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窗外起了一阵风, 将刚刚谢誉并未关严的窗户再次吹开,木质的窗棱砰得一声撞在了墙上,声音带着几分沉闷。
外头的风并未停歇, 摇晃着墙角那棵高大的皂荚树,树叶沙沙声混着几声蝉鸣,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谢誉垂着头, 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双手慢慢放到了苏意凝的腰上,复又环住了她的腰肢,看上去像是抱住了她, 却又并不是。他整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 像个虔诚的信徒一般,靠在了苏意凝身上。
“蛮蛮。”他低声道。
“嗯,”苏意凝抬手, 一下又一下地抚了抚谢誉的头发,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说的, 你听明白了吗?”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固然是令人感到痛苦的事情。可此事并非你我的错, 不要因为旁人的过错而愧疚。”
“两位兄长,定然是希望你我都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苏意凝冷静而理智,将这事在脑海中想了一圈后, 劝慰谢誉。可心底里,她自己也因此而生了几分惆怅, 她与谢誉之间,实在是有太多隔阂了。
不论是长辈们的恩怨情仇,还是兄长的死,无形之中似乎都在告诉他们,他们的结合并非良缘。
可苏意凝不愿再次轻易就放弃谢誉了,同他退婚这件事情她三年前做过一次,便不会再做第二次了。她的性子便就是如此,坚韧而执着,很多时候,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条路走到黑的。
更何况,关于谢誉这件事,她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是即便撞了南墙,也要在南墙便是安个家就此住下。
她顿了顿,拉住了谢誉的手,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了他宽大的手掌里,轻声道:“我这一生即便都是错的,那也想和你将错就错。”
谢誉一直垂着的眼皮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他抬起眼眸看她,便撞进了苏意凝满是星光的深眸之中。
她看着他,眼底灿若星河,明眸烁烁闪耀。一如当年初见,她坐在秋千架上,裙袂飞扬,眉眼弯弯,璀璨若皎皎明月,一下子,便闯进了他的心。
他的心动了一下,像被风轻轻吹过的原野,荒草丛生,野蛮生长,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好。”谢誉说不出其他话来,此时此刻,明月清风俱在,山河依旧,岁月静好,心爱之人将手交付于他,任何一句话似乎都配不上此刻的情致,他只能简单应了一声好。
外头的风轻拂过远处不知名的高大树干,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几只闪耀着荧光的萤火虫从外头飞了进来,落在了他们面前的桌案上。
苏意凝拿过了一旁的团扇,轻轻扑了一下,流火似的萤火虫便再次飞起,在屋子里盘旋了一阵子,落到了谢誉肩头。
苏意凝弯了弯眼睛,含笑看着他,声音轻柔道:“你听没听过一个传说,传说死去的人有的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牵挂的人。若是他们牵挂的人恰好也想起他们了,那他们就会变作萤火虫,从天上飞下来,在牵挂之人的肩头稍作停留,同他隔空说会儿话。”
这是苏意凝临时瞎编的,谢誉哪里能听过,但他听没听过一点也不重要了。至少在他听到苏意凝说这话时,垂下眼皮去看了一眼正落在他肩头的那几只萤火虫。
他甚至,傻傻地数了数,正好三只。
是他们的兄长和苏意凝的小舅舅吗?谢誉困惑地看向苏意凝。
苏意凝又扑了一下团扇,将那几只萤火虫扑到了桌上,伸手点了点桌案:“你瞧,正好三只呢,传说若是真的,那便是他们回来看我们了。兄长们定然是要说‘谢誉,你做的不错,替我们报仇了,往后就踏实过日子吧。’”
谢誉噗嗤一下被苏意凝这个古灵精怪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
“不难过了?”苏意凝歪了歪脑袋,支着下巴看他。
谢誉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下。
听见他这么说,苏意凝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下来,她缓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想从罗汉榻上起身往床边走。
“去哪?”
苏意凝脚还未落地,便被谢誉揽着腰又拉了回去。
见苏意凝没理他,谢誉又低声问了一句:“准备去哪?”
夜已经深了,还不许人上床睡觉吗?苏意凝被迫又坐到了谢誉身边,皱着眉看他:“自然是回去睡觉啊?你也早些回去吧,夜已经深了。”
“几日不见,你这么急着赶我走?”谢誉语气里都是难以置信,甚至开始自我怀疑,他是哪里做错了吗?怎么她今日都他如此冷淡。
苏意凝累了几日,此刻困得眼皮打架,只想赶快爬上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去梦里。眼看着谢誉似乎不愿意走,她抬起脸,把心一横,抬手捧住了谢誉的脸,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行了吗?走吧。”她困极了,语气自然也不怎么好了。
谢誉感受到了她的敷衍,他不明白,刚刚还温声细语开解他的人,此刻怎么一副无情无意的模样?
他猛地扣住了苏意凝想要挪动的腰肢,将人紧紧扣在了怀里,而后不满似的在她耳边道:“就这?打发要饭的?”
上次说她是捡垃圾的,这次说自己是要饭的。谢小侯爷,真是人中龙凤,见解就是独到。苏意凝蹙眉看他,推了推他。
忽然,她眼前一黑,谢誉高大的身影压了过来,一阵天旋地转,苏意凝被谢誉带着倒在了罗汉榻上,整个人被他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
他带着热意的吻便似急风骤雨而来。
狂风不止,骤雨不歇。
窗外沙沙树声配合着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四下无人的夜,让苏意凝觉得一切都格外真切。
她从前竟不知道,这静谧的午夜居然有如此多的声响,沙沙声让她觉得心头似乎被风挠过。
酷暑时节,便是午夜,也是十分燥热的,此刻的苏意凝浑身香汗涔涔,也不知是因何缘故。
不消片刻,苏意凝便被他剥得几乎不着寸缕,身前只余一件藕色荷花心衣。
屋子里的灯有些暗,苏意凝的呼吸急促起来,心头也像是小鹿乱撞,她抬眼去看他,明明彼此隔得很近,却瞧不真切。
比起苏意凝,谢誉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密密的汗珠,鬓角也被汗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飘动。
她闭了闭眼,双唇紧闭,似在思索,而后又轻启朱唇,自唇齿间轻叹一口气,勾住了谢誉的脖颈。
算是默许了。
屋子里的温度莫名升高,外头的蝉鸣声停歇了下来,两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了窗台上,正依偎在一起,交颈亲密。
“行吗?”谢誉的手还停留在苏意凝的腰间,他原是想上移的,却在抬手时迟疑了,怕唐突了她。
苏意凝仍旧闭着眼,没说话,但却用脚蹭了蹭谢誉的小腿。
谢誉的手开始慢慢往上游走,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的感官体验达到了新高度,越往上,谢誉的心越痒。
苏意凝也很紧张,这是他们彼此清醒着,最为亲密的一次了。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苏意凝便不由自主地勾住了脚趾,身子也微微颤抖了几下。
“你在害怕?”谢誉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停顿了下来,问她。
这让苏意凝怎么回答?她闭着眼睛,偏过了脑袋,伸手在谢誉胳膊上拧了一把。
她是个女子,紧张不是应该的吗?谢誉和她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还要问?有什么好问的,直接点行不行?
再不来,天都要亮了。
苏意凝刚刚升起的那些旖旎心思,忽然之间,就被谢誉这句话给打断了。她忽然间,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连觉也不想睡了。
再次睁开眼,谢誉动情的模样又一次映入眼帘,苏意凝看着他,忽然玩心大起,逗他:“不行吧,兄长们和舅舅还在这呢。”
一面说着,她一面伸手,指了指仍旧停留在桌案上的那几只萤火虫。
就在她说完这几句话之后,苏意凝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侧之人僵硬了片刻。
温度急转直降。
苏意凝甚至觉得,谢誉此刻周身都带着寒意。好像,忍得挺辛苦的。
“被他们看着,是不是不好?”苏意凝又补充道。
这下子,谢誉彻底僵住了。他的身子停在了半空中,双手撑在罗汉榻上,颇有些为难地看着那几只萤火虫,像是真的在思索,他们在他怎么办。
苏意凝趁他发愣之际,像一只滑不溜秋的小鱼,从他怀里钻了出去,一路小跑着跳上了床榻,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
“你骗我?”谢誉看着苏意凝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站直了身子,看向她。
苏意凝用锦被裹住了自己,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来,摇了摇头。
“那继续。”谢誉忽然脱下了上衣,盖在了那几只萤火虫身上,然后迈着步子往床榻边走。
苏意凝看着他精壮的上身,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咽了咽口水,又摇了摇头。
就在谢誉马上便要抓住她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苏意凝,还没睡吧,开门,让我进去。”
是苏意韵的声音,语气里似乎带着怒意。
苏意凝猛地坐直了身子,也不顾身上还未穿衣服,直接扑到了谢誉身上,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装睡,开门!”苏意韵在外头哐哐砸门。
她是个炮仗脾气,若是自己不给她开门,苏意韵恐怕能吵得整个忠勤伯府都不用睡觉了。
苏意凝只得一面应声一面将谢誉往床上拉,又用被子盖住了他:“等等,我刚刚脱了衣服,姐姐你且等我一会。”
说完,她又往谢誉身上多盖了一床被子,确保不会被苏意韵发现后,苏意凝捡起了落在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转身去开了门。
一开门,苏意韵便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站在屋子中央,像个巡查兵似的,用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遍。
“你刚刚在做什么?”她开口问苏意凝。
苏意凝的心咯噔了一下:“刚刚在看书,刚准备睡下,姐姐就来了。”
听到她这么说,苏意韵的脸色更差了几分,她直接冲到了柜子旁,将几个柜子全部打开,而后又跑去了博古架旁,将苏意凝藏在那的谢誉刚刚脱下来的上衣搜了出来,拿在手里。
她难得聪明一次,没想到居然是用来抓妹妹的奸,甚至一搜一个准。
她将那衣服拿在手里,举到了苏意凝面前:“不解释一下吗?我刚刚路过你屋子,明明听见里面有男人的声音,还有这衣服,明明就是男子的。”
“你是不是偷偷幽会情人了?”
“你怎么敢啊,马上便要大婚了。”
苏意韵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发怒,她既惊讶于苏意凝竟然还没同那个情夫断了关系,又担心苏意凝如此行事若是被永安侯府知晓可该如何是好。
“你就不怕谢誉知道了,要了你的命啊!”
苏意韵急的不行,说起话来一句接着一句,半点不给苏意凝插嘴的机会。
“虽说你与谢誉退过婚,退婚后你养了个面首也无可厚非。可如今你们即将大婚,你就不能再忍忍吗?等过些日子再去见他不行吗?怎么就敢带到家里来?”
“况且,你心里怎么想的,自己不清楚吗?外面的男子固然好,可谢誉就不好吗?你们俩不是自幼青梅竹马,你不是一直心悦于他吗?”
“哎,我想了好些日子,始终想不通。有了谢誉这般郎君,你怎么还能瞧上旁的人。”
一面说着,苏意韵一面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这件男子寢衣,用料上乘,纹路并不繁琐,只在袖口处绣了一朵兰花。
品味倒是不赖,不是个酒囊饭袋。
“哎,我最近也想明白了,也没谁规定,一颗心只能给一个人。你非要掰成几瓣,那确实可以给很多人。但是,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如此行事,往日里都是你在劝我,不可意气用事,要谨言慎行。可你自己呢?你想没想过,这事若是被人抓住了,你就完了!”
“这是个什么样没有担当的男人啊!敢在你即将大婚的时候,还来你屋里,同你厮混,坏你名节,让你陷入困境!”
“你眼睛瞎了吗?找的什么垃圾!”
苏意韵越说越激动,甚至将手里的衣服丢在地上,踩了两下。
好像在透过衣服,踩衣服的主人。
苏意凝半天也插不进去半句话,她抬着手拉着苏意韵的胳膊,想让她停一停,听自己辩解几句。偏偏苏意韵越说越激动,话似狂风暴雨一般密。
“姐姐!”
苏意凝也急了。
“根本没有旁的人!”
苏意韵还在踩着衣服,听闻此言,火冒三丈:“你到现在还嘴硬,非要我把人给你揪出来!”
说着话,苏意韵已经跑到了床榻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把掀开了被子。
谢誉裹着被子,抬眸不亢不卑地看向她。
吵闹声戛然而止,屋子里重新陷入了沉默。
苏意韵目瞪口呆,脑子转得飞快,立马又松了手,转过身。
“我梦游症犯了,梦中爱编故事,打扰了。”
她一面急匆匆往外走,一面遮掩。
行至苏意凝身侧,苏意韵顿了顿,捡起了刚刚自己扔在地上的衣服,用手擦了擦上面印着的自己的脚印,又规规矩矩将衣服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而后提起裙摆,飞快地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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