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七星剑尖便抵在了姜萱的胸前。
她垂首看着乌黑剑身,复而悠悠抬眼,颇有一股妩媚的味道:
“少侠,当真是好快的剑呐。”
“放我们出去。”
谢扶玉直截了当道。
姜萱定定地看着她,随即指着江陵与白玉璟:“他们是死是活,我并不在意,不过,我不是来杀你的。”
谢扶玉微微一怔,旋即把剑往前又送了一寸:“你若不想杀我,为何在镜域内屡次布下杀阵?”
可还未待姜萱回答,荒草地的花儿却把枝叶放大数倍,横在她与姜萱之间。
稚嫩的童声齐齐响起:
“你不可以伤害姐姐!”
江陵狐疑道:
“......姐姐?你们并非花儿修炼成的精怪,她又怎么会是你们的姐姐?”
“是姐姐救了我们,将我们养大啊!”
“......救?”
谢扶玉顿时有些茫然,持剑的手微松了松。
花妖们见剑尖儿颤动,当即想到方才在镜域之内,她杀妖不眨眼的模样,叶子怕得发颤,却仍硬撑护着姜萱。
姜萱扑哧一笑,对江陵道:
“想不到嘛,你这小子懂的倒是不少。”
而后,她凝着谢扶玉的剑尖儿娓娓道来:
“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能破镜域的人。我没想杀你,反倒来见你,是因为那个小姑娘。”
“你是说......当初暗室那位?”
姜萱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是。她同我讲,你问她想不想离开。”
“从藏春楼到暗室中的人,不论男女,无一不是色迷心窍,甚至禽兽不如。即便是察觉此中有异的修士,大多也是抱着一战功成之心,从未有人在意过暗室里的孩子,是否想要离开。”
“而镜域之中,你没全然视妖族为异类,肆意屠杀,明善恶,分是非。你很聪明,却也不失良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等到了你,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何事?”
谢扶玉揣摩着她话中的真意,却见她神色诚挚,并不像是在扯谎。
“帮我解了永生之咒。”
“永生.....之咒?”
谢扶玉喃喃出声,
“永生对于修习灵术者而言,不是毕生所求吗?”
“哈哈……”
姜萱低低笑了,
“如果永生是如我那般模样,我相信绝不会有人喜欢。”
谢扶玉凝视着她的眼眸,只见其间绿光一闪,紧接着,头便剧烈地痛了起来。
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顷刻涌现,她仿佛看见自己的身体在缓缓升空,直至透明——
她又回到了第一次醒来时的小木屋。
只不过,她不再是事情的亲历者,而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旁观者。
哪有什么力量型的巨大妖物?
她只看见那个曾为她引路的中年男人,正把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捂在被褥中。
女婴求生的本能让她在被褥下拼命挣扎,却和她那时一般,无论如何也挣不开来。
“你做什么?!”
她凝眉扬声制止,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声响。
于是她试图伸手去拽停那个男子,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施法,召剑,甚至想走出这间房子喊人来救,却通通只是徒劳。
她站在屋子中间,眼睁睁看着被褥中的女婴挣扎地越发缓慢,甚至察觉自己口中都被气出了一丝腥甜。
她陡然生出一种无力感,而后终于明白,自己曾经在幻梦中经历的一切,竟是姜萱曾经的过往。
被褥中的女婴彻底不动之时,她瞬间移动到了白师兄沉溺着的那片湖。
岸边站着一对年轻夫妇,正将一个咯咯笑着的孩子装在木盆里,放入湖水之中。
“我们给她留了张字条,希望有好心人可以收留她,将她好好养大。”
爹爹望着随波逐流的女婴,眸中满是不舍。
“是啊。”
娘亲再不忍看,背过身去,偷偷将泪抹在丈夫身上。
谢扶玉忍不住愤怒出声:
“你们身为亲生父母,为何不将她好好养大呢?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地道别!”
可惜,她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就像是两人身旁的空气,甚至得不到一个回顾。
她只得看着两人依依不舍地依偎着离开湖畔,背后是波涛拍岸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哪怕一眼,他们便能看见木盆被打翻在了水中。
她的心微微打着颤:
他们是不愿看,还是不敢看?
总之,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不是亲眼所见,女婴的溺水,便与夫妻二人无关。
他们仁至义尽,其余皆是天意。
紧接着,她眼前的景色再次突然变幻,又站在了荒草地上。
已是深夜。
她眼看着那个中年男人,用被褥裹成一个小小包裹,在荒草地上挖了个坑,草草将那具小生灵葬在摇曳着的一朵姜花下。
“保佑我那婆娘,别再生赔钱货了。”
“神仙保佑,让我们一定生儿子啊……”
“是爹对不起你,来生,你托生个好人家……别再生到我们穷人家……”
春去秋来,一年一年过去,这片葬花之地,已经不知有多少村民涉足,默默埋下他们不可告人的秘辛。
白色的姜花越长越繁茂,风一吹,便带着浓烈的香气,飘在这平静的村庄里。
芳草地里的秘密越多,有些人的心,便越不安。
夜晚的狂风像是呜咽,惹得这些亏心人小心翼翼冒头,往这片荒草地上看。
“定是有,有妖!是吃人的妖怪!明日我便向道门求助!”
他们围坐在一起,商议着如何解决彼此心照不宣的困扰。
只是没留意,当他们定下计划之时,窗檐上的白蝴蝶轻轻地拍着翅膀飞远了。
接着,谢扶玉便瞧见村民带着穿道袍的一行人,来到了这片荒草地。
她下意识蹙起眉来。
他们都不是修士,周身没有任何修炼气息,只是穿着道袍,借此坑蒙拐骗的凡人。
他们装模作样地舞剑,口中叽里咕噜地念着自己都听不明白的咒语,而后含了一口酒,喷在荒草地上,扔下去一张画了乱线的火折子。
荒草地腾地燃起一片火焰。
“好了,此处妖已除尽,你们可以安心了!”
他们拍了拍村民的肩。
“多谢道长!村中已设下宴席,就等着款待您呐!”
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仅剩谢扶玉浮在半空,瞳仁中映着熊熊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
*
而回忆之外的江陵与白玉璟,却并不知道她此时在经历什么,只知道她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双目呆滞地站在原地。
姜萱胸前的剑,此时已经换成了白玉璟那把。
江陵则站在谢扶玉面前,并未顾及旁人在此,将伤口未愈的指尖再次破开,缓缓摩挲着她的唇瓣。
没有任何反应。
为何灵血会失效?
他心头陡然升起一阵恼火。
不知是舍不得谢扶玉这个合作伙伴,还是什么旁的情绪,转头冷冷同姜萱道:
“你把阿姐怎么了?”
白玉璟认真地盯着姜萱,而姜萱却始终观察着江陵的举动。
在他回头望向自己时,她瞥见那一闪而过的湛蓝色眼瞳,终于确认了什么。
蓝瞳,灵血......
她一怔,颇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小孩子模样的江陵:“你怎会......”
她话还没问出口,江陵便径直打断了她:
“姜萱,我知道一个能保你此生安乐的去处。你把她唤回来,白大哥便不会伤你。”
说罢,他与白玉璟互换了个眼神。
白玉璟有些疑惑,为何姜萱会把这孩子的许诺当真。
但为了救阿玉,他还是笃定出声:“对。”
姜萱默了片刻,回望着江陵,扬起下巴,对着他的指尖,无奈道:
“我当真没想到,你......你既用了这法子,她若不醒,只能是她自己不愿醒了。”
自己不愿醒?
江陵忽地一愣。
也是。
从他认识谢扶玉的第一天起,便知道她没心没肺的笑容之下,夹杂着不与人言的秘密。
可他们也算共患难,同生死。
她把自己孤身撇在这大妖的识海里,就没有丝毫担心吗?
还是说......她觉得有白玉璟在,她很放心?
虽他确实可以自保,可不管是方才的哪一个答案,他都不大开心。
“你给她看了什么?”
江陵言语间难得带出丝不该属于他现下天真可爱形象的戾气,连一贯好骗的白玉璟,都察觉了些端倪。
他朝江陵细细望去,自觉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宛如一双能纵人心魄的无底洞。
而江陵本身,则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正挥着利爪护主。
他......到底是谁?
“阿萱,我来护你!”
一声断喝却打破了三人间涌动的微妙气氛,三人回头望去,见一个头发全白的男人,身前正聚着一团花球,瞬间便朝持剑的白玉璟打去。
“白大哥小心!”
江陵出言提醒的同时,白玉璟急转剑锋,刺向胡迭。
“你为何要来?”
姜萱急急出声询问胡迭,而后对白玉璟道,
“剑下留情!”
“我在阵镜中见你有难,不得不来!”
胡迭与白玉璟缠斗之时,仍不忘回答姜萱。
他说完,再次以花球作屏障,将自己与白玉璟隔绝在了其中。
姜萱此时和江陵站在一处,目光中带着一丝恳求:
“少主,你能不能让他住手?胡迭他为了救我自断一臂,定然不是那后起之秀的对手!”
久违的称呼令江陵一顿,转头望向她,旋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他并不知晓我的身份,若他知道,说不定连我一同杀了。”
他话音刚落,却见带着冷光的长剑横空飞来,直直扎破花球,将白玉璟与胡迭生生分开。
“都给我住手!”
伴随着谢扶玉的清脆声音,空间内剑气激荡,震得姜萱本就情绪不稳的识海抖了三抖。
江陵勉强靠着树才站稳,而胡迭和白玉璟则一个摔坐在地上,一个撑剑稳住身形。
碧衫少女接过飞回的剑,提剑一步一步走至姜萱身边。
“别杀她!”
不明所以的胡迭急忙喊。
七星闪着寒芒,谢扶玉未做理会,走至跌坐在地上的姜萱身前,朝她递出一只手来:
“所谓不灭之灵,是一次又一次,重生成那些被葬在荒草地中的女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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