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裴行昭在众目睽睽下起身, 走到荣迟身侧,道:“臣也想听林大人说一说。”
赵承北皱眉。
他跟着凑什么热闹!
“封将军!”赵承北看向封磬:“管好家中小辈,免得平白受牵连。”
封磬连连称是, 起身要去拉裴行昭:“你给我回来,添什么乱呢!”
裴行昭在他靠近前, 扬声道:“殿下不让林大人开口, 可是觉得林大人没有立场来立这个案子?”
“若是这样, 我知道一个人,她有资格立场寻求真相。”
赵承北眼神大变,猛地盯着裴行昭。
他到底是谁?!
封磬听了这话一时也不知还该不该去拉他,立在原地踌躇着不动,这时, 便听裴行昭扬声道:“玄嵩帝的亲外孙女, 长公主的血脉, 可有资格听林大人道明真相?”
众人大惊自是不说, 赵承北心中此时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死死盯着裴行昭, 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答案。
他根本不是封将军什么外侄,而是裴行昭!
而此时宴会上几乎所有人都因长公主血脉而惊愕不已, 也就没注意到赵承北神色间的变化, 只有崔九珩看到了。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曾经的那个猜测, 看来就是真的了。
“朝将军,你可要慎言,长公主早在二十年前就坠海身亡了,哪里还有血脉在?”
一位大人神情凝重道。
裴行昭道:“二十年前, 长公主确实坠海, 但是长公主并没有身亡,而是被人所救, 至今还活着。”
众人又是大骇。
很快,就有老臣激动道:“当真?”
“当真。”
这回答他的不是裴行昭,而是女子的声音。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穿过席间,走向正中间。
“你是?”
待她立在裴行昭身侧,便有人问。
“我便是长公主的唯一血脉。”沈云商扬声道。
众人闻言都打量端详着她,然后紧紧皱着眉。
“这看着跟长公主也不像啊。”
“是啊,这容貌”
话还未落,便见沈云商抬手撕掉了易容皮。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她,再次掀起一阵轰动:“这你不是”
逃犯吗?
沈云商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道:“我就是沈云商,至于什么抗旨之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边说边转身看向赵承北。
裴行昭此时也揭开了面具,上前两步立在她的身侧,弯唇道:“二皇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大概是今日叫人震惊的事太多了,如今见着裴行昭那张熟悉的脸,众人竟也不觉得诧异了。
赵承北气的差点当场发作。
他找了那么久的人没有线索,却不知人家竟神不知鬼不觉混到了宫中来了!
“还不将这几个逃犯给我拿下!”赵承北厉喝道。
“诸位知道皇帝为何要追杀我吗?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想要处之而后快!”沈云商语速极快的扬声道:“他们心中有惧,害怕我说出当年真相,所以才会斩尽杀绝!”
她的声音似是具有穿透力,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楚。
眼看有侍卫前来,有几位老臣突然出列拦在她的跟前:“既然是长公主血脉,今日我等便要听上一听,殿下要想拿她,就从我等尸体上踏过去吧!”
这都是几朝元老,侍卫哪里敢碰,只能立在原地无声的请示赵承北。
赵承北隐约感觉到事态已经往他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但眼下他若执意拿人,反倒会惹来非议,他揉了揉眉心,压下怒气,道:“那便说来听听。”
那件事已过多年,他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来。
只要今日已过,他必要他们的命!
沈云商声音坚定,字字清楚:“二十年前,先皇赵宗赫觊觎皇位,先给外祖母下毒逼外祖父写禅位诏书,外祖父为救外祖母,也爱惜部将不愿看到自己国人自相残杀尸横遍野,便带着外祖父与母亲,小舅舅离开邺京归隐田野,可却没想到赵宗赫竟在解药中下了一种名为碧泉的毒,外祖父也中此毒,二老双双殒命!”
“母亲与小舅舅在侍卫的保护下一路逃亡,于一处小镇上被人群冲散,一人坠海,一人坠崖,母亲坠海后被白家所救,逢当时白家长女病逝,白家人认出母亲,便李代桃僵对外宣称长女病愈,这就是当年的全部真相。”
沈云商的话落,宴会上安静的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拦在她身前的一位老臣才红着眼问她:“你母亲呢?”
那些年玄嵩帝后在外打仗,老臣们怜惜长公主,便轮流带着自家小辈去陪长公主,他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
沈云商正欲开口,便听一道声音自外间传来。
“真是编的一出好故事啊,听的本宫都要信以为真了。”
众人转眼望去,却见皇后娘娘缓缓而来,雍容华贵,浑身透着上位者的凌人气势。
众臣皆起身行礼。
中间站着的那几人却没动。
赵承北从高位走下来,拱手行礼:“母后。”
“都愣着做什么,今日大好的日子,可别被这些市井小人破坏了。”皇后看向侍卫:“冒充玄嵩帝后血脉,还不拿下,胆敢拦者,同罪论处。”
“是。”
这回,侍卫们没再犹豫,绕过那几位老臣朝沈云商走去。
裴行昭,荣迟,林大人几乎是同时上前一步挡住了沈云商,几人呈一个圈将她紧紧护在中间。
封磬这时慢悠悠踱步过来,走到最前方,将所有人挡在身后,一手叉腰,漫不经心却又气势十足:“娘娘,臣觉得这听起来很真呢,不像是冒充的。”
皇后眼神凌厉的看着他:“本宫还没问,封将军的外侄为何会变成逃犯?”
封磬看向裴行昭挑眉:“哦你说这个啊,这不是我家外侄啊,我不认识他。”
“喂问你呢,你把我家外侄藏哪儿去了?”
众人:“”
你要不要看看你这话有多假?
裴行昭朝他一笑:“我做封将军外侄不行吗?”
封磬一乐:“行,那怎么不行。”
说罢,他看向皇后:“还得多谢皇后娘娘,让臣白白捡一个这般出色的外侄。”
皇后冷笑道:“看来封将军这是要与贼人为伍了,来人,都给本宫拿下!”
封将军带来的将士皆起身围了上来,与侍卫对峙,眼看一场战斗将要开启,却又有一道声音响起:“慢着。”
“皇后娘娘好大的威风啊。”
楚家席位上,一位夫人缓缓起身,浅笑盈盈。
皇后冷眼扫过去,怒喝道:“楚家也要反了?”
却见那夫人但笑不语,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抬手揭开了易容皮。
在那张脸暴露在众人视线内时,周遭鸦雀无声。
但很快便听有人惊呼:“长公主殿下!”
拦在沈云商前头的几位老臣也先后认出了白蕤。
不,应该是赵曦凰。
“真的是长公主,您真的还活着!”
席间已纷纷有人起身,其中不乏曾经被自家长辈带到长公主跟前陪她解闷的各家家主主母,即便时隔多年,他们也都还认得这位天之娇女。
“长公主殿下,真的是您。”
“殿下!”
其中有一位夫人激动的冲到了赵曦凰跟前,双眼泛红,泪流满面:“我就知道,你生来命好,脾气又大又坏,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这位夫人便是林大人家的大儿媳,杨家女儿。
曾经许多贵女都讨好长公主,唯有她跟长公主不对付,二人总是吵吵闹闹。
赵曦凰见到她,也红了眼:“这一见面便又要跟我吵了?”
夫人破涕为笑,上前一把抱住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曦凰也抬手回抱着她:“嗯,我不在,应当都没人敢跟你拌嘴。”
皇后看着这一幕,指尖都快要掐到肉里了。
赵承北的脸色亦难看至极。
若今日赵曦凰不出现,他们就能将沈云商打入牢狱,平息此事,可偏偏赵曦凰回来了!
文武百官中,除了后来的新贵,几乎都认得赵曦凰。
冒充玄嵩帝血脉的说法立不住了。
心思几转间,皇后快速做了决定,她掩下怒火,扯出一抹温和歉疚的笑意:“竟然真的是长公主殿下啊,我还道是别有用心的人作乱。”
赵承北反应也快,当即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即便当年的真相被翻出来又如何,只要前太子死了,光一个赵曦凰回来根本不足为惧,大不了认了先皇所作所为,将长公主母女好好供养着,待时机成熟再动手不迟。
赵曦凰松开杨氏,擦了擦眼角才抬眸看向皇后。
“按辈分,本宫该唤长公主一声堂姐。”
皇后娘娘亲切的看着赵曦凰,欲去拉她的手:“只是堂姐归朝,怎不跟我们联系,本宫也好为堂姐接风。”
赵曦凰避开她的手,看向沈云商:“商商。”
沈云商乖巧的走到她跟前:“母亲。”
赵曦凰这才盯着皇后,道:“皇后娘娘这声堂姐本宫担不起,方才本宫见小辈间对峙,便也不好露面,却没想到娘娘倒是好意思,一出来就对小辈喊打喊杀,本宫要是提前告知了娘娘,娘娘还不得将本宫也抓了。”
一口一个本宫,将皇后的气势瞬时压了下去。
可偏偏长公主的封号未被废黜,这声本宫理所应当。
况且,玄嵩帝后的嫡女归朝,即便她撼动不了帝位,那也是受万人敬仰的,这朝堂上一半的人都会护着她。
皇后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即便心中气的不行,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堂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方才只是不知商商是堂姐的女儿罢了,若堂姐怪罪,那我给商商赔个不是。”
赵曦凰一把将沈云商拉到自己身后,神色冷然:“商商是晚辈,受不起娘娘的礼,你向我行礼赔罪,我受得起。”
沈云商低着头抿了丝笑。
从前母亲性子脾性虽也大,但一直都是收敛锋芒,不像现在气场全开,轻而易举就落了皇后的脸面。
皇后今日要当真文武百官的面给母亲赔罪了,那么她就永远矮母亲一头。
虽然她也没什么永远了,但此时此刻,她一定难堪至极。
前世皇后将她叫进宫中立下马威的仇也算是报了。
皇后咬着牙,面部略微有些扭曲。
她是一国之母,怎能向他人屈膝弯腰!
赵承北这时上前为皇后解围:“此事是我误会了云商妹妹,该我给姑姑赔礼道歉。”
那句云商妹妹将沈云商恶心的不行,她皱着眉正想说什么,赵曦凰却将她拉到赵承北跟前:“既如此,那你该给商商道歉。”
她说完,也不管赵承北如何,仍旧直直盯着皇后。
等她道歉。
第72章
赵承北盯着沈云商, 眼底藏着深不见底的阴郁。
就算长公主归朝她也不过是个外姓郡主,凭何受得起他的赔礼道歉!
沈云商自然知道他不情愿,但他越不情愿, 她越期待。
“二皇子若是不愿意便罢了。”
沈云商语气淡然道:“这诸多恩怨我们今日是该好好清算清算。”
皇后夹着怒气瞥了眼赵承北,才道:“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隔夜仇。”
她说着朝赵曦凰轻轻颔首:“今日之事是本宫失察, 还请堂姐莫怪。”
皇后低了头, 赵承北也不得不弯腰, 他咽下浓浓的不甘和屈辱抬手低头:“对不住,云商妹妹。”
沈云商挺直腰背看着朝她低下头颅的赵承北,两世的仇怨,今朝才算是出了第一口气。
但这还远远不够。
“二皇子殿下唤我名字就好。”
她一点儿也不想做他的妹妹。
赵承北皮笑肉不笑的嗯了声,就不再去看沈云商了。
他今日所受屈辱早晚会从她身上讨回来!
赵曦凰坦荡荡的受了皇后的礼后, 视线越过她看向高位, 道:“既是为功臣办的庆功宴, 为何不见陛下?”
皇后扯出一抹笑道:“堂姐有所不知, 陛下近日身体不适, 正在修养。”
“哦。”
赵曦凰并不在乎皇帝身体如何:“若是这样,那父皇母后的冤屈现在该由谁来做主呢?”
皇后脸上的笑容一僵, 她看了眼沈云商, 有些错愕惊讶道:“难道云商方才所言都是真的?”
赵曦凰冷声道:“本宫亲身经历, 还有假?”
皇后忙道:“自是没有质疑堂姐的意思,只是此事太过重大,总得有个实证,方才好昭告天下。”
言下之意便是没有实证的事, 谁都可以编造。
她就不信赵曦凰手中会有真凭实据!
若是真有也不必等到今天才归朝!
众人闻言便都看向赵曦凰。
他们中是有很多人信长公主, 但除了他们也还有很多人不信,毕竟当年玄嵩帝后确实对外宣称禅位于先皇, 若没有先皇威逼谋害玄嵩帝后的真凭实据,确实难堵悠悠众口。
沈云商手指微微攥紧。
皇后这是笃定母亲拿不出证据。
果然,不管多周全,都还是让他们有可乘之机,日后一旦流传出一些不利于他们的谣言,那么小舅舅的皇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皇后要证据是吗?行啊。”
赵曦凰微微侧首:“驸马,将东西拿过来。”
皇后眼神一冷,她竟真有证据!
众人随着长公主的视线望去,便见楚家席位上原本与长公主同坐的男子起身,他不知何时已经揭开易容皮露出了真容。
虽然众人都不认识他,但长公主的那声驸马证明了他的身份,并且,只单看沈云商与他七分相似的长相也能猜到他的身份。
江南首富,沈枫。
沈枫听见长公主唤他,便抱着放在身旁的盒子走了过来。
沈云商轻唤了声:“父亲。”
沈枫朝她笑着点了点头,走到赵曦凰右侧站好,朝皇后道:“皇后要的证据就在这里。”
皇后看了眼那盒子,面色一变,皱眉扫了眼赵承北。
这么重要的东西如何会漏查!还叫他们带进了宫来!
赵承北此时亦是懊悔万分。
倒不是他疏忽,而是他千防万防怎么都没想到楚家竟早已叛变!
皇后也想到了这点,目光不善的看向楚家家主,而不待她发难,楚家家主便已率先开口:“皇后娘娘,当年的证据臣这里也有一份。”
皇后气结,盯着他半晌没说出话。
好,好得很!朝中文武之首竟都要帮她赵曦凰!
“皇后娘娘,请问现在谁能为本宫的父皇母后做主?”
赵曦凰好似不知皇后的愤怒,淡然问道。
而她这话无疑是让皇后心中怒火更甚。
如今虽是由二皇子监国,但皇帝还在,这件事自然只能由皇帝做主,可害死玄嵩帝后的人是皇帝的亲生父亲,这叫皇帝如何做主!
难不成给自己父亲追加一道罪诏?
可眼下情形好似没有第二种选择。
因为现在赵曦凰不是一个人,她身后站着几朝元老,半数朝官,这其中还包括文武之首,玄嵩帝后是南邺传奇,受无数百姓爱戴崇敬,一旦今日之事传出去,赵曦凰的身后就还有南邺无数百姓!
陛下若还想要民心,就不得不做这个主。
“陛下还在病中,不如堂姐先安顿下来,待陛下病好些,再商议不迟。”
皇后试图往后拖延,如此也好有时间想其他法子。
“我听说如今是二皇子监国,既然陛下病重,那不如就由二皇子做主?”
赵曦凰岂会让她如愿。
夜长梦多,今日她必须将一切都解决了!
皇后干笑了声,还欲在说什么,就听外头有太监喝唱:“陛下驾到。”
众人皆转身跪下恭迎。
唯有赵曦凰沈云商一干人等未跪。
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走近赵曦凰。
因生了场大病,皇帝的脸上已显老态,明明比赵曦凰大不了几岁,却感觉隔了一辈人似的。
他看着赵曦凰,赵曦凰也看着他。
那一刻,多年前的一幕幕一一在二人脑海中浮现。
多年前,玄嵩帝后在外大仗,先皇也跟着,那时候玄嵩帝只有赵曦凰一个女儿,先皇也还只有皇帝一个儿子,他们便是彼此唯一的兄妹。
皇帝比赵曦凰大几岁,那时候玄嵩帝后常年不在邺京,皇帝心疼妹妹独身一人,就经常会去陪她,给妹妹带她喜欢的物件,零嘴,有时候还趁着嬷嬷不注意,带她去街上玩乐。
皇帝的整个少年时期都把她当做亲妹疼爱,而赵曦凰那十七年,也只有他一个哥哥。
原本,这只是一段兄妹情深的故事,可没想到二十年前变故突发,先皇害死玄嵩帝,他们成了仇人。
锦衣玉食的公主带着幼弟仓惶无助的逃亡,而皇帝取代他们的位置,成了太子。
皇帝起初也曾恨过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死他的妹妹,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先皇的叮嘱,他的心也慢慢的发生了变化。
妹妹没有皇位重要。
更何况并非亲妹,只是堂妹。
二十年,可以发生很多事,也可以改变一个人。
尔虞我诈,权势均衡,少年时期的兄妹情谊在皇帝心里已经消散无踪,他甚至为了保住皇位,要将自己曾经真心疼爱过的妹妹赶尽杀绝。
也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尝过一国之君的滋味,后来尝了,就不能罢手了。
但后来,皇帝也再没有像曾经对赵曦凰那样,真正心疼过谁。
他想,他的父亲说的对,帝王不该有真心,不然就会跟玄嵩帝一个下场。
兄妹二人再次相见,竟觉这二十年好似弹指之间。
前一刻,还是兄妹情深,后一瞬,便已隔着血海深仇。
“多年不见,阿兄好像老了许多。”
长久的对视中,赵曦凰率先开口。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温和平淡,好似并没有怪罪皇帝,又好似早已不记得那十七年的情谊。
皇帝笑了笑,咳了几声,道:“是,阿兄是老了,但曦凰妹妹看着还很年轻。”
一声曦凰妹妹,又扯出了诸多过往的记忆。
那过往的记忆里全是欢声笑语,和乐融融。
“阿兄曾说,若是有人敢欺负曦凰,必会为曦凰报仇。”
赵曦凰不愿再想起那些往事,也不想跟他再叙旧,她拿起沈枫手上盒子里的明黄圣旨,将其展开在众人眼前:“这是父皇被逼禅位前亲手写下的最后一份诏书,道明了先皇如何威逼父皇禅位,想必阿兄用该认得父皇的字迹和国印。”
“敢问阿兄,今日要如何为曦凰报仇?”
皇帝只扫了一眼便知道圣旨是真的。
他状似痛苦的闭了闭眼,一时无话。
有老臣凑近来看,也认出了玄嵩帝的字迹,顿时老泪纵横:“竟是真的,竟真的是先皇害死了玄嵩帝,他怎么敢怎么敢的啊!”
“玄嵩帝待他那般好,他是怎么下得去如此毒手的!”
“真是狼心狗肺!”
一声声的讨伐传来,让皇帝愈加难堪。
沈云商却彻底放下心来。
她没想到,原来母亲手上竟还有重要这样的物证。
她的猜想果然没错,外祖父并非真的让他们忍气吞声,而是要他们韬光养晦,等待合适的时机,所以给他们留下来这道圣旨,留下了玄军和兵符。
那些遗言也不过是知道母亲一时没有报仇的能力,想让母亲好好活下来。
“臣请陛下将玄嵩帝后之死昭告天下,为玄嵩帝后昭雪。”
“臣等附议!”
大半臣子都跪了下来,请皇帝下旨。
皇后搀扶着皇帝,一颗心彻底凉了下去。
赵曦凰真是好手段啊,选择在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布真相,逼得陛下别无选择。
皇帝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微微抬起手制止了臣子的呼声。
在一片寂静中,他缓缓道:“拟旨,将真相昭告天下。”
众臣顿时面露喜悦:“谢陛下,陛下圣明。”
赵曦凰与沈云商对视一眼,皆轻轻勾了勾唇。
第一步,成了。
不久后,圣旨拟好,太监总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念了圣旨,还了玄嵩帝后一个公道。
毕后,皇帝看向赵曦凰道:“圣旨已下,曦凰妹妹以后便在邺京住下,朕立刻让人修建长公主府,再择吉日册封商商为郡主。”
赵曦凰将刚拿到的圣旨递给沈枫,淡笑着抬眸道:“这就不劳烦阿兄了。”
“我还有一件事,要在今日请诸位分辨出个章程来。”
皇帝面色一凝:“曦凰妹妹还有何事?”
众臣也不解的看向赵曦凰。
便听赵曦凰一字一句道:“父皇既然不是主动禅位,那么先皇这皇位便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诸位说是也不是?”
皇帝皇后顿觉难堪。
先皇的皇位都名不正言不顺,那皇帝的皇位又如何名正言顺得起来?
不过这话许多人都不敢接。
虽然事实如此,但前太子已经亡故了,如今在皇位上的是先皇血脉,即便玄嵩帝后的死水落石出,可这日后皇位上的人还得是先皇一脉。
他们哪里敢得罪皇帝。
一片寂静中,荣迟走上前来,道:“长公主所言甚是。”
封磬,楚大人林大人等好些位大臣皆站出来道:“臣附议。”
不待皇帝开口,楚大人抬起头直视着皇帝:“若是玄嵩帝的太子还在世,这皇位理该由太子殿下来坐。”
此话一出,又是一片唏嘘惊叹声。
这话虽然言之有理,可是那人就是不在了呀!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荣迟与他一唱一和:“是啊,熙辰殿下若是活着,他才是我南邺名正言顺的皇帝。”
一句熙辰殿下,让在场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赵熙辰,玄嵩帝唯一的嫡子。
他若在世
不对!
有人突然反应了过来,震惊的望向荣迟。
荣迟这话的意思莫不是
皇帝皇后也猜到了这个可能,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皇帝的脸色愈发的苍白。
赵承北此时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找了这么久,根本没有他半点消息,且沈云商裴行昭身边从未出现过什么可疑人,他不可能还活着的。
赵曦凰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缓缓看向那几位几朝元老,微微颔首道:“敢问几位大人,若是阿弟回来了,这皇位是不是该还给阿弟?”
众人方才只是隐有猜测,此时听得赵曦凰这话,顿觉一阵恍惚,震惊非常。
前太子真的活着!
几位老臣激动的眼眶都开始发红了,他们也顾不得皇帝还在,几步走近赵曦凰道:“殿下,太子殿下他真的回来了?”
“若是殿下当真回来了,这皇位理该还给殿下。”
封磬楚大人也出言附和。
赵曦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轻飘飘看了眼皇帝,才转身面朝楚家席位。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带着期盼,带着震撼,带着不敢置信。
目光各异中,只见楚家嫡幼子楚怀钰缓缓起身,朝赵曦凰走来:“皇姐。”
众人大惊失色。
“这,这不是楚家的嫡幼子么?”
“是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几位老臣虽然出声,但也紧紧盯着楚怀钰,试图在他脸上找到玄嵩帝后的影子,可是,眼前的人跟玄嵩帝后没有半分相似。
其中一位老臣福至心灵:“该不会,也跟长公主殿下一样,易容了?”
楚怀钰朝他轻轻一笑:“大人好眼力。”
几位老臣顿时松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
而后,楚怀钰便卸掉了易容皮。
他的真容一出来,四周安静了好几息。
见过玄嵩帝的人都震惊又恍惚,眼前的人与玄嵩帝太像了!
“太像了!”
很快,就有一位老臣激动道。
而后便是一阵附和声。
皇帝的身躯颤了颤,皇后忙将他扶住。
赵承北看着众人的反应,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一旦赵熙辰的身份落实,他们就全都完了。
破釜沉舟般,赵承北道:“像也不能代表就是,还需要证据。”
不知何时撕下易容皮的裴司洲此时冒了出来:“殿下那时才不到两岁,拿什么证据?”
“若无证据,难不成谁来了都是玄嵩帝血脉?”
赵承北冷声道,而后看清裴司洲的脸,皱眉道:“作为逃犯,竟还敢进宫!”
“裴白两家逃犯的身份从何而来,二皇子殿下难道不是心知肚明么?”裴司洲讽刺道:“怎么?也要臣当着众臣的面一一道来?”
赵承北气的狠狠瞪他一眼,然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裴司洲道:“殿下彼时年幼,无法自证,但有人可以证明殿下的身份。”
有人道:“谁?”
裴司洲:“当年给殿下接生的稳婆,或者殿下的奶嬷嬷,可问问她们殿下身上是否有什么胎记可以证明殿下的身份。”
“时隔多年,还上哪去找这些人!”赵承北皱眉道。
这时,一位老臣站出来道:“裴公子这话倒是提醒老臣了,太子殿下满月宴上,臣见过太子殿下身上的胎记。”
“臣妇也见过。”
一位老夫人也走出席间,看着楚怀钰道:“臣妇曾抱过太子殿下,那时天气热,嬷嬷给殿下洗浴时,臣妇见太子殿下后腰处有一块胎记。”
“正是。”
先前那位老臣道:“是块红色的胎记。”
“对对对,是红色的,就在右侧后腰下。”老夫人道。
这位老夫人却是崔家的老太太,崔家书香世家,一身清骨,她断不会撒这个谎。
赵承北眼神微暗的看了眼老太太。
如此明显的特征,足矣证明赵熙辰的身份,她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可赵承北不知,老太太愿意出来作证,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曾经崔九珩作为二皇子伴读,老太太对二皇子自然也上心,可后来却知道了二皇子给崔九珩下药,崔九珩是老太太最看重的嫡长孙,谁害他她都不答应。
崔九珩疏远赵承北老太太乐见其成,只恨不得跟崔家跟赵承北再没有半点关系才好。
此时她出来,不过是因为敬重玄嵩帝后,不容有人混淆玄嵩帝后的血脉。
“既然如此,那就请人验一验吧。”赵曦凰淡淡道。
验是要验,可是谁验却是个问题。
一旦身份证实,看赵曦凰这架势必定是要扶持赵熙辰登基的,谁敢看新皇的身子?
普通朝臣自是不敢,思来想去也只能老一辈的人去。
最后在皇帝和长公主的首肯下,各自点了一个人。
皇帝点的心腹大臣,长公主点的荣迟。
都是两方信任的人,不怕对方做什么手脚。
楚怀钰,不,赵熙辰对此并不在意,皇姐让他验他验就是。
三人去了侧殿,余下的人各怀心思。
皇帝一方自然不希望对方是真的赵熙辰,可以眼下情形来看,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而保持中立人则已经开始计算,一旦太子殿下身份落实,吏部尚书,荣封大将军,几朝元老皆会扶持新皇。
今日这场皇位之争到最后文臣的作用就不大了,重头戏是武将。
可两位将军都选择了长公主,光朝廷的禁军怕不是对手。
看来,邺京的天要变了。
不多时,三人便从侧殿出来。
众人纷纷朝荣迟与皇帝一派的大人看去。
荣迟满脸喜悦,那位大人则一脸苦色。
真相如何已经无需多说。
“阿兄还有什么话说?”
赵曦凰淡笑着看着皇帝。
皇帝动了动唇,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
赵曦凰对皇位势在必得,皇后也就不怕撕破脸了:“就算如此,谁知道是不是你提前做了什么手脚?”
皇后此言一出,崔家老太太脸色就冷下来了:“娘娘是怀疑老身做伪证不成?”
崔家世代清誉,不容半点污垢!
在邺京,谁不知晓崔家的名声,他们就是怀疑皇帝的心腹也不会怀疑崔老太太。
皇后当即气的脸色铁青。
“看来皇后还不死心。”
赵曦凰说罢看向赵熙辰。
赵熙辰会意,从腰间取出那半块玉佩扬声道:“玄军何在!”
他话一落,四周便涌现出几十人。
有侍卫打扮,有太监下人打扮,他们边上前边将外裳脱掉,露出玄军独有的劲装,他们整整齐齐朝赵熙辰跪下:
“见过太子殿下。”
末了,最前方一人抬起头:“易镰见过太子殿下。”
在场的老臣无不知道玄军,无不认得易镰。
“易将军,你竟还活着!”
有老臣惊呼道。
赵熙辰唤了他们起身,易镰便朝那人玩笑道:“钱大人都还在,我可不敢先死。”
“你啊,你这张嘴还是不饶人!”
至此,赵熙辰的身份已经无可指摘。
易镰是玄嵩帝心腹,他万万不可能混淆玄嵩帝的血脉,更何况,赵熙辰那张生的与玄嵩帝太过相似的脸也极有说服力。
无人再怀疑赵熙辰的身份。
“抢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
赵曦凰看向皇帝,缓缓道:“阿兄这些年这皇位坐的也不安稳吧?”
皇帝唇角微微抖动,眼神悲痛的看着赵曦凰:“曦凰妹妹,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难道不是你们逼人太甚!”
赵曦凰面色一变,怒道:“你们不给人留活路,那我们就只能回来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怎么?别人的东西用的久了,就真当是自个儿的了?”
“你莫要欺人太甚!陛下好歹曾真心待你!当年的事陛下也并不知情。”
皇后扶着皇帝,怒目看着赵曦凰。
赵曦凰冷笑了声:“说的对,既如此,那我便给阿兄一个机会,今日,是阿兄主动禅位昭告天下,去寺庙颐养天年,还是我手刃仇人夺回皇位,阿兄自己选。”
“如今宫外城外都是我的人,我不介意跟阿兄打一场。”
皇后还欲再说什么,被皇帝拦住了。
他运筹帷幄多年,此时哪能不清楚他们已经输了,输的彻底,没有半分可以挽回的余地。
荣家军,封军几十万驻扎在城外,便是今日屠宫也不在话下。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
“曦凰妹妹是从何时开始谋划这一切的?”
赵曦凰此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看向沈云商和裴行昭道:“阿兄猜错了,我今日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众人的视线随着赵曦凰落在了沈云商裴行昭身上。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大的事竟是这二人谋划而成。
皇帝不不愿意相信:“都到这个地步了,竟也不愿跟阿兄说句实话。”
赵曦凰:“我说的就是实话,从头到尾都是商商与阿昭策划的,就连阿兄要派人杀我,都是他二人提前预知,将我救下并带来邺京。”
皇帝一愣,这才拿正眼看着那二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他竟是输给了这样两个少年人!
“赈灾一事,也在你们计划之中?”
沈云商如实道:“是,赵承北想要我们的钱赈灾替他挣名声,我们一想觉得不划算,替他挣何不替自己挣,不过来邺京倒是歪打正着,我正愁怎么进京报仇呢,陛下的圣旨就来了。”
“救封如鸢也是你们拉拢封将军的筹码?”
裴行昭看了眼封磬,见后者面色淡淡,他便道:“赵承北害封小姐性命可不在我们的算计之中。”
皇帝沉默良久后,徒然一笑:“你们这一辈真是人才辈出啊。”
“倒是不如先皇,算计胞兄。”
裴行昭道。
皇帝被噎了回去,久久没再作声。
场面也就此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道:“我写诏书。”
“但我有一个要求。”
“阿兄请说。”
赵曦凰道。
“皇后和我的子女都是无辜的,还请曦凰妹妹看在曾经的情分上,绕他们性命,允许他们与我同去寺庙度此残生。”皇帝道。
赵曦凰还未开口,便听沈云商道:“不行!”
皇帝眼神凌厉的看向她。
“其他人可以,赵承北,不行。”
沈云商迎上他的视线,掷地有声道。
皇帝一惊,下意识将赵承北护在身后:“为何!”
这是他最器重的儿子,他说什么也要保他的命!
“年幼的皇子我们自会安顿好,不会取他们性命,但也会叫人守着他们一辈子,不会给他们复仇的机会。”沈云商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继续道:“其余公主可以跟随陛下去寺庙,永世不得进京。”
沈云商稍作停顿,看了眼裴行昭。
前世,赵承欢从未对裴行昭动过杀心,最后也试图救过他,看在这点上,可以留她性命。
“而赵承北,必须死!”
“你!你!”
皇帝气的指着她的手指发抖,猛地看向赵曦凰:“我必须保住承儿!”
沈云商分毫不让:“你保不住!”
“这天底下没人可以保住他。”
第73章
沈云商的态度过于坚决, 让在场众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老一辈的恩怨与赵承北无关,皇帝都能保住一条命,没道理孙辈反倒牵连其中, 所以很显然,沈云商不肯让步, 是与赵承北另有仇怨。
至于缘由, 其实很多人此时多多少少心里也有了数, 毕竟方才沈云商才说过赵承北想要利用他们搏名声,这背后自然不会只有这一句话这么简单,多的是弯弯绕绕,仇恨纠葛。
且皇帝大势已去,将来的南邺之主是赵熙辰, 他们这些人自然不会傻到去为即将成为庶人的赵承北求情。
所以更多的人选择作壁上观。
“你们的仇也报了, 为何还要追着不放!”
皇帝气的咳了好一会儿, 才指责道。
沈云商不为所动, 淡淡道:“外祖父外祖母的仇算是勉强有了了结, 但我与赵承北的仇还未清。”
“他也算是你阿兄!”
皇帝斥道。
沈云商闻言不由冷笑道:“阿兄?”
“他在江南用药算计我,几次三番派人追杀我时可想过我是他妹妹?”
沈云商声音不算大, 但足够让在场的人听清。
林大人惊讶道:“江南发生过何事?”
赵承北被护在皇帝身后, 看着沈云商的眼神犹如淬了刀子。
关乎她的名声, 他不信她敢将此事拿出来说!
然而却见沈云商冷冷看向他,道:“在江南时,赵承北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他知道我手中有玄军兵符, 想为己用, 三番几次使手段欲拆散我和裴行昭,被我与裴行昭化解后, 情急之下在裴家庄给我和崔九珩下药。”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看向崔老夫人身边的崔九珩。
众人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崔九珩眼神微垂,面色淡然,并未反驳沈云商的话。
“若非我会殉方阵识出了赵承北的诡计,与裴行昭联手里应外合破了阵,如今还不知会如何。”沈云商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都道赵承北与崔九珩为挚友,可我看也不过如此,那一次,若不是裴家庄有解药,且裴行昭不计前嫌出手救了崔九珩,崔九珩恐怕早就因赵承北毁了一生。”
沈云商这番话就如天雷炸在了众人耳边。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的看向崔九珩。
难怪从江南回来,崔九珩就疏远了赵承北,原来竟还有这桩事。
虽然沈云商没明说,但他们又岂会不知赵承北给二人下的是什么药,要知道崔家世代清誉,崔家子女将声誉看的何其重要,要是真让赵承北的计谋得逞,崔九珩的人生便会背上一个永远都洗不掉的污点。
况且后来还差点被药毁了,这要是他们,别说疏远了,翻脸都是有可能的!
崔家众人脸色都不好看,但并没有因沈云商这番话而感到惊讶,很显然,他们早就知情,这也就说明,沈云商说的都是真的。
“后来他派杀手追杀我,只恨不得我立刻消失在这世上,他明知我是他的妹妹,却还下得去手,那么我报仇,又有什么不应该?”
沈云商盯着皇帝,冷声道:“他在做这一切时,就应该想到今日的后果!”
众人看赵承北的眼神都有些不屑了。
原本都以为这位真是位温润如玉的君子,却没想到背地里竟然也会使这些下作手段。
一个是妹妹,一个是挚友,他竟也丝毫不顾及情分。
皇帝感知到众人的变化,但还是强撑着道:“可他并没有真的伤害到你!”
“那是他技不如人!”
沈云商面色骤冷,厉声回道:“成王败寇,输了就得认!”
上一世他们输的那般凄惨,她不也一样认。
这一回,他赵承北休想脱身!
“赵承北,这是你我的恩怨,你还要躲到何时?”沈云商不愿再跟皇帝浪费唇舌,她反手抽出就近侍卫手中的剑,指向皇帝身后的赵承北:“今日,我们就做个了结。”
前世今生的仇,今日一并清算。
话到了这个份上,赵承北便是想躲在皇帝背后装鹌鹑也无用了。
他出不出来都是一个下场,还不如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尊严。
赵承北从皇帝身后走出来:“你想怎么了结?”
沈云商剑指着他,缓缓道:“你曾用殉方阵算计我,我今日便还给你,若你能从我的殉方阵中走出去,既往不咎。”
赵承北眼神微亮:“当真?”
他虽会的不多,但在他的认知里,沈云商根本不会什么殉方阵。
他似想到什么,看了眼裴行昭,裴行昭耸耸肩:“我不参与。”
沈云商报了仇,就等于他的仇也报了,况且,他只是认识此阵,可并不会。
大约是裴家庄那次他强行破阵,便叫赵承北以为会殉方阵的人是他。
赵承北闻言略微放下心来,应下:“好。”
沈云商将布阵的地点选在了赵承北的寝殿。
她一人进去,半个时辰后出来,朝已经等候在外的赵承北道:“不限时间,你能从这里走出来,我便放你离开。”
皇帝皇后担忧的看向赵承北:“承儿。”
“父皇母后,我去了。”
赵承北握紧手中的剑,沉声道。
他一定能走出来!
方才待皇帝写好禅位诏书,众臣都随着沈云商一道移步过来,此时殿外站满了人,见赵承北进去,面上神情各异。
殉方阵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沈云商竟会此阵。
要知道若是完全学会了此阵,在战场可退敌万千,但自玄嵩帝后,几乎没有人能将殉方阵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此时对于很多人来说,赵承北能不能出来不重要,他们更想知道沈云商的殉方阵学到什么程度。
就在众人安静的等候中,有一人朝他们走来。
沈云商第一个认出他:“表哥?”
白燕堂快步而来,朝她点了点头,又向赵曦凰沈枫行了礼:“姑姑,姑父。”
“燕堂,你怎在这里?”
赵曦凰有些诧异道。
人群中的楚大人听见那声‘燕堂’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楚夫人比他还要激动些,下意识欲上前被楚大人及时拉住。
白燕堂遂看向沈云商,意思很明显,是在问沈云商怎没同赵曦凰说,沈云商有些无奈的回视着他。
他住在六公主寝殿几月,为了六公主的名声,她只能先瞒着。
白燕堂大约猜到了她的意思,默了默,直接道:“我两月前被六公主所救,一直在六公主寝殿养伤,云商表妹没同姑姑说吗?”
众人闻言心中大骇。
他竟在六公主寝殿住了两月,简直是大胆包天!
沈云商瞪大眼:“”
他疯了,这么多人将此事说出来,六公主还要不要
不对!
以表哥的性子,断不会如此不知轻重,他这么做一定另有深意。
很快,沈云商便想明白了。
六公主本该随着皇帝去寺庙,表哥想救她。
赵曦凰也已经想到了这里,她皱眉看着白燕堂正想开口,便听皇帝怒道:“你是何人,竟敢留在公主寝殿!”
白燕堂看在他是六公主生父的份上,回答了他:“江南白家少家主,白燕堂。”
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话一出来,楚夫人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皇帝气的面色铁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玷污公主名声!”
他转身盯着赵曦凰,咬牙道:“我的家事我应当有权处置?”
赵曦凰:“阿兄想怎么处置?”
皇帝冷哼了声:“擅闯公主寝殿者,死。”
楚夫人瞪大眼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赵曦凰淡笑道:“哦?那我倒要看看,谁敢让他死。”
“你!”
皇帝气的咳了好一阵,缓过来后才咬牙道:“既然处置不了他,那总能处置六公主,我没有这样恬不知耻的女儿!来人,给六公主送一杯毒酒!”
这回不待赵曦凰开口,白燕堂就变了脸:“你敢!”
皇帝更气了:“我教训自己的女儿与你何关!”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就与我有关。”
白燕堂沉声道。
众人一愣,六公主何时指婚了?
就连皇帝都因他的理直气壮怔了怔。
沈云商与裴行昭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味。
他们曾经就这么想过,没想到白燕堂真的为了救六公主这么干了。
“我不曾给六公主指过婚,她是你哪门子未婚妻。”皇帝怒道。
白燕堂挑了挑眉,冷笑了声道:“凭什么要你指了才算,我两个月前已经请媒人见证在六公主母妃灵前向六公主求过亲了,六公主母妃答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名正言顺。”
众人:“”
这说的他们都觉得好有道理,可死了的人如何答应?
皇帝怒目瞪着白燕堂,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白燕堂制止:“我知道你要说你是她父亲,可是你算哪门子父亲?”
“她母妃被皇后害死,你明明知情却不曾为她做主,还有,你一直按着六公主的婚事,我猜想该不会是想让六公主去和亲吧?”
白燕堂道:“你想削荣将军的兵权,届时朝堂的武将就只剩封将军一人独大,你怕战事再起封将军无力支撑,又舍不得嫡公主,其他几位公主母族都算强大,只有六公主身后无人,所以你对外装作疼爱六公主,实则是打着这个主意,我说的对吗?”
皇帝瞳孔微震。
他属实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猜中了他的心思。
皇帝的反应证实了白燕堂的猜测。
众人一时间顿觉唏嘘不已。
沈云商裴行昭则皆暗道白燕堂简直是智多近妖,竟然全都猜中了。
前世六公主的确是被送去和亲了。
“所以我认为你不配做六公主的父亲,自然也不敬你是她的长辈。”白燕堂说罢,不再去看皇帝,转而看向赵熙辰,朝他拱手道:“此次我在宫内接应,提前安排了人手潜伏进宫,也算是有功劳,可否请太子殿下赐一个恩典。”
赵熙辰看了眼沈云商,后者点头,他才道:“你说。”
白燕堂郑重道:“我与六公主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南邺朝律祸不及出嫁女,请太子殿下为我与六公主赐婚。”
赵熙辰还未开口,皇后便道:“不行!”
她目光凌厉的盯着白燕堂道:“六公主再怎样也是皇室血脉,凭什么下嫁一介白身,如今我是她的嫡母,这桩婚事我不答应!”
六公主想独善其身,绝无可能!
若不是留着她另有他用,她早就想她弄死了。
白燕堂神情莫测的看向皇后,只是他还没说什么,楚大人就已经携着夫人走向前来:“若是楚家的嫡幼子娶六公主,可够资格?”
众人纷纷震惊的看向楚大人,包括白燕堂。
他一转身就对上早已泪流满面的楚夫人,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的心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赵曦凰紧皱着眉头:“楚大人这是何意?”
而赵熙辰则神色复杂的看着白燕堂,眼神从疑惑到猜疑再到了悟。
难道,他就是
“因为他才是我楚家真正的嫡幼子,楚怀钰。”楚大人掷地有声道。
赵熙辰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下意识往白燕堂的方向走了几步。
果然是他!
沈云商裴行昭惊讶万分的对视一眼。
他们早知真正的楚怀钰在江南,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白燕堂。
仔细想想,二人年纪确实对得上。
白燕堂犹如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当场。
他在说什么?他是谁?
长久的错愕后,白燕堂艰难开口:“这位大人莫不是认错了,我乃江南白家少家主。”
“没有认错!”
楚夫人再也忍不住,几步走到白燕堂跟前,泣不成声:“当年,我们救下了太子殿下,为了不让先皇起疑,便忍痛将你送出去,让太子殿下用你的身份藏在了府中。”
赵熙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的愧疚与酸涩让他的眼眶隐隐泛红,赵曦凰看见后,不动声色的靠近他,轻轻握住他的手。
白燕堂仍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盯着面前陌生的妇人本能的想往后退。
不,不可能!
母亲待他那般好,他不可能不是她的骨肉。
“母亲从未同我说过,不会的,你们定是认错了。”白燕堂冷着脸否认道。
楚夫人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楚大人将她扶住,声音微哽的将往事尽数道来:“那时风声实在太紧,我们怕被发现不敢将你留在邺京,只能送的远些,也曾想过暗中将你养着,可是那会儿到处都在找近两岁的孩子,户口也查的格外严,先皇宁杀错不放过,一旦发现来路不明的孩子都暗中杀害了,我们又怕你被当成殿下出了事只能出此下策。”
“你母亲怕你受苦,选中了富饶的江南。”
楚大人抹了抹泪,继续道:“我不敢出邺京,便让从未露过脸的暗卫去办此事,他将你带到江南,不敢住客栈,途径一处寺庙时遇见白家夫人在求子,他打听后知道白家名声好,便趁一次白夫人出门上香时将你放在白夫人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并留了一封信和一块玉佩,称你是未婚子,因父亲有家室且家中不认因此无法上户口,可官府查得严,一介妇人无依无靠保护不了你,只能将你放在寺庙外求一线生机。”
“那时民间有个说法,久无所出时领养一个孩子就会有亲生骨肉,且白夫人又是在上香求子回来的途中遇见你,便也觉着你是菩萨送给她的孩子,便带了回去。”
楚大人看着白燕堂道:“后来在白家的刻意隐瞒和我暗中的保护下,你躲过了官府的搜查,你那时已经近两岁了,白家为保你也很使了些手段,白夫人以养病求子为由回娘家住了很长一段时日,时间一久才让外人以为你真的是白夫人亲生的儿子。”
“我们并不知道白家也救下了长公主,所以不敢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怕被发现也不敢去看你,只能叫那个送你去江南的暗卫住在江南,时刻关注着你,偶尔给我们送些信来。”
这个真相对于白燕堂来说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可尽管他很不愿意去相信,却也明白楚大人楚夫人不会那这件事来说谎。
况且他真的有一个玉佩,母亲也曾告诉他,那块玉佩对他很重要。
还有他确实曾听过母亲年轻时曾四处求医,很费了些功夫才有了他,之后才有了弟弟妹妹。
这样的变故不止白燕堂,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此时此刻情绪最激动,最恨楚家的自然是皇帝皇后,若是当年楚家没有救下赵熙辰,他们就不会有今日!
“楚大人倒是无私得很!”
皇后恨的咬牙切齿。
为了救别人的儿子,不惜将自己的嫡子送出去!这种蠢人放眼这世间也找不出几个!
楚大人侧过身擦干泪,转头看向皇后时已是一脸冷漠:“先皇所作所为人神共愤,玄嵩帝后受万人敬仰,便是没有我,也还有其他人会救他们的血脉。”
皇后重重哼了声后,不再与他言语。
此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再去争论这些已经没有了意义,她眼下只想等承儿出来,他们保住一条命,再谋大计。
之后很久,都没人再出声。
楚大人楚夫人也给足了时间让白燕堂消化这一切。
他们不敢逼的太紧,怕白燕堂承受不住这个真相,可他们实在小看了白燕堂,长久的寂静后,白燕堂终于抬起头,他的第一句话却是:“所以现在,我能保六公主了么?”
楚大人楚夫人对视一眼,楚夫人忙哽咽道:“能,你想保谁,我们一定拼尽全力。”
说罢,二人双双看向赵熙辰,赵熙辰似有所感,赶在他们跪下前几个箭步上前将他们拦住:“父亲母亲万万不可。”
这声父亲母亲一出口,楚大人楚夫人都有些不自在。
他们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才忽略了如今的太子是他们的养子,他们如此做必然要伤赵熙辰的心,楚夫人也是真心疼爱赵熙辰,她立刻便想解释:“殿下,我”
赵熙辰扶着她,压下心中的苦涩轻笑着道:“母亲不必说,我明白。”
楚夫人看着他强行扯出来的笑容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赵熙辰却已转身看向白燕堂,二人目光相对,仿佛无言更甚千言万语。
许久后,赵熙辰扬声道:“六公主赵晗玥封为郡主,赐婚楚家嫡幼子,楚怀钰。”
他占了他的人生二十年,如今应该把本该属于他的还给他。
他的名字,他的父母,都如是。
可有些能还,有些却不能,他终究还是亏欠了他二十年的人生。
楚怀钰。
白燕堂身躯一震,多么陌生的名字。
他过来走这一趟本意只是想保住她,然后带她回江南,可却没想到竟牵扯出这样一个巨大的真相。
“殿下,这个名字我不能用。”
白燕堂没有思考太久的时间,便拒绝道。
楚大人楚夫人顿感心痛万分。
他不愿意认他们么。
“身世的真相我想与父亲母亲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即便要认祖归宗,我也想保留父亲母亲给我的名字。”白燕堂看向赵熙辰,道:“怀钰二字也该只属于殿下。”
楚大人楚夫人顿时松了口气。
不是不认他们就好,至于名字,他们反倒觉得如此更好。
赵熙辰眼神微紧。
虽然他和白燕堂并没有过交集,但这一刻,他却能清楚的读懂他的意思。
他不会抹杀他作为楚怀钰的过往痕迹。
他甚至在安抚他,那些过往是属于他的,没人能夺走。
赵熙辰除了刚知道自己身世那会儿时偷偷哭过几场,后来都很少落过泪,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鼻尖有些泛酸。
明明是他欠他的,他不怪他却反倒来安抚他。
“好。”
赵熙辰朝白燕堂轻轻勾唇,道。
白燕堂回之一笑。
二人初次见面,却没来由的有默契,仿若已认识多年。
“既然我已是郡主的未婚夫,那么我想我有资格替岳母报仇。”
白燕堂收回视线,折身眼含杀意的看向皇后。
半个时辰前,他知道大事已定,向赵晗玥和盘托出一切,他本以为她必要大发雷霆骂他一顿,可却没想到她沉默了很久后,提出了一个条件。
她要他以她的未婚夫的身份亲手杀了皇后。
若他不答应,她就不嫁他。
他当时听了只觉哭笑不得。
现在的情形明明是她处于劣势,该是她求他保她的命,她倒好,却反倒过来威胁他,可偏偏,他还真的被威胁到了。
他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她左右不过两年的时间了,他圆她一个心愿又何妨。
皇后眼里当即闪过一丝慌乱,紧紧抓住皇帝的手臂。
皇帝防备的看向白燕堂。
倒不是帝后多么情深,而是现在落魄了他们只有彼此,自然不想再失去。
沈云商这时道:“表哥说的合情合理。”
皇后猛地瞪向她,咬牙道:“你方才答应过,放我们离开!”
沈云商耸耸肩:“我是答应了,可现在是郡主的未婚夫要为他的岳母报仇,这合情合理,我有什么理由拦呢,是吧小舅舅?”
赵熙辰转头对上沈云商的视线,看清对方眼里的兴味,他点头:“嗯,此事与我们无关,你请便。”
白燕堂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边走向皇后边道:“这把匕首皇后认得吗?”
皇后瞳孔一震,周身强撑起来的威严顿时消散无踪。
她当然认得,这是她杀那个贱人的匕首!
“她说,你是怎么害死她母妃的,这仇就应该怎么报。”
白燕堂离皇后越来越近:“她还说,一共三刀,一处在大腿,一处在下腹,最后一处在心脏。”
“不,你敢!”
皇后吓的往皇帝身后躲去:“来人!快来人啊,护驾!”
可此时此刻禁军已经全部被玄军控制,周围已经全是赵熙辰的人,没人会救她。
白燕堂看着皇帝,似笑非笑:“我手法不准,可别扎错人了才好。”
皇帝刚想阻止的话语顿时咽了下去,在皇后绝望的眼神下,皇帝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挣脱皇后往旁边挪了挪。
皇后不敢置信的看向他:“陛下?!”
皇帝硬着心肠不去看她。
这种情形下他尚且自顾不暇,救不了她。
白燕堂嘲讽的笑了笑:“还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说完,他没再耽搁,快步走上前,毫不犹豫的将匕首刺向皇后。
三刀的位置,与赵晗玥所说的一模一样。
皇后匍匐在地上朝殿内伸出手,低唤了声:“承儿。”
而后似是想起什么,又艰难唤了声:“欢儿。”
只可惜此时此刻赵承北还在殿内破阵,赵承欢早被玄军控制在殿内,哪里也去不得。
而就在皇后闭上眼前,殿内传来了动静。
却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了门口,他带血的手指试图攀住门槛往外爬,短短几息,便已吐了好几口血。
最后,他的手失重般搭在了门槛上,终是没有走出他的寝殿。
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在面前,皇后痛苦的落下最后一滴泪,闭上了眼。
皇帝已是目眦欲裂:“承儿!”
沈云商面色淡淡的望着这一幕。
前世她死后,她的亲人也不知是怎样的伤心。
一刀杀了他算是便宜了他。
她设的殉方阵没有生路,可却处处透着生机,他会在一次次希望中绝望,最后葬身在此。
周遭一片寂静,只剩皇帝抱着赵承北的尸身痛苦的呼喊。
许久后,赵曦凰转身看向众臣:“今日诸位都辛苦了。”
林大人忙道:“这是臣等应该做的,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子殿下即刻即位。”
他的话落,身后数人皆跪了下去。
“请太子殿下登基。”
赵熙辰缓缓回头看着跪在面前的所有人,眼神中充斥着淡淡的伤怀。
从这一刻起,他想要的自由便再也没有了。
夜色已深,明月之下,赵熙辰轻轻抬手:“众卿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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