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临到他送她回酒店，两人都没再说话。
下车前，他一反常态没帮她拉开车门，只微点头，掩在金丝镜框后的眼眸融进黑夜里，深邃似潭。
她不出所料失了眠，脑海里盈满了深不见底的海水，斑斓的贝壳丛丛闪过，涨得她宛若溺进触碰不到边界的巨型气泡。
挥散不开。
本是难得放松旅行的日子，但迟羡走到哪都难以抑制想起那个缠绵克制的吻，连钟情许久的海都无法将她的目光全然吸引，有次甚至在愣神中忘记戴墨镜，差点被认出来。
该不会是真的入了魔吧？
迟羡埋在枕头里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下去，起身理清思路拨通了电话。
“蔓蔓姐，有没有什么工作能提到这个月做的？”
“玩够了？”林蔓略显吃惊，毕竟到海城休假是她两年里多次提起的事情，这还没出一周就想工作了。
迟羡当然不可能说是为了避免胡思乱想才排满工作，随便扯了个听起来很合理的理由，“《青摇赋》不是快进组了吗？想多留点时间准备。”
“《青摇赋》还在改剧本，男主也没定，最早也要年底了，不用着急。”林蔓不免打趣，“工作想有可有的是，但这假期，羡羡，至少近半年都很难有了。”
迟羡栽倒在床上，道理她都懂，但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闲下来。“蔓蔓姐……”
“羡羡，有心事？”林蔓心生怪意，迟羡平素并不是喜欢拖着话的人，思考着她可能会在意的点，“上次你和我说寇诗李总那事，我考虑了一下，本来想等你回来再说。”
那晚结束后林蔓给迟羡打电话问情况，她略过具体细节，只提了句不太舒服。她最在意的点并非明里暗里的目光和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而是有埋下祸患的嫌疑。
但凡前面有任何一位代言人走的是这条路，万一哪天东窗事发，所有代言人都会被牵扯进去，就算再清白，在网上搅合一圈也成黑的了。
迟羡本就难逃资源咖的枷锁，她宁愿不要这个代言。
“羡羡，你的顾虑我清楚，姐也一直希望你珍惜羽毛。但是——”林蔓收起情绪，认真分析，“寇诗这种高质量的代言，对你上升期的帮助远比能看到的多。就拿《青摇赋》来说，等到招商，看的还是你的综合价值。”
“对于潜在隐患，我这几天在着手研究公关方案，万一爆雷，能第一时间应对。”
“为了可能不存在的风险放弃到手的代言，羡羡，你想想是不是很可惜？”
迟羡懂林蔓的意思，这个圈子本就黑白颠倒，就算一直行端坐正，被恶意抹黑也是常态。她不是不明白，只是——
她想起叶崎的一饮而尽，摇摆又多了几分。
见她一直没说话，林蔓的语气柔了下来，“羡羡，哪次接代言咱们不做风险评估，姐是不是每次都站在你这边？”
迟羡权衡一番后开口，“蔓蔓姐，正常推进吧。”
林蔓松了口气，“行。至于工作，你要想做的话是有，不过姐还是劝你好好休息，你想想晚点再回复我吧。”
“嗯好。”
迟羡刚准备挂电话，林蔓突然来了一句，“羡羡，听邓秘说，咱们团队新招了执行经纪？”
……怎么把这茬忘了。
阳光忽闪忽闪，刺得她睁不开眼睛。脑海搜刮措辞，迟羡难得卡住，“嗯……有个朋友刚好在海城，你和鹏哥都不在，我有点……紧张。”
“这次确实，事发突然，我们都没在你身边。不过羡羡，下次得提前说声啊，不然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林蔓没怀疑，迟羡这几年在处理感情问题上一向谨慎。
“好。”
床头香薰袅然，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柑橘调，经历那晚后，她总觉得隐隐有种暧昧撩拨的意味。
迟羡盯着那缕倾洒在被角的暖阳，蓦然理解那句听了无数遍的话——
好看的人都很危险。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门铃响了起来。
“来了——”
迟羡翻滚下床，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急急跑去开门。
早上醒来不想出门，她精挑细选找了家外卖，结果要十点才配送，这会儿她确实有些饿了。
“是外卖吗？谢……叶、崎？”
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立于眼前，褪去金丝镜框遮掩的瞳眸毫不吝深情，直直落在她尚蕴着水亮澄澄的眼睛深处。
没留给迟羡任何反应时间，叶崎蓦地将她打横抱起，纯白的睡裙裙角在空中漾开好看的弧度，陡然跌落在光洁细润的肌肤上。
薄纱之下，她攥紧了指尖，不敢动弹半分。
脚底触碰到柔软的沙发，迟羡突然有种从梦里惊醒的感觉。如果不是那抹独特的清冷味道，她真会以为是自己没睡醒。
“刚退烧没几天就光脚在地上跑？”
叶崎开口，嗓音竟是如此嘶哑。
她这才注意到他眼底泛红的血丝，“你……没睡吗？”
“在赶进度。”他一笔带过，“迟羡，能陪我吃个午饭吗？”
灼灼如炬的目光掩不住疲惫，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倦意。
“啊，好。”几乎是下意识答应，她甚至忘了问原因。
“那我去换个衣服。”
身体刚要前倾，他的指节便环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把散落在一旁的拖鞋整齐摆在她面前，“穿鞋，别着凉。”
迟羡生怕他会帮她穿鞋，胡乱塞进鞋里跑回卧室。
微微喘息，她贴在门后，怔愣的眸子还含着水雾。
奇怪的是，经历那夜的吻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便进入难以名状的境地。
毫无预兆。
迟羡发现自己好像被带偏了，自己分明只需要一段名义上的关系应付项阔年，无需任何实质的交集。
可现在……
想到他衔疲惫而来，只为一起吃顿午饭，她于心不忍，换好衣服出门。
目之所及，叶崎靠在沙发上，微闭着眼睛，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清冷中带着几分驱散不尽的心力交瘁。
迟羡想起叶薇曾说他是台永动机，就算是连轴实验依旧精神矍铄，那得是熬了几天才会这么累啊。
“点外卖了？”
叶崎似是注意到她的注视，蓦地开口。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外卖不知何时被放在桌子上，如实回答，“嗯……不知道你要来。”
“带上吧。”
他起身提上外卖，却没着急走，停在原地定定望着她。
迟羡被盯得发毛，“我脸上有东西吗？”
“口罩。”他伸手，“给我一个。”
“啊，好。”
她不得不承认，有些话，他比她记得仔细多了。
迟羡没想到，叶崎会竟带她来研究院吃午饭。
海城坐落的分院被威壮参天的椰子树环绕，苍翠浓密，与京城泛黄的梧桐形成鲜明对比，丝毫未沾染上秋意。许是坐落于海边的缘故，这里的建筑多了几分柔和，中心广场还有座贝壳形状的雕塑。
贝壳……迟羡放慢了脚步。
种在她记忆深处的粉色贝壳，在海城的这几日疯狂冒头。尤其那日在博物馆的跨时空邂逅，更是将她心底的秘密牵扯出来。
她难以确定。
叶崎带她走进餐厅二楼尽头的包厢，“考虑到在外面吃饭有风险，只好带你来研究院，这边饭菜口味还不错，看看想吃什么？”
迟羡勾了几道偏爱的食材，正要递给叶崎，手机响了起来。
她没着急看屏幕，而是看向他，“叶崎，你好像有吸引工作的体质。”
叶崎不明所以。
她点点桌角以示提醒，“好像每次遇到你，都会接到工作电话。”
“这次也是？”
“不知道。”迟羡对巧合极为感兴趣，“我们打赌怎么样？”
他偏头对着她那双潋滟的眼睛，“赌什么？”
“没想好，你说了算。”
正说着，她取过响了很久的手机，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景舟哥，什么事？”
叶崎没等她开口便已了然。
她输了。
嘴角压不住笑，他默默拆着外卖袋子，不打扰她接电话。
镶了金边的墨蓝色钢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陆景舟神色凛然，语气却依旧温柔，“潼潼，在海城玩得开心吗？”
赌输了，她语气恹恹，“挺好的。你呢，最近忙吗？”
“老样子，刚开完会。”陆景舟顿了顿，“潼潼，周末回来吗？晟宇晚宴，邀请了不少品牌商，可以扩展一下人脉圈子。”
迟羡一向不感冒，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抱歉景舟哥，这次休假难得，我过段时间再回去。”
“行，你好好玩。”
恒陆大厦外墨云压城，冷风促着云团似暗流涌动，将整个苍穹泼成一眼望不到天际的水墨画，笔尖描摹尽是胸中不甘。
眼见叶崎拆开了外卖盒子，诱人的浓汤香气勾起了她的味蕾，迟羡无意再聊，“景舟哥，没什么事的话先挂了。”
“等等——”
陆景舟把目光移向窗外，天似乎更黑了，“潼潼，你现在在做什么？”
“现在吗？吃饭。”
“自己？”
迟羡接过叶崎盛好的汤，奶白清甜的鲜味扑鼻而来。
不知为何，她总是不愿意在陆景舟面前提起叶崎，“嗯。”
“啪——”
钢笔从手里滑落，接连翻滚几圈才停下。陆景舟重新拾起，一如平常，“好。”
“潼潼，照顾好自己。”
“景舟哥也是。”
视线之外，陆景舟捏紧钢笔的指节青筋暴起，露出狰狞的脉络。锋利的目光渐次向屏幕移进，他已然压不住心底的怒意。
邮件里，她弯起的眉眼如新月般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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