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今晚是刘理第一次见到萧逸鸿失了稳重的模样。


    不知怎的当前的状况,让他想起刚跟着萧大人的第一年。


    萧将军全家入狱,最终却只有萧逸鸿一人全身而退,也是从他出狱的那日起,刘理被安排来做他的贴身侍卫。


    刚出狱的萧逸鸿着实令人心痛。


    他两颊凹陷,已经瘦得不成人形,浑身上下皮开肉绽,布满了被严刑拷打的鞭痕,刘理每日为他上药,他都神色淡淡,闷不吭声,仿佛行尸走肉,对疼痛已是毫无知觉。


    那段时日,他双眼是黯淡无光的,每日除了吃两口饭续命,其余时间就坐在窗前发呆。


    这个状态一直维持到他和公主的大婚之日定下来。


    萧逸鸿虽然依旧每日少言寡语,但刘理从他眼中看到了充满希望的光亮。


    那时刘理年纪小,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而萧逸鸿这般变化,让刘理觉得他应该是喜欢公主的。


    但跟着萧逸鸿时间长了之后,他见多了两位主子的相处,怪异之感油然而生。


    寻常人家的新婚小夫妻都是甜甜腻腻,但自打大婚之后,他就没见过萧大人去长公主院里,甚至连主动跟长公主说一句话的时候都没有。


    刘理不懂,起先他想这可能是普通百姓家的感情不能与皇家的相提并论。


    直到,刘理得知萧逸鸿在成婚的第二日就向先皇请命,希望能率兵去平定北国对大兴边境的侵扰。


    令刘理更加费解的是,分明皇帝说出征之事可暂缓一个月,但萧逸鸿却执意将启程之日定在第二天。


    出发时,长公主立于车旁强颜欢笑,珍重的话反复叮咛,莹莹泪光在泛红的眼眶中打转。


    可萧大人从始至终面色平静,只是临走前冷冷的说了句:


    “回吧。”


    没有怜惜,也没有温存。


    那一幕直到现在刘理都还记忆犹新。


    后来他们胜仗归来,萧逸鸿平步青云,加官进爵。


    刘理同时也听闻了不少坊间的流言,加之平日里自己的观察,他心中也有了定论,或许萧大人从始至终是不爱公主的。


    他一直都是在利用公主罢了。


    是以,现在收到和离书之后,萧大人为何又乱了阵脚?


    刘理不甚了了。


    刘理追出来时萧逸鸿早不见了人影。


    他四下张望,也不知大半夜萧大人会往何处去,现下他只得焦急地在府门口守着盼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都已泛起浅浅的青色,时值春日,凉得有些沁骨的朝露,细细密密地笼罩着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忽而,迷离惝恍的薄雾中,一个颀长笔挺的身影若隐若现。


    刘理赶紧迎了上去。


    “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萧逸鸿有些心不在焉,扫了一眼身侧的刘理,表情冰冷,翻身从马上下来。


    “大人……”


    刘理还未来得及把话说完,就看见萧逸鸿侧脸上有一个红肿的五指印。


    突如其来的状况,险些没把刘理的下巴震得掉了下来。


    萧大人在战场上都未曾被敌人伤过分毫,这才出去几个时辰,怎么就被人扇了巴掌?而且从掌印的大小来看应是位女子打的。


    难不成是长公主?


    萧逸鸿应是感受到了刘理异样的目光,脚下的步伐加快。


    他先行一步进去卧房,反手将刘理锁在了门外。


    刘理还是有些担忧,他贴在门上,试探地问了句:


    “大人,需要小人上药吗?”


    “滚。”


    得到萧逸鸿的一声呵斥,刘理彻底噤了声。


    萧逸鸿一向性子都是淡淡的,不急不慢,方才居然动了怒,看来大人此次是被气得不清。


    刘理在门外又守了一阵,直到屋内的人息了灯,他才悻悻离去。


    *


    今日的早朝萧逸鸿竟然破天荒地告了假。


    消息一出,在群臣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难不成萧大人受不住和离的打击病倒了?”


    “你是第一天认识萧大人,那位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奇人,怎会被此等儿女情长所困!”


    “要不就是长公主后悔了,在他府中纠缠,现下他实在脱不了身。”


    ……


    大家众说纷纭,躲在角落的贤王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贤王宁允琰,他的父亲是先帝的胞弟,与宁星玥和现在的小皇帝是堂兄妹的关系。少时,他曾与萧逸鸿皆师从太傅,名义上算是同门师兄弟。


    也正因如此,即使萧逸鸿在朝中以冷漠威严而闻名,宁允琰也敢肆无忌惮与他搭话。


    虽说十次有九次都会被撵走,但宁允琰性格随和,从未因此跟萧逸鸿置气。


    下了朝,宁允琰迫不及待上了马车。


    一柱香之后,他人就已经出现在了首辅府的门口。


    宁允琰从车上下来之后,就大摇大摆地直接进了府门。


    刘理见到宁允琰后,微笑着拱手做了个揖。


    “贤王请在大堂稍事休息,小的马上去通传。”


    宁允琰欣然点了点头,驾轻就熟地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碗品了一口。


    当刘理再次回到大堂,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


    “贤王,大人说今日不便见客,让您请回。”


    宁允琰闻言,面色未有丝毫不悦,他缓缓放下茶碗,随即起身,回头对身后的随从说了声:


    “走。”


    刘理怔怔抬头,显然不信。


    果不其然,还没等刘理反应过来,宁允琰绕过刘理后,突然加快了脚步,直接闯入了萧逸鸿的书房。


    “砰——”


    萧逸鸿抬头,正好对上宁允琰狡黠的目光。


    “萧……噗……哈哈哈哈……”


    他话到嘴边还未来得及说,眼睛正正落在萧逸鸿脸上的异样,眼下全然不顾当事人颜面,放声笑了出来。


    萧逸鸿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回到身前的书本上,对眼前那人的嘲笑置之不理。


    期间,宁允琰缓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压抑住笑意。


    他一步跨到萧逸鸿身边,仔细研究着那半边红肿的侧脸。


    “明月公主打的?这下手有够狠啊!”宁允琰直言不讳。


    “出去。”萧逸鸿语气淡淡,不置可否。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你不要她了,现在看来原来你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啧啧啧……你这次可有点难办咯……”宁允琰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窥着萧逸鸿表情的变化。


    如他所料,听到他的话之后,萧逸鸿翻书的手指明显停顿了一下,似是对他所言产生了兴趣。


    宁允琰又接着说,“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需要你为我办件事……”


    “送客。”


    萧逸鸿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命人将宁允琰架了出去。


    宁允琰在大街上望着首辅府禁闭的大门,表情阴鸷,“萧逸鸿你迟早要来求我。”


    *


    宁星玥被太阳穴的剧烈的疼痛唤醒。


    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现在她只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头痛欲裂,昨晚发生的很多事她都有些记不起来了。


    只是能依稀回忆起嘴唇上那个柔软的触感。


    那感觉如此真切。


    宁星玥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唇边婆娑,男人模糊的脸渐渐清晰。


    她面露铁青。


    不会吧。


    随即她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不不不,肯定是自己的幻觉,萧逸鸿怎么可能为了她夜闯后宫,这举动明显与他平日里自持雅正的性子相悖。


    再说,萧逸鸿先前不都决定要纳表姑娘为妾了,现在她已主动让位,他不正好拥美人入怀,好不惬意,哪里还能记得起她呢?


    正当宁星玥思绪混乱之际,翠竹端着醒酒汤开门进来。


    “公主你醒了?快用些醒酒汤,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宁星玥结过翠竹手中的东西,随口问了句,“平阳郡主回去了?”


    翠竹攒眉苦脸道:“昨夜公主你自己先回房休息了,将平阳郡主独自留在了花园里,郡主吹了一夜的冷风,被发现时浑身滚烫。奴婢已经叫马太医来瞧过了,郡主是感染了风寒,公主醒来之前,奴婢已派人送郡主回府中休养了。”


    “啊?这……”宁星玥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


    但她对昨夜的事记忆模糊,自己是怎么回的床上根本没有印象,对于邱素心,她现在也是满满的歉意。


    “翠竹准备着滋补药材,一会儿我们去平阳侯府探望素心……”


    正当宁星玥跟翠竹交待之时,乐承出现在门外,翠竹自觉退下。


    “公主,那日您让我打听的锁有了些进展,微臣特此向您汇报。”


    “说。”宁星玥转了一下手中的玉镯,深吸了口气。


    “京城郊外有一处水云谷,其中隐居着一位善作机关术的高人,但水云谷常年异兽出没,我派去的两拨人至今还未回来,明天我准备亲自去一趟。”


    乐承从小便就被训练为宁星玥的暗卫,他早已养成不喜形于色的性格。


    宁星玥抿了抿唇,她不想这件事被耽搁太久,以免夜长梦多。


    “本宫与你一同前往。”


    “路途艰险,公主还是在宫中等待消息吧。”


    乐承知道自己人轻言微,但为了公主安危,还是决定出言相劝。


    “此事无需再议,本宫去意已决,我们明日出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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