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揽着宁星玥后背的手臂渐渐收拢,那道白檀香味愈发浓烈。


    这味道她许久不曾闻过,以为自己早已忘怀。


    如今再次萦绕鼻尖,又勾起她心中那段不堪的回忆。


    宁星玥陡然伸手,用力撑开萧逸鸿贴过来的胸膛。


    而后她向后连退两步,稳住身形之后,方才颔首,嘴角带笑。


    “谢大人出手相救。”


    她脸上挂着笑,话语中道着感谢,语气却是冷漠与疏离。


    两人对峙着静默了一阵。


    “大人还有事要忙,本宫便……”


    宁星玥无意再与萧逸鸿继续面面相觑,告辞的话刚说到一半却被萧逸鸿生生打断。


    “慧慧。”


    宁星玥未合上的红唇微颤,抬眼对上萧逸鸿略带急切的目光。


    这是萧逸鸿第一次在外这样唤她,回想起刚成婚时两人第一次一起参加宫宴,心中知晓朝中各方势力对她与萧逸鸿的婚事颇有微词,为了护住萧逸鸿,在去的路上宁星玥反复央求萧逸鸿在宴上唤她乳名,他都未曾妥协。


    而今这般身份,他却是松了口,反倒让她过去十年的心血终成了个笑话,


    当下这声“慧慧”,竟让她心生烦腻。


    一旁不明就里的刘理和翠竹闻声,掩嘴窃笑,两人早已偷偷退到十步之外。


    可此时的宁星玥却是目光灼灼瞪着萧逸鸿,她双眼猩红,讪笑道:


    “还请大人明白,你我之间的身份悬殊,长公主的闺名并不是大人能随意唤的。”


    一切都为时已晚。


    萧逸鸿似是失了魂儿,瞬间愣在了原地,并未出言回应。


    一语毕,宁星玥转身正欲离去,却被三两步跨到她面前的萧逸鸿拦住了去路。


    萧逸鸿皱起眉头,语气带着些责备,“长公主,近日里京城不太平,您还是少出来走动为好,今日是本官恰好路过,但不是日日本官都能护公主无忧。”


    其中,“长公主”三个字说得极为用力。


    宁星玥云袖轻扬,一把掀开萧逸鸿孔武有力的长臂,面露不耐,嗔怪道:“萧大人,莫非这是要来限制本宫的人身自由?再者,我大兴宫中豢养着无数武艺高强的侍卫,萧大人公务繁忙,今后便也不必劳烦萧大人保护。”


    限制宁星玥出入的话即便是两朝皇帝都未曾提及,他萧逸鸿又是何德何能?


    “下官不敢,只愿公主安健。”


    萧逸鸿俯首弓腰。


    宁星玥从他身侧拂袖登车,马车没有丝毫犹疑便朝着礼宾院的方向而去。


    透过被疾风掀起的车帘,宁星玥望见萧逸鸿目光追随着自己的马车,双眸沾满了戾气。


    *


    “公主,萧大人方才是在向您示弱吧?”


    刚刚围观了全过程的翠竹有些不解,公主早前有多中意驸马无人比她更清楚了,如今真的能彻底放下吗?


    “又如何?”


    翠竹被这声问话慌了神。


    而那头的宁星玥却是一边端起晶莹剔透的琉璃茶杯,一边纤指漫不经心衔起桌上的一块樱花酥,端详须臾,微笑着点点头,缓缓放上粉红的舌尖。


    轻咬一口。


    蓦地,她捞起手边的锦帕,将口中那一小块樱花酥吐到了帕中,掷到了一旁。


    “好似这樱花酥,起初被这华丽的样貌吸引,方才即便是冒着被冲撞的危险,只要能带回车上,本宫也觉值得。但尝过之后才知,味道甜得发腻,回想起先前的牺牲,只道痴傻。”


    翠竹自是明了宁星玥这番话不是在说樱花酥,她点头如捣蒜,不敢再罔议。


    这大街上的好似都去刚刚主路那边看热闹去了,一炷香的路上,他们半柱香就到了。


    马车稳稳停在礼宾院的正门前。


    守门的侍卫非常识趣,见车上挂着的是宁星玥的车徽,忙不迭地跑到跟前,将贵人迎下了车。


    翠竹对着侍卫说:“前面带路,我们要去北国太子之前下榻的房间。”


    “遵命。”


    礼宾员原本就是为了各国使臣来京城进贡而修建的。


    鳞次栉比,层楼叠榭,雕龙画凤,金碧辉煌,好不气派。


    其中,还不乏一些外邦的建筑风格,宁星玥也是第一次进来,见着格外稀奇。


    侍卫一路上一一为她们介绍着各处的典故,不知不觉一行人便来到了齐彦居住的院子。


    “这里就是北国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居住的院子,小人就在门外候着,公主如果有任何需要叫小人便是。”


    侍卫说完,便撤出了院子。


    宁星玥携着翠竹径直走向了齐彦居住的正房。


    推门而入。


    屋中空空荡荡,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齐彦身上散发着的清新的熏香。


    “公主,太子殿下是让咱们来拿那个吗?”


    翠竹指着桌上有一本金色蚕丝包裹着的册子。


    宁星玥循着翠竹手指的方向,上前两步,犹豫片刻才拾起册子。


    打开的一瞬,宁星玥面色突变,册子不小心从她指间滑落,堪堪摊在了桌上。


    翠竹立于较远处,瞧不真切主子手中册子上写了些什么。


    但当她看起起头那一列,偌大的“婚书”二字,震惊程度不亚于宁星玥。


    翠竹现在不敢出声,纠结的食指反复搅着手中帕子。


    这可如何是好?!


    宁星玥一下跌坐在桌边的圆凳上,手上的动作停滞,愣了好大一阵,回过神时面色竟是遭过晴天霹雳一般。


    近日“吱吱”扰人的蝉鸣声也突然噤声,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就连空气都变得稀薄,惹得翠竹都不得不放慢了呼吸。


    半晌,宁星玥“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说着话就朝门外而去。


    “回宫。”


    翠竹心中一颤,悄悄瞄了一眼宁星玥铁青的面色,也不敢多言,回首一把抓起被宁星玥遗落在房内的册子,小心翼翼护在怀中,生怕被刚刚那侍卫瞧见。


    就在翠竹收好册子那一息之间,宁星玥早已脚步急匆匆出了院子。


    翠竹身形矮于宁星玥,现下只能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跟在后面。


    “长公主……”


    侍卫见两人出来,本想殷勤打招呼。


    走在前头的宁星玥对他直接无事,跟在后面的翠竹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进来时还觉着礼宾院占地宽广,这出去的路途于翠竹只觉是一瞬之间。


    当她气喘吁吁跟上来,宁星玥早已自行登了车,待翠竹上车时,隐约瞧见,刘理好像从长街的那头策马奔来。


    翠竹这会儿也顾不上想这些,便是吩咐马夫赶紧回宫。


    *


    翌日。


    早朝时。


    “启禀陛下,陕原地界的大旱已延续了三年之久,往年还会一月下一回雨,今年到今日已是三月余滴雨未下,现在已经无数的难民涌入京城,那日更是将长公主围在长街之上,如果放任如此,他们只会变本加厉,臣请求陛下,下令将流民赶至城外,以保皇城安宁。”


    呈言之人是如今的京兆尹余大人,他愁眉锁眼,伏在地上,深埋着头,大有陛下不答应便不起之势。


    皇上扶额思索片刻,正准备开口,却被太傅潘博源抢了个先。


    “余大人的担忧,本官亦感同身受,可余大人是否想过,如果不经安抚一味将难民赶出城会是什么结果?陕原临近皇城,常驻人口达千万,占大兴国民十之二三,如果因此引起民愤,得不偿失啊!本官倒是觉得可以将京郊先前隔离病患的那块土地,划给现流落京城街头的难民,让他们有个固定居所,今后也便于管理,后续再施以援手,安抚一二,应是能解决目前慌乱的局面。”


    潘太傅说完后,朝上满是赞扬之声:


    “潘大人说的是,如此甚好。”


    皇上也好似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赞赏的望着潘太傅。


    但此时又有一个声音悄悄传出:


    “可,应是谁人去安抚呢?”


    “听闻,此前难民就已到衙门门前去情愿,要求皇上亲自去,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但如是随意安排,恐难熄民愤啊!”


    “如是,要不请长公主去布饭施粥,一是彰显皇恩,二是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


    讨论还在继续,一旁一直未参言的萧逸鸿走到了堂前。


    “皇上,本官请愿代为处理此事,首先,早前本官已在正街与难民打过交道,对他们的情况了解一二;其次,本官手下有一队精兵良将,定能护长公主周全。”


    萧逸鸿稽首伏地,周围的官吏也连声附和。


    皇上轻轻点了点头,“此事朕便交由萧卿和长公主来处理,望不负众望。”


    退朝后,萧逸鸿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调转脚步来到了明月殿门前。


    向来雷厉风行的萧大人,此时却惶惶不敢向前。


    许是来时脚下过急,他额边早已薄汗涔涔,汗滴微湿了鬓角,而后悄悄没入脖颈。


    这时,外出办事归来的翠竹,倒是头一次见萧逸鸿失了雅正,福了福身,就准备入内。


    “翠竹。”


    一向沉默寡言的萧大人少有直接跟翠竹讲话,此言一出倒是惹得翠竹面色一片惶恐。


    萧逸鸿正色道:“长公主可起了?”


    翠竹被他那清亮如星辰的眸子凝住,脚下的步履错落。


    她低下头,行了个蹲礼。


    “回大人的话,公主寻常日子要睡到午膳,大人恐是白跑一趟了。”


    听到这话,萧逸鸿眸色又淡了几分,“无碍,本官就在门外候着,待公主醒来,烦你通报一声本官求见即可。”


    说完,萧逸鸿转身退到了明月殿门外的水榭之中。


    笔挺的身姿,立于亭中。


    如此情形却是让翠竹回想起往昔,长公主也是这般守在萧大人书房门前,求而不见的背影落寞。


    思及此,确是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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