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玉站在满是茫茫黑雾的半空中, 执剑给自己肃清出一片净土,耳边仍不断充斥着足下镇子里人们被邪祟侵蚀后自相残杀的声音。
她提剑斩了几只怨灵,闪身往先前她与宫流徵驻足的那个山头飞去。
身后的黑气依旧紧追不舍, 她一边小心应对,一边继续赶路。
“谢扶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无甚长进!只知道用剑术道法负隅顽抗!同那些山野莽夫,又有何种区别?”
若是从前,以她争强好胜的性子, 定要被这话激怒,可如今她沉淀多年,心性早已平和许多, 再加上她早就知道幻妖的杀招是操控人心, 便全当是耳旁风。
谢扶玉翻转手腕, 再次持剑斩了几缕趁机侵袭她的黑气, 回头道:
“我本就生长在山野,确实同他们没什么区别!”
宫流徵此时正立在山崖的一块巨石前,静听着世间的响动。
他面前的巨石上,早就画好了此间他所能感知到的万物,只等候着多添几笔谢扶玉身姿的时机。
忽地, 他察觉风声似是被什么划破, 紧接着, 带起了一股急促的气流。
“她来了。”
他下意识轻喃一声, 忙提起笔,沉淀下来, 判断着剑气裂空之音,开始细细描摹。
对于任何一位画师而言, 描绘出毫无章法的动态,要比静态或者有规律的风景难画许多,更遑论他一个眼盲之人。
他仔细辩听着,谨慎落笔,额头上渐渐冒出了细密的额汗,却忽地察觉身旁多了一道熟悉的气息。
紧接着,一双拿着淡淡清香绢帕的手,替他轻轻擦拭了汗珠。
是魑魅。
她回来了?
他心中一怔,却没过多理会,依旧沉浸在笔下,按照谢扶玉所言,试图将她与那幻妖一同拉入画中。
谢扶玉与黑气缠斗之际,突然觉察到有一阵熟悉的晕眩感。
这是入画出画时的体感!
也就意味着宫流徵的事情办妥了,接下来,这方天地间,除了她与幻妖,不会再有任何活物。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屠戮这里的一切。
自那次江山月的火凤洗礼后,她经脉中的灵力比从前要磅礴不少,只是她为免旁人起疑,从没用过。
今次在画中,她识海大开,灵力暴涨,七星剑身在灵力下泛着流光,剑魄一颗接一颗地缓缓亮起,而后,她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一剑轰向前方。
除了生生撕裂了那团黑气,甚至连带着冲击到了远方的山石,一座山头瞬间分崩离析,石块自高处纷纷滚落至云彩里。
“哦?倒是让我意外。”
幻妖的声音回荡在山间,黑雾再次缓缓重组。
“你闪避了一路,不愿与我正面交锋,怎么如今却开始反击了?”
谢扶玉没说话,只默念心诀,趁黑气没有完全重组之前,再挥剑划出剑阵。
只见一柄剑瞬时幻化出万千剑影,那架势誓要把那团黑气彻底钉死!
幻妖并未慌张,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彻底四散开来。
气流涌动得飞快,谢扶玉的四面八方彻底被黑气裹挟。
只听它接着道:
“让我猜猜看……你定以为这里是虚幻之地,才敢如此不计后果,我说的可对?”
它的声音依然飘渺在天地间,谢扶玉咬紧了唇,不作理会,沉下心思挥出剑阵。
刹那,万道剑光齐发,顿时将此间照得耀如白昼。透过茫茫雾气,她瞧见了远远立在山上的宫流徵正在提笔作画,而他身旁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魑魅。
魑魅捏着帕子,妩媚地瞥了她一眼。
只消这一眼,让谢扶玉的后背顿时冒出一片冷汗。
她眼底有黑气,她是被幻妖所操控着的!
宫流徵视她甚高,若有魑魅相扰,自己定不可能身在画卷之中。
若自己如今不在画卷里,那么,是在现世吗……
可万剑法阵已然打出,绝无回头之路。
她眼睁睁地看着剑气穿透了宫流徵的胸膛,他神情痛苦,蓦地呕出一口血。
紧接着,剑光如雨般朝脚下落去,刹那间地动山摇,无尽的痛苦哀嚎便透过云层传了上来。
她呆呆地立在原地,不敢往下去看。
“看啊,他们皆因你而死!谢扶玉,我早就说,你与妖为伍,早晚悖逆天道!”
幻妖讥讽的声音自上空传来。
“谢扶玉,你才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劫难。你看看,生灵涂炭……都是你造成的!”
“你还记得他们吗?是你亲手杀了他!”
“是你亲手杀了他!”
……
听着幻妖的回音,她呆呆抬起头,看着眼前闪回的一张张面容,有的过于久远,她甚至忘记了是谁。
忽地,一些熟悉的容颜开始浮现在她面前。
只剩花身的姜萱,变成人鱼的白玉璟,浑身是血的金灿灿,倒在锁妖阵里的江陵,还有被囚在虚无中的师父……
“你以为你在替天行道,实则你坏事做尽!”
“不,不是的……不是的!”
她的心神已然大乱,随着一声大喊,原本颇有章法的灵力顿时不受控制地爆出,以她为中心,在半空扩散开来。
宫流徵始终没理会一旁魑魅的勾缠,定下心神,感知着石画中的变化,石块却忽然猛烈地震了起来,而后瞬时碎成粉末。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呆子!”
随着一声娇咤,他被猛地扑倒在地。
蓝色灵光将魑魅瞬间割裂成两瓣,旋即化成一缕黑烟,散去了。
“我知道那不是你,所以我没理会她。”
他小心偏过头去,对身旁人轻声解释。
“你早说啊,吓死老娘了!我一路赶来,看见一个与老娘一模一样的人在你身边,还那般亲昵!”
彻底拥有了实形的魑魅紧紧握着宫流徵的肩,微微松了口气。
宫流徵因突如其来的变故显得有些狼狈,他顾不得覆眼的缎带有些偏移,忽地想起仍在画中的谢扶玉。
“石画碎了,笔,笔,谢姑娘!”
“笔在这儿。”
魑魅赶忙将丢在一旁的笔递给他。
“石画碎了,谢姑娘便会在画中受到重创,我得尽快重画一幅!”
“……先别急着画。”
魑魅扶着他站起,望向不远处半空中的谢扶玉。
谢扶玉的神情格外淡漠,无悲无喜地执剑立于云端,只是周身萦绕着黑气。
“我是鬼界之人,我再清楚不过!她这个样子,是被邪祟侵蚀,成了宿主!”
魑魅攥着宫流徵的手,紧张道,
“怎么办?你是仙族中人,你有什么办法吗?”
“找我爹没用,绝音谷人手不够……”
宫流徵头脑中飞快盘算着,
“去神族,神族有可以自如穿梭六界各处的镜子!”
*
天门前,江陵正想着破解结印之法,却见谢扶玉的灵光远远散来,瞬间将结印击了个粉碎。
他被余震击得猛地后退数步,堪堪稳住身形,有些不可置信,喃喃出声:
“阿姐……”
白玉璟放下昏迷不醒的金灿灿,忙起身来到他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
江陵刚要走,却听见远方一声呼喊:
“留步!”
他抬眼一看,见来人是宫流徵与魑魅。
两人落在他面前,宫流徵气喘吁吁道:
“谢,谢姑娘出事了。”
“我自然知道她出事了!”
江陵抬脚便走,却又被魑魅拉了下来。
“别,别贸然去,她邪气入体,成了宿主。”
“你是说幻妖?”江陵抬高了声音,眸中满是忧色。
“应该是吧!”
魑魅显然比宫流徵有条理的多,
“我和阿徵前来,就是为了从六世镜中求援的。那种场面,不是一人应付得过来的!”
“好,你们先去,我去稳住她。”
魑魅再欲拦截,却见白玉璟紧随其后:
“她与我师兄妹一场,我同你一起!”
江陵与白玉璟一前一后,往黑气最为浓重之处奔袭,刚停在一处山头辨识方向,他腰间的葫芦却震颤起来。
白玉璟率先留意到:
“江小兄弟,这不是师妹的葫芦吗?”
江陵将无涯壶取下来,拿在手里:“是。”
这是阿姐那天给他施咒后逃跑时留下的,他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粗心忘下,只是她的东西,他习惯帮她带着。
“笃……笃……笃……”
颇有规律的敲击声从葫芦里传来,江陵有些不敢置信,把它放在耳畔,却见其中声响越来越清晰。
他与白玉璟对视一眼,拔下了塞子。
一阵白雾过去,却浮现出了摇光的魂魄。
江陵眸中带着惊讶:
“那日阿姐去见你,你便只是一缕不可触碰的魂魄?”
他温声笑笑。
“是啊,我本就是从你身上分离出来的魂魄”
白玉璟难掩震惊:
“摇光师叔,你,你们……”
“小白,好久不见。不必惊讶,神族血脉,本就可以离魂之后,重新修炼出肉身,而后再自行修炼,补足三魂七魄,成为真正独立的个体。所以,我与江陵,仍是两人。”
“我从没觉得我们是同一人。”
江陵平静道。
“她也从未这么觉得过。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她尊我敬我,可却喜你爱你。”
摇光像是在提点他,又像是在羡慕他。
“我……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些惭愧。
曾经的他并不这么想,是阿姐始终耐心待他,一步一步指引他。
“所以,比起我,她更怕失去你。”
江陵觉察出他话中的深意,蹙眉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让我回到你体内吧。”摇光平静道,“缺了我,你至死也修不出九尾,也就帮不了她。”
“不行。”江陵直截了当拒绝。
“你先听我说……”
“不行,她也不可以没有你。”
他抬袖打断了他,
“若是她不在乎,又何必费如此心力寻找剑魄?你知道她……”
江陵的话还没说完,摇光便掷地有声地插话进来。
“阿玉是至阴之体,于修道一事上需付出常人百倍努力,但天生就是邪祟修行最好的容器。你若再耽搁下去,便只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她的神识彻底被幻妖侵占,另一个,便是六界合伙让她与幻妖同归于尽。”
摇光的魂魄浮在空中,缓缓道:
“我想,哪个都不是你想看到的结局。”
江陵垂着眼,默了片刻,问道:
“你想我如何做?”
“将我的魂魄融回去。”摇光艰涩开口,“这样,你便可以召唤启用七星,而后再将七星刺进她体内。”
“你别怕,她的灵力与我一脉相承,七星认主,不会在她经脉里乱走,只会逼出幻妖。”
“之后该怎么做,其实我也不知道,但这是唯一能将她体内宿着的幻妖拔出的机会,之后如何,全凭你与她的机缘。”
“你……想好了吗?”
*
谢扶玉立在尸山血海之中,神情却并无一丝波澜,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个消逝的生命,而是一些寻常的山石沙砾。
“谢扶玉,你知道什么是天了吗?天便是如此!生命消亡,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你所要的,只是他们的臣服!而臣服,往往是从敬畏开始。”
她茫然抬头,却见一只鸟儿簌然飞过。
“你看见它的眼神了吗?里面满是恐惧!你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吗?你不喜欢这种无人能挡的滋味吗?你定然喜欢!否则,当初的你,便不会自损八百地站在武道大会的巅峰!也不会为了一把剑,亲手杀了那样多的人!你骨子里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渴望站在无人之巅!”
她望向足下的一片死寂,却感知不到它口中所说的快乐。
然而,它的声音再次在她体内响起。
“啊,他居然来了。”
“谁?”
“摇光啊,你不记得他了吗?”
好熟悉的名字……
谢扶玉努力回想,脑海中却只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一个影子。
正当这时,她手中的剑却倏然飞起。
她茫然看去,却见是一个墨发白衣的青年执剑而来,纷飞的白袍间还翩然着一些红线。
“他来了……他应该是来杀你来了!他是仙门尊者,你杀了这么多人,他定要为他们主持公道!”
她手无寸铁,只得紧紧攥着手心,指甲深深嵌在肉里。
江陵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剑光耀眼,令她下意识抬手去挡,掌心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坠下云端。
她挪开手,茫然的眼睛恢复了一丝清明。
“师父?”她循着幻妖的话,试探唤道。
她认不得他,却还记得他。
江陵心尖一酸,仍是下了决心一般,抬剑向她。
“你要杀我?”
她语气中满是失望,黑气浮上她的眼睛,旋即凝成法阵,猛地扑向江陵。
江陵急急挥剑挡下,艰涩开口:
“阿姐……你别怕。”
阿姐……是谁会唤她阿姐?
谢扶玉心里有些乱。
“你快杀了他啊!否则他都要杀了你了!”
幻妖在她体内呐喊。
她眼底的黑气更为浓郁,一招较一招狠戾,她发出的黑气裹挟着江陵的剑,将他直直逼在了崖边,直接震裂了身后的山石。
江陵头一歪,吐出一口血来,却仍是执意地唤她。
“阿姐。”
阿姐是谁?
为什么自己听见这个称呼,会有些抗拒如今的打斗?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她越发茫然,也越发烦躁,头脑中清醒与混沌拼命对抗着,最后干脆暴起黑气,朝着他击过去。
江陵忙闪身躲避,仅这一下,偌大的山石便被轰成粉末。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他一向了解她的招式,知晓她最为薄弱的时候,便是在毙命别人的刹那,干脆任由她飞身袭向他,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
她飞身而来的冲击力带着他急速向后退去,窒息感令他眼前不断发黑,正在这时,他抬腕将七星送进了她的右肩。
谢扶玉只感觉浑身一痛,接着一股凉意涌进她的经脉,她瞬间失了力,与手下那人直直朝海里坠去。
坠海的那刻,好像有什么柔软蓬松的东西缠上了她的腰,将她拉至他身前,再牢牢将她包裹起来。
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
呼啸的黑气与满地的哀嚎悉数消逝不见,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响在她的耳畔,似是濒死之人骤然得了生气。
而后她肩上一凉,衣衫被人挑下,熟悉的温软落在她右肩的伤口之上,传来一阵苏麻。
“江,江陵?”
她神识逐渐恢复清醒,轻声唤道。
狐狸的犬牙轻轻在她的伤口旁印上两颗牙印,以示回应,接着用染血的舌尖舔舐她的伤口。
她背靠着狐尾,一时有些无助。
“我,我好像杀了很多人,我杀了宫流徵。”
舌尖满是他与她交融的血气,他无暇回应,只牢牢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直到她的剑伤恢复,他抬起头来,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轻声道:
“你没有。”
“是幻妖为你而造的幻象,你没有杀人。”
他耐心哄道,
“我在天门见到了宫流徵,他安然无恙。”
“那,那还有万剑法阵,镇子里的人……也是我杀的。”
她浑身都在发抖,他将她裹得更紧了些。
“没有,你的万剑法阵,是打在画中,你只伤了幻妖,阿姐。”
“只是那招威力太大,也打碎了宫流徵的画。画卷受损,画中人会遭受反噬,你那时又中了他的幻象,神识变弱,这才给了幻妖可乘之机。你的身体,是他休养生息最好的容器。”
他反复轻吻着她的额间,安抚她道:
“阿姐,不怕,你没有杀无辜之人。”
她在他的怀里渐渐镇定下来,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时的江陵,是从她手中召唤走了七星。
灵剑认主,他纵然与摇光有相似之处,可以勉强使用,也断然无法从她手中强行唤走七星,除非……
她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心间一涩。
他留意到谢扶玉神色的变化,两人却默契地避而不谈。
“阿姐,还能用剑吗?”
“能。”
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幻妖未除。
七星与拂华,也很多很多年,没有双剑合璧了。
他握剑抱着她跃出海面,她召出拂华,两人一齐往黑气最为浓郁处击去。
余光间,她似乎瞥见了宫流徵。
只是这回,他的身后有绝音谷坐镇,寻常邪祟再难侵扰。
江陵没有骗她,他真的没死。
“你让他回来的?”
“嗯。我来找你,白师兄折回去叫人。”
那时,面对摇光,他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摇光轻轻笑了起来,笑里带着一如当年的散漫,神色却是认真:“愿闻其详。”
“阿姐的计划很好,可以继续执行下去。”
他抬眸道,
“我与她将幻妖再次引入画中,与她脱身而出,亲手点燃那副画。”
“点燃?能行吗?”白玉璟问道。
“紫薇天火,诞于星辰,汇聚七星之力而成。如今,七星剑魄归位。”
他的指尖倏然冒出一抹火焰,
“它的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能燃尽世间万物。幻妖被封在纸里,便有了可燃的物件,不再是虚形。这应当是抹除幻妖的最好方法。”
“所以,你不必回我体内。”
他轻瞥摇光一眼,
“你随便待在我身上,哪里都可以,你召唤你的七星,我只消半路拦截一道,拿来装装样子。”
说着,他故意露出嫌弃的神情。
“我要与阿姐长长久久在一起,你休想借我的方便,占她便宜。”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这是他能想到的,完成她心愿的最优解。
他握着七星,与她一左一右和受了伤了幻妖缠斗,又是熟悉的晕眩之感传来,他这回没多犹豫,当即划出一道火焰,与黑气划清界限,施展狐尾将谢扶玉扯了过来。
黑气惧那神火,暂不敢近身,而画卷外的宫流徵摸到画卷浮现的那处火苗墨痕,抬笔沾墨,当即将两人的画像添了几笔,勾勒成一块巨大的山石,矗立在火焰的另一端。
如此,便抹去了两人的痕迹。
江陵带着她出了画卷,当即朝宫流徵飞去,而宫流徵的画亦开始震颤,似是想要将纸撕破。
“哈,没用的,老夫特地从库房挑选了牛皮纸。”
绝音谷谷主说完,一声令下,众人齐奏安魂琴曲,镇住了纸中的躁动。
江陵指尖凝起火焰,落在纸上,火舌舔舐着纸页,迅速将其燃成了灰烬。
一阵风吹过来,云朵混着阳光的味道略过众人的鼻尖,燃尽的灰烬卷起,四散,消弭在了天地之间。
谢扶玉时刻紧绷的心倏然放松下来,将拂华一收,望着江陵,鼻子紧跟着一酸。
“狐狸,师父他……”
“阿玉。”
不同于江陵的声线在他身后响起,她惊喜侧首,却看见了摇光的那缕魂魄。
她眼眶一热,当即落下泪来。
江陵有些无措,忙走上前替她擦泪。
“阿姐,你怎么还哭,你明明不想……”
“别管,我是高兴。”
这么多年,她没有空待,也没有错付,终究是完成了她的救赎。
宫老谷主走上前来,拍了拍宫流徵的肩:
“为父……错怪你了。”
他走到谢扶玉身前,道:
“谢小道友,多谢你,谢你没与旁人一样,看轻徵儿,让他的画笔,能有今日的救世之功。”
她忙抹了抹泪,回礼道:
“您客气了。其实是少谷主他自己争气,没与音律死磕,也没在乎旁人眼光,顶住这么多压力,仍旧坚持做自己,您该好好夸夸他。”
“哈哈哈哈,好!”
老谷主爽朗笑了起来,
“如今看来呐,年轻人一身反骨,也未必是坏事。徵儿,从今往后,你可以精进修画一道,爹爹绝不干涉,走吧,我们该回谷中去了。哦对,带上她吧……”
他随手指了指魑魅。
魑魅却摆摆手:
“宫谷主,我在鬼界还有些事宜未尽,不能耽于情爱。”
宫谷主抚了抚胡须:“好!绝音谷的大门,永远为你留着。”
送走绝音谷众人,她转头望向摇光。
“师父,玉凌烟有一点没说错。”
“什么?”
“您是最适合的神族继承人。”
“……江陵,你把葫芦打开,放我回去吧。”
“你别躲!”
她抬手想去抓他,可却又扑了个空,
“我想过了,狐狸狡诈,不论是九尾狐还是雪狐,亦或是赤狐,都不是顶好的,神族之中,白泽忠心聪颖,灵鹿敏锐纯净,是辅佐你的极好人选。至于你……师父,我相信你。”
狐狸狡诈?
江陵投过去一道疑惑的目光。
她目光狡黠明亮,灼得他心间一热。
“师父,我相信你。”
她又重复了一遍,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你定会是维持六界平衡的最佳人选,你也定会早日修回人身。”
摇光哂然一笑。
果然还是无法拒绝她。
她转头问白玉璟:“师兄,灿灿呢?”
“我怕再生事端,借助六世镜,将她送回了金玉山庄。”
“我想去看看她。”
“好啊。”白玉璟一口应下。
她破涕为笑:
“师兄,好像你是金玉山庄的东道主一般。”
她随口一句玩笑,没想到白玉璟居然红了脸。
她转头问江陵:
“你呢?狐狸,你愿与我同去吗?”
这回,他展眉一笑,率先朝她递出手来。
“山河迢迢,人生海海,自当不离不弃,同去同归。”
他的话里没有一字言爱,却是她听过最动人的情话。
她把手覆在他掌心,踮起脚尖,轻轻在他脸颊印下一吻,像是蝴蝶驻足片刻,又翩然离开。
她与他相识于凛冬。
那时的她,心早已被冰雪塑上了一层坚硬的霜壳,可不知某天,霜却被他融化了一角。
他凝着眼前女子轻颤的眼睫,纵使与她亲吻过数次,可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变得柔软,陷落,继而沉沦。
他抓住了他的蝴蝶,而后轻轻咬上那朵柔软的花瓣。
“好喜欢你,我的……姐姐。”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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