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千万富豪俱乐部

    云驰很幸运,短短大半年时间,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终于赶在国庆节前,准备完成了所有IPO需要的资料。下一步就是向交易所正式申请受理注册文件。

    可惜,云驰也很不幸。就在向交易所提交材料的前一周,一则新闻爆了出来。

    另一个早期冲击上市的芯片公司被终止IPO,上市计划正式宣告失败。

    这家公司的知名度比云驰还高,是另一细分领域的翘楚。

    临门一脚,却突然撤回了申请。原因公司没有公布,不过市场上已经迅速地出现了诸多揣测。

    一个业内大咖在公众号上发了一篇文章,做了尖锐不客气的点评,被广泛的转发到了各家媒体上。

    一说是国内产业火热、同行上市成潮的背景,导致有一些企业想“浑水摸鱼”,纯粹沦为资本玩家,是为动机不纯。而监管机构早些时候明确表态,绝不允许“带病闯关”,加大了现场抽查的范围和力度。

    另一说是该公司技术实力不过关,买进卖出的贸易业务占比过大。受涨价潮拖累,利润缩水严重,没上市即可预见业绩的巨幅跳水。

    不管是什么原因,监管机构明确发文,要求同类企业尽快比照,自查自纠。

    券商的保荐团队战战兢兢,生怕撞在枪口上,资料还没盖章前,紧急叫停了云驰的项目。

    自查至少为期一两个月,还要看券商和其他中介机构最终认定的结果。廖驰急得一夜之间嘴上长了好几个燎泡,赶紧和小穗进城,找券商商量应对之策。

    再有办法的券商老大,也搞不定这样的“不可抗力”。在政策的边缘大着胆子横跳,那要把他们的前途和钱途全赔进去了,他们没必要在这个档口以身犯险。

    “廖总,审核趋严,这事你们不缓也得缓。如果现在提交注册,下一步被重点问询,结果比现在还要严重,甚至搞得大家都收不了场。”

    “我们的业务,比别人要优质很多,不能一概的相提并论。”廖驰说。

    云驰不做乱七八糟的贸易,这一点周望川的手卡得很紧。

    “未必。云驰的问题和被毙掉的这家,还是有一些共性。”

    谢Sir也很受打击,一度怀疑自己从无败绩的记录要折在这家公司身上了,所以说得很保守。

    “宏观环境导致供应链不够强壮,未来三年的盈利可能出现剧烈波动,这是现阶段这个行业的共性问题。”

    谢Sir分析,“而且,云驰自身也有难以掩盖的瑕疵。”

    “哪方面?”

    “核心骨干流失,融资过于紧绷,上市后有偏离主业的嫌疑。这些问题,虽然我们包装了一部分,但经不起有心人用放大镜聚焦去看。”

    夸张一点的说法是,上市过程无异于裸奔。问题几方机构心知肚明,松一点顺利通过,严一点便被扒掉几层皮,到时再包装也于事无补。

    招股书里的数据明晃晃的摆着,对投资者和监管机构来说,数据比什么解释都更影响力。

    廖驰被刺到,闭口不言。

    有些需要付出的代价,他只能认。以为换了个业务副总能加快进程,谁想到碰到这么个年景。

    回程的路上廖驰脸色不佳,小穗在边上也不敢说笑。

    沉寂的车厢里,她却思路飘到了远方——她想,如果上市失败,廖驰要如何和所有中高层交待?

    曾经信誓旦旦的说上市之后前景如何辉煌,个人如何受益,可如果真的就这样流产呢?

    没法交待的。那么,搅得一池清水变成了一滩泥洼,这个责任谁来担?

    他还要在云驰主政下去,而她,不过刚来大半年,根基初稳,威信刚有了那么一点点。可是,除了她没有别人啊。

    全部由她来承担吗?他会全部推给她吗?小穗心里有点发慌,闺蜜小舒昨天说让她做好防备,预先想好退路。可是,她哪有退路啊。

    从周望川离职,她发现自己很难对廖驰完全的言听计从了。总会下意识地跳出来,先想想自己。也许这不值得诟病——个人利益为先,无论谁都一样。

    自我调节过后,廖驰深呼吸一下,语气没那么沉重:“查就查吧,推迟几个月,又不是全无希望。”

    小穗脸一苦:“如果真上不了,公司里怕是有的闹了。”

    披星戴月地忙了几个月,后台部门、前台部门折腾了个遍。她给廖驰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个场景。

    公司员工的微信群里有个流传甚广的笑话。一个研发骨干深夜还在加班,想下班回家,抬头一看,决定不走了。

    他在群里发了一张图片,问大家,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走了吗?因为还有三个人也在工位上埋头苦干——一个是一千万身价的主管,一个是三千万身价的经理,还有一个五千万身价的总监。千万富翁俱乐部还在,我一个平民哪敢回家偷懒啊。

    这个身价,当然是用手里的云驰股票折算的。

    所以说,如果美梦破碎,多少员工要因此而大失所望。

    廖驰听完直发笑:“也证明我们做的是众望所归的大事,值得坚持。”

    “如果坚持不下去呢?”

    “那就继续努力,有一起想办法,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在老板眼里,只有一往无前,没有失败这一说。小穗心说,好吧,是我格局小了。

    这个点环城高速路正堵车,前座司机无奈地告诉他们,导航显示有车祸,要比平常多走一个小时。

    聊完工作,廖驰拿起手机浏览消息。小穗眼尖的发现,他左手中指上赫然戴了一枚素戒。

    寓意不言而喻,小穗紧盯着瞄了一眼又一眼。中指戴戒指一般是订婚,进展——这么迅速的吗?

    “款式不错吧?专门定做的。”

    廖驰忽然开口。第一天戴出来,难得碰上个识货的。男戒的款式差不多,这款小细节很精致,第一眼他就看上了。

    小穗近看:“还不错。不过,戴这个是装饰的意思?”

    “不是。这个表示——我已经不available了。”廖驰说,“划清单身和非单身的界限。”

    “哇哦。”

    小穗抿嘴笑,非单身?国庆节前她打算去看一趟方丛,前两天通电话,人家方师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宝宝是几月份的预产期?”

    “年底。”

    她一算日子:“小射手一枚,真好!乐观开朗,男孩女孩都适合。”

    说起没几个月就要降生的孩子,小穗不由得雀跃。方丛为送她去医院的事谢过小穗几次,还邀请她当孩子的干妈。

    “听师姐说准生证还没办好,得抓紧了吧?”

    “是。四处托熟人帮忙,但不太好办。”

    “为什么?”

    小穗的话,问到了廖驰的痛处。

    月份大了,方丛每天双腿都是浮肿的。阿姨手劲毕竟不如男人,廖驰借着一天过去给她按腿的机会,小心翼翼地问她。

    “律师考试的证书快下来了?手握一堆证书,你要不要考虑再多两个?”

    方丛没懂:“什么?”

    “私立医院说让提前给宝宝办准生证,你看……”

    “那就去办吧。”

    这些日子她算是想开了,偶尔她会觉得自己现在变得好懒。但养好身体、顾好自己和孩子是她的头等大事,家里的事她不做自有人做。

    有阿姨分担,廖母时不时跑来看看,还有他——有的事别人做了他还不乐意。

    廖驰的回话说得温温吞吞:“那你看,在那之前,我们要不要……先把结婚证领了?”

    第72章 投资标的跑了怎么办

    方丛当然没有答应。

    “没有结婚证,办不了准生证吗?”

    廖驰做过功课,说:“手续会比较难。而且,孩子会被归类到非婚生子女。将来想给孩子在本城落户,也会有一堆麻烦。”

    他换了一边,蹲下给她捏另外一条腿。不过初秋的季节,方丛在室内仍小心地穿上了长裤,怕出现着凉感冒之类的小毛病,孕期用药要格外谨慎。

    眼看方丛神色有一分动摇,廖驰又说:“我知道我做的远远不够好,以前总是逃避问题,还不小心让你……”

    他瞄了眼圆咕隆咚的肚子,那次,他确实冲动大意了。

    “以后我会洗心革面,好好保护你和孩子。哪怕做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你想一想好不好,求婚仪式我可以候补,你要多隆重都没问题。”

    他试图软化她,“哪怕你现在只是想找个人搭伙、给孩子先把证件办下来,我随时排队候补,让我排在第一个就行,好吗?”

    这番话他思量了很久,用尽了他所能用尽的低微。

    单身或者身边有女朋友,体会不到乍听到有了孩子时,那种茅塞顿开的心境。那种感觉他无法形容,好像内心深处的某一个地方,忽然被打开了大门。

    甚至,孩子好像某一种突然出现的信仰,让他整个人有了新的方向。

    “那师姐她同意了吗?”小穗好奇地问。

    廖驰在车里伸了伸长腿,往后座上一歪,仰面一叹:“没有。”

    “结婚啊……”小穗手肘支在车窗上,寻思了一会,“你想好,就是师姐了?”

    “只有她。”

    “为什么?因为孩子?”

    “不全是。”

    廖驰也想过,现在提起结婚,对方丛是不是不公平。早先没给人家承诺,一怀孕却催着要结婚,她的感觉一定不好受。

    可是不结——他更是混蛋一个了。该负的责任要负,男人该扛的事要扛。何况现在不止她,还有宝宝。所以,她拒绝他,也是他咎由自取。

    “感情不一样。比如,我有过几个别的女朋友,短暂相处没问题,但让我有决心一起生儿育女的人选,只有她一个。”

    小穗明白,初恋的美好、多年的纠缠,他们在感情上到达的深度别人当然比不了。

    “可是,我想象不出来,你当个二十四孝老公、二十四孝奶爸的样子……”

    “我也想象不到。慢慢来吧,只要我想做,我就能做到。”

    看不出来,廖驰还有这个潜质。小穗在脑子里默默的对比了一下自己的男朋友,画面有点不忍直视。

    “两个人绑在一起,没有退路,也没关系吗?”

    “孩子就是我的退路。”廖驰自嘲的牵起嘴角,也不怕把底细说给小穗听,“这么多年,我和她的问题,一直不在于我的心意,而是她不要我,让我对爱情有阴影。”

    留下一句话分手,接着分隔异国。他尝试走近,她又冷淡的推开。

    而今,孩子弥补了他心底的空洞,让他对方丛的心落到了实处。他想,方丛在安全感这方面,应该和他有异曲同工的感受。她担心的齐大非偶,也可能被小家伙的到来而治愈。

    “我的例子,不值得参考。”廖驰掉过头问小穗,闲闲地八卦,“听你这话,你还和人拿着心眼,想要退路?”

    公司同事之间传了有一阵子,小穗的神秘男友每天车接车送的打卡,只是谁也没见过真容,她也不透露是何许人也。

    小穗腼着脸,缩了缩脖子:“我可能有点恐婚,总觉得结婚就像赌博,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赔个精光。”

    “我以前也这样想。谈情说爱还好,一旦认真,就好比要在一个人身上押进全副身家。一切不可控,没有计划、没有背调、没有进场,谁晓得能不能拿到投资的回报?心里没底,全凭运气。”

    “后来改观了?”

    “最近大彻大悟了——”廖驰点头,指指她,“你想啊,投资哪有旱涝保收的回报,谁不是冒着风险拍脑袋往下投?你没想过吗,最大的风险——如果投资标的跑了,你还能不能找到同样的下一个?”

    手指转回来,方向一反,“我就是现成的教训。风水轮流转,早那会儿不着急,而今,想定下来的人变成了我自己。”

    小穗脑子有点乱了,投资标的——还长腿啊。

    “现在的女孩子,底气足了,心都飘着。经济独立、思想独立、人格独立,男人是不是必需品,看你自己……”

    廖驰无奈地摇头。后面小穗没听进去,心里酸水直冒,她以后应该不会步他的后尘吧……

    接下来的一周,小穗白天忙着自查的工作,晚上在周望川跟前,有点夹着尾巴做人的意思。

    没特殊情况两人一般在小穗的房子里吃饭,在周望川的家里留宿。居家的二人世界越过越习惯,曾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激情澎湃趋于稳定,生活日复一日的平淡,却也点返璞归真的味道。

    她知道上次的答复周望川不满意,这也渐渐的成了她的心病之一。

    一晃到了十一假期,她快一年没见到父母了,决定回一趟南方老家。

    周望川送她去机场赶早班机,票不好抢,两人出门前天刚擦亮。

    车子还没上机场高速,她就开始舍不得了,绕着手指头唉声叹气。

    “好多天见不到面啊……”

    周望川右手从方向盘上松开,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会想我吗?”小穗在他掌心里摩挲了一下头发,问。

    “十一假期事情不少,节后估计要忙起来了。”

    找到周望川的工作机会一茬接一茬,好几家的背景都不错,他已经在甄选之中。这样也好,小穗想,省得他把火力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什么意思?”她故意哼哼,嘴巴嘟的能挂油瓶了,“很忙吗,忙到连想我都抽不出时间?”

    “不是。”他对她的小女人模样从来没辙,隔着中控台握了握她的手,“肯定会想你。”

    “白天那么忙也会吗?”

    “开车的时候会,吃饭的时候会,看微信的时候也会。”

    那真是——一天之中好短好短的一点时间啊。这个务实的回答显然没有取悦到小穗,不过她愿意体谅他,做不来鸡蛋里挑骨头的事。男朋友有男朋友的教法。

    “白天工作没时间,早晨和晚上总要留给我吧?别人家的男朋友,少不了天天早晚嘘寒问暖的问候。有视频,有电话,有信息……”

    再没有比她要求得更直接的姑娘了,多省心的女朋友。小穗又说,“不过也有种说法,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心意不限,嘿嘿,供君挑选哦。”

    周望川超过前头一辆车后提速,天际晨曦的光亮有些刺眼,他拉下遮光板。

    “晚上回去也要打?能不能算了?”

    “不行!”她不依。

    “有应酬的话,我到家很晚,闹得你也睡不好觉。”

    他耐心解释,偏头看她凶巴巴的样子,和被人踩了尾巴的小狗似的,压低嗓子跟了一句。

    “你在家自己睡?别净招我,我怕我也睡不好觉。乖,早上给你打。”

    “……”小穗被他噎住,冤枉死了,“我招你什么了?怪我吗?”

    他闭嘴不看她,在她的小拳头招呼过来轻捶几下之后才答她。

    “光站那儿就招我,家里衣服穿得少更招我。还有,更不能说话……”

    小穗恼了,送别的气氛被他破坏殆尽:“你还是多素几天吧,活该。”

    第73章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假期在家躺平的日子舒服惬意,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之处,就是没过两天,爸妈话里话外的开始操心小穗的终身大事。

    在她老家的小城里,民风淳朴,观念落后,二十五岁已经是大龄男女的一道硬杠杠。

    同一个小区左邻右里的都是熟人,谁家孩子生二胎了,谁家孩子离婚了,谁家二婚又找了一个,消息像经大喇叭广播一样,瞬间传出去好几栋楼。

    祝家伶伶俐俐的姑娘,这次又是孤身一人回来的,祝妈妈出门没少被街坊邻居盘问。

    和前男友分手的事,小穗没说被三的实情。父母难免遗憾,谈了几年,帅气嘴甜的小伙子说吹就吹了。

    “这找对象啊,眼光别太高。”祝妈对女儿的脾性知之甚深,说她,“不要光看脸,油头粉面的不管用。”

    一家三口围着电视机,边看边吃水果。小穗玩着手机,顶嘴:“那找个歪瓜裂枣的?您行我不行啊。”

    祝妈抄起个香蕉打她,祝爸目不斜视看得入迷,却误不了在旁边插嘴:“主要看人品。”

    小穗咕哝:“人品又没刻在脸上,谁看得出来?”

    “两个字——端正。”

    “你爸的意思是,相貌端正,人品自然也贵重。”

    小穗心说,嗯,那周先生还是符合基本要求的。

    祝爸在家万事不操心,祝妈想得比他细致,也了解小穗周围的朋友都是什么货色,接着说。

    “最好和你年纪相仿,玩心重点也不坏,和你能玩到一起去就行。但要工作上进,游手好闲要不得……”

    完了,她家周先生貌似这两条都不符合,这会估计正在家里游手好闲的歇着呢。

    “没错,坚决不行!”

    祝爸是一家之主,机关办公室坐惯了,说话掷地有声,分量很重:“工作至少不能比你差,最好是公务员。不济的话,也要一说出去响当当的叫得上名号才成。”

    俩人说双簧似的,小穗吐舌头。手里的手机界面划来划去,突然被祝妈妈“嗖”的抽走,扔在茶几上。

    “你对我和你爸说句实话——到底后来又谈了没有?”

    小穗往嘴里塞了满口的葡萄,“唔唔”的摇头晃脑,耍赖就是不说。

    晚上周望川如约打来视频,小穗在自己房间和他腻乎了一会儿,没聊几句,忍不住说。

    “假期还不结束啊,感觉我们有一个月没见了似的……每天一个小时比平常的一天还慢,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车马很慢,书信很远,想你让时光无限漫长。”

    她期待他也说句可心的话过来,弥补两人独处异乡的遗憾,谁知周老板又开启了戳穿模式。

    “是吗?不是因为——活动太多,乐不思蜀?想我也能笑得那么开心?”

    这几天工夫,小穗的朋友圈里天天热闹非凡,每天都有不同朋友的玩耍局,没白天没黑夜的拉出去happy。昨天还和他炫耀,新解锁了密室逃脱和剧本狼人杀,他听都没听过的玩法。

    小穗没有刻意的屏蔽他,厚着脸皮道:“强颜欢笑罢了。你不在我身边,我的心像缺了一块,被你揣在兜里带走了。”

    她学东施效颦的样子,“饭都不香了,酒都不上头了,玩什么都玩不出新意了,一直在想你,你知道吗?”

    周望川捋了把额头的湿发,溅到屏幕上几滴水珠,露出饱满方正的前额。长长眼睫缓缓挑起的一瞬,小穗承认——又被他煞到了。

    “你呢?”

    “也想。”

    小穗故意问:“想什么?”

    “想你。”

    “有多想?”

    两人的音量都放得很轻柔,情人相思缱绻的气氛变得浓厚起来。

    惜字如金的他,脑中的话语似乎在舌尖打转,但这些没营养的话他一向觉得肉麻,再加上她眉间难掩飞扬的得色,周望川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多说,拿起床头的日历问她:“几号回来?”

    小穗回来前抢到了七号的特价机票,本来说定个闹钟,提醒自己明天记得办值机。

    “最晚七号,最早——”她心算了算,“五号吧。”

    “五号能回来?”

    “差不多,可是也不一定,因为不知道能不能买到机票。”

    “——我给你订。”

    小穗会心的笑起来,这就是很想嘛,还死要面子不肯说。

    正要揶揄他两句,卧室门口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祝妈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高声叫她的名字,下一秒马上就要开门进来。

    “我先挂了!”小穗只来得及和他说一句,手忙脚乱的掐断了线。

    隔壁的婶婶带着家里刚工作的孩子过来串门,祝妈叫小穗出去见客,说人家专门来让她指点工作上的问题。

    送客出门已经九点半,小穗再给周望川打回去,好几次也没有人接。

    他不高兴了?小穗不确定,还是在书房里忙呢,没听见手机?

    心神不属地等了一晚上,越等越委屈。晚上十一点多,他微信发过来,是一张给她订好机票的页面截屏。

    还是商务舱。小穗再打视频过去,他直接给转成了语音接听。一上来先发制人的问她:“现在方便了?”

    “你去哪了?”

    “有人请客,刚吃饭回来。”

    周望川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嘴,没说他到家的时候并不晚,只是被她那么绝然的挂了电话,心里终究意难平。一晚上和朋友吃饭都提不起兴致。

    “我们的事情,这几天在家,没和你爸妈说?”

    小穗装傻:“啊……现在说吗?”

    周望川缄口不语。他们又不是昨天才开始谈,想不出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

    女孩子偶尔装傻,会让人觉得可爱。但在关键不容含糊的事情上,他希望直面问题,不要总是回避。

    “春节好不好,等我们的情况稳定了……”

    小穗的意思是说,他那时新的工作也解决了,和家长说,也能拿到高点的印象分了。听在周望川耳朵里,却是另一回事。

    几句话清清冷冷的收了线,两人心思各异。一个觉得小题大做,一个觉得久久不是滋味。

    晚饭的时候,朋友见周望川状态不好,罚酒的空隙,还劝他:“女朋友不是你这么惯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得让她紧张一下你,别什么时候都对你这么放心。”

    有理吗?亲密的恋人之间还讲求这些小心机,他不屑于拉低架子去做。可男女之间的暗处角力,他不承认也得承认,有些方面,自己被女朋友拿捏的死死的。

    眼看年底了,连问她考没考虑过将来结婚,几次都问不出结果。

    黄金周婚礼扎堆,十一周望川另一个关系更近的老同学结婚,他应邀去参加喜宴。

    人家从一毕业快马加鞭,这次已经是二婚了,排场比上一回更加宏大阔绰。老同学提前诚邀他担任伴郎,周望川没明说,找个借口推了。

    多随礼他没意见,可二婚的伴郎对单身的人不吉利,他在这上面是有点迷信的。

    小穗早前见过快递到家里的烫金请帖,知道他今天一早有安排,没给他电话。先在朋友圈里刷到了他们在婚礼现场喜气洋洋的照片。

    新郎官正好在上次去郊区度假的一群朋友里,因为也是做投资出身,小穗主动加了他的微信。

    看来对婚礼现场的效果很满意,新郎官几乎刷屏,一条接一条,足足发了二十几条。

    小穗漫不经心的点开照片,一张一张看下去,却越看越不淡定。

    一个穿着伴娘礼服的女孩子,秀秀气气,看着比她年纪还小。到他桌上敬酒的时候,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崇拜中带着欲说还休的温情。

    行为更离谱,手里端着酒瓶跟着新郎新娘敬酒,人家一堆新人都走远了,她还在原地,硬生生的贴他越来越近。

    小穗鼻子都气歪了,女孩子如何不说,他——就不会躲吗?最近的那张照片里没拍到他的表情,只有一个挺阔的背影。

    如果他敢冲人家笑,她发誓一定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男德教育”。

    第74章 不吃快餐

    这天,两人晚间的电话比往常都要早一些。

    小穗问他,婚宴几点结束的,观礼的人多吗,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谁。

    周望川一一说了。下午四点才帮新郎官送完所有的宾客,客人一共来了三四十桌,签到的礼金台上,点钞机都烧坏了一台。

    新郎新娘的交际面很广,去了许多有头有脸的显要人物,非富即贵。有些他认识,有些他也没见过。新郎官敬完酒,替他引荐了几个商圈大佬,所以白天他不得已多喝了几杯。

    周望川侃侃而谈,刚参加完一场重金打造、浪漫唯美的典礼,场面震撼、亲朋泪洒当场之余,也让他有些不同于以往的感慨。

    他的语速不快,没等铺陈到他想说的主题,小穗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只见了这些人,没有别人吗?”

    “你说谁?”

    “比如——让你记忆犹新、印象特别深刻的人?”

    手机的视频画面里,小穗一手拄着下巴,另一手里拿着随手摸出来的一枚硬币。一会“咔哒”一下把人头的一面扣在桌上,一会“咔哒”一下又把人头翻了上来。

    她有个习惯,手里握点什么心里才有底气。看他疑惑不解,话音一淡,面无表情地吐露了两个字:“女人。”

    周望川被她问愣了:“女士的朋友有的在,你说的是哪位?”

    “和你说话、给你递名片、临走还一步三回头的那一位。”

    他凝神想了片刻,竟然没想到她说的人是谁。小穗顿时无名火起:“你别告诉我,还不止一个?!”

    新郎有心把他们一群未婚人士安排在了相近的几桌,其中不乏单身男女。大家和一对新人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现场司仪煽情的气氛一烘托,一开餐人就熟识起来了。

    给周望川主动递名片的有,说以后工作上说不准有交集,互相留个联系方式备用。这种场合,他一般面上不会拒绝,真真假假就没往深里想了。

    “我没注意。”

    小穗把气撒在手里的硬币上,划着桌子,尖锐的刺拉一声。

    语气更差:“碰到你胳膊了,你也没注意?给你倒酒时光顾着瞧你,酒都漫出来了,你也没注意?”

    扎满尖刺的质问语气,让周望川拿远手机,隔着屏幕与她四目相对。把白天见过的人在脑子里筛过一遍,说:“好像有点印象。”

    “漂亮吗?”

    他无奈的低头苦笑:“穗穗,我真没注意。”

    “冲你笑得那么开心……”怎么会没注意,小穗不信他这么轻描淡写的说辞。职场上混久了、每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大多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再往下说,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咄咄逼人,可她就是克制不了满心的怒意。

    “你冲她笑了?”

    寒暄的时候有没有,周望川真的不记得。

    “你碰她了吗?”

    真不知这是哪门子的无妄之灾,周望川拿起手机穿过客厅,走到落地窗边。窗外暮色四合,今晚看起来又有一场雷雨要来临。

    他沉默了一会,等她把奇奇怪怪的问题问完,说:“看来一会我得去趟超市。”

    “?”

    “家里的醋都被你喝光了,一股子酸味,不是吗?”

    男人再粗枝大叶,这时候也弄清了情势。她的话不中听,对他态度也不好,他洗清不白之冤是小事,安抚女朋友的吃醋才是大事。

    不好笑,小穗凶巴巴的瞪他,这两天在家沾了几分祝爸爸的书卷味,阴阳怪气地说:“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我吃醋不正常吗?”

    “正常。”

    “人是我的,别人一指头也不许碰。没有我的允许,你也一指头不许碰别人。”

    宣誓主权的话,被她说得霸气是霸气,却好像保护玩具的小孩子,把他视作口袋里的所有物,一点道理都不讲。

    周望川没有分辩,人说小作怡情,她偶尔会和他闹腾,但尚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被她这么蛮不讲理的一闹,他脑子里要说的东西全乱了。理了理思路,沉稳地说:“你该知道,我不吃快餐。”

    小穗审视他的神情,听他往下说。

    “对外面的女人是这样,对你也是一样。在这方面,我一视同仁。”

    “什么?”尾音挑高,小穗直觉这话不大正常。

    “打个野食,吃个快餐,我不喜欢,也看不上。对你,我从没拿你当快餐。”

    “那我是什么?”

    周望川说:“一日三餐,两人四季,我记得我说过,我要的是长久。”

    ……呃,又来了。小穗不由得竖起耳朵,雷达一样警觉。窗前有点背光,他的脸一半在明处,一半在阴影里,手机里看不清晰。

    “新郎官说,办完婚礼他要好好歇一歇,因为前面太折腾,光准备就提前准备了一年多,过程很繁琐。”

    周望川问小穗,“他手里最近也有几个投资项目在谈,等你回来,一起吃个饭?”

    像是要谈投资项目的意思,又像是谈婚礼,向对方讨教经验的意思。话说得含糊,小穗没懂,周望川也没给明确的说法。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真的要攒这个局聊一聊,还是借个由头投石问路。但是,他想知道小穗的回答,从白天听新郎说完,他就在想怎么和她说。

    小穗这边的画面静止了半分钟:“你的朋友我不熟啊……”

    “一回生二回熟。”

    “嗯,还是再说吧……”

    “再说什么?”

    周望川只差没明说,吃个饭你怕什么。他听说过,廖驰出去饭局以前喜欢带行政,后来最喜欢带她,不拘束又会说话。什么时候,她变成怯场的人了?

    很多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就失去了争取的意义。

    点到为止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周望川已经越界了几次。

    男人的自尊心同样金贵,不允许他低声下气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逼她。生拉硬拽的赶鸭子上架,难看至极。

    他做不来这样的事,虽然他已经做了几次,已经早没了他平常该有的分寸。三番四次的推托,他也该反省反省自身了。

    连续两天两人之间的反复无常,让他们心里都有些难平的疙瘩和怨气。

    周望川说:“你不喜欢,那就不去。有的事我不会逼你。”

    “……哦。”小穗目光落在他身后无边的夜色上,闪烁不定。

    他看得分明,举着手机换了个角度,镜头对着室内客厅一地亮白色的冷光。

    心情像白天一杯杯饮下的红酒,醒酒的时间不够,初入口舌尖上尽是单宁的酸涩冰凉。

    “我想,我需要冷静想想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问过你几遍,到今天,还是同一个——小穗,你对我到底有多认真?”

    “我很认真……”

    周望川闭了闭眼:“别急。你也冷静想想,再给我答案。”

    小穗忽然觉得,这个时候她再说什么,似乎都是错,怎么说也难以自圆其说。眼圈一酸,瞬间泪盈于睫,抬头看他,他也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你……爱我就应该相信我……”他的样子那么残酷,小穗心里委屈极了。

    “不是不信。”他停顿,艰难的话似乎也不难说出口了,“我也确定我爱,所以更要想清楚。”

    她垂眸想了半晌,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抹了一把脸,问他:“要冷静多久?”

    “不知道。”

    小穗心下好一阵翻江倒海,嘴巴闭的死紧。他都这样说了,让她再往回说,央求他收回成命,她的身段也没那么低。

    “是要暂停的意思吗?或者我可以理解成,在你想明白之前——先分开?”小穗问。

    由她来说好了,起码让她留一点女孩的情面,“好,我知道了。”

    这下轮到周望川无语,眼中一片凄凉。

    第75章 结盟缔约理论

    挂断视频,小穗头晕脑胀的一阵眩晕,心窝里像被谁挖走了一块似的空旷难受。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是对的,自己确实不冷静。

    恨自己嘴快,非要在这个卡口上和他争个高下,脱口而出什么看似果决实则胡言乱语的鬼话。女孩子的面子保住了,里子生生的被人剥掉一层似的痛苦。

    然而,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反悔也晚了。小穗是那种别人逼得越紧、越会适得其反的人,这回是被周望川几句话真的说恼了。

    恼于他的态度不疼不痒,好的时候蜜里调油、难分难舍,不好的时候今天不接电话,明天就妄自给他们的关系下个“要冷静”的评判。再冷静不过的男人说还要冷静,不是要分开是什么。

    她还是没他沉得住气,在这一点上她的段位一直不及他。

    周望川曾在两人确定关系不久后的一天说过,他女朋友交的少,不太懂得怎么对女孩子好。但他比她大,凡事会尽量地包容她,有了分歧他会尽可能地多引导她。

    小穗当时不满地反问:“引导什么?你以为带下属呢,先教后培训,随教随纠正,然后还对她的输出做个考核?你这人怎么这么理性,我才不用你引导。”

    周望川被抢白了,仍是笑:“是我用词不当,你批评的对。”

    哪有什么四平八稳的感情,不急不躁的,大部分是事不关己。大凡带爱入局,真有了分歧,谁也不会比谁理智和高明到哪里去。

    小穗听他认错,又自相矛盾起来:“我想象不出,我们吵架的样子。道理百分之九十在你那边,十有八九我的想法站不住脚,所以唉,估计也吵不起来。”

    “不吵,你还很遗憾?”

    周望川给她讲,恋人之间非要吵架干什么,感情是需要一起呵护的。他提及“引导”的本意,是希望他们应该多一些建设性的讨论,而不是无谓的急赤白脸的争执,徒劳的伤心。

    是他对感情看的重也好,他爱讲大道理也好,这些话当时只道是寻常。

    小穗想,她预计得没错,他们确实吵不起来。真有了问题,三两句话就出大事。

    小穗没用他订的机票,打航空公司的电话办理了退票。机票费原路退回了他的账户,不知他有没有收到信息。

    想发微信问问,打了一晚上的字,删删减减,最终也没发出去。

    他要冷静,聪明的话她应该给他空间,而不是反反复复的在他面前小丑似的横跳。

    茶饭不思的过了两日,手机就像在他那里自动断网了一样,朋友的信息三三两两的进来,却没有收到来自他的只言片语。

    从开始谈恋爱,何曾有过这样的冷遇,小穗哀恸不已。从一开始,她给他主动抛了太多的饵过去。也许最初她用了点无伤大雅的小聪明,但后来,她的饵一直是自己的真心。

    女人说分手,男人不挽回,这是要凉凉的节奏?还是等一等,她闹由她闹,晾着晾着,也就凉了的冷处理?

    小穗也气他,揪着一个问题不肯让步就罢了,关键时刻一点也不低头,是她一直都主动了?他所说的引导呢,这就不作数了?

    假期最后一天回城,小穗拿了两大箱子行李一路奔波,也没指望他能来接。可到了机场航班出口,还是在如织的人流中多等了一会。

    到家的时候他家大门紧闭,屋里听不见动静,他一天都不在家。

    小穗不想待在家里熬时间,放眼望去四处都是他的痕迹。从行李箱里拣了几样祝妈妈托运的吃食,去小区的另一头看方丛。

    方丛的胎像稳定多了,肚子也像吹气球似的大了起来,假期里正百无聊赖,恰好小穗过来。

    她准备节后开始在家办公,身边的人劝她,月份大了更要多加小心。她和所里的老总、和廖驰都是同一个口径,医生说不用保胎了,她必须活动起来,再卧床下去她身体没问题,精神先崩溃了。

    方丛不爱对朋友多说自己的事,小穗问了几句她孕期的经历,这才打开她的话匣子。

    她敞开肚皮让小穗放胆子摸,这个月份孩子胎动得很频繁,肚皮鼓起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宝宝的小脚印。小穗手一戳他,他还会用力地踢回来。过一会,肚皮另一边又出来了另一只小脚丫,有趣极了。

    “好大劲,他在里面踢足球吗?”小穗惊讶地问。

    “大头朝下伸懒腰呢!刚睡醒,这会肚子饿,开始闹腾要吃的了!”

    方丛最近一天要吃好几顿,低血糖的毛病好多了,体重也肉眼可见的涨上来。

    “师姐你完全不胖好么,再涨十斤也就和我差不多。”小穗羡慕她的轻盈,手脚细细的,肉都长在肚子和胸上,有了几分少妇的韵味。

    “还有两个月,十斤只怕拦不住我。”

    方丛捧着肚子,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找出两小袋包装好的混合坚果,扔给小穗一袋,“不过胖就胖吧,总好过刚怀上那会吃什么吐什么的提心吊胆。等你将来有了宝宝就知道,能吃是福气。”

    “我怕会吃成小猪。”她这吃嘛嘛香的体质,再说——孩子,她更不敢想。在小穗的概念里,那是三十岁甚至更远以后的事。

    “看你吓得,孩子有那么恐怖?”

    “不恐怖,但是不在我的设想里。就像之前,你也不能接受这个突然袭击一样。”

    “人啊,不被袭击一下,不知道自己有逆来顺受的潜力。”

    方丛看小穗神色中夹带着点萎靡,关心地问她的近况。

    追周望川的事方丛一直知道,也一直保守秘密没告诉廖驰,一方面是律师的职业操守使然,另一方面是真的认可小穗这个朋友。

    小穗和她没什么隐瞒,把这几天的心事一五一十的倾诉给她听。

    境况似曾相识,方丛宽慰小穗:“你没错,别怀疑自己。感情的事只有愿意不愿意,没有对错之分。我理解你,两个人在一起,虽然爱对方不舍对方,但也一样想留下几分退路给自己。”

    和当初拒绝她的廖驰多么相似,方丛温柔的笑,“你们做投资的人,天生对不确定性有抵触,对不对?不确定意味着风险,风险意味着不可控,所以很难脑子一热做决定。”

    小穗连连点头:“嗯嗯。”

    “再加上,本身对家庭没那么向往,或者外界压力的急迫性并不强,所以没有动力推着自己走入围城。”

    “师姐,你怎么都知道?简直精辟入里。”

    当然,方丛是过来人,从廖驰那里摔过跟头,对他的心态揣摩久了,足够精细入微。

    这几年身边的大龄男女越来越多,习惯了花花草草的追捧,收心收的不够彻底,对另一半没有充足的安全感,事业上的野心太大……种种外因内因糅合,不想定下来,似乎是大多数男女的一致选择。

    围城,在有的人眼里不过一道低低的门槛,在另一部分人眼里,却是高耸入云的城墙。

    “一人安之若素,一人求成心急,归根结底还是没到那一步。”

    “可是他急啊。”

    “周总和你提将来,你反感了?”

    小穗支着前额,深深地叹气:“不反感,我是害怕。”

    “怕他不是Mr Right?怕他有一天会伤害你?”

    “也许……都有。”

    小穗的思虑,其实比和方丛说的更重。这几日周望川不联系她,两人陷入冷战似的冰点。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刚知晓前男友出轨,一颗心被伤到体无完肤的那段日子。

    那时她发誓,以后拼得一身剐也要把他拉下马,把他加诸于她身上的背叛和痛楚,成倍地报复回去。她恨死了前男友,也迁怒于所有男人的见异思迁。

    对比起来,周望川的人品比前男友强太多,她相信他,可是她不敢再轻易地相信感情。恒久不变的东西只有钻石,不包括爱情。

    “我最怕的是……哪天我做不好,他说不爱就不爱了。”小穗发愁的拧了两下眉心,“他人很严格,对人对事标准很高,对我……反而挺放纵的。可是你看,这件事上他对我就很较真,也会廖驰他自己的要求……”

    “让你不舒服了?”

    “对。”小穗苦笑,“所以,我不确定以后……”

    “不确定以后会走到结婚那一步?”

    “我确定我会结婚,但不确定会是多久之后。”

    周望川的问题让她重新审视自己,她并非不婚族,她传统的爸妈也不允许。

    将来某一天,她觉得可以有准备承受任何变故的时候,她会对一个男人托付终身。这个男人让她觉得飞蛾扑火的冒险是值得的,让她愿意义无反顾的一路往前走。毫无疑问,周望川符合她对这个男人的所有设想。

    “不确定的东西既然没法变成确定,那就按部就班的来吧,急反而乱。”

    方丛说得客观,站在朋友的角度,她当然劝和,“周总比你年长,经历也多,他想定下来,证明他对结婚想得比你明白,他需要等等你的脚步,你和他认真谈谈,他一定明白。”

    “是吗……”小穗沮丧的想到,自己几次逃避,他还会给她机会谈吗?

    “质证这么半天,我觉得你们问题不大啊。时间的错位不要紧,他想今年结婚,你想后年结婚,能有多大的隔阂呢。如果真是感情的错位,那才可怕。”

    方丛话里的一点开解了她,感情的错位——一方要细水长流要开花结果,另一方只是一晌贪欢,这会是他以为的不认真吗?这个问题让小穗凝神思考了好一会儿。

    方丛比小穗先面临这些问题,也比她想得透彻,“什么事情都在变,我也不相信爱情会永远不变,但我的想法没那么理想化。如果说恋爱是结盟,结婚就是一纸缔约。婚姻说白了是一段法律关系,灵活、动态,缔约达成,但也随时可以更正、修订,触礁了也可以叫停、中止。有约在手,比无序的恋爱状态更稳定更牢固,更有约束力的保障彼此的权益。”

    小穗被她说得倒在沙发上笑,律师就是律师,她一解读起来变成了这么格式化的东西,而且遇事首要的是劝你先签个约,才有法律保障。

    “你这样想,结婚不是一段恋爱关系的终点,只是漫漫长途中另一个平常的中间点,会不会更能接受一些?”

    小穗心下一动,漫漫长途——把时间线延长,往前还有那么多年,当下的困局确实一下子渺小多了。

    “那师姐呢,还想结婚吗?”

    “我是新的衍生关系已经自动缔约,再和原来的对手方签不签约,早没有意义了。”

    晚饭时分,廖驰回来,房子里笑意融融,俩人还没聊完。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难得方丛有兴致,平日话都不爱多说几句。

    “小穗陪我解闷呢。”

    廖驰回来,她们自觉地停了话题。到饭点了,两人留她吃饭。小穗没客气,等阿姨做好饭菜端出来,一起上了桌。

    廖驰没事人一样把桌上的盘子换来移去,小穗眼花缭乱地还没看清,转眼间几个肉菜都换到了方丛跟前,她前面全是一水绿油油的小青菜。

    廖驰还说她:“你不是减肥吗?为你好。”

    这——原来师姐的体重是这么涨起来的!人工定向投喂,还不限量,好吃的一点不留给别人。

    边吃边聊天,小穗看连餐厅的角落里都堆了很多婴儿用品,问他们:“等宝宝出生,这里会不会不够住?你们会换个大房子吗?”

    方丛比了比主卧和客卧:“不会,一间月嫂住,一间我和孩子住,挺好的。”

    小穗朝廖驰多看了两眼,廖驰放下给方丛布菜的筷子,耸耸肩说:“她住得习惯,我没意见。不过金九银十的光景,这两天楼里中介不少,我早晨要了个电话,让他们帮我留意一下。”

    “留意什么?”方丛问。

    “看这栋楼里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售。”他拿小穗说事,“这边房子升值空间不错,离我们公司也近。你看,小穗每天从小区走路都能到公司,多方便。”

    小穗不能拆老板的台,默默点头。没说他的大House也不远,车程最多多出五分钟,还是在园区堵车的情况下。

    两人一下午聊累了,埋头吃饭,廖驰说着说着没人应了。气氛不热,他惯于挖坑,调转脸来,拆小穗的台。

    “一见我回来就不说了,脸色这么差,怎么,投资标的真跑啦?”

    ……

    第76章 情场失意,职场顺利

    有件事廖驰说对了,一进入十月份,本城的房市好像真的火热起来了。

    连小穗也在楼里碰到了几次房产中介,甚至,直接在自己家门口撞见了一个。

    节后第一天早晨上班,小穗在楼道里等电梯。一开门,电梯里有人正好迈步出来。

    小穗低着头整理包包,拉链还没拉上,整个人立马僵住。一抬头,发现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介小哥,她猛然松了口气。

    中等个头的年轻小伙子,胸前挂着绿色的名牌,手里还拿着一会儿进门用的干净鞋套。小哥笑着和她打招呼,叫了声姐好。左右看了看两户的大门,面露迷茫,赶紧去兜里掏本子。

    小穗问他:“你要去哪层?这是十六层,你下错电梯了?”

    “没错啊。”小哥对着本子确认了下,接着看了看墙上醒目的楼号,“就是十六层,说有个业主要卖房子,不是您吧?”

    这下轮到小穗发懵:“卖房?你确定没错?”

    “没错,我这记着呢。”

    “业主姓什么?”

    她的穿衣打扮一看就是本层住户,小哥被她一问,也怕是自己弄错了,“姓周。”

    小穗彻底无语,看来人家中介小哥没搞错啊。他——好端端的,卖房子干什么?

    左右想了又想,似乎没什么说得上来的理由。哦,只有一点不算好端端——刚和她闹完别扭,还住得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近。所以,是因为她要卖房子吗?

    电梯不等人,早已关门下楼。小穗重新按下下行键,肃立在电梯口等。手提包的拉链大敞着,她心里木木的发麻,也顾不得别的了。

    小哥终于找到了门牌号,上前敲门。隔壁的大门旋即打开,周望川挽着衣袖,似乎刚刚正在忙着收拾什么。

    小穗身形笔直,目不斜视地盯着电梯上不断变化的数字,耳里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中介小哥递上自己的名片,周哥长、周哥短的和他好一阵热络寒暄。他请小哥先进门坐一会,人却没跟进去,门也没关,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小穗能感觉出楼梯间因为大门洞开而多了一股风,向她吹过来。还有一道直直的、热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没有移开。

    他不说话,她也就岿然不动,专心地、宛若沉迷在自我世界似的等她的电梯。叮一声到了这层,她裹紧风衣,吸了吸凉凉鼻子,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她今天贪美,里头穿了件纱质连衣裙,长风衣罩得住上边,却遮不住光溜溜、丝袜薄到近似于无的小腿。

    要是搁平常,周望川一定会在出门前把她拉回去,让她换长裤或是厚一点的打底袜,就会不会冷的问题和她“探讨”至少十分钟。

    会着凉、会抽筋、会老寒腿……他在这方面很直男,美不美浪不浪的他看不出来,保暖才是第一位。他还会说,降温了,能穿上秋裤那就更好了。

    而她,会硬着脖子说根本不冷,室外只待一小会,丝袜还有发热功能呢,男人不懂的。

    耍赖上他耍不过她,八成会无奈的听之任之。然后临走去卧室衣柜里给她找一条披肩,上车的时候给她盖在腿上,下车再劝她拿到办公室去,有备无患。

    小穗鼻子酸酸的,今天没人对她管这管那了,她反而觉得楼梯间的风呼呼地往她身上扑,刺骨的冰冷直冷到她心里去了。

    到公司不到九点,节后第一天例行开大会。

    被要求自查的消息几个高层节前收到通报了,会上一布置,免不了一片怨声载道的议论。

    云驰还能上市吗,大家焦头烂额了小一年,上市计划是不是要胎死腹中了?几个经理提出这样的疑问,廖驰说了说他的想法。

    现场虽然咋咋呼呼的,出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但比起小穗刚来公司时面临的局面,可谓和平友好多了。

    周望川不在,一群业务总监和部门经理群龙无首,各有各的小九九。再加上新来的副总旗帜鲜明地站在廖驰一边,他们的意见已经很难再凝聚成一股合力了。

    隔天廖驰带着小穗南下出差,一去就去了快一个礼拜。

    他们辗转找了另一个家交易所,连跑了几趟。芯片公司在交易所内部仍属受欢迎的重点科技门类,但即使有熟人从中牵线,拜访了好几个高层,还是很难有松动的迹象。

    上市公司质量的优劣,已经不像前几年那么不被人关注和聚焦。市场在趋于成熟,挂牌的准入门槛在提高,出事之后的罚款数额也在成百倍的增加,责任划分也越来越清晰。云驰的背景和实力在本行业内也许首屈一指、有些特色,放在更大范围和更高角度去看,其实并没有太多特殊性,起码没到要网开一面的程度。

    曲线救国的策略不奏效,只剩下一条路——实打实的整改,该调的调,该补的补,该披露的披露。

    好多活儿廖驰还是甩给了小穗,她预感接下来的一个月她会忙疯。也好,反正家里没人等她,回去她还心烦,待在公司里还能缓一下。

    人家说情场失意,职场顺利。总有一头她要先舍身取义的保住,不能出乱子。

    廖驰积极地四处托人想办法,小穗也发动了自己的朋友圈。有个以前的客户帮忙联系了一家上游代工厂的现任董秘,把联系方式推给了小穗。

    这家工厂小穗听过,虽然云驰不在他们的产线上加工,但其特色工艺线在国内称得上数一数二。她提前做了功课,受产能紧张影响今年他家股价几乎翻番,光年报上人家董秘的一年薪酬就是她的十倍之多。

    小穗厚着脸皮联系了对方,口中前辈前辈地叫着,想约他出来见面聊聊。对方姓刘,说吃饭可能腾不出时间,倒是可以一起喝杯咖啡,一刻钟半小时的问题不大。

    地方也是刘总挑的,短信发过来小穗一看,是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周望川常去的那家摩尔咖啡。

    她犹豫了一下。能约到人不容易,下次再约不一定要推到什么时候,心一横,去就去吧。

    刘总人很nice,和她聊了快一个钟头,才看看手表,说不行,我还有拨客人在公司里等,再不去就推迟太久了。

    小穗抱歉地起身,向他致谢,随手把从廖驰办公室带出来的某大牌签字笔送给他当谢礼。

    刘总风度翩翩地婉拒了,他看起来三十五六岁,浑身散发着事业上升期的精英气息。说和她聊天一见如故,很解压,也比回去见客人愉快多了。

    临走说,大家都在一个圈子,加个微信吧,以后上市更要多交流有无了。

    小穗送他上车,然后回来咖啡馆收拾自己写了一桌子的笔记。

    刘总在工厂摸爬滚打了十多年,比她资深多了。他提到有些信息是行业特有的,面向监管机构时把基础的制造流程和技术独特性讲明白,第三方会容易理解很多。

    小穗数了数,共有十来个关键问题。把背景和细节全部铺开来,时间又紧,她必须得找个懂行的外援才行。

    刚进门时,她在前台似乎瞄到了研发总监唐进的影子,他是这里的常客。小穗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攥着纸笔寻进了里头的几间会议室。

    唐进果然在,同屋的不止他,另一个研发经理也在。桌子另一端,周望川也在。

    一见她推门,另两人漠然置之的收回目光。只有周望川,先是错愕了一下,很快站起,朝她迎过来。

    小穗还没回神,他高大的人影已经堵在了她跟前。

    她用手里的纸掩住嘴巴,不自然的小声说:“不找你,我找唐总。”

    周望川手臂带了她一把,房间门在他们身后咔哒一声关上。

    “找他干什么?”

    “有几个问题请教他。”小穗躲闪着他的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他正忙着。”周望川似乎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再说,在公司他都不一定理你,在外面你找他他会乐意?”

    这是实话。小穗衡量了一下,她认为重要而紧急的事情,还真没把握说服唐进也这么认为。

    可这些问题随便找个部门经理,谁也说不明白……她这才正眼瞧了瞧眼前的人。作为云驰董事会的常务顾问,问他——也不算找错了人吧?

    “这些资料明天就要,很急。”小穗把手写的笔记塞给他,“我需要了解到很细节的情况,周总可以帮忙的话,当然更好。”

    周望川一抬眉,眼中的冷峭之意稍纵即逝,低头快速地扫了一遍:“这么多?都讲一遍?”

    “对。”

    相当于给外行从零开始做次培训了,她也是真不见外。

    “给你的书呢,都没看?”

    看不懂啊,每天工作还不够忙的,小穗没吭声。

    周望川把笔记卷成一团,又展平开来,拒绝:“我没那个时间。”

    小穗不气馁地说:“一个小时,应该够了。晚点也可以,我在外面等。还是——你需要我给廖总打个电话?”

    都不需要。周望川把笔记还给她,想起什么,竟然反口答应了:“可以讲,但有个条件。”

    “什么?”

    “把刚才那人的微信删掉。”

    那位和小穗坐在一桌的男人,他见过几面。也算在圈内小有名气,经常来店里见投资方,公司离这里也不远。早婚离异,现在有没有女朋友不知道。

    “那不行,后面要经常打交道的。”小穗不听,就他管得多。

    “打电话不行?有多熟,一定要加微信?”他嗤之以鼻,“我晚点要出去一趟,你到底要不要听?”

    “听。”逮到他指点的机会,小穗不想错过。

    “——删。”

    小穗不情不愿,刚到手的联系方式还没热乎,可迫于他的威严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周望川带她去了另一件小会议室,后面他讲的内容小穗大半听不进去,一小半的心思都在偷看他、琢磨他。

    说讲他就一个一个问题的讲下去,一点不夹带私货的清正不阿。中间唐进过来旁听了一会,嫌无趣又走了。

    周望川应该是真的赶时间,门被敲响了几次,他不得不离开。

    “就到这吧。剩下的问题我给你整理一些文字材料,明早你去邮箱里收。”

    “哦。”小穗呆呆地点头,“谢谢你了。”

    他把单子收走,折起来放进西装里侧的口袋:“前面的呢,需要吗?”

    “啊?”她反应过来,忙说,“也需要……”

    “知道了。”

    有了他的文字材料,今晚她可以不用开夜车了。但他肯定要,工作量不小,文字比口述更费工夫。

    小穗拿过手机,捏着边缘递给他,装出乖巧懂事的样子:“别人你还想删谁,随便你。”

    第77章 谁比谁固执

    还删什么,删一个他都鄙视自己的小气。一牵扯到她身上,他的风度和气节都快丢光了。

    周望川望了她两眼,没接她的手机,反而一手握住了她圆润的手腕。

    “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回公司,溜达回去很方便。”

    小穗挣了挣,没用几分力气,被他拉得更紧。暗暗角力了片刻,他问:“上周去家里……你不在家?”

    “哦,出差来着。”

    “……不是躲我?”他怀疑道。

    头一次,周望川在楼道里吹了半天的凉风,才下决心去敲她家的门。有问题总要聊一聊,冷战回避不是他的风格。

    等了五分钟没人开门,周望川输了密码自行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门窗紧闭,气息还是他熟悉的气息,他想见的人却没有踪影。连续三天他早晨过去,人都不在。

    这些小穗当然毫无所觉,一听说他找过她,像吹得圆鼓鼓的皮球忽然被绣花针扎了一下,从针眼小孔里开始漏气。

    想到出差时每天晚上舍不得睡,抱着手机干等到凌晨。恍惚听到手机响了,一看却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那种失望透顶的滋味,对她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小穗默不吭声,这次用了十成的力气,抽回手,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东西。

    “怎么了?”

    她的情绪转变之快,让周望川一时不知再说些什么。可她的脸色却如变天的乌云,越来越难看,下一秒就要哭了似的阴翳。

    “还生气?”他试探着问。

    “我回去了。”小穗甩头要走,被他从身后搂住腰,把人压进怀里。

    几天不见,周望川抱得紧紧的,从头到脚地覆上她,暖烘烘的热度和他身上干燥的气味笼罩着她。他的下巴搁在她发顶轻轻触碰,又顺着她的耳侧滑下,嗅了嗅她的长发。

    动作珍视之极,说出口的话却没那么柔和:“分是你说分,现在后悔了?”

    “我没后悔!”小穗带着鼻音回他。

    “没后悔,你哭什么?”

    这个问题她才不答,站着顺了会儿气,眼里的泪却扑簌簌的往下落,怎么也止不住。

    周望川有心说她两句重话,起码让她知道,分开不是那么轻易说出口的儿戏之语。可看她眼眸濡湿,一副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模样,心下早软成了一片。

    外强中干,色厉胆薄,她是女孩子里的佼佼者。周望川一边给她揩眼泪,一边连叹了几口气。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们可能真的有代沟……”

    “你就应该找个和你一样老的!”小穗哽着嗓子,不忘忿忿的吐槽他。

    “是,是我老牛吃嫩草。所以找不到你的时候我想过,你莫不是看上别人了,还是嫌我太老太无味,对我没兴趣了?”

    小穗泪目迷蒙的白了他一眼,“是你先说的,你需要时间冷静——”

    “是,我说的太绝对了。”

    要他怎么说,他的原意不外乎解不开自己的心结。他们的进展算快,才在一起没多久,他已经一股脑儿地把感情全盘投入进去。沉迷陶醉的热烈期一过,又疑神疑鬼地担心她拿恋爱当游戏,走马观花的,在他这里停不住脚步。

    这话他没法当着她说出口,那才真的是气度全失、形象全无,把一颗心剖开来给她看,一丁点退路也没有了。

    “你那样说多伤人,你知道吗?”

    “你是认真的,我知道。不然也不会在我离职之前,回回透底给我。”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职业前途做赌注。她的原则性多强啊,当初一发现他是公司副总,立马撇清关系。缠他到一半,知错能改地比任何一个同事都规规矩矩。

    后来呢,对他没有一点保留,恨不得比他自己还要着急。那份藏不住的喜欢和爱意,暖了他长久以来淡定到泛不起一丝波澜的心。

    周望川绕过她身前,包住了小穗的双手。她的手微凉,刚刚和她讲了那么久,两个人都带着公事公办的架势。

    可有一瞬间他在想,如果这是在家里就好了,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抱她,亲亲她,和她好好说说情人间的私语。

    “你想知道的问题,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也重要,“不及你重要。”

    “那你还纠结吗?”小穗问他,一定要他说清楚似的不饶人。

    周望川扳过她的肩膀,低头注视她,没有直接回答:“我不该纠结的是,把我的想法强加于你。有的计划需要我们共同来做,这方面我有过反思。”

    小穗把他的话自动翻译了一下,态度尚诚恳,可也就是说——该纠结的,他还是想弄个明白。

    顽固不化的人是他,分手的话都震慑不住,此刻还不愿放弃,她的面子往哪搁。会议室外敲门声不断,谁要和他在这里磨叽。小穗累了,擦擦脸上的泪痕,扯出一抹惨淡的笑。

    “我这反正没有答案,现在还没有。等我有答案了,再和你说吧。”

    她坚持,周望川亦落寞的无能为力。关于未来的答案,这便放弃不要了,那他几次三番的追问,还有什么意义。

    彼此之间需要一个台阶,但谁先低下头来拾级而下,屈就让步、成全对方,却是个难解的谜题。

    临走时周望川不放心,说专业上有问题,随时再问我,不要随便找别人。小穗哼都没哼,大步流星地先跑了。

    廖驰的行动力堪称雷厉风行,没几天在小区里看好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位置就在方丛楼上。

    二手房的设施家具陈旧一点,但不用装修、不用散味,就可以直接拎包入住。廖驰十分满意,大手一挥,土豪的全款买下。不出半个月,房产证的大红本本出炉,物业交割手续很快办好了。

    廖驰简单拾掇了一下,挑一个周末搬了过来。和方丛仅仅隔了“一碗汤的距离”,进出更加方便,一天过去看几趟,照顾得愈加周到。

    可惜方丛一半心思扑在工作上,另一半心思放在孕晚期马上出生的宝宝身上,对他的殷勤已经能够做到熟视无睹了。

    随着腰围和体重的增加,一起涨起来的还有她的脾气。不知道是不是孕期荷尔蒙激增的缘故,方丛尽管努力的克制自己,仍常常因为各种小事飞来一股无名火,情绪变得异常敏感。

    早起的脾气尤其暴躁。刷牙时看镜子里日渐臃肿的身材不顺眼,把家里镜子用厚厚的毛巾全遮了起来。洗手间门上的磨砂玻璃反光,让廖驰用不透明的贴纸贴的满满当当。

    廖驰开始没在意,以为她肚子大夜里睡不饱,新添了起床气的毛病。全家人大气不敢出,忍忍也就过去了。

    直到阿姨告诉他,好几回半夜醒来,发现主卧的灯亮着,里面传来提提踏踏的走路声,或是窸窸窣窣的动静。

    方丛不会对人讲,但她心里的焦虑和恐惧与日俱增。

    怀相不好,她担心到时候不好生。生下来,她又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单亲妈妈的角色。再想远一点,宝宝大一点,不完整的家庭状态会不会对孩子的成长不利……

    半夜醒来,一想到这些,她就忧郁到再也睡不着。

    某一晚,她正守着床头一盏昏黄的孤灯兀自抹眼泪,门忽然开了。

    廖驰特意留下来,夜里在客厅沙发上没敢睡实,听到动静起来陪她。

    从那天开始,每晚再忙他也会早点过去,陪方丛在楼下的小路上散步半个钟头,问问她一天的情况,事无巨细,更加悉心地陪伴她。

    廖母有一回和方丛谈起她和廖父的相处之道。说男人在外面打拼,女人要少出主意少插手,自己也落个清闲。但在家这个一亩三分地里,女人要做的可多着呢。

    她言语间请方丛多包涵,因为男人的不成熟不一定是不负责任,而是在家里,他的成熟大多需要“外力”来催发。

    方丛从不懂这些,看来廖母还是了解自己儿子的。

    第78章 惟命是从是法定义务

    小穗去廖老板的新家参观了一圈,送了个温居的花篮。稍一打听,全款的成交价让人咋舌,但按平米摊下来,单价不算离谱。

    小区地处城区北部,虽号称“上风上水”,毕竟在离城中心二三十公里的科技园区,再往北就是郊区,说起来位置算偏了。

    小穗算了算手头的存款,动心要不要也买一套小房。花销上节省一点,再管家里要点赞助,房贷她应该也负担得起。

    和祝爸祝妈一商量,祝爸举双手赞成,说既然想好了在当地扎根,一直租房子不是长久之计。祝妈则反对,说她着急买房子干什么?先成家后置业,小两口一起供房,一步到位,选择的余地还大一些。

    小穗一听就知道没戏了,谁叫祝妈是家里经济大权的执掌者,祝爸只是个管赚钱的空壳子而已。

    免不了又被老俩口一顿花式催对象,下一步马上要托人给她安排相亲了。小穗这回没打岔,安静听完,和祝妈妈说,操心容易老,好好跳你的广场舞吧。等再过一阵,我给你个惊喜,或者惊吓。

    上市文件一改再改,券商方面斟酌再三,给了一个很谨慎的保守方案。

    他们有他们的考量,不想保荐成功的金身被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和监管高层走得近的业内元老透出口风,后续中介机构的责任将会进一步压实,很快相关的法规征求意见稿就会出台。此时侥幸,将来只会有更多不幸,他们兜不住也不想兜。

    廖驰憋在办公室里足足三天,又出门四方游说了三天,最后选了一条断腕求生之路。

    未来上市公司的价值减损不说,单是研发基地一项,把廖驰和小穗折腾了个底朝天。

    新大楼不得不从上市实体中拿出来,单独设立一家资产公司来运作。建设、施工和后期投入使用之后的物业运营,都被打包拆了出来。

    对云驰来讲,形势使然,被动也要忍痛割爱。但同时,新大楼输血的路径也算断了,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几十亿的项目,不见钱不开工,何来资金支援?廖驰焦头烂额的四处奔走借钱,但窟窿太大,停工已是必然。

    可以预见的三年内,新址将是一片待开发的荒地。能不能把地捂在手里、不被收回去,谁都下不了定论。当下能做的,只有一个拖字诀,还要看廖驰拖的技术和背后的关系有多过硬。

    当时拿地时有多挥斥方遒的意气,此时硬生生把项目从上市文件里拿掉,就有多心力交瘁的不甘。

    廖驰还不放弃,联系了几家银行想抵押他在云驰的股份,小穗没劝,但知道即使成了,也不过杯水车薪。

    上市前的股份不值钱,上市后的股份抵押手续复杂,而且对市场传递的信号太负面,前后都不讨好。

    小穗也愁,挺光鲜的一家公司,因为这些杂乱的纠葛,市场化之路居然坎坷至此。

    方案几次推倒重来,而曙光还不知是实景或是幻象。繁重的工作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加班已成家常便饭,晚上十一二点下班还算早的。

    转眼进入十一月份,深秋落叶黄,连下了几场霏霏的秋雨,天气愈凉。重压之下,小穗也撑不住了。

    先是嗓子发炎,肿到她说话都吃力,发声和乌鸦叫似的难听。吞了两天头孢,症状轻了点,没两天又开始低烧。早晨稍好,午后温度又上来,反反复复的不利索。

    她拖着不想去医院,实际是——她也不敢去。其他城市偶尔仍有零星的确诊病例,她怕检查流程太长,耽误时间。

    她这病,一部分是累的,一部分是急的,可真说不清具体是身体哪块出了毛病。

    又一天加班到凌晨,小穗靠在电梯镜子上,合眼快睡着了,连电梯门开都没发现。

    差点跟着电梯重新下去,有人帮她拦住了门,按住按钮,跺了跺脚,眼前豁然一片明亮。

    小穗头重脚轻地出来,好险没有撞在他身上。停住脚步看他去哪儿,他却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找我?”小穗问,“明天再说,行吗?”

    她很累,这会让她和他掰扯什么风花雪月、是非对错,委实没心情。

    手上一轻,周望川接过她手里的电脑包:“看你房里一直没亮灯,出来看看。”

    特意等她啊,不知等了多久。小穗闻到他倾身过来的气味,鼻尖一皱:“你怎么又抽烟……”

    可对他,她嫌弃不起来。脑子里闪过一句话,“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深夜归家,有盏灯为她而亮,有个人等她回家,再没有一幅画面比这更美好窝心。

    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小穗也没动。周望川看不见她的脸,但冷风灌进来,清晰地听到她猛然一阵咳嗽,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咳出来似的不对劲。

    灯再次亮起,周望川摸摸她半红半白的脸,潮热而烫人,二话不说带她去医院。

    急诊人不少,周望川问了护士,说必须去发热门诊。七拐八拐进了另一栋楼,小穗在门口畏手畏脚:“明天还要上班,进去会不会被扣下来啊……”

    “要扣也是我和你一起扣,别怕。”

    小穗想,那也挺好。两利相权取其重,不上班也能接受。

    按照医院的要求,问诊前所有病人先去做核酸和胸片。六个小时出结果,结果出来前,看完大夫也不许离开门诊楼。

    周望川取了药,去找护士给小穗输液。病区的座位中间贴了封条,小穗坐在孤零零的椅子上,没精打采地窝着。双眼无神的放空,但视线总胶着在他周围,不知在想什么。

    针管很粗,扎针的时候小穗的小臂不自觉地发抖。有人从身侧压住了她的手肘,另一手勾住她的脖子,让她靠进她怀里。

    病了几天,连嗓子说不出话的时候,都没有此刻这么的委屈和脆弱。等周望川打了热水回来,她心中的悲切瞬间疯长,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多大了,生病了还哭?”

    周望川指指对面,让她看。对面隔了一排的椅子坐着个四五岁的小朋友,戴着大大的口罩,一边输液一边看平板上的动画片。看过来的眼神像在说,你一个大阿姨,还这么娇气。

    小穗偏开头,泪流得更凶,在脸上汇成一条小河一样。他就在身边,不撒别的娇,哭一哭还不行?

    周望川很自觉,走到她身前,脱下外衣给她披上,就着站立的姿势把人揽进了腰间。

    输到一半小穗倚在他身上睡着了,什么时候拔的针,什么时候核酸结果出来,继而被他抱起来去车上,她彻底不清醒了。

    醒来在他家里,让她骤然分不清今夕何夕,恍惚回到了两人夜夜抵足而眠的日子。

    小穗发了好一会的呆,回想昨夜的他是幻觉还是臆想,那么不真实的印象。

    快到中午,周望川打来电话,问她吃什么。小穗接通手机,听着他沉厚的声音,却一言不发。

    周望川轻声说:“你先吃药,一会儿给你叫苏记的粥?”

    小穗回的驴唇不对马嘴:“我头疼。”

    “喝了粥,去睡个午觉?”

    昨夜的药效起了作用,小穗浑身舒坦多了。额头不热了,整个呼吸道像被清扫过一遍似的通畅。

    但还是细着嗓子说:“脖子也疼,可能和睡觉姿势没弄好有关系。”

    怪他马虎粗糙?周望川说:“自己按一按,管用吗?”

    “手没力气,抬不起来。”

    “吃过饭,睡醒了,就有力气了。我还要开会,先挂了。”

    多有距离感的口吻,所以,昨天那个人确实是假的对不对?小穗郑重的考虑要不要病中冒险绝个食,老虎不发威,难道她要一直当病猫。

    二十分钟后外卖到了,周望川的微信也发过来:【知道了,晚上给你按。】

    刚刚电话里不说,小穗跪在床上,撇着嘴回他:【这还要考虑?感觉好勉强,不然算了吧……】

    她一拿乔,周望川忽然间又不好了,放好的台阶也不要:【也行。】

    小穗干瞪眼,他接着发来一条:【你有选择的权利,我可以全听你的。】

    【无论什么,都听我的?】

    【对。不过我不百分百保证,因为这不是法定义务。】

    小穗被他一句话绕住了,【什么法定义务?】

    【以后结婚,惟命是从就是我的法定义务。】

    ……小穗被他一句话震住,还没表态,他伸出来的触角又缩了回去,许是看在她病着的份上。

    【现在也不勉强,今晚我早点回去。】

    有的人呢,擅长口是心非。嘴里说着不是法定义务,天天晚上按时按点去公司楼下蹲守接人。

    周望川肯定不是吃了她装可怜的那一套,但小穗还是悄悄恢复了标准女友的待遇。

    面对女朋友,哪来的原则可言,有原则也硬被扭转成了不守原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这样。

    失而复得对彼此都是一份慌乱过后的庆幸。小穗已经放平心态,也许有些地方两人不同步,走一走总会越来越近。

    周望川在那次刺她之后,看似过了逼婚的劲,对她放任自流了。可小穗又感到不自在,总觉得他在憋个大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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