难受,她应该快些回到倚月阁,洗漱歇息才对。
但她不想回去,因为这样只能独自忍下所有折磨,桂枝还会劝她妥协认命。
她也不是怪桂枝,这丫头一心为她好。
任凭是谁,都会觉得她不识好歹,侯爷给了台阶,就应该顺势往上爬,顺从侯爷的心意才是。
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愿这么做,不想这么做。
而竹风院的那个人,是唯一不会这么认为的。
林知雀沉吟片刻,脑海中闪过裴言渊的面容,懵懂地歪着脑袋,扒拉这人的肩头,没底气道:
“兴许二公子在竹风院吧,只要我去,他就一直都在。”
说着,她忽而一顿,生怕眼前之人不明白,生涩解释道:
“哦哦,你应当不认得他,只认得侯爷,府中之人皆是如此。
但我一直记着他,时常去竹风院,他很好。”
林知雀绞尽脑汁,终究想不出如何形容,磕巴了半天说不清楚,只能用再简单不过的言语,把心底的直觉说了出来。
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前言不搭后语,还是对一个外人说起,实在是不成体统。
但不知为何,今日就是忍不住,一想到裴言渊,就有一箩筐话要说。
裴言渊蓦然勾起唇角,饶有趣味地凝视着她,追问道:
“我你说的那位二公子,他哪里好了?”
这回又把林知雀问住了。
她的脑海本就一团浆糊,如此复杂的问题,一时间答不上来。
不过说起二公子,她眸光躲闪了一下,立刻改口狡辩,絮絮叨叨道:
“我、我没说他多好,他很讨人厌的”
她从头开始回忆,自然而然把每件事都记起来,气鼓鼓地诉说个不停。
这家伙冷漠疏离,性子阴晴不定,非常可恶。
初次见面,她失手打翻了吃食,他竟然怀疑她故意而为,冷声质问;
后来她一片好心,亲自下厨,他竟然劝她别来,一顿冷言冷语;
她想讨侯爷欢心,旁敲侧击侯爷喜好,他竟然全说反了,险些被他坑害
裴言渊沉默地听着,唇角一寸寸抚平,灼灼如炬的眸光暗沉下去,故作镇定地扫她一眼,淡淡道:
“既然厌弃至此,何必再去见他?”
还未说完,林知雀连忙“诶”了一声,好似不许他说出讨厌的话,急得伸出温热掌心,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她双腿发麻,为数不多的精力消耗殆尽,恍然间头晕眼花,视线模糊得连人影都快看不清,支吾道:
“胡、胡说,我未曾说过厌弃他,其实他也挺好的。”
说到这儿,林知雀自己都糊涂了,刚说他不好,又说他不错,还不许别人说他不好,岂非自相矛盾?
她迈不过这道坎,拼命想把一切串联起来,找到其中关键所在。
奈何思考得脑仁子疼,身上的温度更烫了,气血直冲头脑,耳边传来阵阵鸣响。
她只好作罢,任由思绪发散下去,掌心托着雪腮,继续回想着过往。
他给她挑选的那身衣衫,是家道中落后第一身新衣,也是最适合她的一套;
他吃了她做的饭菜,虽没有明言夸赞,却每次都吃完了,在侯府是第一人;
他带她逃出去玩,送她早已备好的金钗,为她赢下喜欢的东西
至于那些难以启齿的“教导”,还有坦白身份后,背着侯爷做下的僭越之事,她自己都不敢面对,更不会对一个外人说出口。
林知雀声音清脆,说到了有趣的地方,时而笑几声,清丽容颜花苞般舒展开来。
可思及后来的纠缠,她愈发说不出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双颊绯色不争气地蔓延到耳根。
现在想来,那段时日提心吊胆,生怕侯爷发现端倪,却是难得的开心。
明明受他牵制,心脏却时刻剧烈跳动,仿佛与他待在一起,就很是自在。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爹娘尚在时,她还是金陵千金,就算待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身心皆觉得自由。
而且,一提到这些,她突然来了精神,不知不觉说了许多。
方才说的可恶之处,都被逐渐掩盖和忘却,连所说之事的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言渊心口滚烫,耳畔传来香甜酥痒的私语,稍一侧首,脸颊紧紧相贴,瓷白中透着桃粉。
他的眼底再次浮现熠熠光彩,仿佛心中所念得到实现,拖长尾音“哦”了一声。
大抵是他有些意味深长,林知雀愣怔地打住话头,回过神后懊恼地闭嘴。
她真是糊涂了!
好端端地,同一个外人说这些作甚!
她与这人萍水相逢,求他解救而已,一不留神竟被他套话了。
万一他嘴巴不严,把她与裴言渊的事儿传出去,她就彻底完了!
林知雀恼恨地长叹一声,暗中握紧拳头,用尽所有力气捶打在他的脊梁上。
不过,她四肢绵软,脑子混沌,这一下依然绵软无力,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她愤愤不平地闷哼一声,鼻腔莫名酸涩,杏眸躲闪地阖上,一本正经道:
“他是侯府二公子,定是什么都好,与我何干?”
林知雀一边回答,一边在心中默念,反反复复告诫自己,好似非常容易忘记。
是啊,他是侯爷的弟弟,以后都是一家人。
既然如此,那就以礼相待,点到为止,不能逾矩。
不必去想他到底如何,也不必想起从前的事儿。
尽管她也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意味。
然而,裴言渊并未因她的辩解而动摇,眉眼微微弯了起来,眸光一如既往的幽深。
他攥紧了修长手指,试探道:
“若是一切都好,那你喜欢他吗?”
说罢,他呼吸凝滞,纠结地错开目光,既好奇她的回答,又不想听到她的回答。
裴言渊不禁自嘲地苦笑,忽而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是暗中窥伺的影子。
只有在她迷醉,在她认不出他是谁,在她毫无防备之时,才敢问出这种问题。
林知雀懵懂地眨巴眼睛,眼前一片模糊,近乎只剩下幻影。
她费劲地理解这句话,一字一句,逐字拆解分析,还是不解其意,小声问道:
“到底什么才是喜欢呢?”
裴言渊以为她要回答,蓦然提起一口气,纤长眼睫躲闪地遮住眸光,耳朵悄然竖起。
听到她只是有所困惑,他那口气缓缓松下去,侥幸和郁闷混杂着上涌,耐着性子解释,道:
“喜欢就是”
他顿了顿,一时不知如何描述,才能让她深刻体会,看清心之所向。
林知雀趴在他肩头,乖顺地等待着,鼻翼间传来阵阵竹香,闻着亲切安心,无意识地凑上去蹭了蹭。
倏忽间,酥麻痒意在颈间蔓延,裴言渊压下敏感的颤动,深深望着猫儿一般的少女,温声道:
“喜欢便是想见她,想靠近她,时常想起她。”
正如现在想去找他,兴许就是喜欢。
任何旁人的靠近,都会无比碍眼。
妄念漫山遍野,只想将她据为己有,融入骨血。
林知雀一脸茫然,对他简单的描述半知半解,下意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没力气动脑子细想,一本正经地回应着他,像是学了新知识,不假思索道:
“如此看来,我应该喜欢二公子吧?”
裴言渊心头一紧,抿成直线的唇瓣扬起弧度,暖流刹那涌入心房。
“不过,我也喜欢容姑娘,还有沈哥哥、桂枝、姑妈”
林知雀说完前半句,总觉得有些奇怪,对照着他的描述,如数家珍般列举着喜欢的人。
话音未落,裴言渊提起的心再次放下,眉心紧紧拧起,凝望她纯澈较真的杏眸,无奈地对天长叹。
到底怎样才能让她明白,那种喜欢是唯一,是仅仅,是绝无仅有。
是只有看到那个人,才会心有所动,是喜怒哀乐,都第一时间想到他,是旁人此生不可取代。
况且,她随口一提,还点到了别的男人。
裴言渊沉下眉眼,眸光闪着刺骨寒意,指节捏的“咯吱”作响。
尽管知道莺莺不懂,是无心之失,可他还是不能让任何外人,在她口中与“喜欢”连在一起。
他极力平复气息,将肆意蔓延的心绪压制下来,脑海中有了一个念头。
裴言渊忽而收好锐利锋芒,温和地俊容满含诱哄,循循善诱道:
“莺莺想知道,是否喜欢二公子吗?”
听罢,林知雀不解其意地犹豫一下,迟钝地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她从未认真想过,也觉得没必要去想。
刚才被他问起,还认定极其简单,一目了然。
可是他始终没有赞同,或许其中另有深意,是她未曾涉足的地方。
既然问题都抛出来了,不如追根究底,这回看个明白。
裴言渊对她的反应甚是满意,笑容中有了几分真切,侧首贴上她滚烫的脸颊,哄道:
“这不难,我有个法子,一会儿就能试试。”
在林知雀好奇的目光中,裴言渊附于她的耳畔,清浅地吐息着热气,嗓音暗哑道:
“待会儿见到他,莺莺若能吻他,便是喜欢他了。”
第56章 56 、相对8(精修)
夜路漫漫, 万籁俱寂,偏僻的小径上空无一人,连枝头鸟雀都陷入酣睡。
偶尔传来几声蝉鸣, 悠荡飘散在天地间,一阵阵催人入眠。
林知雀本就困倦不已, 全靠意志强打着精神,断断续续与抱着她的男人说话,还没听完就上下眼皮打架,神思逐渐涣散。
她努力集中精力,极其艰难地听清他说了什么,当即迅速地记在脑子里, 生怕下一刻就要忘记,没精神辨别这话是否有理。
这人语调温和,对她好言好语, 说得头头是道, 应该是靠谱的吧?
再者说, 她与这人素不相识,问的又是二公子的事儿, 他没必要骗她呀。
尽管这话有些奇怪,喜欢二公子与否, 是她自个儿的事儿,为何要能吻他才能确认呢?
倒像是那家伙的伎俩,惯会将她绕进去,哄她主动靠近, 趁机占她便宜。
但这人, 应该不是裴言渊吧?
那家伙正是蒸蒸日上之际,这时候应该在席间应酬, 哪会顾及到她呢?
况且,他心眼又多又小,脾气阴晴不定,定会嫌此时的她烦人。
怎会听她倾诉可恶之处,还耐心地步步指引,如同良师益友呢?
思及此,林知雀兀自点点头,愈发认定这人不是裴言渊。
既然如此,旁观者清,他的这些指点,大概自有道理,她或许可以一式。
理清了思绪,林知雀终于不再纠结,轻轻“嗯”了一声,乖巧懵懂地应下。
折腾了一天,她实在是没了力气,费劲地扒住这人的肩膀,挂在他身上闭目养神。
他身姿颀长,宽肩窄腰,胸膛坚实,身形与她完美契合。
隔着薄薄的衣料,隐约描摹硬朗流畅的胸背曲线,心脏的跳动剧烈有力,仿佛轰轰烈烈的撞击。
林知雀睡得迷迷糊糊,小身板绵软无力,随着他走路的颠簸,晃荡得流水一般娇软,柔若无骨地贴在他身上。
不知为何,每次不经意的相触与摩擦,那点微不足道的感受,都会被无限放大。
从方寸之地蔓延到全身,像是给体内的火炉加了干柴,灼烧般的燥热将她吞噬。
裴言渊感受到怀中娇人儿的变化,被她捂得浑身发烫,心口与颈间蹭得酥痒无比,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垂眸问道:
“你知道,为何会这么难受吗?”
林知雀吃力地睁开眼睛,眸中蒙上一层水雾,无力地摇摇头。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她么?
如果她知道缘由,那便知道如何解决,还求他帮忙作甚?
“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去找他?”
裴言渊眸色幽深,薄唇微微张合,宽大掌心覆上她的后脑,低声道:
“你就不怕,他做出意料之外的事儿?”
闻言,林知雀歪着脑袋,头疼地思索起来,似是不懂他的意思。
在她与裴言渊之间,到底什么才算出格和意外呢?
刹那间,她脑海中闪过零散碎片,走马观花般在眼前展现,刚褪去潮红的脸颊,再次涌上绯色。
教导时十指相扣的手,惩罚时险些贴上的唇,还有得知真相后,那夜在侯爷的耳房中,宛若偷来的欢愉
她早就知道,裴言渊并不正经,就是个可恶的登徒子,总是能躲则躲,担心他行不轨之事。
但事到如今,他们的出格和意外数不胜数,却从未发生过什么。
大抵是难以言喻的直觉,她明知这家伙不是善茬,不该冒险去找他,还是在紧要关头想起他,忍不住想见他。
林知雀哼唧着否认,樱唇扬起笑意,坚定道:
“不会的,我信他。”
裴言渊意外地挑起眉峰,心情舒畅不少,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嘲讽道:
“那你眼光太差,信错了人。”
他抬眸望着回去的小路,又低头看着怀中昏沉的少女,愈发觉得像一场笑话,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遗憾。
说来奇怪,他对她从来不算清白,为什么她要信他?
他宁可她从未信过,从未有过期待,从未对他有过纯澈的心意。
如此,待到她明日得知一切,便不会太过失望与伤心。
听到他的否认,林知雀顿时急了,扑棱着支起身子,张开小手打住他的话头,气呼呼道:
“谁谁说的?你不许这么说他!”
说着,她觉得有点不对劲,羞恼地埋下头,讪讪道:
“他就算不好,那、那也是只能我说,反正我信他。”
温热掌心盖在他的薄唇上,压住他的鼻尖,气息都不顺畅。
不过裴言渊并无愠色,眉眼不禁弯起来,眸中闪着星辰清辉,任由她放肆折腾。
他继续笃定地往前走,行至倚月阁的后门,脚步忽而顿住,沉声道:
“莺莺,你还有机会回去。”
这一路,他思绪万千,难得有些凌乱,竟然生出几分迟疑。
莺莺如此相信他,那今夜之事,是否还要做下去?
当她发现,根本不该信他,不能信他,那份信任会不会变成恨意,彻底将她推远?
今夜的一切,裴言渊早有预料,念头一直坚定不移,这是第一回 有所怀疑。
他拿不定主意,抑或是说,不愿去想这么做的后果。
故而他再三踌躇,终究给了她选择。
在这之前,他想的是,无论莺莺愿不愿意,今夜都会把该做的做完。
毕竟机不可失,下回钻兄长的空子,不知会是何时。
林知雀刚刚睡过去,又被他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道:
“回去?什么回去?”
难道是回倚月阁吗?
她烦闷地蹙眉,幽怨地瞥了他一眼,险些张口责怪,坚定地晃着脑袋。
不是她说,这人怎么如此磨叽?
早就说了,她想去竹风院,怎么还在问去哪里?
到底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压根儿不想帮她呀?
虽然她确实该回倚月阁,好好躺下歇息,但身心都难受得要命,根本无法安歇。
哪怕告诉桂枝,以这丫头的急性子,估计会大惊小怪,上蹿下跳地去请郎中,事情就闹大了。
而这些,都不是她的本意。
与其无人理解地闷在屋里,还不如找个能说话的人,或许心里舒坦了,这一夜就熬过去了。
林知雀蹬了他一脚,毫不犹豫地转过头,没有多看一眼倚月阁的门,催促道:
“我不回去,快去竹风院嘛!”
轻微的疼痛从腿根传来,裴言渊抱紧怀中的软柿子,唇角再也压不住,温声道:
“好好,莺莺自己选的,以后不许后悔。”
说着,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疾步绕过小花园,朝着竹风院而去。
他给过她机会的,是她自愿选了竹风院,不想回倚月阁。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她是心之所向,他们两情相悦。
既然如此,今夜发生的一切,可就怪不得他了。
*
彼时,前厅宴席方散,宾客有的满身疲惫,有的酩酊大醉,三三两两被人搀扶着离开。
裴言昭的酒量向来不错,奈何陪了太多酒,再好的酒量也不顶用。
待到众人散尽,他终于支撑不住,头晕目眩地靠在廊柱上,捂着心口剧烈地喘息,弯下腰一阵干呕。
今夜过得窝囊憋屈,他脸都笑僵了,众人却皆是淡淡的,没几人殷切回应。
至于他全心全意陪着饮酒作乐,掏心掏肺倾诉忠心和困境,能否说动其中几人,都是不可估量的事儿,他没什么把握。
裴言昭踉跄几步,仰头望着黯淡黑夜,荒谬苦闷地笑出了声,脸色苍白如纸。
身为侯府嫡子,他二十余年顺风顺水,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意过。
究竟是情势变换、命运弄人,还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
裴言昭短暂地失神,心底泛上一阵惊慌和无措,眼前闪过二弟的身影,抗拒地甩着脑袋,不愿面对如今的挫败。
不会的,他出身名门,自幼饱读诗书,仕途平步青云,怎么会有错呢?
都怪那个孽障,曾经囚于废院,根本没有能耐与他作对。
奈何运道太好,有幸被四皇子看中,成了天家走狗,这才敢踩到他头上来。
否则,怎会到了如此地步?!
裴言昭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马球会上的一幕幕。
五皇子冷淡的脸色、裴言渊耀眼的身姿、林知雀和二弟紧凑的面容,如同一对璧人
他愈发不能平衡,眼底划过怨恨和嫉妒,忽而想到了什么,唇角冷冷勾起。
还好,他早已备下唯一的安慰。
林知雀喝下那杯青梅酒,此刻应该浑身火热,在厢房等着他宠幸呢。
不知二弟得知,那心心念念的姑娘,在他的榻上绽放,会是什么心情呢?
还会如之前那般疼惜林知雀,为了一个女人,与他公然撕破脸皮吗?
裴言昭想象着二弟疯狂的模样,脑海中浮现清媚动人的身影,心绪一阵痛快。
他喉间干涩,体内窜上热意与冲动,扶着千帆的胳膊就要去厢房。
就在这时,陈陵远手忙脚乱地跑来,飞快的脚步带起一阵风,吹灭了手中的灯笼。
他惊慌地停在侯爷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扬声道:
“侯爷恕罪,属下奉命去厢房看守,但推门一看,林姑娘竟然不在其中!”
裴言昭惊诧地怔了一下,脸色登时阴云密布,发白的面容泛上薄红,眸中愠怒一触即发,训斥道:
“糊涂东西!这么个女子都能放跑了?!”
此话一出,陈陵远冤枉得眼泪汪汪,原地磕了三个响头,对天发誓道:
“侯爷明鉴!属下恪尽职守,不敢有半分懈怠!一直守在门口,连只小虫都出不去。”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目光转移到身后的千帆身上,含糊道:
“兴许属下来之前,林姑娘就不在屋内了。”
裴言昭头疼地扶额,虚脱地瘫坐在廊下,仔细梳理思绪,狠厉目光骤然刺中千帆,满含质问和责怪。
若非陈陵远提起,他险些忘了,千帆是擅离职守,让厢房有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守在门口。
这俩人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自然不会怀疑忠心。
况且,只是个小女子的事情,他们没必要冒着风险,刻意放跑。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也是最有说服力的可能。
今夜是一场意外,是完全可以避免,却因为千帆的疏忽而发生的意外。
“侯爷,我我冤枉啊!”
千帆自知大事不妙,双腿一软,卑微地跪在侯爷身边,拽着他的衣角求饶。
他恶狠狠地瞪着陈陵远,气得目眦欲裂,攀诬道:
“我一心牵挂侯爷,是他看守不力,让林姑娘有机可乘,侯爷应该责罚他才是!”
陈陵远不甘示弱,在另一边扯着侯爷的衣角,二人一个比一个可怜。
“够了!”
裴言昭一个头两个大,气恼地撇开二人,不愿在这种事情上耽误,指着千帆道:
“你回去闭门思过,等明日再做惩处。”
说罢,他一刻也待不下去,烦躁地迈开步子,拂袖从宴席上离开,示意陈陵远跟上,郁闷道:
“说不准她回去了,你跟我去倚月阁找人。”
丢下这句话,裴言昭的脚步愈发迫切,近乎小跑着奔向倚月阁。
尽管这件事像是无心之失,可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好似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林知雀一个弱女子,中了他下的药,还有什么能耐?
在厢房中烈火焚身的时候,恐怕她连路都走不动,如何独自回去呢?
裴言昭心底一沉,蓦然想到席间消失的颀长身影,死死攥紧了拳头。
*
这个时候,侯府最西边,竹风院亮起点点灯火,映照得颓败小屋都温馨起来。
林知雀昏沉地睡着了,独自霸占整张小床,被褥掖得贴心严实,深夜霜露一点都不能入侵,瞧着安稳舒适。
但她皱起小脸,仿佛陷入可怖梦境,不由自主地挣扎着。
眼前漆黑一片,脚下是万丈深渊,她整个人向下坠去,飘忽地沉沦。
不一会儿,满目黑暗变成殷红,她身穿一身喜服,盖着红盖头,坐在点着红烛的屋子。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男人呼吸粗重,脚步声敲打在心尖,惊得她浑身发抖,蜷缩着环住双臂。
那人毫不怜惜地掀开盖头,将她推倒在榻上,扯开衣襟糟蹋。
她无力地哭喊着,浑身撕裂般疼痛,却无法挣脱,脖子被他掐得喘不上气。
朦胧间,她看到那人的面容,竟然是侯爷
林知雀吓了一大跳,猛然间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打湿鬓发,瑟缩地抱紧肩膀。
“莺莺,怎么了?”
裴言渊坐在床边,久久凝望她的睡颜,手中拿着一卷闲书,始终没翻开一页。
他眸光压抑幽深,眉心克制地拧起,指甲早已扎入掌心软肉。
一听到动静,他立刻回过神,托着她纤细脊骨,将她娇小的身躯揉入怀中。
林知雀恍然醒来,这才发现都是一场梦,心有余悸地捂住胸膛,缓缓往下顺气。
在她身侧,裴言渊沉静地看着,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掌心覆上她的手背,一同抚着心口。
他的下颌抵住她的发顶,让她既没机会挣脱,又渐渐适应,轻柔地拍打安抚,如同给猫儿梳毛。
林知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茫然看着周身的一切,眸中蒙上迷雾。
她记得宴席上晕了过去,然后浑身发热,求一个男人送她到竹风院。
那个人很不靠谱,还有些可恶,与这家伙一样可恶。
后来她就睡着了,再没有意识,还以为要被他拐走呢。
没想到,他还算有良心,竟真把她送到竹风院了。
闻着熟悉的清幽竹香,林知雀心绪安定不少,下意识倚靠在坚实的胸膛,呜咽着蹭了蹭。
她头昏脑涨,体内的火炉并未浇灭,反而将噩梦化作柴火,变本加厉地折磨着她,几乎把她烧得蒸发。
盖在身上的被褥成了多余,她只想掀开丢在一旁,连同将身上的一切都褪去散热。
林知雀尚有一丝意识,知道裴言渊还在,她绝不能这样做。
但她忍无可忍,感觉身上在冒着火星子,眸光懵懂地解开领口盘扣,绯色迅速在锁骨和天鹅颈上铺展。
没过多久,热意渗透骨髓,浪潮般一阵阵翻涌,变成无法抑制的酥痒,折腾得她神志不清。
如同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之中飘荡,随时会被巨浪彻底吞噬。
林知雀模糊地睁开杏眸,稍稍抬起头,在怀中仰视裴言渊。
映入眼帘的,恰好是他冷白修长的颈。
再往上,是棱角分明的下颌,还有微红的薄唇。
她的视线再次朦胧,忽而想起那人送她来时,说过一句话。
“莺莺想知道,是否喜欢二公子吗?”
“若能吻他,便是喜欢他了。”
林知雀喉咙干涩,紧张地咬着下唇,呼吸也变得短促起来,喃喃道:
“二公子,你说我会喜欢你吗?”
她注视着起伏的喉结,不由自主地凑上去,悄无声息地靠近,嗅着他身上的竹香,声音细微道:
“有人告诉我,有个办法能知道。
我我想试试。”
林知雀心跳猛烈撞击心房,纤柔手指缓缓抚过他的薄唇,气血骤然上涌,红晕在双颊上放肆铺展。
体内热气喷涌而出,险些把火炉掀翻,炙烤着妄图劝阻的理智,蛮横地压下所有清醒。
她仿佛不受控制,迷糊地勾住他的颈,眨巴着水汽蒙蒙的眸子,皎月星辰的流光刹那流转,嫣红唇瓣一寸寸贴了上去。
倏忽间,花瓣四合,清甜花香骤然弥散,娇缠着嵌入每一丝纹路,花汁在摩挲中渗出,纳入甜润盛放的花蕊。
林知雀阖上双眸,魂魄仿佛抽离躯体,轻盈地漂浮在渺渺云端。
凉水灌溉而入,冲刷着灼烧心肺的燥热,每一个毛孔都舒服地张开,纵情享受畅快的时刻,迫使她沉溺下去。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唇齿萦绕余香,牙关被人撬开,一切都交错融合,好似他们本该是一体。
林知雀不知所措地发愣,任由裴言渊游刃有余地推进。
直到唇间一痛,丝丝腥甜在舌尖化开,刺得她眼眶发酸,呜咽着缩回去。
刚刚离开不久,打压下去的火势立刻卷土重来,伴着尝到甜头的贪恋,在她体内愈演愈烈。
林知雀不知为何会这样,又到底做了什么,迷茫地望着裴言渊,下意识的本能隐隐作祟。
其实,一切似乎并无想象中的抗拒。
蓦然间,耳畔响起那人的话语,她杏眸朦胧地错开目光,自言自语道:
“裴言渊,我、我好像喜欢你”
话一出口,林知雀诧异地愣在原地,一字一句辨析话中的意思,不可置信地掩唇。
深埋心底的理智卷土重来,她鸦羽般的眼睫轻颤,沾上点点泪珠,惊惶地躲开,心底涌上羞愧与背叛。
她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为何要说这种毫无头绪的话呢?
她与侯爷指腹为婚,是侯爷的未婚妻,是未来的侯府夫人。
爹娘临终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她嫁入侯府,此生荣华富贵,安乐无忧。
她的所有付出和忍耐,都是为了履行婚约,找到终生的归宿。
而裴言渊是侯爷的亲弟,她应该视作家人,以礼相待。
对侯爷,她的未婚夫,裴言渊的兄长,尚且说不出一句“喜欢”,为什么偏偏对他脱口而出?
她她怎能喜欢裴言渊呢?
林知雀越想越乱,脑子一片混沌,热意阵阵袭来,无地自容地埋下头,试图挣脱他的双臂。
然而,裴言渊死死扣住她的颈,喉结上下滚动,唇角勾起餍足的笑意,幽若深潭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他抬起手,指腹顺着脸庞滑动,轻柔抚过桃粉双颊,挺俏鼻尖,还有两片樱唇,拭去濡湿眼角的泪珠。
“莺莺,这是你说的。”
裴言渊制止住她的所有挣扎,宽大掌心按住她的脑袋,俯身贴上纤柔花瓣。
他势如破竹地攻破防线,拽着她拖入泥沼,不给她迟疑的机会,一同沉溺其中。
林知雀无法抗衡,掌心抵住他坚实的胸膛,忽而腰间微微一凉。
不知何时,他手指卷上衣带活结,轻而易举地往外抽动。
第57章 57 、相对9(精修)
微风拂过空旷院落, 墨竹在风中摇晃碰撞,竹叶在天际翻卷,盛满一叶清辉, 如同铺展的水墨丹青。
屋外透出点点烛火,随着屋内的动静忽明忽暗, 闪烁起伏,照亮了檐下的铁笼。
大聪明抖擞洁白的羽毛,好奇地谛听二人的声音,瞬间震惊地竖起头冠,眯眯眼瞪得圆溜溜的。
它扑棱几下壮硕的翅膀,学着屋内之人“呜嗯”几声, 娇弱似水,清媚婉转,激动地挺起肥美胸脯。
这声音甚是奇特, 引来了窝在角落睡觉的煤球, 湛蓝的猫眼亮如闪电, 投射出不可置信的绿光。
一鸟一猫,一上一下, 面面相觑,凑一对探究着屋内的情况。
然而, 林知雀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就算是发现了,也无暇顾及与驱赶。
她的唇瓣被他死死封住,竹香强行融进齿间清甜, 肆意地侵占每一寸温软。
他不容抗拒地掠夺, 来势汹汹,好似要将花瓣采撷殆尽。
林知雀被迫与他唇枪舌战, 气血波涛般汹涌而来,阵阵拍打在迷糊的脑海之中,蓦然间有些恍惚。
她睁开弥散水汽的杏眸,在迷雾之中寻到一丝残存的理智,羞惭耻辱地红了眼圈,晶莹泪珠在眸中打转,烛光中星辰般夺目。
二人的身影映在颓败墙壁上,缠绵交织,难舍难分,如同话本中新婚夫妻,亦像是一晌贪欢的男女,不顾后果地点燃彼此。
林知雀不忍直视,心底的理智烈火般焚烧原野,深知不该如此,不能如此,热泪从眼眶滑落,滴在紧贴的脸颊与唇瓣上。
她究竟在做什么?到底有没有看清这人是谁?
他这个登徒子,为何还不停下?!
他是裴言渊,是侯爷的亲弟弟,是她未来的家人。
当初去竹风院照拂他,除去同病相怜的恻隐之心,大多是想讨侯爷欢心,为侯爷分忧。
如今心愿得偿,侯爷许下婚约,他们应该清清白白,互相敬重。
怎、怎么能做这种违背人伦的事儿?
清澈温热的泪珠濡湿唇瓣,顺着纹理滴落在下颌上,却让他们贴得更紧,每一丝热意都融为一体。
裴言渊怜惜地抬手拂去,可眉眼间皆是笑意,意味深长地弯了起来。
他指腹擦拭她湿热的脸庞,薄唇松开片刻,纵容她急促喘息换气,低低道:
“这才开始,莺莺怎么哭了?”
林知雀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灵动潋滟的眸中尽是责怪和讨厌。
但是,于他而言却莫名的刺激,愈发来了兴致,掌心捧着她的面容,额头相抵道:
“到了下面,莺莺定要哭得更凶了。”
说着,裴言渊欣赏她双颊绯红,懵懂纯澈的模样,故意转了语调,顽劣道:
“若是兄长此时发现,莺莺岂非要哭哑了?”
这三句话,句句直刺她的心底,击中向来不敢触碰的禁忌,将自幼恪守的礼教击得粉碎。
林知雀眼底涌上慌乱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裴言渊,如何面对侯爷这个未婚夫,又如何面对这样的自己。
她逃避着裴言渊的目光,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双手徒劳无用地挣扎,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小脸纠结地皱在一起。
不过,裴言渊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轻而易举攥住她的手腕,单手就能压在身后,顺势托住盈盈一握的柳腰。
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薄唇再次采撷花瓣,且比方才缠得更深,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吃干抹净。
林知雀的那一丝理智负隅顽抗,出乎意料地越战越勇,让她时刻清醒地认得他是谁,心底呐喊着不能如此,应该立刻推开。
但是,她精力实在有限,能有意识就极其不容易,无法知行合一。
身体似乎不听使唤,只遵循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仿佛一切都回归最原始和自然的状态,不受任何约束的限制。
温软在花瓣中轻拢慢捻,她吻得浑身酥麻,渐渐脱了力气,双腿绵软得站不住脚,不知不觉倚靠在他怀中,藕臂搭在宽阔的肩膀上,
直到腰间轻微地“哗啦”一声,微风钻入衣襟的缝隙,缕缕凉意拂过肌理,她才如梦初醒,匆忙按住抽开的衣结。
林知雀紧紧攥住衣带,严防死守地护着底线,脑袋猛地一撞挣开他的怀抱,嫣红唇瓣虚脱地呼气,吸着泛红鼻尖,恳求道:
“二公子,这这不行!”
裴言渊尾音上挑,轻轻“哦”了一声,依然勾着柔软衣带,一圈圈绕在修长手指上把玩。
他毫不费力地扯动,连带着她也向他倾倒而去,眨眼间再次落入怀中,掌心托住纤细脊梁,一本正经反问道:
“可是莺莺说喜欢我,为何不行呢?”
林知雀想起方才说的话,刹那间无地自容,只恨一时迷糊,说话不过脑子。
那时候噩梦惊醒,安然靠在他胸膛,不知怎的就喝醉了似的,落在他身上的每一道目光,都好似撩拨神经,诱使她脱口而出。
现在想想,她定是酒量太差,一杯青梅酒就糊涂了,必须解释清楚。
“我我瞎说的,二公子听错了。”
林知雀着急忙慌地摇头摆手,气血冲得眼泪再次涌出,如同待宰的羔羊,可怜巴巴地扯了扯裴言渊的衣角,试图求他心软一下。
这家伙虽然偏执得很,但大多时候不会太小心眼,偶尔服个软,还有管用的。
可是,这回好像一点用也没有。
裴言渊不动声色地拽回衣袖,手掌依然紧扣在她的腰侧,生怕她逃跑似的,声音冷淡道:
“哦,所以莺莺在骗我?”
他的嗓音微微暗哑,听得林知雀紧张地瑟缩一下,眼珠转悠好几圈,想不出安抚他的解释。
这怎么能叫骗人呢?
她下意识就说出口了,要是早知道这句话,肯定吞入腹中。
但是事实就是,她先是承认此事,现在又立刻改口,不是骗人是什么?
裴言渊见她委屈地咬着唇,欲言又止却百口莫辩的容色,唇角满意地勾起,趁她发现之前迅速压下,压迫道:
“既然是撒谎,就要有所惩罚,莺莺还想抵赖不成?”
闻言,林知雀诧异地抬起脑袋,小身板只到他的心口,弱小无助地败下阵来,环住双臂生闷气。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伙兜了一圈,织了一张网,等着她跳进去呢!
若是她撒谎,就应当承担后果,任由他像从前那般惩罚;
若是她没有撒谎,等同于承认那些话是真的,理应接受他的一切,甚至还宣示着背叛侯爷。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步错,步步错,今夜闯不出他的圈套了。
林知雀没有应声,拖延着不肯答应,裴言渊却耗尽耐心,仿佛她体内的烈火,不觉间烧到了他的身上。
倏忽间,他攥着她的后颈,不由分说按在心口,手指灵活地四下游移,悄无声息地缠住第二道活结。
林知雀屏息凝神,心中大骂这家伙简直是地痞流氓、臭不要脸、好色之徒,咬紧牙关拼命反抗,不愿将今夜交付在这里。
她本来力气就小,与他天差地别,眼下四肢发软,所有捶打都像是按摩一般,没有任何攻击性。
但她坚持不懈,始终不肯放弃,瞧着他胸膛太坚实,索性另辟蹊径,调转方向朝下击打。
不经意间,她好像碰到了一把匕首。
准确来说,很像匕首,但位置并不在腰间,还要往下偏移。
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匕首的形状,触感与胸膛一样坚实硬挺,温热发烫。
她打得手疼,讪讪缩了回去,未曾想裴言渊反倒停下动作。
他俊容阴云密布,眉心紧紧拧起,如同笼罩着子时夜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闷。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愣怔一下,记忆零碎地翻涌,隐约想起与之相似的脸色。
印象中,好像有过一回。
那是最后一次教导,裴言渊带她去看戏,让她学着戏台上的张家姑娘,接近她的心上人。
她看得津津有味,正要起身趴在栏杆上,他却踩住了裙摆,害得她滑了一跤,枕在他的腿上。
发髻盘在头顶,恰好抵在了他双腿之间,她枕着脖子疼,随性挪了位置。
于是,发髻也跟着往上顶撞,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以为是随身配饰,并未放在心上,不仅没停顿,还加大了力道。
谁知,这家伙要命了似的,脸色和今天一模一样,非常难看。
那次,她还以为他有隐疾,不然怎么与她的身体不一样?
林知雀越想越是懵懂,但感觉非同寻常,脸颊不争气地红了起来,磕巴道:
“这、这是在屋里,你干嘛随身带着匕首?”
裴言渊动作一顿,眸光幽深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反问道:
“匕首?”
这话甚是好笑,他的竹风院还算安全,没必要带着匕首,也确实没带着匕首。
他神色凝重地向下看去,随即明白了什么,眉峰不可抑制地挑起,唇角不禁勾起弧度,深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
“是啊莺莺觉得,这是为何?”
说着,他想到什么似的,一步步朝她逼近,将她抵在桌角,笑容更深了,正色道:
“这把匕首快不快,不如莺莺亲自试一下?”
林知雀困惑地蹙眉,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匕首是否好用,他作为主人,难道不清楚吗?
再说了,她不熟悉这些刀枪剑戟,就算是试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啊。
让她亲自尝试匕首,既耽误工夫,还耽误事情,为何他不自己来呢?
不过,今日一切都乱糟糟的,真要算起来,她不占理。
先是闯进竹风院,昏沉地睡了一觉,再是胡言乱语,说出些自己都不明白的话。
还还勾着他的颈,触到了唇间竹香,简直是荒谬至极。
换位想想,若有人这么对她,她早就恼羞成怒,把这人扫地出门了。
他对她容忍至此,还替她保守秘密,已经仁至义尽。
为了能将今夜一笔勾销,日后求他守口如瓶,她还要多加努力呢。
若是帮他试一下匕首,能够尽早达到目的,似乎挺划算的。
这样想着,林知雀有点动摇,但直觉上依然觉得,应该不止这么简单。
看着她严肃认真的样子,裴言渊嗤笑一声,悄然握紧她的小手,缓缓靠近坚硬匕首,诱哄道:
“今日帮了莺莺,现在轮到莺莺帮我了吧?”
第58章 58 、相对10(一更)
屋内蜡烛一寸寸燃尽, 光线逐渐晦暗,朦胧笼罩在二人身侧,甜暖馨香在热意中飘散, 伴随着幽淡酒气,融入阵阵竹风之中。
林知雀的脊梁抵着桌角, 神思在跳动烛火中恍惚起来,杏眸吃力地眨巴几下,一时间有些发晕。
待到她回过神,双手忽而被人握住,宽大掌心严实地覆于她的手背,温度滚热发烫, 循循善诱地引着她靠近匕首。
裴言渊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看上去坦荡直率,明目张胆, 哄她的话语温柔耐心, 有理有据。
但是敛起长睫的瞬间, 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和期待,笑容愈发意味深长。
像是压抑本性, 费心等待,看着羔羊放下戒备, 主动送入口中。
林知雀怔怔望着他,还以为方才一闪而过的眸光是错觉,懵懂无措地蹙起眉心,小手依然在他掌心。
尽管裴言渊极尽轻柔和缓, 可她还是觉得不对劲, 下意识想要挣脱和抽离。
然而,她的手刚从掌心挪开一点, 裴言渊唇角立即凝滞,眉眼压了下来,墨色眸子俯视着她,幽幽质问道:
“怎么,莺莺是不懂你来我往的规矩吗?”
听了这话,林知雀紧张地咬着下唇,思及纹理缕缕相贴的薄唇,双颊蓦然红了起来,羞惭地错开目光,不甘地轻哼一声。
那时她是无心之举,现在想来甚是荒唐,心底十分懊恼。
她想过他会介意,会多思多虑,会用此事要挟,但从未想过,他竟然想让她赔偿和往来。
虽然看似非常简单,只是亲自动手,帮他试一下匕首而已;
但这家伙是个登徒子,心眼数不胜数,谁知道哪几个是坏透了的?
林知雀不乐意地摇头,小手不断往回缩,小心翼翼地偷瞄他的脸色。
这家伙似乎很不满意,俊容黑沉地拉下去,方才的温柔褪去大半,灼灼如炬的眸光中尽是压迫。
她心下一紧,终究胆怯地停下动作。
如今有求于他,万一惹他不悦,将事情传扬出去,那就彻底完蛋了。
况且平心而论,裴言渊提出的要求,听着不算过分。
她并非第一次触碰那把匕首,若是如此便能息事宁人,倒也不算吃亏。
想到这些,林知雀下定决心,不再犹豫纠结,咬牙忍住手上的动作,任由他攥在掌心,继续朝着匕首靠近。
见她妥协顺从,裴言渊暗中弯了唇角,紧紧握住温暖纤柔的小手,渗出一层薄汗,指节微微发白,青筋与指骨愈发分明。
他眸光幽深地凝望着她,盈满趣味的神色中,平添几分莫名的郑重。
晚风从窗缝中吹拂而过,微弱烛火东倒西歪,将二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
本就黯淡的光线更加模糊,只能勉强看到彼此的面容。
裴言渊骤然加重掌心力道,凑近的速度快了不少,沉重的呼吸屏在胸腔,悄无声息地把绵软小手放在匕首末端。
这时候,林知雀尚且有些发蒙,体内火炉蒸腾热气,在温暖小屋中闷得气短,神志随着烛光摇摇晃晃,不觉间涣散开来。
她抬眸对上裴言渊的目光,总觉得与从前不大一样,却说不上缘由。
还未等她想明白,忽而有什么东西塞在掌心,强硬撑开纤细手指。
隔着衣料轻轻描摹,此物质地坚硬,一只手握不过来,应该是匕首的手柄。
林知雀懵懂地用手拿住,双手合在一起,才彻底将它裹在手心,不知所措地摸索几下。
出乎意料地,她并未碰到刀剑的凌厉锋芒,这把匕首似乎套在刀鞘之中,通身上下严丝合缝。
她满脸困惑地抚摸刀鞘,好奇地自上而下揉捏,指腹稍稍使劲,隐约能触到纹路,暗暗认定刀鞘的材质定是上乘。
不仅坚实硬挺,恰到好处护着匕首,还颇有弹性,不会太过硌手。
最奇特的是,它竟能穿透人体的温度,捂得温热发烫,仿佛燃着炭火,像是真正的血肉。
林知雀微微蹙眉,虽不知究竟是什么,但没有细细思索。
毕竟是他随身带着的匕首,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刀鞘自然要好一些。
兴许是牛羊的皮毛,亦或是手感上好的狗皮,总之是她未曾见过的东西。
不过,这些与她并无关系。
她依然记得,裴言渊让她试一试匕首,仅此而已。
林知雀嘟起樱唇,一头雾水地摩挲着这把匕首,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既然要拿来试手,那最先要做的,就是从刀鞘中拔出来。
不过奇怪的是,刀鞘与匕首好像连成一体,她摸了好几遍也找不到缝隙,更不可能拔出来了。
她茫然地双手握住手柄,用上为数不多的力气,摩擦着向外抽动,却还是无甚效用。
林知雀指节发软,手指费劲地打着颤,苦恼疲惫的坐下来,蓦然一阵恍惚。
明明她很是清醒,非常清楚地知道,现在要替他试一试匕首。
可脑子不受控制地一片混沌,体内火苗像是浇了一桶油,熊熊烈火悄然升腾,气血翻涌着吞噬理智,再次难受得仿佛回到了厢房。
林知雀皱着瓷白透粉的小脸,急切地又试了几次,仍是拔不动手柄,迷糊地撑着眼皮,幽怨道:
“你你用什么东西包着?我实在不会用这些。”
裴言渊深深吸一口气,心口在暗处起起伏伏,压抑克制地睁开双眸,死死按住她的小手,一本正经道:
“刀剑无眼,不好好收着,伤到莺莺怎么办?”
在林知雀不解和烦闷的目光下,他缓缓张开掌心,覆住她柔夷般的双手,引导她继续动弹,循循善诱道:
“这不难,莺莺多试几次,自然就会了。”
林知雀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照着他的教导做下去,掌心一寸寸在匕首上摩挲,渐渐怀疑原先的判断。
无论如何上下挪动,似乎碰到的都是一个整体,找不到刀鞘与手柄的缝隙,愈发觉得拔出匕首是不可能的事儿。
她一言不发地侧眸,不明所以地抿着唇瓣,眸光潋滟地望着裴言渊。
只见他冷白的脸庞泛上浅绯,薄唇咬出道道齿痕,眉心忍无可忍地拧在一起,气息短促滚热,喷洒在肌理之中,如山一般沉重。
林知雀不知发生了什么,越想越是按捺不住,担忧地瞥了他一眼,想把事情弄个明白。
然而,当她调动思绪之时,忽而发现自己不比他好多少。
脑子彻底成了浆糊,体内烈火漫山遍野,所过之地寸草不生,整个人都绵软无力地往下倒去,喉间溢出哼唧声。
林知雀措手不及地咬住后槽牙,不懂为何会变成这样。
分明他们什么都没做,她只是替他试一下匕首,甚至连匕首都没有离开刀鞘,身体却像是收到了指令,不知不觉做出反应。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双手松开匕首手柄,坚决地站起身,想要从中逃离。
谁知,刚迈开步子,膝盖猝然一软,眼前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瘫倒下去,恰好落入一个怀抱。
裴言渊揽过柳腰,眸中笼罩着子时夜色,却仍盖不住眼底的妄念,长睫下的眸光宛若深潭。
他压制住所有冲动,顺势将她横抱而起,不容抗拒地抵在胸膛,一步步走过轻纱帷幔。
“啪”的一声,林知雀被他丢在柔软被褥上,脊背严实盖住,热意无处发散,在体内不断回流,鼻翼间的竹节清香铺天盖地而来。
她头晕目眩地睁开杏眸,挣扎着坐起身,肩膀却被他轻而易举压住,一把推回原处。
薄唇紧贴着花瓣,抗议与呜咽堵死在唇间,清甜花香与竹柏之气融为一体,萦绕在唇齿经久不散。
林知雀的心跳撞击着心房,热气在每一个毛孔喷涌而出,折腾得她近乎昏迷,双眸朦胧如同吃醉了酒,水汪汪地望着眼前幻影。
倏忽间,匕首紧逼腰间,比方才更加滚烫强硬,沿着曲线滑至腰窝,惊得她浑身一哆嗦。
她来不及反应,身侧衣带的第二道活结,不经意间被人抽开,晚风肆意钻进空荡荡的外衫。
修长手指像是降温的冰块,一边安抚她的热意,一边趁机探入其中,停滞在她的心口,勾勒着她小衣上的海棠刺绣。
清冷竹香纠缠得更深了,喧宾夺主地侵袭花香,仿佛要据为己有,烙下不会磨灭的印记。
匕首亦是不依不饶,好似下一瞬就能刺破衣料,让她退无可退。
林知雀呜咽着抬起下颌,挺俏鼻尖不住地换气,嫣红唇瓣没有半点缝隙,思绪刹那间错乱起来。
她想起偷偷看过的话本子,想起戏台上眉目传情的伶人,想起幼时深夜,扒拉爹娘院子的窗户,听到的低吼与抽泣
电光火石之间,她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瞳孔震惊地颤动。
什么帮忙,什么惩罚,什么你来我往
这家伙简直是地痞流氓,坑蒙拐骗,丧尽天良,欺负老实人!
那应该不是他的匕首,而是、是
林知雀不敢再想下去,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眼圈白兔般通红酸涩,热泪晶莹剔透地打转,咬牙切齿地指责道:
“裴言渊,你骗人!”
骗人是小狗!无家可归的野狗!
应该用乱棍打出去,丢在街上示众,拎起狗头挂在城墙上!
但是,裴言渊只是垂眸看着她,手上圈住她的力道更重了。
他恩赦般松开薄唇,眉峰微微挑起,眸光依然平静无波,淡淡道:
“哦,原来莺莺知道了呢。”
他浑不在意地勾起唇角,粗糙指腹划过她柔嫩的脸庞,俯身轻吻她的耳垂,清浅吐息道:
“也好,有些东西不用再教了。”
说着,裴言渊埋在她的颈窝,时轻时重地摩挲,留下点点红痕。
最后一道衣带活结,不知何时悄然解开。
他抚着肩头轻轻一挑,外衫瀑布般滑落,鲜红小衣露出一角,海棠在枝头盛放,格外惹人注目。
裴言渊有一瞬出神,自嘲地嗤笑一声,决然压下眉眼,怀抱如同枷锁般卡死。
“呜呜真的不行!”
林知雀终于知道他想做什么,滚烫泪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委屈又倔强地哽咽着,惊慌失措地摇头。
她从未想过愿不愿意,只知道他们不该如此,不能如此。
不论他是侯爷的亲弟弟,还是裴家二公子,亦或是其他的身份,他们之间都不是名正言顺。
至今的一切,都是苟且与僭越,是荒唐与慰藉,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是真这么做,会把唯一的隔阂与屏障击得粉碎,一切都变了味道。
从今往后,她会不知该如何面对裴言渊,又如何面对这样的自己,如何面对爹娘的教诲。
他们或许会有以后,会有更好的机会与出路,总之不会是现在,也绝不能是现在!
林知雀拼尽全力挣开一丝缝隙,小身板往外挪了挪,扯着他的袖口,恳求道:
“二公子,求你”
她羞惭地打住,说不出后面的话,更不敢想那些从未做过的事儿。
话音未落,裴言渊就知道了她的意思,深沉的眼底并没有意外,好似早已料到她会抗拒。
饶是如此,亲眼看着怀抱空落,亲耳听她推拒一切,他依然不忿地攥紧掌心,眸中闪过烦闷和不甘。
之前他一直以为,她自幼恪守规矩,习惯了遵守束缚与礼教,所以才会不愿亲近。
直到今夜,她主动环抱着他,亲口说喜欢他,樱唇紧紧相贴,他才发觉其实不然。
人会遵循下意识的本能,她也不例外。
而她不愿更进一步,无非是因为与兄长的婚约,顾及他们非同寻常的关系。
一想到兄长,裴言渊脸色阴沉下来,骤然抓住她的双肩,眼尾泛红道:
“莺莺,你在为他守贞,是吗?”
他嘲讽地笑了一声,唇角弧度满是轻蔑,眸中断纹通红一片,愤愤不平道:
“兄长何时为你守过?到了现在,你还看不明白吗”
他恨兄长占着名正言顺的位置,用谎言留住她,却轻浮放荡,只把她当做玩物;
亦恨她太过天真,怎么点都点不醒,竟然会对兄长心存幻想。
明明她说过,喜欢的人是他,偏生为了兄长如此忠贞,当真是可笑至极。
林知雀肩头一痛,疼得她倒吸凉气,懵懂迷茫地望着裴言渊,咬着红肿的唇瓣,良久才懂得其中意味。
她躲闪地错开目光,不敢面对这件事,双颊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小声辩解道:
“不、不是”
林知雀思忖片刻,清楚地知道或许有这个缘故,但绝不止是因为婚约,这家伙定是误会了。
但是,纵使有千言万语,全都卡在喉咙里,不知从何说起。
她焦急地转动褐色眼珠,脑海中思绪万千,鼻尖突然一酸,低声道:
“二公子,我、我不想恨你。”
说罢,林知雀转过头,泪珠断了线似的滑落,心底说不上来的郁闷。
兴许她预料不到,今夜蒙混过后,会发生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若是裴言渊不顾劝阻,做下无法挽回之事,她一定会恨他。
恨他不守规矩,毁了她的清白与婚约;恨他趁人之危,让她陷入无尽深渊;
恨他亲手断绝机会,让她的第一次“喜欢”,变成了最后一次。
更会怀疑他是否与侯爷一样,都对她召之即来,当做掌心玩物。
可她不想恨他,不愿恨他。
回忆起侯府的点滴,几乎都是他的身影。
人生一世,何其不易,她只想留住哪怕瞬间的欢愉。
想到这些,林知雀的泪水更加收不住了,打湿了柔顺鬓发,呜咽道:
“裴言渊,别给我恨你的机会,好不好?”
她的声音娇弱低微,在帷幔之中轻轻回荡,风一吹就飘散在黑夜中。
然而,裴言渊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刻在脑海中,压下翻江倒海的贪念。
她说不愿恨他,而恨的反面,应该是爱吧。
兴许莺莺偏心于他,却因为种种羁绊,连这个字都说不出口。
如此看来,她是不是也在等着,能光明正大走向他的一天?
凝望着眼前娇小泪人儿,裴言渊心头一动,笑容十分干涩,喃喃道:
“莺莺,我宁可你恨我。”
起码能深刻记着他,时刻把他放在心上,不会因为别人的阻碍,就轻易将他置之脑后。
林知雀惊惧地瑟缩起来,望向他的目光可怜兮兮,如同虎爪下求生的猫儿。
她壮着胆子贴近他,杏眸晶亮闪烁,支起身子啄了一下他的唇角,柔声道:
“二公子,你不会的,对不对?”
裴言渊淡漠的神色渐渐缓和,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指,轻抚她吻过的地方,轻哼一声别过头,幽幽道:
“除此之外,别的事情是不是都可以做?”
见他有所妥协,林知雀松了一口气,纯澈地点点头。
那是她的底线,只要能够守住,其他的应该无妨。
反正他们今夜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荒唐,难道他还有没做的吗?
不过,这家伙心思太多,还真不知是否藏着别的花样,到时候受罪的还是她。
林知雀后悔地掩唇,懊恼这话说得太早,窘迫道:
“你你还想作甚?”
裴言渊轻笑着附下身子,手指攥住她的下颌,顺着天鹅颈一路下滑,勾在微微敞开的小衣上,低沉道:
“那可多了,莺莺想从哪一件事开始呢?”
第59章 59 、相对11(二更)
夜深露重, 院子里弥散着水汽,笼罩着温热馨香的小屋,凝结成晶莹水珠, 顺着窗沿向下滑落。
屋内烛火燃尽大半,映照的两道身影朦朦胧胧, 隐于轻纱帷幔之中依偎,深夜露水般融为一体。
林知雀枕着柔软被褥,整个人被迫躺下,愣怔地望着身上的裴言渊,脑筋迟钝地运转,努力理解他话中的意味。
起初他要做见不得人的事儿, 着实吓了她一跳,幸好及时收手,答应了她的恳求。
但是, 他既承诺守着名节, 又说想做的事情还很多, 还问她从哪件事开始,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林知雀困惑地蹙起眉头,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颈间忽而传来酥痒。
如同羽毛轻柔拂过, 顺着肌理撩拨神经,一路划过锁骨,延伸到心口的玲珑小衣上。
她浑身敏感地颤抖,喉间堵着棉花般干燥发痒, 唇瓣溢出一声浅吟, 热意在体内蒸腾,神思随之恍惚飘散。
倏忽间, 冰块一般凉快的羽毛停在身前,沿着小衣的刺绣细细描摹。
那力道时轻时重,按压摩挲,轻拢慢捻,勾勒出盛放的并蒂海棠,还有栩栩如生的枝头黄鹂,渐渐地绘尽每一处地方。
有几处格外重要,他总要多加着墨。
比如似有似无突起的海棠花蕊,他一边较真地描绘,一边垂眸欣赏她的神色,划过数十笔都觉得不够。
林知雀昏沉地扶着额头,杏眸水光潋滟,如同洒落满地清辉,良久都不知他在做些什么。
只觉得有人捧起花瓣,温柔地轻抚与采撷,酥麻难受的同时,好似带着难以抵挡的诱惑,引着她抬头挺胸,呼吸不禁凌乱起来。
他的节奏舒缓得当,游刃有余地翱翔天地,无论是顶峰还是山坡,亦或是底部的平原,都能恰到好处的掌控,照顾得甚是妥帖。
这种感觉陌生而奇妙,明明极尽轻柔,却好似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让她的意识都跟着出走。
体内的星星之火,不知不觉连成一片,但每到燎原的地步,他会蓦然停下,如同刹那间浇一盆冷水,拉回她飘飞的神思与心绪。
林知雀懵懂地阖上双眸,哼唧着翻动身板,迷糊间全当是轻缓按摩,下意识并不排斥,乏力地由他折腾。
直到紧贴身躯的冰块悄然滑动,从海棠花向上游移,按住小衣与心口的交接处,悄无声息的拨开丝绸,向下坠落。
她瞬间睁大眼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慌张地捂着心口,用尽全身力气侧身躲闪。
然而,温香软玉握在掌心,哪有从指缝溜走的道理?
裴言渊不悦地拧着眉心,毫不犹豫地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捞入怀中,方才欣慰欢愉的眸光,逐渐堆积着层层乌云。
谁知,这回林知雀格外拼命,好似触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跳动的鲤鱼般挣扎不已,竟然当真搏得一线生机,趁他不备翻身下床。
裴言渊意外地轻笑一声,挑起的眉峰满是趣味,迅疾抬手想要拦住,不料快不过她逃离的速度。
他来不及圈住她整个人,只能试图抓住衣衫一角,而靠得最近的,便是小衣飞扬的丝带活结。
青筋分明的手划过半空,忽而顾虑地一滞,方向有所偏移。
刚刚她抗拒更进一步的那些事,想必不愿深入太多,只能浮于表面。
若是扯住丝带,稍一用力,小衣便会当面滑落,与那种事儿有何区别?
他既然答应了她,给了她承诺,就不会轻易破戒。
否则,不仅尝不到甜头,还惹得她误会,恐怕成婚后都要防备着他。
但是,眼下情况紧急,只有眨眼间的工夫。
再不抓住些什么,她可真要逮着机会,逃之夭夭了。
裴言渊难得地纠结起来,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究竟该从何处下手。
恰在此时,林知雀转过身子,眼前闪过一抹素色,就在小衣里面的位置。
瞧着像是裹着一圈丝绸,不知是用来保暖,还是别的用途。
如果是内衬,这布料也太少了些,也没个像样的形态,怎么看都有些多余。
裴言渊无暇多想,全当她心口容易受风,所以多裹了一层,手指当即挪开半寸,落在那圈素色丝带上,轻而易举地一扯。
刹那间,林知雀身前一凉,脚步顿时僵在原地,恼恨地回头瞪着裴言渊。
她窘迫地捂着小衣,素色丝带被人抽走,心口彻底松懈下来,轻薄玲珑的衣料不觉间撑开,看上去比方才拥挤不少。
“你你个混蛋!”
林知雀又急又气,拢住玉桃直跺脚,气血涌上双颊,熟透的柿子般红彤彤的,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她手忙脚乱地环在身前,随手拿起外衫裹着身上,遮住瓷白春光,气鼓鼓地叉着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素色丝带,烦躁气恼地躲在角落。
这不是什么保暖之物,都入夏了,谁会这么怕冷?
身为女子应当知道,丝带轻盈柔软,绕几圈有束缚之力,是裹胸的上乘之选。
她自幼身量娇小,但随了她娘亲,别处长得比旁人快些,与小身板并不匹配。
所以出门在外,习惯了穿着裹胸,让身姿看上去更为和谐,外人瞧着也觉得端庄,不会以貌取人,传出不正经的闲话。
她一直以此为耻,羞于启齿,把此事当做难以见人的秘密。
除了亲近之人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哪怕今夜沉溺情致,宽了外衫,只要有小衣的遮挡,就不会看得出来。
谁知道他、他,他竟然哎呀!
林知雀不敢再回想,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给这登徒子两巴掌,亦或是找个地缝,当场遁走。
她满腔愤懑地喘息着,心口起起伏伏,玉桃贴在紧紧拢着的外衫上,透过轻薄衣料,难以让人忽视。
裴言渊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不解地怔了一下,直到手中丝带被她夺回去,眸中多了些本不该有的东西,才诧异地错开目光。
书上说,女子会以丝绢束胸,但大多是身材魁梧之人,且是为了方便在田间劳作。
他从未想过,此物会在莺莺身上出现,还阴差阳错被他拽了下来。
思及此,裴言渊瞥了一眼生闷气的窈窕身影,心底默默含冤,依然觉得怪不得他。
任凭是谁,都不会想到她会用上这东西,更不会故意触碰这种不可言喻的东西。
她该不会以为,他是见色起意的轻浮之徒吧?
裴言渊心头一紧,抬眸对上她羞恼怨恨的眸光,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但是真的是冤枉啊,冤死人了!
他若是真有此意,就不会答应她守着清白的要求,更不会在触碰小衣活结的那一刻,故意偏移了方向。
原本以为这块丝绢,是她体弱怕寒,用来保暖,情急之下抓住这个,总比当面扯下小衣好一些。
这种意外,谁能想得到啊
裴言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息着急促的鼻息,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踌躇着想同莺莺解释。
但是话到嘴边,他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次,总觉得像是欲盖弥彰,越抹越黑。
算到最后,竟还不如不解释,否则皆是强行狡辩。
他向来清冷平静的眸光,极其罕见地闪过凌乱无措,欲言又止地落在她身上。
少女面若桃花,眸若秋水,清丽面容染上绯红,耳根都羞愤得滴血,受尽委屈般缩成一团,如同可怜兮兮的小花猫,躲在暗处抹眼泪。
不过,曾经青涩稚嫩的初桃,确实一夜间长大成熟,惹人注目地缀在枝头。
哪怕清清白白,本无那种念头,还是忍不住瞥一眼,再瞥一眼。
裴言渊刚刚平复的气息,再次不受控制地错乱,仿佛把她身上的药性转移过来,体内也燃着火炉,蒸腾得他有些恍惚
也罢,这个罪名,他勉强认了。
望着惊慌失措、故意疏远的娇人儿,他心间泛上几分愧疚,耐着性子凑上去。
虽然他是无心之失,但也是他的过错,不可能撇清干系。
做出这种事儿,只要她不愿意,就不能什么都硬来。
裴言渊不再试图辩解,眉眼温柔地靠在她身边,轻轻环住柔软身躯,咬牙哄道:
“骂得好,莺莺还有想骂的吗?”
林知雀再次往角落瑟缩几寸,直到退无可退,才不得不探出脑袋面对。
她心中无声呐喊,翻腾着无数骂人的话,但自幼的教养太好,怎么都骂不出口。
就算挑挑拣拣,能骂出口的,也毫无杀伤力。
算了,没必要为了一条野犬,舍弃自身的素质与道德。
“我我要歇息了。”
林知雀无地自容,甩开他的狗爪子,轻哼一声爬到床榻边缘,裹着小被子睡下。
玉桃朝着枝头坠下,她浑身不自在,想把丝带穿回身上,又不能当着他的面,只能再把外衫裹得紧一些。
“莺莺,能不能再做一件事?”
裴言渊看得出神,气息灼热地拥住她,眸光深沉地出声,低沉道:
“你答应过,除了那事,其他的都可以。”
林知雀很是不情愿,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食言。
她生怕这家伙不帮她保密,只能为难地点头,疑惑地看着他。
蓦然间,最后一盏烛火被他吹熄,屋内一片漆黑,唯有月光晦暗地照进来。
裴言渊扶着她的脊梁,让她安然坐在床边,缓缓在她身边半跪下去。
他半倚着她的小腿,轻柔地帮她揉捏放松,然后不知不觉向上,往中间靠去。
第60章 60 、相对12(精修)
夜半时分, 云雾笼罩着一弯新月,皎洁月色渐渐黯淡,碎银般洒落在竹林与小屋之间, 悄然爬上窗台,窥视着屋内的璧人。
林知雀强撑着精神, 热意与倦怠混杂在一起,杏眸蒙上一层水雾,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仿佛下一刻就要陷入沉睡。
她本来都要躺下了,硬是被裴言渊拉起来,按着肩膀坐在床边, 说是还要做一件事。
纵使她不大乐意,可规矩是她应下的,且眼下有求于他, 只能勉强配合。
谁知, 裴言渊见她坐定, 并未立刻做些什么,而是弯下膝盖, 单膝跪在她的身侧。
刹那间,颀长身姿低于她的鼻尖, 柔顺墨发在眼前铺展,他微微扬起下颌,与她四目相对,从之前的俯视变成了仰视。
清风吹拂, 云散月现, 清明光亮映照在他们身上,在颓败墙壁上描摹出一坐一跪两道身影。
如同纯洁神女贴近虔诚信徒, 亦像是孤傲雪松,为了春日海棠折腰。
裴言渊挺直了脊梁,抬眸凝望近在咫尺的清丽脸庞,不禁勾起唇角,眼底闪过一抹欢愉和欣慰。
他宽大手掌扶着她的膝弯,手背上青筋与指骨若隐若现,在小臂印下斑驳的影。
月色如水,衬得冷白肌肤愈发无暇,融入盈盈月色。
今夜到处奔走,从宴席到厢房,辗转到了竹风院,几乎跑遍大半个侯府。
林知雀早已浑身疲惫,加之喝了青梅酒,小腿酸麻发胀,马上就要站不住了。
这家伙来的恰到好处,双腿找到了支撑,既能缓解酸胀,又不会太疼。
她颇为意外,暗中缩回推拒的小手,阖上双眸养神。
小腿慢慢地放松下来,像是潺潺溪水流淌而过,全身都甚是舒适。
林知雀弯了眉眼,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瓜,困意卷席而来,轻易冲垮涣散的神志,迷糊间两眼一黑。
不一会儿,他搁置下她的膝弯,轻缓温柔地拍着脊背,像是哄着不安分的孩子,生怕一不小心吵醒了她。
裴言渊久久注视着身前少女,见她半梦半醒,眸光忽而一深,动作悄无声息地一顿。
她一袭素色外衫,衬得身形窈窕纤细,盘扣松散地垂落,瓷白的颈修长有致,如同壁画上的美人灯,恬静得有几分不真切。
裙摆之下,缀在小朵含苞待放的海棠,桃粉花瓣与花叶相互映衬,在风中摇曳生姿,恍然能嗅到清甜馨香。
窗外天气爽朗,冷热适宜,不禁让人去想,若是疾风骤雨呼啸而过,又会是什么景象。
裴言渊呼吸一滞,垂眸望着清丽海棠,薄唇欲言又止。
仿佛折花之人,也会生出疼惜与爱怜。
他极尽耐心与轻柔,清风暖融融地拂过,吹起轻薄裙摆,海棠花栩栩如生。
夜色浓重,好似墨汁泼在天际,黑沉的颜色严实笼罩,而水分蒸腾弥散,从窗缝钻入小屋,凝结成颗颗水珠。
地面潮湿一片,连带着打湿裙摆与海棠,如同渗出点点花汁,浸透周围的绸缎。
林知雀尚在浅眠,睡得还算不错,双臂吃力地撑住床沿,身子东倒西歪,梦中砸吧几下嘴巴,脑袋点得更厉害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火炉熊熊燃烧,烈日炙烤大地,她在荒芜沙漠中漫无目的地独行,双腿累得发软,热得口干舌燥,极其渴望甘甜水源,却始终求之不得。
突然间,有一只手递来热茶,温声细语哄他喝下。
虽然不够香甜可口,也不似冰块能降温,但非常解渴,一杯下去浑身舒坦。
茶水热意与体内热气融为一体,起初十分折磨人,不过好在散发得较快,不再如从前那般在体内冲撞,渐渐地凉快不少。
她感激地谢过那人,奈何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骨节修长的手,将多余的茶水浇灌在花蕊之上。
林知雀扬起惬意的笑容,有几丝神志回到脑海之中,恍然发现体内火炉熄灭大半,没有之前那么难受。
好似一切都得到了纾解,身躯中只剩下些许余热,身姿轻盈得能飘飞起来,甚至称得上神清气爽。
她蓦然睁开双眸,思绪还留在梦境之中,皱紧了眉头拉回来,茫然地望着周身的一切。
身上衣衫还是原先的模样,鼻尖和额角渗出薄汗,裙摆的布料也有些潮湿,其中隐隐发麻。
她不甚在意,理所当然地以为,那应该也是汗水而已。
不过,不知怎的,这汗水莫名黏腻。
她自幼出汗之处不多,也不太在意,那种隐秘之处,应当是第一次。
林知雀觉得奇怪,但昏睡的头脑一片浆糊,并未在意细枝末节的异样,懵懂地看着身侧的裴言渊。
他已经从地上起身,左膝处的衣料沾染一层尘灰,若无其事地拿出手帕,用清水浸湿后擦拭手指。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林知雀却眨巴着眼睛,盯着他凝视良久,眼底闪过一丝狐疑。
她瞌睡的时间不长,也没感知到他的离开,被褥床榻都是干净的。
既然如此,好端端地,这家伙净手作甚?
她困惑地歪着脑袋,印象之中,裴言渊确实极爱干净,哪怕囚于废院,衣衫都是纤尘不染。
但是眼下黑灯瞎火,不多时便要入睡,也无需用手做些什么,实在是多此一举。
难道趁她睡着的那段时间,这家伙做了别的事儿吗?
林知雀越想越是纠结,头疼地扶着额角,支吾地问道:
“刚才你干了什么?”
裴言渊从容不迫地放下帕子,将指腹粘稠和指缝的水渍都擦得一干二净,余光从娇小身影上扫过,勾唇道:
“我干的事,莺莺真的想知道吗?”
说着,他挺拔的身影一步步靠近,背对着溶溶月色,阴翳将她笼罩在内,笑意愈发意味深长。
林知雀看得愣怔,心底仍有些好奇,可下意识觉得不会是好事儿。
这家伙手段狠厉,行事果决利落,这点时间,足够他做完很多事情了。
万一他出去杀人放火,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她若是知道,就是引火上身,主动踏入险境。
思及此,林知雀立刻摇头拒绝,讪讪躲开他的亲近,裹着小被滚了一圈,缩在角落道:
“不不了,我先睡了。”
她整个人蜷成一团,紧绷的神思缓缓放松下来,悄然瞥了一眼身后,瞧着他没再折腾,沉沉陷入梦乡。
这一夜,她依然睡得安稳踏实,一如上次在侯爷的耳房。
不知是太过困倦,还是闻着幽淡竹香,感受到身边有着一个人。
裴言渊平躺在另一边,听着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明目张胆地侧首,在黑暗中凝视她的睡颜。
他眼睁睁看着她翻身动弹,一寸寸朝着他靠近,睡得迷迷糊糊,猫儿一般哼唧几声。
直到彻底滚到床沿,恰好撞在他的怀里,脸颊埋入其中,还十分自然地蹭了蹭。
玉桃缀在海棠枝头,与他的心脏一起跳动。
风雨渐渐停歇,花瓣沾满露珠,无意间落在匕首之上。
裴言渊屏息凝神,匕首挑起濡湿的花瓣,烦闷地抿着薄唇,恨不得将其刺穿。
他垂眸凝视怀中软乎乎的糯米团子,唇角的弧度无奈苦涩。
看来,今夜无法入睡了。
*
与此同时,侯府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另外一人。
裴言昭吃醉了酒,跌跌撞撞地走在主径上,身上落满夜露,发冠歪斜凌乱,难免有些狼狈。
他今夜在青梅酒中下药,让千帆亲自递给林知雀,眼睁睁看着她喝下,打算一亲芳泽。
不仅是因为垂涎已久,还有二弟的缘故。
白天马球会上,他发现二弟竟然对她动了真心,就一直想象二弟得知她被人侵占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要看着二弟不得所爱,欣赏二弟心痛发狂的模样,再狠狠将他踩在脚下。
罪奴所生的孽障,囚于废院的庶子,怎有资格与他相较,夺走他的荣华与风光?
所有阻挡他道路之人,都应该从这世上消失,二弟更是如此。
况且,虽然他从未想过娶一个罪臣之女为妻,但他与林知雀好歹指腹为婚。
二弟这般明目张胆地夺娶,让旁人见了,他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裴言昭越想越是气恼不甘,席间闷头喝了好几壶酒。
然而,待到宴席散尽,他兴冲冲准备享用林知雀,却得知厢房无人的消息。
他登时气得双目通红,责骂了做事粗陋的千帆,带着陈陵远赶到了倚月阁。
“哐当”一声,裴言昭顾不上君子姿态,蛮横地踹开屋门,径直闯了进去。
桂枝趴在小桌上歇息,听到动静吓了一跳,险些当场蹦起来,惊惧地跪在侯爷身边。
她揉着惺忪睡眼,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憋屈地辩解道:
“侯爷明鉴,我家小姐今夜未曾回来,当真不在屋里!”
说罢,桂枝不敢抬头看他,心急如焚地转悠眼珠,气息急促起来。
虽然她为了掩护小姐,之前时常说谎,但今夜句句属实,也不可能瞒得住。
今夜没等到小姐回来,她比侯爷还担心,四处转悠了一整晚,打探小姐的下落。
后来,听说宴席散尽,小姐不胜酒力,被侯爷的人带下去歇息,她心里便有数了。
小姐与侯爷指腹为婚,尽管一直不愿意,但终究逃不掉的。
她身为奴婢,自然心疼小姐,不愿帮着旁人强迫小姐。
但更不该插手终身大事,因为一时意气,眼睁睁看着小姐忤逆侯爷,误了婚约。
她心里油煎似的不好受,提心吊胆了前半夜,结果侯爷竟说侯爷没见到小姐,还气势汹汹地找上门。
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她家小姐活生生一个人,怎可能就这么消失了?
裴言昭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如同癫狂的野兽,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搜查,将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他那一丝希望破灭,今夜积淀在心底的怒火与怨气愈演愈烈,仿佛火星子落入滚油,瞬间点燃火堆,爆裂着炸开。
“哗啦啦”一阵脆响,裴言昭面容狰狞,狠狠砸碎好几个杯盏,怒吼吓得众人发愣,惶恐地跪了满地。
桂枝害怕得瑟瑟发抖,但实在看不下去,壮着胆子往前挪了几步,诚挚道:
“侯爷恕罪,奴婢从未瞒您,小姐定是去了别处。”
至于那个去处,她确实不知道,也想不出夜半三更,小姐能去哪里。
这话她带了些求助的意味,指望侯爷寻找小姐,她也能得知下落。
不过,落在裴言昭的耳朵里,似乎是另一个意思。
他压下眉眼,眼底忽而闪过一丝精光,似是想到了什么,遥遥望着竹风院的方向。
今夜宴席人多眼杂,前半场他紧盯二弟,到了后半场,他忙于应酬,没注意到二弟的行踪。
他隐约记得,二弟好像早早离开,席间不见身影,这才没坏了他的好事。
那时候,他还暗自庆幸,二弟到底是废院出身,目光短浅,不懂结交来往。
这么多勋爵权贵,上赶着都应付不过来,二弟却错失了机会。
现在回头一想,二弟离开的时刻,恰好就在林知雀的后面。
所以竟然如此?!
二弟提前去了厢房,趁他不备,带走了林知雀?
尽管没有铁证,可直觉无比强烈,排山倒海般翻涌而来,全都指向了这个揣测。
裴言昭气得浑身颤抖,死死攥住指节,“咯吱”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他心口猛烈起伏,一脚踹翻了花瓶,冲着竹风院的方向,毅然奔出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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