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望妻石的雁子


    沈黛末的偏爱如此明显,下人也不敢再说了,只能讪讪地离开。


    但不远处,冷山雁的人早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并在之后汇报给了他。


    冷山雁才处置了采绿与丹枫,即便他们被打得满嘴鲜血淋漓,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但他依然没有消气,寒狭的眸子逆着盛夏的强光,阴沉到了极点。


    但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眸中的阴霾沉郁散去,微微上挑的眼尾与他细眸中细碎斑驳的光芒呈现出一种极为强烈的反差,满脸的肃杀冷厉瞬间变为讶然。


    黛娘竟然任由他在后宅里为所欲为。


    他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锁骨处传来细细密密的温柔疼痛,他因为疼痛而微微颦起淡眉,薄冷的嘴唇却轻微地勾起了一抹幸福的笑意。


    *


    等到沈黛末估摸着冷山雁已经处置完下人了,她才慢悠悠地回到屋中。


    推门进入,屋里并没有下人,冷山雁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替沈黛末整理着明天即将出行的行李,将她的衣服、鞋袜、护腕等一样样整齐的叠好。


    他侧身对着她,面朝着窗户,下午最灼热强烈的光线照射进来,仿若照进神殿中的一道圣光,笼罩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肌肤照得几乎透明,冷艳矜贵的五官朦胧在这片光芒中,美得奇异不真实。


    沈黛末慢慢走了进去,冷山雁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仿佛才发现她一般,转过身来看向她,语气诧异:“妻主?”


    沈黛末笑着向他走来,走近了她才发现他的眼眶微红,清冷疏离的眸光染着点点湿润的水光。


    “这是怎么了?”沈黛末伸出手,掌心轻柔地托着他的侧脸。


    冷山雁微微掀起单薄的眼皮,沙哑的语气略带委屈道:“今天我让下人打了孟侧君的贴身仆人采绿和丹枫,但我不是故意的,他们、他们骂我是老男人。”


    沈黛末眸子微微睁大。


    她虽然知道是下人们先在背后议论雁子,才把雁子给惹毛了,但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在背后议论这个。


    女尊男子各个都希望自己永远年轻貌美,永远不会有年华老去的那一天,更何况雁子,他可是最最爱漂亮的,每天涂香抹粉保养自己。


    冷不丁听到下人在背后这样说他,可不就生气了吗?再加上他孕期本就敏感,也难怪雁子哪怕不给孟燕回面子,也要处置俩人。


    “妻主,雁真的老了吗?”冷山雁用脸颊蹭着她的掌心,狭长的狐狸眼淋漓妩媚地望着她,问道。


    沈黛末连忙抱着他,道:“你哪里老了,你才二十岁好不好,一点都不老。”


    冷山雁长睫微颤,神色略显低落,不是很自信地说道:“都说生了孩子,为人父的男人,容貌会瞬间衰老,我生了冬儿,又怀着女儿,往后会一日日地苍老下去,是怎么敷粉都补救不回来的。”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哭吗?”沈黛末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我与你一样大,你为人父,就说明我也为人母呀,你若变老了,那我肯定也成老婆婆了。可在我眼里你一点都不老,模样还是和我初见你的时候一模一样,特别好看。”


    冷山雁薄唇微微颤抖,拼了命地想要隐下嘴角的笑容。


    他刻意在沈黛末回来之前逼自己掉了几滴眼泪,刻意逼自己带着委屈的哭腔,在沈黛末装可怜,除了想要洗白自己的恶行,更想得到沈黛末甜言蜜语的哄。


    如今听到了他想听的,知道了在沈黛末眼里,他并没有明显变老,他心满意足。


    于是故作贤惠道:“那是我方才太冲动了,拂了孟侧君的颜面,让您也不好做,我会去给他道歉的,和会给采绿和丹枫送些活血祛瘀的药膏。”


    沈黛末静静看着他,目光似笑非笑。


    其实冷山雁具体说了些什么,她都没有听清,满脑子想的都是,眼眶红红的雁子好可爱,漂亮白皙的脸又软又有弹性。


    像奥利奥雪媚娘,软软的,糯糯的,心眼也黑黑的。


    等到冷山雁说完,她才拉着他的双手,将他带起来跨坐在自己的双腿上。


    “告诉我,你真的想跟他们道歉吗?”她搂住他的腰,水眸含笑凝视。


    冷山雁的狐狸眼下意识睁大,微微怔住。


    他当然不想!


    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东西,竟然敢在背后骂他是老男人,他没毁了那两张脸就已经是他仁慈。


    还有孟燕回,身为主子,管不好自己的狗,他没连坐就已经是开恩。


    可是他不敢说实话,更不敢在沈黛末面前暴露自己暴戾凶残的一面,哪怕她早已知晓他的真面目,可他承诺过,以后要洗心革面,做一个温柔善良的好郎君。


    他今天本就破解了,沈黛末不怪罪他,他已经感激不尽,只想着尽快找补回来,哪里还敢得寸进尺。


    “说话、”沈黛末轻轻颠了颠腿。


    冷山雁身形不稳,下意识抱住沈黛末的脖子,正好对上她柔润的眸子,阳光下她的睫毛似乎在发光,让他忍不住沦陷,将身心全部奉献。


    他的心脏骤然紧缩了一下:“妻主不会生气?”


    沈黛末笑眼盈盈,像狗狗毛一样顺抚着他的后背:“不生气。”


    “……我、我不想。”冷山雁小心翼翼地剖开心脏,将自己阴暗面的小小一角展现在沈黛末面前,随即狐狸眼眸光微微闪躲,想要看沈黛末的反应,却又不敢去看,害怕看到她的不悦,深深敛着眼眸。


    直到听到沈黛末一声轻笑。


    紧接着,冷山雁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亲了一下。


    “那就不道歉。”沈黛末含笑地看着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出一丝过分的甜腻。


    “妻主?”冷山雁眸光一怔,狭长的狐狸眼底摇荡着雾气氤氲湿润:“……您不怪罪我?”


    “为何要怪罪你?也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不然以后你这个主君如何立得起来?”沈黛末温声软语地说。


    冷山雁鼻尖一酸,整个人像被泛滥的酸水泡的皱巴巴的小人,她的偏爱和包容,叫他浑身酥麻,牵动着血液兴奋逆流,无力地依偎在沈黛末的怀里。


    “黛娘、”


    “嗯?”


    冷山雁狐狸眼泛红,这次是真的落下一滴泪,体会被她无条件的爱护之后,他开始恃宠而骄起来。


    “他们骂我老男人,我还没骂他们丑男人,凭什么要我道歉。”他哑着嗓子。


    “对呀。”沈黛末淡笑着。


    “孟燕回也不对,明明知道这是以下犯上,还拦着我不抓他们,他要面子,我不要面子的吗?”


    “就是就是!”她点头附和。


    “若我今天就这么走了,我以后怎么服众?”冷山雁越说越气,在她怀中肆无忌惮。


    “是啊。”


    冷山雁微微扬起下巴,神情倨傲地像只猫:“他是个瘸子,我还是个孕夫呢,若我动了胎气他赔得起吗?”


    沈黛末莞尔一笑:“孩子重要,你更重要。”


    “……黛娘、”冷山雁旖旎艳丽的眸子地望着她。


    “怎么?”


    “我真的不老吗?”


    沈黛末一愣,随即笑得花枝乱颤。


    *


    翌日,天色未亮,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种清冷的蓝色,地面上翻涌着湿润的雾气。


    冷山雁半坐在床边,挺拔修长的身子只轻拢着一件丝绸质地的黑色长袍,深深的衣襟露出他伤痕斑驳,凝结着薄痂的胸口。


    他轻抚着脖子上微微有一抹淡红色的掐痕,神情十分温柔,仿佛那不是掐痕,而是月老缠在他脖子上的红线。


    他静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呼吸很轻,仿佛时光中的雕塑,静静地凝视着熟睡中的沈黛末。


    昨夜,他们并未很激烈,反而十分温柔而绵长。


    他惦记着沈黛末第二天就要出征,即便身体难受得紧,也不敢让她多耗费体力,早早地就让她睡下,养足精神。


    可是他彻夜未眠。就像一个永远不知足的饕餮巨兽,趁着她还未离开,想贪恋地多看她一眼,再一眼,恨不得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但渐渐地,太阳带着恐怖的光芒从天边的缝隙中渗透进来,照亮了这个世界。


    她醒了,离开了。


    沈黛末坐在车驾之内,在十几万对军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塘州城,开启了一场新的征途。


    而冷山雁却孤单的坐在屋子里。


    他跌坐在地毯之上,将脸贴在一张黄花梨木凳子的凳面上,整个人失魂落魄。


    沈黛末昨天就坐在这里抱着他,让他坐在她的腿上,笑着呢喃着,给了他极致的宠爱,那些温存历历在目,可霎那间,一切归于冰冷,如美梦破碎。


    “公子,该用午膳了。”白茶在门外说道。


    一整个上午,冷山雁都将自己关在门内,闭门不出,他不免有些担忧。


    但好在没一会儿,冷山雁就打开了门,慵懒的神情倦怠而疏离,仿佛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白茶也就放心了下来。


    下午,冷山雁就去了孟燕回的霞光楼,面子上与他‘重修旧好’,没有因为两个下人就失了和气。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去,冷山雁的肚子也一日比一日大,沈黛末还没有回来的消息,他也越发沉默寡言。


    草原的夏天结束地很快,八月份有些地方的草就黄了,夜里天气渐冷。


    白茶开始翻出一些厚实些的秋季衣裳放进冷山雁的衣柜里,一打开柜门,搬出里面的夏季衣裳,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后退一步。


    衣柜的布满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指甲刮痕,那是冷山雁无数个日夜留下的痕迹。


    第202章 让他生让他生


    “放下。”


    就在白茶被衣柜里这些指甲划痕吓得连连后退时,一道嗓音突然从他的身后传来,阴冷湿寒,像一滴冰凉刺骨的水滴在他的脑门上,惊得他头皮发麻。


    白茶惊叫了一下,转身便看见了冷山雁。


    冷山雁产期将至,但身形却越发清冷消瘦下去,黑沉沉的宽大衣袍仿佛将浓稠的夜幕笼罩在身上,那双狭冷半敛的狐狸眼冷漠地注视着他。


    白茶这才清醒过来,无比慌张地将手里凌乱的衣裳放在桌上,福身解释道:“公子,我是看天气慢慢凉了,想为您将衣柜的夏衣都换下。”


    “放下、出去。”冷山雁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解释一般,阴恻恻的嗓音再次重复道。


    白茶心中一慌,连忙小跑着离开,并关上了房门,后背抵着门缝,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随着沈黛末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冷山雁的性格也愈发的沉默和怪异。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过门了,也很少开口说话,成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厚沉沉的丝绒窗帘垂坠着,将外界所有的光源全部抵挡,很多时候主屋里面几l乎是一点光都看不见,冷山雁的身形也隐没在黑暗里。


    夜里,本就黑暗的房间,更加幽静得可怕。


    下人们守在门外沉沉地睡去,所此时他睁开眼从门缝中窥伺,就能发现里面仿佛深不见底的魔窟。


    冷山雁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袍仿佛一条蛇般缓缓地钻进了衣柜里,伴随着一声阴冷的吱呀声,衣柜门关上,将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沈黛末的旧衣轻薄柔软仿佛雪山般堆在冷山雁的身上,蒙住他的脸,几l乎完全将他隐匿其中,独属于她的气息包裹着冷山雁。


    他抓着一件她的衣裳,青筋暴起的手背将丝滑的衣裳揉得湿湿皱皱,脸色越发潮红,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浓稠的黑夜将他极致的愉悦和滚烫放大,在压抑的思念中,他发出痛苦的吟声,苍白的指甲不停在剐蹭着衣柜内壁,一下一下,刺耳如猫抓撕挠,修剪整齐的指甲几l乎要与皮肉分离,淡红的鲜血渐渐渗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指甲缝。


    *


    璧城楼之上,沈黛末沉默的看着天象,略带寒意的风吹起了她的沾染了灰尘和血迹的衣摆。


    这些日子,她接连打了大小几l十场战役,终于拿下了元素华手里最重要的一个城池璧城,甚至擒获了居住在璧城之内的元素华的一众家眷,将他们暂时软禁在原来的府邸中。


    和沈黛末这次倾巢出动一样,元素华也几l乎是倾尽了兵力,孤注一掷。她本以为沈黛末会联合她一起攻师,却没想到沈黛末宁愿与死敌为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自此沈黛末大获全胜,但她紧绷的精神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放松,反而越发警惕。越是在最后关头,她就越不能松懈大意。


    “大人。”丰映棠手里拿着一封密信,跟着乌美一起,小跑着上了城楼。


    “说。”沈黛末负手而立,没有回头。


    丰映棠走近,在她耳畔低声道:“前方探子回报,元素华得知我们进攻璧城,不惜自断一腕,回来防守。”


    沈黛末微微拧紧了眉:“师英竟然没将她们全歼?”


    丰映棠遗憾摇头:“没有。”


    “……”沈黛末默默握紧了拳,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真是没用。”


    “她带回来了多少人?”她又问。


    丰映棠的面色亦有些沉重,回答道:“按照她与师英交战时的损失估算,应该有十五万。”


    “十五万。”沈黛末叹了声,手肘支在城垛上,揉着酸涩的眼睛道:“师英这是不想让我坐收渔翁之利啊,宁愿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放元素华回来,也要看我们撕咬。”


    在一旁的乌美轻轻哼了一声:“即便元素华领了十五万兵马,就是五十万我也不怕,我们有璧城驻守,何惧她?”


    “有志气。”沈黛末低着头轻笑了声:“但我们刚拿下璧城,不像元素华,驻扎于此几l十年根基深厚,她一回来,城内那些原本对我俯首帖耳的人,定然在背后蠢蠢欲动。”


    乌美眸光一紧,长年的杀伐让她的眼中有种近乎残忍的冷酷:“大人入城时就不应该心慈手软,屠城以绝后患。”


    沈黛末立刻摇头,语气坚决:“不可!”


    她清楚战场无情,这些年亦见过不少屠城的例子,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永远做不出这种事来。


    见她态度这样坚决,乌美感叹自己跟了一位仁主。


    但此刻丰映棠又立马提议道:“反正元素华的家眷都在我们手中,等开战之时,就将他们放置于阵前,元素华若不投降,便揪出一人杀之。当然,元素华肯定不会就此投降,但能在阵前扰乱她的心智也是好的。”


    沈黛末这回不揉眼睛了,改揉太阳穴了,她的头好痛。


    “犯不着用这些谋算。”沈黛末制止道,但为了不显得自己太过柔善,又立刻道:“就算把元素华的家眷们全杀了,十几l万大军也不会凭空消失。”


    丰映棠和乌美皆是一阵沉默。


    沈黛末揉着头,忽然一阵凉风拂面,吹起了她的发丝。


    她淡睫轻颤了一下,抬眸看向黑暗深处,幽幽问道:“元素华的大军还有多久赶来?”


    乌美道:“应当需要二十日。”


    “二十日?”沈黛末敛眸算了算日子,清澹澹的眸子里利光浮现:“够了。”


    *


    二十日后,极近九月,草原上大部分的青草已经枯黄,苍苍茫茫地贴在地面上,随着风吹拂而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草原的尽头,渐渐袭来一片浓黑,裹挟着滚滚尘埃——是元素华的军队。


    她们山呼海啸般叫嚣着,汹涌地袭来,大地仿佛都在震动沈黛末早就列好了阵,坐在阵中指挥,先是弓弩开阵,箭如雨下,短暂地冲散了元素华的阵型。


    但很快对方兵卒扛起沉重的盾牌,以盾牌做伞,挡住了沈黛末的弓弩阵,十几l万军队速度丝毫不减,朝着她袭来。


    作为元素华苦心训练多年的精锐部队,她们作战极为勇猛,气势汹汹,就连身后助阵的号角声都浑厚有力,气势如排山倒海,极为迫人。


    乌美作为先锋将军亦毫不示弱,率军迎战,两兵相接,仿佛大海中两道洋流的激烈碰撞,厮杀声和兵器的碰撞声几l乎要震碎人的耳膜。


    这次战役,沈黛末和元素华彼此势均力敌,均有十几l万的人马,甚至元素华的军队因为长途奔袭,人马困顿,但作为元素华决定生死的一战,她们几l乎迸发出了超乎想象的气势,不愧是能在西北镇守十几l年的节度使。


    交战愈发激烈,鲜血染红了枯黄的草原。


    就在这时,突然沈黛末大军的后方突然传出一阵潮涌般的呐喊。


    “大人不好了!”一个将军冲到沈黛末的面前,急切地说道:“我军后方突然出现元军的骑兵,已经冲散了我们的队伍。”


    沈黛末紧拧着眉头,转头遥遥看向大军后方。


    那是元素华的精锐重骑兵,人与马皆穿着最精悍铁甲,沈黛末的步卒在她们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她们仿佛一把锋利的剪刀,像剪纸一样,轻易的剪开了她的大后方。


    此刻的她腹背受敌。


    “撤!”沈黛末没有丝毫犹豫,扬鞭就走。


    “是!”将军领命高喊道:“撤!快撤!”


    撤兵的号角吹响,士兵们纷纷奔逃撤离,帅旗掉落,正在与敌军厮杀的乌美也调转马头,不再恋战。


    看着她们撤军,元素华的眼里瞬间露出得意的笑,她高声叫嚣着:“追!拿下沈黛末人头者,重重有赏!”


    士兵们得了命令,一个个疯了似得冲向了沈黛末溃败的军队。


    草原上顿时被汹涌的人流卷起满满黄沙尘埃,迷乱人眼,细细的沙尘飘进了这些人杀红了眼中,尘埃磨得她们眼球充血猩红。


    突然一阵风拂过她们的脸,尘埃散去,延绵不对的军队出现在她们面前,她们站在山坡之上,‘沈’军旗重新高束起来,山坡之下是一道漫长宽阔的沟壕,仿佛一道天堑隔绝着她们。


    众人顿感不妙。


    就在这时,沈黛末出现在军队之前,她垂敛着眸子,如死神般注视着她们,修长的指尖轻轻一抬。


    无数支点着火焰的箭矢射向元素华的军队,士兵纷纷避让,但这些带着火焰的箭雨无情的射向地面,霎时间,干枯的草原如烈火浇油般被点燃,猛烈的燃烧起来。


    元素华恐惧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朝她烧来的火焰。


    “火!火烧起来了!快逃!”士兵们大喊着逃跑。


    然而火势极其猛烈,似乎整个大地都被燃烧起来,并随着风向朝着元军部队轰轰烈烈地烧了过去,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太阳黯然无光。


    自此,元素华大败,再无崛起之力。


    江水平原被沈黛末收入囊中。


    结束了一切之后,沈黛末急切地往塘州城赶去,不分昼夜,归心似箭。


    *


    塘州城内,夜深人静。


    沈府花园内,娇柔的繁花亦轻轻合上了花瓣,在月光下睡去。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不好了,娘子阵亡了!”


    “娘子阵亡了!”


    一声比一声高的叫喊声刺耳又尖利,瞬间将院内的众多仆人惊醒,听清了喊声中的内容后,众仆人更是慌做一团,平静的沈府瞬间变成了一过烧沸滚烫的开水。


    嘈杂的声音甚至惊动了冷山雁。


    他捂着即将临盆的肚子,艰难地起身披上一件外袍推开门,狭眸危险一眯,低声叱道:“外头在叫唤什么?”


    白茶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公子,外面人说、说娘子……没了。”


    冷山雁瞳孔放大,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瘦削的身体摇摇欲坠。紧紧地攥着门框。


    “不可能……不可能!”他狭长锐利的眼里瞬间迸出可怖的寒光。


    “黛娘她怎么可能死!我不相信,查芝呢?她怎么不在?究竟是在胡说八道、谁说的?”


    他突然疯了似的,猛地揪住了白茶的衣领,紧绷的手腕不可抑制的颤抖:“给我把那些乱长舌头的狗东西抓进来,拔了舌头打死!”


    “去啊!”冷山雁目眦欲裂,眼底不满了猩红可怕的血丝,声带更是几l乎撕裂。


    白茶突然跌坐在地上,瞪大了双眼,哆嗦着尖声哭喊道:“大夫!大夫!”


    冷山雁癫狂的神情恍惚了一下,缓缓地低下头,看见自己流血不止的身体。


    第203章 父女平安


    看到衣服上的血迹,巨大的疼痛才迟钝地蔓延上来,冷山雁紧紧捂着肚子,身体仿佛被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一下一下扎着,他的脸色苍白地透明没有一丝血色,手指紧紧扣着门框,剧痛让他像被烈火烧灼的叶子,蜷缩着脊背,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快扶主君进屋!快啊!”白茶跌跌撞撞地爬过来。


    周围伺候的下人们也连忙上前搀扶着冷山雁的手,他的手几乎没有温度,阴阴冷冷,像个死人。


    下人们都被这样的他吓了一跳,又害怕又担忧,唯恐他现在就在他们身上断了气儿L,一群人赶紧簇拥着将他抬到床上。


    “白、白茶、”冷山雁全身发冷,薄冷的嘴唇翕动。


    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折断撕裂的痛觉覆盖了他所有的感知,让他疼得连喊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但即便这样,他依然艰难地从众多下人的簇拥中伸出手,发出嘶哑又无力地声音:“去找查芝,去丰家找我祖母……我不信、黛娘她……我不信……”


    冷山雁说着不信,理智也一遍一遍告诉他沈黛末绝不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但是他的身体,比他的理智更先做出反应,就像是一场出于本能的强烈,一场飞蛾扑火般的自毁,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是。”白茶摸了一把脸上的泪,连忙跑了出去。


    跑到房门口的时候,正好与匆匆赶来的大夫和助产夫们撞了一个满怀。


    白茶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了,撂下一句:“主君情况危急,你们务必要保她们父女平安,不然娘子回来绝不会饶恕你们。”


    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走了。


    大夫和助产夫们已经被沈黛末好吃好喝,金奴银仆地养了大半年,就用在她们这一时,自然知道如果保不住孩子她们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所以自然提起了一万个小心。


    她们推开簇拥在床上的众多仆人,看到流了一大滩血和脸色惨白的冷山雁,着实吓了一跳。


    但由不得她们震惊,立马接生的接生,开药续命的开药续命。


    “主君这是受了惊吓,情绪波动太大导致的大出血。”


    “双胞胎本就难以生产,更何况受了惊吓,必须快点把孩子生出来,不然父女难保。”


    助产夫们着急忙慌地去解他的衣裳,摩挲着他的肚子,其中一个人抚上了他的手,鼓励道:“郎君您得用力啊,您需要用力孩子才能尽快生出来、郎……”


    助产夫话音一顿,突然攥紧了他的手,惊道:“郎君、您的手这么这么凉?”


    “大夫!”助产夫急道,匆忙找出一块大被单,将冷山雁的身体遮挡住。


    刚开完一副药的大夫们着急的走了进来,只看见一张惨白的脸,因为疼痛而痉挛着,像被一张快要被揉烂的白纸,白纸上是一双泪眼模糊的狭长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床顶,颤抖地嘴里喃喃的念着什么。


    助产夫凑着耳朵上前听,是一声声破碎的黛娘、妻主,他明明疼得那样厉害,他连一般孕夫那样喊叫的力气都没有,却不停地呢喃着沈黛末的名字,好像最虔诚的信徒在濒死前依然吟诵着的经文。


    大夫走上前,伸出两根手指微微将他的眼皮撑大,看向他濒临破碎的眼睛。


    “郎君的神智已经模糊了,多半是失血导致了。”


    “一旦郎君彻底神志不清,晕厥过去,胎儿L会在他的肚子里被活生生逼死的。”


    大夫声音比刚才更加沉重严肃,事态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严重,即刻开始施针补救。


    *


    而另一方面,白茶跌跌撞撞地朝着外院跑,因为太着急,他连灯笼都来不及提,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脸上、手腕、膝盖上都是血,但他丝毫不敢放慢脚步,心中无比期盼着得到沈黛末还活着的消息。


    因为他知道,这是挽救冷山雁的唯一方法。


    “开门!快开门!”他高声拍打着落锁的隔绝内外宅院的大门。


    这道大门的内外均上了锁,并由内外院专门的管事掌管钥匙。


    已是深夜,管事们都应该已经睡去,但白茶没拍两下,很快就将两个管事都叫了过来。


    只因刚才院子里那一声声尖锐凄厉的哀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将很多人都惊醒了过来,并且瞬间如病毒一般传染给了大部分下人,不多时,整个内宅都知道了,连外院都风闻了一二。


    原本众人还将信将疑,但看到白茶行色匆匆的样子,大多人也都信了,这夜注定不太平。


    “白茶,娘子她真的?”管事打听道。


    “不管你的事少打听!”白茶恶狠狠的睇了他一眼,不顾规矩,就一个人跑进了外院。


    当他找到查芝的时候,查芝也才听到从内院传递出来的‘沈黛末阵亡了的消息’,她还来不及悲痛,紧接着就看着白茶来求证。


    白茶一脸懵:“不是先从你们内院里传出来的消息吗?”


    白茶急得直砸墙:“我们内宅的男人,没有你们外院传递消息,怎么可能知道娘子在外头的事?”


    “那倒是。”查芝道:“可既然如此,你们内宅?”


    “……算了,你先别急,我这就去丰家问问,若娘子真的出事了,丰家一定会知道。”查芝急忙套上衣裳就往外走。


    “快点去!这件事把公子惊得提前生产,要是让他知道噩耗,那……”白茶又急得哭了起来。


    “我这就去、现在就去!你且回去陪着郎君,等我的消息吧。”查芝连鞋子都没穿好,趿拉着就往外跑。


    查芝急急忙忙,套了一匹马就走。


    白茶不想就这么站在院子里干等着,担心还在难产中的冷山雁,又匆匆跑了回去,这一来一回地折腾,整个宅子都弄得无法安宁,大动静连一直被幽禁在西平居里的楚艳章都惊动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他跟屋外看管他的下人询问。


    自从上次的事后,楚艳章原来的仆人全部都被撤走,替换来的下人都是冷山雁精心挑选过的。


    他们皆听令于冷山雁,楚艳章非但无法跟外界传递半点消息,每日还会受尽冷山雁的精神折磨。


    这些下人受了冷山雁的命令,不会在膳食、衣服这方面亏待他,但是每日都会对楚艳章进行的辱骂和讥讽,言语极尽刁钻刻薄,还会在夜深刻意闹出动静,让他无法入睡,日渐萎靡不振,神情恍惚,好似真如疯了一般。长此以往,即便是楚艳章也受不住这种精神凌迟,身形日渐消瘦,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下人隔着门猛砸了一下,砸得门板摇摇欲坠,没好气儿L道:“关你什么事?你一个疯子,就算天塌下来,你也别想出去!”


    下人这一砸,仿佛砸在了楚艳章的脸上,他睫毛一颤,幽幽地来到了二楼阁楼之上。


    他仅穿着一件惨白的睡袍,形销骨立,看着主屋的方向,似鬼非人地笑了一下,呢喃道:“不告诉我我也猜得到,算算日子,也该他生产的时候了,他难产了……哈哈哈哈哈哈、”


    楚艳章放肆大笑着,笑得胸腔震动:“冷山雁你以为你怀了她的孩子,你以为你怀了两个女儿L,你这辈子就能高枕无忧了,哈哈哈哈哈,贱人!毒夫!你承受不住这样的福气!上苍不会总眷顾你的哈哈哈哈、你活该!去死吧!去死吧!”


    他疯狂大笑着,清澈无辜的双眼中浮现出扭曲的怨毒,淬毒的汁液不停的从他的眼里流溢出来,爬满了他的脸。


    另一边,霞光楼。


    孟燕回自然也听到了下人们的议论声,他心急如焚,撑着身子就要去主屋。


    丹枫紧咬着唇,拦住了他:“世子,您去那里做什么?”


    “我要去找冷山雁问个究竟,我不相信沈黛末就这样死了,她怎么会死了呢?!”孟燕回声音颤抖,语气里藏满了不安。


    “世子。”丹枫跪在他的面前,说道:“世子,我知道您不相信娘子出事,但是主君此刻因为受了惊难产,主屋里满是血腥,您就算去了又能如何呢?主君他也不能回答您啊,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什么?冷山雁他?”孟燕回不敢置信。


    “所以世子,您千万别去淌这一趟浑水,主君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吗?您要是去了,说不定他还会迁怒于您。再者,这消息来得突然,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咱们切等着,明日就会真相大白。”


    丹枫仰头劝道,嘴上因为之前被冷山雁下令大板子留下的伤痕还未完全褪去,在烛火之下显得十分难看。


    孟燕回六神无主地坐下,沉默地流下了一颗泪:“若我还能行走就好了,我就可以骑马出去,不会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丹枫柔声劝道:“放心吧世子,娘子她吉人天相,神明会保佑她的。”


    *


    安静的长街之上空无一人,唯有月光依旧明亮皎洁,清脆的马蹄声不停的在青石板上回荡着。


    查芝来到丰家,也不顾得礼仪,开门见山就询问沈黛末收否阵亡的消息。


    没头没尾的消息,差点再次把丰家祖父吓晕过去。


    丰家祖母也是被查芝这一通没头没尾的质问给弄懵了:“我才收到黛末在璧城大捷的消息,如今大军正在返回途中,你们从哪里得知的消息?难不成黛末在中途被人埋伏?”


    查芝无法回答,她本来也是一通雾水。


    丰家祖母觉得这件事有诈,但不论真假,都需要弄清事情的源头,她立刻派出人手去探听消息。


    查芝在丰家这里没有得到沈黛末阵亡的消息,那就是好消息,她着急赶回去告诉白茶,让冷山雁顺利生产。


    但就在她骑马折返途中,她看见了一支铁骑朝着她奔来。


    月光之下,银白色得盔甲清冷似霜,寒光凛凛,哒哒的骏马冲开了长街上氤氲湿冷的雾气,出现在她面前。


    查芝瞪大了眼睛:“娘子?”


    沈黛末勒马,沉声问道:“你不在宅子里,在这里做什么?”


    “娘子您没事?”查芝激动地滚下马,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沈黛末听。


    说完,查芝心有余悸道:“幸好娘子您回来了,谣言不攻自破。不知道是哪个贼人故意传播的消息要故意扰乱城中军心构害您。”


    “不是害我,是害雁郎。”沈黛末捏紧了缰绳,声音清寒入骨:“封锁宅院,彻查消息传递的源头,天亮之前,我要知道是在内宅作乱!”


    说完,沈黛末焦急奔向府宅。


    “是。”查芝跪在一旁,马蹄溅起的几点清泥打在她的脸上。


    *


    主屋之内,浓重强烈的血腥味,仿佛让人置身于恐怖的屠宰场。


    冷山雁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在他的肚子下侧,白皙的肌肤上裂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里面不断有东西蠢蠢欲动,像要从里面破肚而出。


    助产夫不断地焦声催促道:“郎君,用力啊,再用力一些孩子的头就出来了。”


    冷山雁的头上手上都被施了针,纤细的银针扎在他冷白的肌肤上,随着他因为疼痛而颤抖痉挛的身体而不停的颤抖着,在烛光之下,折射着冷冷的光,仿佛疾风骤雨不断地抽打在他身上。


    冷山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都是呼气多而进气少,沉重的令人心惊,好似每呼吸一下,就会将肺部原本储存的空气挤榨一些,直至他再次喘不上气窒息而死。


    “白、白茶、”


    他沙哑着嗓子,布满红血丝的眼眶越过众人看向他,眼中满是渴求。


    白茶声音带着哭腔:“公子,娘子还是没有消息,但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消息都说消息是从内院里传出来的,内宅的男人哪里知道外面的事,一定是假的,啊、我已经看见了小姐的头了,您快用力啊,娘子回来看到您平安诞下孩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可如果没有沈黛末,这些孩子还有什么意义。


    冷山雁痛得打了一个寒颤,浑身都是黏腻的汗水,他的身体已经从最开始的仿若撕裂,骨头被挤压错位,到现在已经快没有了知觉。


    他神情恍惚地想着,想象着往后失去了沈黛末的日子,瞬间眼球就像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一样,痛得几乎要将他的眼球熔化。


    他根本不敢想,他这两世活着的意义不就是她吗?


    这上辈子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直到沈黛末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如惨烈酷刑般的日子才有了一点温暖,他终于活得像一个人,他所有的温柔和爱意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她一人,如果她死了,就等于将他也杀死了。


    不如就这样带着孩子一起随她去了,一家人在地下团聚。


    对,就现在,他还能追得上她。


    他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郎君怎么不用力了?快用力啊,不然孩子会在产道里被憋气憋死的。”助产夫大喊道。


    冷山雁的呼吸已经轻得微不可闻,痛苦已经彻底消失,纤长的淡睫几乎已经被汗水和泪水泡得又湿又软,湿哒哒的垂坠着,遮挡着他狭长上挑的眼尾,身体冰凉得像一块躺在床上的死物。


    “公子?公子?!”白茶惊恐地尖叫道。


    冲进房间的沈黛末听到白茶的惨叫声,差点跌倒在地。


    “雁郎?”


    她冲过去,被大夫和下人拦住:“娘子,产房血腥,您不能进去。”


    “滚开!”沈黛末一把推开他们。


    “娘子?”白茶一脸震惊的看向她,随即激动地对濒死的冷山雁喊道:“公子,娘子回来了,您快看啊,真的是娘子回来了。”


    冷山雁微微放大的瞳孔,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黛末,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溢了出来,好像一把水做的刀子,切割开了他美艳又哀恸的脸。


    “黛、黛娘……”他颤抖地向她伸出手,微弱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委屈的哭腔。


    “我回来了,没事了,他们骗你的,我好好地一点事也没有。”沈黛末扑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中,亲吻着他被汗水濡湿的额头。


    “郎君,再用点力,快啊。”助产夫焦急地催促道。


    冷山雁靠在她的怀中,粗重痛苦的喘着气,但身体在极度的大喜大悲中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只有无穷无尽的剧痛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不行了,郎君没力气了,这样子真的会父女俱亡的。”助产夫喊道。


    沈黛末神情一紧,看着他身下触目惊心的裂口,更加拥紧了他,不断地在他耳边说道:“雁郎你听到了吗?再用点力,我知道你没有力气了,但你一定要撑住,就当是为了我……你要是死了,我也就回去了……我们再也没有以后了,我还会跟别人结婚,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止有苍苍,我家里还一直在给我张罗合适的联姻对象……我会跟其他人结婚生子,生同衾死同穴……”


    沈黛末的语气颤抖着,温柔地像水母的毒刺,精准得刺痛了冷山雁原本已经麻木的神经,他的手臂紧紧抱着沈黛末,仰头望着她,泪水不断地涌出,哀伤又可怜的望着她。


    他模糊的泪眼里仿佛已经看见了另一个男人,靠在沈黛末的身边,和她过完幸福美满的一生,而沈黛末在儿L女绕膝,温柔夫郎的陪伴下,渐渐的忘记了另一个遥远世界里的他,出于本能的嫉恨与占有,让他的身体渐渐有了力气。


    助产夫惊喜地大喊:“出来了,出来了!恭喜娘子,恭喜郎君,是位姑娘!”


    第204章 两个胖闺女


    嫉妒心上头的雁子,仿佛瞬间开了挂的战士,在生完第一个孩子之后没多久,紧接着第一个也生了出来,两个孩子的哭声洪亮震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恭喜娘子,贺喜娘子,郎君一口气给您生了两位小姐。”助产夫用最干净柔软的帕子擦拭两个孩子身上的脏污,裹在温暖的襁褓中,送到沈黛末的面前。


    刚出生的孩子全身皱巴巴的粉红色,眼睛也睁不开,只是不停地哭着。


    沈黛末一手抱着冷山雁,一手抱着其中一个孩子,温柔地拿给雁子看:“雁郎,瞧啊,这是我们的孩子,辛苦你了。”


    沈黛末一边说,一边亲吻着他的额头,既高兴又疼惜。


    但当她慢慢移开唇,看向他时,却被他吓了一跳,他筋疲力竭地窝在沈黛末的怀中,发丝凌乱黏腻地沾在额头上,苍白地像一条快要冻死的小蛇,但一双漂亮细长的眼睛却一直幽怨地望着她,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不委屈嘛,被生孩子折磨得死去活来,还要被沈黛末故意用情敌刺激,疼得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沉浸在对一个莫须有男人的嫉恨的世界里。


    原本濒死的他,硬生生地给气活了。


    沈黛末连忙将孩子送回助产夫的手里,双手紧紧拥着他。


    细长的手指传过他濡湿的发丝,指腹贴揉着他的头皮,唇瓣覆在他柔软的耳廓,轻声软语地哄着,解释道:“我刚才是骗你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没有师苍静、更没有其他男人,我只有你……好雁子,好郎君,我只想留下你,你若是死了,我怎么舍得再纳其他男人呢?我只想故意刺激你,让你撑住……我对天发誓,此生唯爱你一人,除了你,我对其他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沈黛末温柔湿热的吐息顺着他的耳廓幽幽的渗透进冷山雁的心里,纤长指尖在他后脑一下又一下的抚摸安抚着。


    渐渐地,冷山雁抬起沉重无力地手臂,环住她的腰,单薄的脊背在她的怀里颤抖着,声音卑微又哽咽:“黛娘、别再这样说了……我真的好害怕。”


    沈黛末在无意间,刺痛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何尝不知道她为了故意刺激他的求生意志才这样说,可是,在冷山雁的心里,他们之间只有这偶然的一世,仿佛神明打盹,世界变得混乱,才造就了他们在三千世界间的一次偶遇。


    一旦神明睁开眼,他们都要回归原位。


    他继续做他刻薄、残忍的恶毒鳏夫,而她依然是她那个世界里被家人、朋友、倾慕者爱着的好学生,顺风顺水的过完幸福美满的一生。


    在她的生命里,他的存在可有可无,不过是过于顺遂的人生里,一剂滋味丰富的调剂品。


    可他的生命里,她就是他的全部。


    冷山雁终于明白,上天为何要让他遇见沈黛末,若是他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她的话,他可以生生世世都沉沦地重复在顾家那个吃人的魔窟里,他会恶狠狠地咒骂着上天的不公,神佛的残忍,但绝对不会让他们俯首帖耳,跪地皈依。


    可他遇见了沈黛末。在得到了幸福之后,再让他体会失去的滋味,才会让他彻底陷入癫狂,疯了一样的跪在神像之下,卑微如狗的乞求赐给他一个来世。


    这一刻,他是世界上最平凡普通的男人,因为恐惧不能与爱人长相厮守而发出绝望无措的哭声。


    “好好好,我不说了,是我的错,你养好身子,以后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好吗?”沈黛末轻轻拍打着冷山雁的后背,他身上汗涔涔的,轻轻地发着抖,沈黛末抱着他,仿佛抱着一条浸饱了温水的软缎。


    许久,他在沈黛末的安抚下,终于哭缓了劲,慢慢地从她的怀里抬起头来。


    沈黛末温柔地用指腹擦了擦他湿淋淋垂下的一截纤长睫毛。


    “公子,快瞧瞧小姐们吧,她们长得可真像娘子。”白茶在一旁岔开话题,挑着喜庆的话说。


    一旁的两个助产夫再次将她们抱了上来,拿给沈黛末和冷山雁看,两个孩子虽然是双胞胎,但因为是异卵双胞胎,所以模样并不相同,冷山雁靠在沈黛末的怀中,眸光虚弱地看着这两个孩子,被无形哀伤弥漫许久的心中终于有了一点淡淡的喜悦。


    “像黛娘才好啊……将来像黛娘一样。”他沙哑的嗓音淡声道。


    “是吗?”沈黛末笑着指了指另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说道:“我觉得她眉眼细长,更像雁郎你呢。这是姐姐还是妹妹?”


    “眉眼细长像郎君的是妹妹,眉眼柔和像娘子的是姐姐。”助产夫道。


    白茶接着说:“公子和娘子都生得好看,不管像谁,小姐们将来都会出落得格外有风姿的。”


    “是呀,而且两位小姐都哭声洪亮,身体也很健壮。”助产夫笑着说。


    冷山雁淡淡笑着,温声道。“妻主,给她们起个名字吧。”


    沈黛末沉吟片刻,柔声道:“姐姐就叫苍璧,妹妹叫璎玑,如何?”


    作为起名苦难户,沈黛末当初给冬儿起名字时就格外草率,因此这次翻遍了好多书,才勉强选了这两个名字。


    “沈苍璧……沈璎玑……”冷山雁喃喃低语,虚弱地唇边牵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好名字。”


    《周礼》中有言,苍璧乃礼天之玉器,璎,乃玑也寓意珍贵,可见沈黛末对这大女儿和小女儿都寄予厚望和异常的珍爱。


    看着沈黛末如此喜爱两个女儿,冷山雁心中自然高兴无比,他心中也隐隐升起一抹骄傲,他终于为沈家传宗接代,往后谁也不能再戳他的脊梁骨,说他白白霸占着正室的名头了。


    正想着,正在襁褓里安睡着的小璎玑突然哭了起来,她一哭,一旁的小苍璧也跟着哭了起来。


    “应该是小姐们饿了。”助产夫解释道,一招手,外间早早就等候着的两个乳父就走了进来,一人抱着一个下去喂奶,哭声渐渐安静下来。


    “这次郎君能平安生产,多亏了你们。白茶,带他们下去领赏。”沈黛末高兴地说道。


    “多谢娘子。”


    冷山雁这一胎,从半夜一直生到了天亮,几经难产、大出血,大夫和助产夫们都忙得不行,终于听到沈黛末说要给赏赐,欢欢喜喜地磕了头下去领赏。


    他们一走,沈黛末就温柔地将冷山雁安置在床上,柔声道:“今夜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


    “妻主、别走。”冷山雁紧张地抓着她的手,产后的不安让他格外渴求沈黛末的关心和疼爱。


    “我不走,我只是要处理一些事。”沈黛末坐在床边,手掌心温柔地落在他憔悴的脸上,声音浅浅如流水。


    “这次的谣言传得突然,分明是冲着你来的。对方很清楚你即将临盆的事,故意放出假消息,想害你受刺激难产,这次如果不是我突然回来,只怕真的要出事情,我得把暗处的人找出来,不然我日夜不安。”


    冷山雁虚弱地握着她的一根手指,道:“我也让白茶去查了,都说是最先从花园里传出来的,其实现在想想,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竟然就能将我搅得方寸大乱,是我太笨了,险些害了孩子。”


    “这怎么能怪你?你也是关心则乱,不必自责。”沈黛末心疼道。


    说话间,查芝已经到了门口。


    “进来。”沈黛末替冷山雁也好被子,起身走向外间,垂落的帘幔挡住了里面羸弱不堪的他,看可以清楚的听到沈黛末与查芝之间的对话。


    “娘子,小的已经将所有传谣的人都排查了一遍,并且已经找出了最先传谣的几个仆人,都是住在花圃附近的花仆,但她们也是听人所说,只是花园夜里没有等,黑漆漆的看不清说话的人是谁,只记得对方的喊声凄厉,满园子的人都能听到,这才这跟着议论起来,他们彼此都能作证。”查芝说道。


    沈黛末拧着眉:“那就去查,各房各院谁的房门没有落锁,谁偷偷跑了出去。”


    “娘子,小的也查过了,各个院子的锁都是完好的,清点人数时,也没见少了人。”查芝道。


    沈黛末怒极轻笑了一声:“怪了,都安生地待在院子里,那花园里难道是鬼喊的不成?”


    “娘子恕罪,都是小的无能。”查芝跪地磕头。


    沈黛末微微拂了拂手,颦蹙的眉心说不出的烦躁:“西平居和霞光楼那边如何?”


    查芝道:“小的都去查了,伺候端容皇子的下人说,他一直被软禁在屋里不可能出去,只是得知外头的喧闹之后,嘲笑郎君难产。至于孟侧君,他那边更是安安静静。”


    “安安静静?”沈黛末细眉微挑,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孟燕回的性格风风火火,即便因为之前她婉拒告白,以及不帮他下人出头的事情,心里怨恨她,她出了事要么直接的表露伤心,要么喜大普奔,觉得自己大仇得报,但都不应该是如此安静。


    “走,去霞光楼!”沈黛末起身:“白茶,照顾好郎君。”


    “是。”白茶躬身恭送沈黛末。


    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白,沈黛末刻意穿过花园,勘察了一遍花园的地形。


    冷山雁管家一向严苛,即便花园入了夜也要上锁,花墙高接近两米,如果不借助梯子很难翻阅,而内外宅之间的院墙更高。


    也就是说,外宅的女人几乎不可能先翻阅外墙,再穿过回环曲折的内院,翻进花园,叫唤两声之后,再飞快地离开,而内院的男人身手远不如女子,则更难翻过两米高墙了。


    她心思越发深重,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霞光楼前。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管事,跑上前用钥匙打开了院落锁,霞光楼的大门这才缓缓打开。


    “拜见娘子。”丹枫和采绿连忙跪迎,清秀的脸蛋上还残留着明显的伤疤。


    看到他们脸上的伤痕,沈黛末眸光不由得微暗,看向他们的眼神也略带深意。


    ‘莫非是他们因为冷山雁之前的责罚而怀恨在心,故意报复他?可是院落锁就没开过,他们怎么出得去?’


    沈黛末心中疑惑又怀疑,脸上却带着笑容,问道:“起来吧,我才回府,来看看侧君,他恢复得如何了?”


    丹枫一直低着头,但采绿却笑盈盈道。


    “回娘子,世子的腿恢复得越来越好了,如今已经可以勉强自己站立。他听闻昨夜的风言风语都被吓坏了,您快去瞧瞧他吧。”


    第205章 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


    沈黛末淡淡一笑,在院中环顾一圈之后,对着查芝使了个眼色,随即走了进去。


    在沈黛末进屋之后,查芝立刻上前道:“宅内出了奸细,为了排除纤细,还请两位哥哥配合。”


    采绿脸色大变,像受了奇耻大辱:“少给我套近乎,什么哥哥,我不知道比你小多少岁。再者,你们是把我们当细作了?男人的东西,也是你们这些人能碰的?!世子——”


    采绿当即就要朝屋内的孟燕回喊。


    但直接被查芝拦住。


    此刻,查芝的脸上也没了客气的笑容道:“娘子的命令你们有几个胆子敢违逆?整个内宅都被搜遍了,你们霞光楼不搜都不行,即便世子来了也没用。我们自然不便搜你们的东西,张管事,你们来!”


    说着刚才开锁门的管事,带着几个男子走进了下人们的房间,挨个搜了起来。


    采绿、丹枫等一众下人只能待在门外头,各个低着头,面色难堪。


    没一会儿,张管事走了出来,脸上的神情和缓道:“查大管家,都查过了,里头都是男子们日常的衣裳物件,没藏着其他人。”


    听到管事这样说,查芝刚才脸上严肃的表情,瞬间再次一变,呵呵乐乐地给丹枫和采绿两人道歉。


    没多久,沈黛末也被孟燕回骂了出来。


    他一瘸一拐地推搡着沈黛末,泪水在眼眶中充盈,倔强着抿着唇:“枉我担心了你一整夜,你竟然怀疑我……”


    “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怀疑——”沈黛末任由他推搡着解释。


    “怀疑我带来的下人不就是怀疑我吗?沈黛末,士可杀不可辱!”


    “沈黛末,你就算再喜欢冷山雁,你也、你也不能不把我当人看啊,自从我嫁给你,我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


    他肩膀颤抖,委屈地望着她,仿佛她是个辜负了他痴心的浪荡渣女:“自从他怀孕,来过我这里几次?过过一次夜没有?因为他和楚艳章之间斗法,害得我断了腿,我也没有迁怒于他;他在花园里挑衅我,我也忍了,他打我的贴身下人,我还是忍了。”


    “你竟然还这样怀疑我,轻蔑我,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会害孩子的毒夫吗?沈黛末你这样折磨我,不如直接杀了我!”


    孟燕回神情激动,紫眸几近破碎,像个疯夫一样大喊着。


    沈黛末没想到他反应这样大,不知所措地安慰道:“你别激动,我错了,我现在就走,你别气坏了身子,采绿、”


    “奴在。”采绿连忙上前。


    沈黛末揪着被他拉扯的衣裳退出了他的房间:“照顾好你家主子。”


    “是。”


    沈黛末走出房间,看见查芝在跟她摇头。


    凶手没查到,还弄了一身骚,或许她真的怀疑错了人吧。


    她微微挫败地扶着门口的一颗紫薇树,暗叹了一声。


    忽然,她看见地上有一颗绿黄色的东西。


    她曾她在网上见过,这是鹦鹉的粑粑。


    鹦鹉?


    “你们院子里养鹦鹉了?”沈黛末看着院子里的下人,问道。


    “回娘子,自从您走后,侧君就觉得憋闷,因此就让人从外头买了一只会学舌的鹦鹉回来。”


    “学舌?”沈黛末不动声色地问道:“它平时都说什么?”


    丹枫立刻上前说道:“不过是世子他平时跟鹦鹉逗逗乐,它不会说什么,也就会唱两声干巴巴的调子罢了。”


    沈黛末神色一紧,回想起下人们描绘的,夜里凄厉的尖叫声,鸟类声音本就尖锐。


    “还真是有意思,把它带出来我瞧瞧。”沈黛末也不走了,对着丹枫说道。


    丹枫脚步沉重地这么也动不了:“娘子,这个时间,鹦鹉怕是还没醒。”


    “没醒就把它摇醒,一个小畜生难道还要娘子等着它吗?”查芝立刻道。


    “……是。”丹枫亦步亦趋的进了下人屋。


    “他进的是谁的房间?”沈黛末问。


    下人回答道:“是丹枫哥哥的房间。”


    沈黛末额眼神越发幽深:“鹦鹉一直养在他屋里?”


    “是。”


    这是丹枫提着鸟笼子出来了,沈黛末夹了一颗瓜子仁喂它,逗着她说话,但是这鹦鹉却一句话都不说,不但都不吱呀两声,甚至连翅膀都不扑腾……


    丹枫在一旁赔笑道:“娘子,其实这鹦鹉平日也不常说话,所以世子玩了两天觉得腻味,也就不管了。”


    “是吗?”沈黛末似笑非笑,突然一把捏住了鹦鹉的脖子,指尖撩开了它脖间的羽毛,露出了它被切断了声带的脖子。


    “贱人!”查芝一把将丹枫踢到在地。


    孟燕回听到动静,也顾不得伤心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看。


    “说,为什么要调教鹦鹉,谋害郎君?”沈黛末沉着怒意,凝目注视着跪地的丹枫。


    丹枫哆嗦了一下,咬牙抬头,面带恨意说道:“娘子怎么不看看我的脸?就因为我在背后说了他两句,他竟然当着众多下人们的面羞辱我,我和采绿小半年都顶着一张难看的面容,暴露在众人前,任由他们对我指指点点,我恨极了他!”


    沈黛末气道:“所以你就想害他一尸三命?”


    “对!”丹枫眼中迸着泪,恶狠狠地说道。


    “丹枫……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孟燕回不可置信道。


    丹枫盯着他看了良久,唇瓣不停的颤抖着:“世子,您就是太软弱了,所以才会被这个毒夫欺负到头上,只可惜我棋差一着,还是让他活了下来,我、没用,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一颗泪从他眼角滴落,他直接抽出袖中早就藏好的匕首抹了脖子,鲜血溅在沈黛末的裙摆上,下人们惊声尖叫,孟燕回木讷跌坐在地。


    *


    “没想到,竟然是丹枫,切!他怎么还有脸怪您?要不是他和采绿嘴贱,您也不会责罚他们。他们在背后蛐蛐您,再尝到了自己也被别人蛐蛐的滋味后就受不了了,可笑!”白茶一边帮冷山雁捶腿,一边说道。


    冷山雁怀中抱着长女小苍璧,乌墨长发凌乱散落,苍白脸上稍微有了点淡淡的血色,但就像一滴血晕开在了牛奶里,更显得他的肌肤冷白似凉玉,虚弱中略带一丝绮丽。


    他眸光沉静而幽暗,压抑得有些可怕。


    这件事很蹊跷。


    丹枫脸上虽然落了伤,但经过大半年的疗养,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犯不着为了这个而要他和孩子的命。


    而且,内宅下人在外面采买鹦鹉,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负责采买的管事从未向他通报过,分明是故意绕过他的眼进的内宅。


    一个小小的奴仆,怎么可能有这种本事?一定有人指使,之前的责罚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指使他的人一定有很大的权利威胁他,否则他也不会自杀,是孟燕回。


    冷山雁狭长的眸光越来越暗:“死的好,吩咐下去,不许将他埋葬,直接拿个席子裹了丢——”


    冷山雁语气突然一顿,想到沈黛末。


    “算了、”他咬牙切齿:“就让孟燕回处置吧,再把霞光楼里,他带来的下人全部撤换,愿意出府的出府,愿意配人的配人,包括采绿。”


    “是。”


    这件事告一段落,因为沈黛末刻意压制消息,所以知晓的人并不多,外人只知道沈黛末的正室一口气为她诞下了两位千金嫡女,纷纷恭贺她,不但喜得贵女,更是一举将富饶的江水平原收入囊中。


    自此整个北方都被沈黛末平定,只要她不浪,守着北境三州和江北平原,至少可保几十年无忧。


    年纪轻轻,就直接占据了半壁江山,令人又敬又叹。


    连对她恨得牙痒痒的师英,都不得不暂时忍着旧恨,请旨安抚她,封她为镇北王。


    沈黛末的辖地内,人心归顺,其中也包括之前大败蒋丞天的那位文家的小将,之前还不愿归顺沈黛末的她,如今竟然主动请缨,想上前线。


    沈黛末拉着她的手,颇一副人生知己的模样,说道:“你不必上战场,只要帮我得到一个人,我即刻封你为将军。”


    “谁?”


    沈黛末微微一笑:“太皇太后。”


    第206章 父慈子孝


    冷山雁因为孕中损伤太大,月子期间一直病恹恹的,平日里恨不得粘在她身上,连睡觉都得与她十指紧扣,沈黛末稍有一点动静,他都能不安地从梦中惊醒,寻找她的身影。


    但现在他竟然破天荒的并不黏着沈黛末,甚至推脱身子累,休息不好,主动让沈黛末去霞光楼休息,不肯让她留宿。


    沈黛末自然不肯相信,询问原由,但冷山雁却低头支吾,顾左右而言他。


    好在沈黛末这些日子,因为拿下了江水平原,忙着将整个集团迁至璧城,并且因为应酬的缘故很少留宿,这大大让冷山雁松了口气。


    主屋之内,被厚沉沉的丝绒窗帘遮挡地密不透风。


    冷山雁半躺在床上,身后垫着墨绿色的鹅绒软枕,凌乱地发丝寥寥垂落,如轻柔丝滑的水草在墨绿的水波中荡漾招摇,产后苍白带着叫人怜惜的憔悴病态美。


    但是这般令人倾倒的美,却被垂下来的烟蓝色帘幔遮挡了个严严实实,连身形轮廓都看不清,只有一双修长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清清冷冷的肤色仿佛凌晨冷蓝的天空上,那轮散发着寒浸浸光芒的月亮。


    白茶将一块薄薄的方巾搭在他的手上,方便大夫诊脉,空气静默片刻。


    许久,白茶才开口问道:“大夫,这都快半个月了,为何我家主君……他的身体还要多久才能完全恢复?”


    帘幔内,冷山雁沉默地捏紧了被子,分明修长的指骨深深的埋进了柔软的棉絮中,好像锋利的鹰爪,要挠破这层禁锢。


    自从生下两个女儿之后,冷山雁体内的恶露就一直没有排干净,这都半个月了,依然还有,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敢让沈黛末留宿的原因。


    他实在害怕沈黛末看到这些脏污之后,会影响心情,甚至影响到她对他的感情。


    他在她面前做一个完整的男人,永远保持完美整洁的一面,而不是将最不堪的种种暴露给她。


    大夫收回把脉的手,起身谦卑道:“郎君,恕老身直言,您的身体在生头胎时受损严重,虽然经过这些年的调养,但终归比不得生产之前,加之您怀两位小姐时,前后受了两次剧烈惊吓,两次大出血,生产时又晕死了几次,对您的身体实在损伤太大。因此比起一般的孕夫,您自然要恢复地慢很多。”


    冷山雁霎时咬紧了牙关,没想到病根竟然是从生冬儿的时候就被埋下了。


    果然,他当初就不该心软,应该直接打掉才好!


    “那我的身体要多久才能恢复?我如今……”他的表情阴冷,男子的羞耻心让他无法在女大夫面前说出‘恶露’两个字。


    但专门看男科的大夫已经全部了然,她道:“这件事郎君急不得,您的身子羸弱,我先给您开几副药调养着,但切记,你要是还想保住自己的身体,要是还想继续生孩子,出了月子也不能掉以轻心,更不可同房。”


    冷山雁锋利的眉尖紧蹙,搭在床边的指尖因为隐怒而颤抖。


    白茶仅凭冷山雁指尖泄露出的情绪,就判断出他此刻的难受。


    他连忙替冷山雁问道:“那到底多久能恢复得差不多?大夫您多少也要给个日子,也好叫我们有个指望不是?”


    在白茶殷切的目光下,大夫却始终不能给出一个时间,只能象征性地安慰道:“顺其自然吧。”


    帘幔内的冷山雁垂下眼帘,沉默地收回手,但颤抖地睫毛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整个人仿佛都被无形的丝线紧紧的缠绕住了脖颈,越勒越紧,快要窒息。


    “公子您别生气,那大夫就是胆小怕担责任罢了,您只要放下心来静静养着,身子一定能好起来的。”白茶掀开帘幔安慰道。


    冷山雁低垂的眸子半阖,强忍着头晕目眩的窒息,沉声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妻主。”


    “……是。”白茶轻声应道,又忽然说道:“其实您大可以不用推开娘子的,娘子她多心疼您啊,产房血腥,一般男人生产时女人都不会进去的,嫌吓人。但娘子担心您的安危,不由分说就冲了进来,当时您流了那么多血,娘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您就算告诉她真相,她也不会——”


    “绝对不行!”冷山雁厉声打断了他,因为突然加重了语气,导致腹部尚未完全愈合的产道牵动起一阵剧痛,瞬间让他脸色煞白。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艰难的捂着小腹道:“正因为妻主待我好,我才不能告诉她。”


    白茶叹气:“可您也不能总将娘子往外推啊。您知道的,娘子从前还未发迹时,身边的莺莺燕燕就不少,如今娘子已经成了北方之主,连查芝的身份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不知道多少人想通过查芝的线巴结上娘子,金山银山,还有男人都给她送,可想而知,娘子在外头得多让人眼热。”


    “坐到娘子这个位置的女人,那个宅院里不是夫侍成群,娘子的宅子里总共就你们三个,娘子又生得那样好看,往后巴巴往娘子跟前凑的人更不少,您这样子,岂不是正合了外头那些小贱人的意?”


    “……由他们去吧。”冷山雁狭长轻垂的狐狸眼微微泛红,也不知是因为疼得,还是因为伤心,像寒霜薄雾一般湿冷的淡光,从他低垂的睫羽中隐约透出来。


    “如今我不中用了,身下都是恶露,断断续续怎么都排不干净,裂开的产道也迟迟无法愈合……怎么能继续伺候妻主?总不能因为我,就让黛娘她也一直这样过着无趣的日子,若是有人能代替我伺候她也是好的。”


    他捂着脸,脸上是一张惨白的笑容。


    白茶不可置信:“您说的是真的?”


    这可不像冷山雁的本性。


    “自然是真的。”


    冷山雁蜷缩的手指紧紧地捂着肚子,牙根紧咬着唇肉,口中溢出腥甜的血味,以为自己的语气十分宽和大度,实际却是咬牙切齿。


    “只要他们不生女儿,不威胁到姝儿和阿琉的地位,纳进来给妻主解解闷,泻泻火也无妨。”


    姝儿和阿琉是沈黛末给沈苍璧和沈璎玑取的小名,这里的人们给孩子起小名都喜欢用贱名,例如青奴,小虫儿等等,沈黛末也跟风取了个可可爱爱的小名。


    白茶抿了抿唇。


    ‘不威胁到姝儿和阿琉的地位,实际是不威胁到您的地位吧?’


    白茶没直接挑明,主要不想再刺激冷山雁的神经了,因为这次白茶明显能感觉到冷山雁是在说真的。


    因为产后身体的缘故,他已经自卑地快碎了。


    *


    午后,冷山雁才服完药,姝儿和阿琉的乳父就抱着她们过来请安。


    作为沈家千盼万盼才降生的孙女,又恰逢沈黛末统领北方,财力权力都远胜过冬儿出生的时候,金贵的不行,光照顾她们的乳父和下人就十来个。


    这些日子,她们每个人都被照料得极好,刚喂完奶正是最乖巧的时候,冷山雁对她们爱不释手,尤其是姝儿,他的大女儿沈苍璧。


    她的眉眼是最像沈黛末,温柔和沉静,也不似阿琉那般活泼,整个人安安静静,还在襁褓之中就有长女的风范。


    冷山雁将姝儿和阿琉一左一右抱在怀中,温柔地在她们脸上各亲了亲。


    这时,冬儿的乳父也带着小冬儿进来请安。


    冬儿如今已经三岁了,漂亮又灵动,但给冷山雁请安时却怯生生的。


    “给父亲请安,父亲这几日好些了吗?生了妹妹们,肚子还疼不疼?”冬儿按照乳父的教导,小声的问着。


    冷山雁淡淡点了点头:“好多了,你长大了,乖了很多。”


    冬儿默默垂下头,拉了拉乳父的袖子,想要离开。


    他一直知道父亲不像母亲那样喜欢他,但直到两个妹妹出生之后,他才意识到父亲究竟有多不喜欢自己,两个妹妹被他当个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而父亲几乎没怎么抱过他,亲过他。


    只有母亲会这样对他,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真正爱他。


    ……对了,还有二爹爹。


    二爹爹孟燕回时常会带他在花园里玩,给他折草兔子,讲小故事,还承诺以后他长大了会教他骑马,比起父亲,二爹爹才更像他的亲爹,他也更喜欢二爹爹。


    “奶爹,你说我是不是父亲从二爹爹那里抱养来的庶子?”出了主屋,冬儿问道。


    乳父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公子,可不能胡说啊,您可是正室嫡出长子,怎么能自贬身价?”


    冬儿嘟着嘴,委屈道:“可是爹爹只喜欢妹妹们,自从她们出生,爹爹就再也没理我了。”


    乳父笑道:“女儿和儿子自然是不同的,而且娘子不是喜欢您吗?娘子喜欢您就够了。”


    作为受母亲宠爱的儿子,将来嫁人也能嫁得更好,在娘家也能更有底气。


    “对,娘亲最喜欢我了,她跟爹爹就不一样,妹妹出生之后,娘子还专门来看我,哄我睡午觉,还给了我好多玩具。”小冬儿突然骄傲起来,肉乎乎的小脸让人想要咬一口。


    “娘亲今天会回来吗?”他问道。


    乳父:“或许吧。”


    小冬儿拉着乳父的手:“走,我们去大门口等娘亲回家。”


    乳父无奈跟随,本以为是小孩子一时兴起,谁知道小冬儿竟然格外有毅力,一直等到快下山。


    “娘亲!”沈黛末一回家,一个小团子就风一样奔向她的怀中。


    沈黛末一把将他抱住:“冬儿今天怎么在门口等娘亲?”


    小冬儿呵呵笑:“冬儿想娘亲了,想跟娘亲玩儿。”


    沈黛末亲了亲他的脸:“好,走我们回屋,跟爹爹一起玩,好不好?”


    冬儿想到冷山雁淡漠的脸,突然搂住沈黛末摇头:“不要,爹爹一直躺床上不起来,娘亲我们去二爹爹屋里吧?让二爹爹跟我们玩!”


    沈黛末眸光微怔,一时有些噎住。


    冬儿,你在大门口截住我,就是想让我去看你的庶父,而不是亲爹?!


    第207章 对冬儿好一点吧


    “冬儿,爹爹是因为生了妹妹坐月子才总躺在床上的,不是故意不跟你玩,他现在身体也不舒服,我们一起去陪陪爹爹好不好?”沈黛末柔声说道。


    冬儿嘟着小脸摇头,两个小揪揪上系得的金铃铛玲玲作响:“不要,我才从爹爹房里出来,爹爹都不陪我玩,只和妹妹们玩,我也不喜欢他了,我喜欢一爹爹。”


    在沈黛末面前小冬儿无拘无束地说着心里话,因为他知道,在母亲面前他无论说什么,母亲都不会责怪他,他是母亲最疼爱的宝贝。


    沈黛末温柔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道:“父亲怎么会不陪你玩,不喜欢你呢,他只是太难受了……算了,既然你想跟二爹爹玩,就去吧,让乳父陪着你。”


    “娘亲,你不跟我去吗?一爹爹也很想你。”冬儿奶声奶气得问。


    沈黛末沉默了一瞬,问道:“一爹爹很想我?是他让你跟我这样说的?”


    冬儿摇摇头:“不是,是我看出来的。一爹爹总是跟我说他最不喜欢你,但是却总提起你,还会跟你一样,用线穿纸片招蝴蝶给我玩。”


    沈黛末无声地笑了笑:“娘亲知道了,你先去一爹爹那里玩吧,娘亲今天有些累了,下次再陪你好不好?”


    说着沈黛末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做出一副很劳累的样子。


    小冬儿虽然被下人们娇惯得很任性,在沈黛末面前更是娇气,但其实很懂事,他肉肉的小脸蛋不舍得贴了贴沈黛末的脸,轻轻道:“好,娘亲我下次想去外面玩。”


    “好。”沈黛末温声笑道:“等搬家之后,娘亲带你去漂亮的璧城玩。”


    冬儿就这样被乳父抱着,朝霞光楼的方向走去。


    沈黛末招了招手,一个男人走近,是专门在内宅里服侍她的,容貌普通年纪也不轻,但胜在老成持重。


    “冬哥儿这些日子常去霞光楼吗?”


    侍从道:“已经很长时间了,自从孟侧君断腿之后,他和冬哥儿在花园中相遇,两人就经常一块玩儿。孟侧君小孩心性,能跟冬哥儿玩在一起去,这事儿主君他也是知道的。”


    “那孟侧君可有借机说些别的?”沈黛末问道。


    侍从微微摇头:“这奴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在鹦鹉风波之后,主君就将孟侧君院子里的所有下人都撤换掉,这些下人并未通报过孟侧君的不是。”


    “我知道了,下去吧。”沈黛末语气中微微有些叹息。


    回到主屋内,冷山雁正将小阿琉抱在怀中,用指腹轻轻地点在小阿琉粉粉嫩嫩的小下巴上,逗得小阿琉咯咯笑。


    而在他的身旁,襁褓中的姝儿已经睡着了,冷山雁在逗弄小阿琉的时候,还不忘轻轻地拍打着姝儿,让她的美梦更加香甜,几个乳父都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候着,等冷山雁什么时候带孩子带累了,再将她们抱下去。


    白茶给他端来一碗苦涩的浓汁汤药,冷山雁一口气喝完,没有都没有皱一下,这些年他喝药和喝汤一样日常,喝完药之后,就吃了一颗蜜煎橄榄,继续逗弄着小阿琉。


    这样的场面,是沈黛末从前很少见到的,准确地说,是很少见他这样对待冬儿。


    怪不得冬儿会说父亲不喜欢他,宁愿亲近孟燕回,也不亲近他。


    她慢慢走近,冷山雁又惊又喜地看向她,声音轻柔到了极点:“黛娘!”


    “嗯。”沈黛末坐在床边,伸手将他垂落的鬓发绾至耳后,温声道:“带孩子辛苦,你还在坐月子,不要太劳累。”


    冷山雁微微摇头,苍白憔悴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我不累,看着您和孩子,我心里就高兴,一点也不觉得辛苦,黛娘您瞧,阿琉多活泼呀,将来一定跟您一样,是骑马打仗的强手。”


    沈黛末淡淡一笑,将小阿琉抱在怀中,逗弄了两下,说道:“阿琉长得更像你,我很喜欢。”


    冷山雁眸光微颤,笑意在媚长的狐狸眼中浮动,美艳逼人。


    时光很快过去,转眼就已经傍晚,姝儿睡饱了醒来,不似其他婴儿般哭闹,而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四处瞧。


    冷山雁爱不释手,正要抱起她,突然小腹传来一阵热流。


    他眼神一变,惶恐地恍惚了一下,默默攥紧了被子,低着头不敢看沈黛末。


    “黛娘,今夜没有宴席吗?”他问道。


    “不去了,之前是因为有些宴席推不开,不得不去,但今夜……我想好好陪你。”沈黛末笑着说。


    冷山雁低垂的眸子晦暗如暗潮涌动的深海,牙齿将口中软肉咬得血烂:“黛娘,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我没关系的。”


    沈黛末依旧笑着:“陪我的郎君也是正事。”


    她的言语如春风拂动柳枝般轻柔又温和,可越是这样温柔,冷山雁便越是自惭形秽。


    若是在其他时候,冷山雁恨不得能一直黏在她的身上,霸占她全部的爱意,让她无暇在外面找其他男人。


    可是身下的污秽恶露还在流,只被一层被子遮挡着,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此刻的自己就像一群在阴暗角落里爬行的蟑螂曱甴,只要沈黛末一掀开被子,瞬间就如同将他的不堪和恶心,暴露在了灯光之下,让他的丑陋一览无余。


    “黛娘……我尚在月子中,身体不适,难以控制。”


    他紧咬着唇,一个字眼一个字眼的蹦着,口中血肉模糊。


    “那又如何?”沈黛末单薄的背靠着雕花的精致床栏,烟蓝色的床幔垂在她的侧脸,比月色更清艳动人。


    她像是没听懂冷山雁的话一样,从一旁的果盘里拿出一颗饱满红润的李子,抽出腰间的匕首,削着李子略涩的果皮。


    “黛娘,那是恶、恶露,脏污不堪,我怕吓着您,弄脏您。”


    冷山雁以为沈黛末没听明白他刚才隐晦的说辞,不得不直接将恶露点明出来,主动承认着自己的不堪,心亦如被刀子一下一下剜着,彻骨酸心。


    他以为沈黛末听到这些,会失望地离开,就算她对他有情,也不会想陪伴在这样一个如牲畜般的他的身旁。


    因此深深的埋着脑袋,软缎般丝滑的墨发垂落,遮挡出他颤抖的眉眼,不敢承受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我当是什么。”沈黛末轻笑了一下,语气里满不在意。


    甚至连手中削李子果皮的动作都没有停顿过,在冷山雁心中,生产之后如此卑贱不堪的恶露,在她口中仿佛只是刮风下雨一样轻松自然。


    “这李子挺甜的,吃一口。”沈黛末削完果皮,用刀尖剔了一块下来,捻着果肉送到他的唇边。


    李子红色的果肉和汁液沾满了她的指尖,像鲜血一样,染红了指尖。


    冷山雁恍惚着咬下,唇瓣微微颤抖,眸光震颤如破碎的海面。


    李子果肉充沛的汁水从他苍白的唇缝中溢了点点来,似最艳丽的口脂,染红了他苍白失色的唇,绯红浓艳,带着清冷的寒香。


    沈黛末俯身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舌尖抿掉了他唇上艳丽的汁液,两人的唇上都染上了异常的红晕,亲昵扭曲地像一场缠绵悱恻的血吻。


    冷山雁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仿佛被灼烧融化了一样,软在她的怀中,狭长的狐狸眼模糊着朦胧的泪水。


    沈黛末柔软的指腹落在他的眼尾,温柔似夏日清澈摩荡的海水,细细呢喃着:“雁郎,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


    冷山雁细媚的眼眸颤抖着放大,漆黑的眸子仿佛在一瞬间燃烧了起来,烧得他阵阵剧痛,摧枯拉朽蔓延到了全身,猛烈一发不可收拾,好像千刀万剐的凌迟,凶蛮地不可理喻。


    他恍惚地意识到,他的妻主,他的黛娘,比他想象中的要更爱他。


    明明他已经生了孩子,已经是一个卸了货的,再无大用的工具,她也依然爱着他。


    冷山雁倚在沈黛末的怀中,仰着头昏然的眼神依然神志不清,似沉溺在幸福产生出来的极端幻痛里。


    *


    当晚,沈黛末和冷山雁同床而眠,冷山雁尽力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且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团,不让自己突然流出来的恶露沾了她的衣裳。


    但沈黛末却一把将他搂进了自己的怀里,身下的床单都跟着堆出了小重山般的褶皱。


    她像来温柔,鲜有这样蛮横的时候。


    但被她这样暴力的拽进怀里,冷山雁心里却软乎乎的颤了一下,冷媚低垂的狐狸眼中露出被征服的柔情。


    “别怕。”她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的不安。


    “你是为我繁育子嗣才变成这样,还几次濒死,我怎么会嫌弃你,永远不会。”


    冷山雁紧咬着唇,发出哽咽的呜声,夜深人静的晚上,他们十指紧扣,密不可分。


    翌日,他们起身时,姝儿和阿琉的乳父已经抱着她们在门外等着了。


    冷山雁即便身体再不舒服,也会亲自照顾两个女儿,生怕乳父又哪里照顾得不周到的地方,和当初的冬儿简直天差地别。


    从前他们只有冬儿一个孩子,还看不出什么,如今有了女儿,沈黛末才发现雁子重女轻男得厉害。


    “雁郎。”她柔声道。


    “怎么了黛娘?”冷山雁抱着姝儿,抬起头来。


    经过昨日的事,他今日的神态明显要好了许多,原本死气沉沉,漂亮却腐烂的眸子里如今已经有了生动的光芒。


    “雁郎,我知道你喜欢姝儿和阿琉,但、冬儿也很想和你亲近,不要太厚此薄彼,孩子会伤心的,对冬儿好一点吧。”沈黛末委婉地劝道。


    第208章 不可理喻的雁子


    冷山雁眸光错愕,苍白的脸上瞬间浮起一层难堪的红,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黛娘,可是冬儿说了什么?我、我不是对冬儿不好,我只是、”冷山雁惭愧地低下头,不敢承认自己对冬儿真的冷漠。


    冬儿刚出生时,他确实嫌弃过冬儿是男孩子,不能继承沈黛末的家业,不能让席氏对他转变态度。但他依然能一边忍受着产后的折磨,一边日夜喂养照顾着这个孩子。


    是什么时候开始彻底改变对冬儿的态度呢?


    大约是沈黛末在外打仗回来之后吧。


    沈黛末太喜欢这个孩子了,那种喜爱,让他嫉妒。


    他活了两辈子才侥幸遇到的沈黛末,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渐渐走进沈黛末的心里,让她喜欢上自己,还要整日提心吊胆,害怕她知道他不堪的过去,维持着贤良主君的模样,整日与外头那些贱男人斗来斗去,才勉强维持住了如今的位置。


    可是冬儿,他什么都不用做,他只要一出生,沈黛末就无条件的爱他。


    他作天作地,娇纵任性,沈黛末也爱他疼他,抢走了很多原本属于自己和黛娘相处的时光,却还能继续索要黛娘更多的爱。


    凭什么?


    他自己都不敢这样理直气壮的索要。


    日子日复一日的过,冷山雁的心里也愈发阴暗,像一条面容扭曲的恶鬼,执拗地厌恶着他也曾爱过的孩子。


    他是欲壑难填的恶鬼,沈黛末施舍给他的爱,连他自己的都喂不饱,怎么能再分给别人?


    他嫉妒得面目可憎,恨不得像恶狗一样扑上去撕咬抢夺获得沈黛末怜爱的其他人,即便那个人是他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


    他就是一个极度狰狞、畸形、病态、支离破碎,靠着沈黛末爱意滋养,才勉强维持住人形的疯狗。


    他的灵魂太空洞,除了不可理喻的嫉妒,什么都容不下。


    这些年,他的心里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恶念,像毒素一样蔓延至五脏六腑,将他感染全身——若是沈黛末也跟他一样厌恶冬儿就好了,这样他才会满足,才会快乐,才会愿意大发慈悲,怜悯冬儿一点可怜可悲的父爱。


    “没有,冬儿什么都没说,他很喜欢你,很想和你亲近,只是这些日子,你甚少和他交流,那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啊,就算我一有空就会陪他,但是父亲的陪伴也必不可少,是不是?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实在辛苦,不是在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下次冬儿来的时候,你能给他一个笑脸,好不好?”


    沈黛末并没有告诉他冬儿让她去孟燕回那里的事情,委婉地在父子之间调和,嗓音轻轻柔柔。


    “嗯,这段日子我确实冷落了冬儿,我会花时间好好陪他的。”冷山雁嘴角牵起扭曲僵硬的笑容,心里却像疯了似的尖叫。


    冬儿哪里可怜了?


    他打过他吗?骂过他吗?让下人苛责过他吗?让他缺衣少食了吗?


    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他只是对他较为淡漠而已,但物质上该给他的东西一样不少,满城谁不知道沈家的小公子是被千娇万宠长大的?


    他嫉妒沈黛末爱他,可也只是一个人在角落里阴暗地发疯而已。


    他甚至知道冬儿喜欢孟燕回更甚于他这个亲爹,他也从未说过什么,冬儿想再认一个爹,那就认好了,由着他、都由着他。


    他只是不想时常见到这个孩子,不想时时刻刻的看着这个孩子抢走他本来就不多的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冷山雁的内心被挤压得极度扭曲,好像生出了一个无尽的漩涡,吞噬他本就浅薄怪异的感情。


    但他沈黛末向来是唯命是从的。


    他不会拒绝沈黛末的任何要求,包括折磨他自己。


    当日,他就让白茶把冬儿抱了过来,依沈黛末的要求,他开始陪冬儿玩,挤出算不上真心的笑脸。


    他每日都会抽出两个时辰来培养所谓的感情,他的床上、地毯上摆满了冬儿这个年纪最喜欢的玩具和吃食。


    只是冷山雁幼年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他自己都没有天真的童年,没有随心所以得玩过,又怎么能陪冬儿玩得开心呢?


    他不会讲故事、不会折有趣的草兔子,更不会哄孩子,连表情都是生硬的,半点不如孟燕回那般自然生动。


    冷山雁越是花时间陪冬儿,冬儿就越觉得自己的父亲奇奇怪怪,像带着面具的假人,明明是笑着的,却感觉不到半点温暖,他越发想念有趣的二爹爹孟燕回。


    冷山雁陪得无趣,冬儿玩着也无趣,父子俩都尴尬极了,恨两个时辰怎么不快点过去。


    冷山雁觉得不能如此下去,既然他不能陪冬儿玩,那不如教他读书认字,让他成为有名的才子,将来也能为沈黛末挣面子。


    正好他也三岁了,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


    但是冬儿一直被乳父和下人们顺着哄着,又是小孩子,哪里肯吃读书的苦,哭着闹着不肯读书,任由下人们怎么哄都不好使。


    “我不要!我不要学弟子规,呜呜呜呜,我不喜欢闷在屋子里,我不喜欢爹爹,我要娘亲,我要二爹爹,爹爹是坏人!”冬儿哇哇大哭。


    冷山雁并不气冬儿说孟燕回的好,但却因为他的哭声气得心烦意乱,同样都是哭,但姝儿和阿琉哭,他就不会这样心烦,还觉得哭声洪亮身体好。


    “不想学弟子规,那就去背《男则》!”冷山雁危险地眯着眼,眸光凶戾。


    冬儿圆滚滚的大眼里憋着泪水,钝了两秒钟,哭声更大。


    “爹爹欺负我,我要娘亲!我要娘亲!”他甚至还扑腾起来,胡乱挥舞的手脚提到了冷山雁的肚子,这一脚正好踢到了冷山雁尚未恢复的伤口上。


    “公子!”白茶吓得立马扑上去。


    冷山雁吃痛地紧捂着肚子,锥心的痛叫他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


    “公子您没事吧?”白茶担心道。


    “主君您息怒啊。”乳父在一旁求情道。


    冬儿看冷山雁苍白忍痛的脸色,也不敢胡闹了,怯怯在一旁小声地唤着:“爹爹?”


    冷山雁狭长森冷的狐狸眼寒光凛凛望着冬儿,牙根都疼得颤抖。


    “把冬哥儿带下去!”


    “是。”乳父立马抱着冬儿离开了这里。


    “公子,您还好吗?要不要请大夫啊?”白茶问道。


    冷山雁默默掀开衣裳,幸好没被他踹出血来。


    “不必了。”冷山雁无力地靠在床边。


    “冬哥儿还小,性格也娇气,得哄着顺着,您强行让他读书,他自然是不肯的,下次语气柔和一些,冬哥儿自然就听话了,您别太伤心。”白茶倒了一碗淡绿清透的冬瓜蜜饮,想让他顺顺气。


    但冷山雁只是接过冬瓜蜜饮抿了一口,没见有多生气,只是神色冷淡地没有一丝人情。


    “……我和他天生就没有父子亲缘。”他冷声道:“去外面买两个比他稍大几岁的小奴儿作伴吧。”


    “是。”白茶应道,又问:“那明日冬哥儿还来吗?”


    冷山雁狭眸微抬,冷光淡睨:“自然要来,黛娘让我和他多亲近,就算是天塌了,他也得过来待满两个时辰再走。”


    *


    冬儿被乳父抱走了之后,就哭哭啼啼地去找孟燕回了。


    孟燕回自从丹枫的事情之后,生怕沈黛末误会是他幕后指使,更怕冷山雁疑心他,所以想和冬儿保持距离,以免冷山雁再怀疑他接近冬儿居心叵测。


    但看着冬儿委屈哭着,他就心软。


    到底是沈黛末的孩子,天真可爱有些小脾气,眉目间还沾染着些许她的影子。


    他爱屋及乌,即便是冷山雁的孩子,也根本讨厌不起来,反而疑惑,为什么冷山雁不喜欢冬儿,对冬儿放养,对两个女儿却保护得紧,从不给他接触,生怕他会谋害她们。


    难道是因为冬儿像沈黛末,也很像孟燕回,却唯独不像冷山雁自己?


    孟燕回有时甚至觉得,会不会是因为冬儿跟他在一起玩久了,所以性格脾气也格外像他,所以才会跟冷山雁天差地别。


    “别哭,我带你玩去。”孟燕回擦干净他脸上的泪。


    明明自己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但却将沈黛末的孩子将自己的孩子疼爱,抱着他进了霞光楼。


    遍布霞光楼的眼线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冷山雁,冷山雁反应淡淡,只当不知晓此事。


    一个月后,冷山雁再次召见大夫。


    “大夫,我的身子可有好转?”冷山雁斜靠在床榻之上,指尖轻点着额头,疲惫中略带一丝倦懒的妖气。


    大夫还是愁容满面:“郎君这些日子按时服药,身体确实比从前好了许多,只是生产时伤及宫体,虽然平时看着与常人无异,但若是想再怀上孩子,须还得再静养个三年五载,不然恐再难受孕。”


    白茶面露难色,三年五载?哪个女人能受得了夫郎三年五载不能侍奉?这不是逼娘子去外面找男人吗?


    而且他才听说最近不知道哪位大人找了一个很有才华的男子在娘子跟前露脸,很得娘子青眼。


    真是内忧外患!


    “……多谢大夫了,白茶,送大夫出去吧。”冷山雁静默了片刻,忽然勾起了唇,眸光似笑非笑,诡异美艳。


    大夫走后,他掀开薄被下了床,打开窗户,寒凉的风沁了进来,往他的骨头缝里钻,他闭上眼仿佛躺在鬼气森森的河流里。


    当夜,冷山雁一反从前休养的状态,钻进了沈黛末的衣裳里。


    “雁郎,你?”沈黛末惊讶:“你好了?”


    “嗯。”冷山雁轻轻咬着她的手指,舌尖缠绵地含着,异常地美艳勾人。


    第209章 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沈黛末有些讶然,她看着冷山雁的手指灵活地解开她的衣襟,温热的唇瓣贴着她的嘴唇一路往下,轻轻含住玫瑰色的珠峰,翻涌起云层般乳白的浪。


    “怎么恢复得这么快?”沈黛末舌尖短促地啊了一声。


    她见过冷山雁生产时的景象,简直可以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


    她本以为至少得三五个月才能恢复,这怎么才一个多月怎么就能恢复如常了?


    冷山雁抬眸,垂落的浓墨发丝下,他的狐狸眼风情摇晃:“吃了最好的补品,自然恢复地快,不行的话,您摸摸我的腰。”


    他拉着沈黛末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腰身上,纤细劲瘦,从后面望去,细腰只有窄窄的一线,垂落的长发都能将他的腰身完全挡住。


    无人知晓他用了多少过激的手段,才能以这样的速度恢复身材。


    就像他宁愿牺牲身体,未来的孩子,也要伺候侍奉沈黛末,每一次陪伴都是一场消耗,但冷山雁很开心。


    他已经给沈黛末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虽然他自己仍然觉得不太够,但若真的素上三五年,他等不起,他的身体更承受不起如此漫长的折磨。


    尤其在他听说沈黛末在外面遇见了一个极有才华的才子之后,他更加坐立难安,仿佛被丢进了滚水里反复煎熬。


    反正他的身子已经废了,不如放开了争宠。


    而未来……沈黛末这样年轻,她若真觉得孩子少,有的是男人为她生,他只想让她多为自己停留。


    温存之后,空气里还残留着暧昧的气息,沈黛末觉得有些渴了,下床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你喝吗?”她问,准备给冷山雁也倒一杯。


    冷山雁微微摇头,冷白的指尖微微抬起她手中的茶盏,将里面残留的半盏茶喝了下去。


    喝完,他抬眸朝她无声一笑,淡色的薄唇沾上了茶叶,变得亮晶晶,像浸饱了月光。


    沈黛末微微莞尔,朝他伸出手,冷山雁很自然地靠进了她的怀中,枕着她的肩膀,一起看着月亮。


    “今天回来的时候,我去看了冬儿,冬儿正在和孟燕回玩。”沈黛末轻轻说道,并且观察着冷山雁的反应。


    他没有反应,好像真的不在乎冬儿与孟燕回的过分亲近。


    但沈黛末没有直接问他,而是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继续道:“这些日子我知道你跟冬儿经常在一起玩,你们亲近了许多,我很开心。”


    冷山雁的眸光中这才有了反应。


    他笑着,因为得到沈黛末的褒奖而笑,笑容中带着浓烈的爱意,在月光下静静地盛放。


    沈黛末凝着他:“雁郎,你还记得甘竹雨吗?”


    冷山雁的笑容略微淡了些,点了点头:“黛娘提起他做什么?”


    她柔声道:“那时我被甘竹雨欺骗,然后去赶考。你忽然写信给我,说甘竹雨怀了我的孩子,你才我当时在想什么?”


    冷山雁咬着唇:“想如何给他一个名分?”


    “算是吧。”沈黛末似笑非笑:“我当时很平静,没有惊喜和叹气,只是一直在脑子里告诉自己,孩子是无辜的,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善待他,可具体如何做,我就脑袋空空,并没有深想,空泛而浅薄,我想我真不是一个好母亲。”


    “可是在你告诉我,你怀了冬儿的时候……”


    沈黛末故意停顿了一下,在冷山雁殷切切的神情中。


    她轻声慢语:“那个时候我人傻了,就在我愣住的那一瞬间,我连以后给这个孩子存多少钱,买多少幢宅院,置办多少亩田地都想好了,我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无论他是男是女。”


    最后一句话,她刻意加重了些语气,让冷山雁呼吸凝滞,好像一瞬间被她看穿,卑劣地无所遁形。


    但沈黛末依然抱着他,娓娓道来:“其实我一直很后悔一件事,就是在你生冬儿时候,我没有陪在你的身边,那是你第一次生产,你的恐惧和害怕无人可依。”


    她继续说着,眸光温柔包容,有一种宗教性的神光,缓缓地降临。


    “雁郎,我们成婚六年,头三年你跟我一起过了最贫穷的日子,第三年被害流产,失了第一胎。第四年为生下长子,第六年诞下两个女儿,我们是少年夫妻,我知晓你的一切,包括你对冬儿的爱与恨,纠结和痛苦,然而我却依旧觉得,谁也比不上你……我是因为你才会爱这些孩子。”


    冷山雁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泪水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他的眼眶,泣不成声。


    翌日,乳父照例带着冬儿过来请安。


    冬儿已经对冷山雁十分抵触,像刺猬一样抗拒他的冷漠和强硬。


    但这一次,令冬儿有些意外,冷山雁并没有和从前一样,为了突显如何爱他这个儿子,故意将两个妹妹带下去,干涩又强制地要求他如何如何。


    这一次,他的怀里抱着姝儿和阿琉,让他一个人随便玩,虽然不常理他,但却也不会加以干涉,大家各做各的,互不打扰,倒也算和谐。


    冬儿玩腻了想要离开,冷山雁也不会阻止,任他自由来去,好像束缚在冬儿脖子上的绳索突然间松开了。


    冬儿和乳父都觉得意外,但却很舒服,比起冷山雁的强制性亲近,这一刻他们倒更像父子,只是关系平淡的父子。


    黛娘因为他而爱这个孩子,他也愿意试着因为黛娘而去爱这个孩子。


    只是他的精神太过贫瘠,残缺又病态,这样的他注定无法给冬儿一个完整的爱,更无法像孟燕回那样与他像朋友一样相处。


    但冷山雁很有耐心。


    得到爱意滋养的他,就像即将枯萎糜烂,却突然间喝饱了水的花,理智慢慢地回笼。


    时光会像虫子,一点一点,蠕蠕地啃噬掉他们之间难以名状的冷漠与隔膜。


    直到他们从塘州城搬迁到璧城的之后,冷山雁和冬儿之间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一些。


    只是这父子俩的脾气天生就不对付,冷山雁性格沉静,冬儿调皮好动,那怕关系缓和了,依然剑拔弩张。


    冷山雁最终还是拿起了书本,要给他启蒙,不想让他出身名门却大字不识一个,闹了笑话,给沈黛末丢脸。冬儿依旧不肯学习,闹得不可开交。


    但这时,他们之间终于有了一点凶辣的温情——但真的不多,并且始终比不上他对姝儿和阿琉的态度。


    冷山雁偶尔会在夜里一边抱着姝儿哄,一边嫌弃冬儿皮得不像个男孩儿,只想跟着孟燕回一起骑马,也不怕摔断腿,心野得不行,该给他请个启蒙老师好好教导。


    沈黛末捏着帘幔上的流苏逗着阿琉,随口笑道:“好啊,正好我认识一个男子,有些才华,明日让他进府你看看,合适以后就让他教冬儿。”


    冷山雁垂了垂眸,故作平静地放下怀中的姝儿:“妻主怎么会认识男子?还颇有才华。”


    沈黛末嘴角的笑容一僵,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在嘶嘶地响,原来是嫉妒的蛇在吐信子,冷白的手臂已经缠上了她的脖子,凉幽幽地像蛇尾,紧紧绞着她。


    “宴席上认识的,因为会作诗,所以才留意了一些,我对他没意思,只是心疼你每天为冬儿操劳,想替你减轻负累。你不喜欢,那就不见了。”沈黛末笑着亲了亲他酸溜溜的狐狸眼。


    “别,谁说我不喜欢,能得妻主青睐的男子,一定不是寻常男人,我也想见识一番。”冷山雁慵懒的眼梢上挑,带着淋漓尽致地媚态,仿佛和那不知名字长相的‘才子’隔空比较了起来。


    冷山雁一直清楚,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位大才子,还和沈黛末闹出了不小的绯闻。


    他只是佯装不知罢了,毕竟他如今不能生,若沈黛末真喜欢,纳回来多替沈家开枝散叶也好,只是他的命在生产时约莫也到头了。


    “好了好了别醋了,我真的对他没兴趣。”沈黛末被他这副拈酸吃醋的样子逗笑。


    冷山雁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日夜缠着她,弄得她现在见了外面的男人都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如果非要说她现在还对哪个男人抱有兴趣的话,那个人一定就是太后文郁君了。


    半年了,怎么还没消息啊。


    是她的筹码给的不够?还是孟灵徽和文家小将的策略有问题?怎么太后始终不给她回信呢?她的大军已经饥渴难耐很久了,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太后得回复,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


    洪州城,南山观,文郁君急得团团转。


    观内如繁星般的烛火映在他被白布遮挡住的半张脸上,紧抿的嘴唇泄露出他焦急的情绪。


    “小鲁,母亲怎么还不同意?为什么还不把诏书给我,让我按印?”


    小鲁柔声劝道:“太后……太皇太后您别着急,丞相她也有她的顾虑考量,这件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则万劫不复,丞相她也是担心您被利用。”


    文郁君无助地跪在神像前的蒲垫上,被蒙住的双眼仰望着一片漆黑。


    “我这一生被利用的还少吗?都说我傻,我天真,什么都不懂,可是我一个瞎子,懂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道观外,黑暗中模糊的树林被风吹刮得沙沙作响,像神明在叹息。


    “我真羡慕艳儿可以嫁给她,本以为这辈子是无缘了,没想到还能有相助她的时候,哪怕是利用也值了……只求她能如愿。”


    第210章 协议


    自从占领了江水平原,来到璧城之后,沈黛末留在家里的时间更少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冷山雁分离,冷山雁的大部分时间也都在等待。


    好在前方的好消息不断传来,缓解了冷山雁对她安全的担忧。


    这些年全国各地征战连连,混乱割据。各地的豪强们只想着尽快着掠夺,每占领一个城镇,轻则滥杀,重则屠城,在这些人眼里成为了家常便饭,就连士兵,也把打仗当成了敛财的工具,在攻城胜利之后,她们疯了一样地占有城内百姓的财产牲畜,好让自己‘回本’。


    但是无人指摘,因为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沈黛末从前曾统领过的北境三州,简直是一股清流。并且由于她恪守不许屠城的准则,因此即便她并不亲自出征,只要打着沈黛末的旗帜,也不乏有人主动开城投降,只求在她的统治之下,能获得一份安宁的生活。


    就这样,沈黛末的版图越扩越大,她的军队也离洪州城越来越近。


    师英即使手里握着楚慧娆这个王牌,身在固若金汤的皇城之内,却依然感觉自己被沈黛末逼到了悬崖边上。是天空倒扣倾覆而下的黑暗,无边的阴影笼罩着她,让她时常从梦中惊醒,体会到了曾经沈黛末的滋味。


    璧城,乃是北方头一号的富饶之地,城内豪族众多,生活亦比北境苦寒之地奢靡。


    在沈黛末攻城之时,各个躲在自己的黄金打造的巢穴里瑟瑟发抖,毫无贵族自持的矜贵仪态,生怕沈黛末屠城,她们的命交代在这里,没福气继续享受花都花不完的富贵繁华。


    攻下璧城之后,她们见沈黛末没有屠城的意思,瞬间抖落尽了身上的泥土,摇身一变,又是从前不可一世的世家贵女公子,只不过换了一个靠山。


    沈黛末就是她们的靠山,作为沈黛末的夫郎,如今的镇北王夫,哪怕沈黛末如今正在外出打仗,拜帖依然如雪花一样飞进了镇北王府里。


    又邀请冷山雁去赏花的,还有邀请冷山雁一起去礼佛的,更有旁敲侧击询问冷山雁生日,准备在他生日宴上送价值昂贵的礼物讨他欢心的。


    白茶收这些帖子都收犯了,跟冷山雁抱怨:“送这些帖子的不是名门公子,就是哪位贵夫,大家都是男人,怎得这么热情?”


    冷山雁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修剪得干净整洁的指甲在账本内的数字上轻轻地滑着,轻挑的眼梢艳丽中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轻嘲。


    “他们哪里是对我热情,妻主快凯旋了,不过是想通过讨好我,在妻主耳畔说说好话,替他们一家子谋前程。”


    白茶笑着:“谁让您是镇北王夫,而娘子又风头正盛呢,眼看着就要打到洪州城了,若此时能得到娘子的信任,往后还不鸡犬升天。只是您这么久了,一直没出过门,他们也是逼得没法子了,这才不停地送拜帖。”


    冷山雁端起手边的汝窑青白釉葵口盏,浅抿了一口:“妻主不在,我不便多出门。”


    他见过无数宅斗的手段,上辈子,顾锦华后院里的‘七仙子’其中之一,就是在一次夫侍们的集体外出中落了水,被一个过路的女子救下。


    落水救人难免有肌肤接触,顾锦华对那过路女子佯装感激,和回到家中之后,那个落水的小侍便失宠了。因为顾锦华觉得他不再干净。


    冷山雁虽然在内宅里独大,但一旦出了王府,谁知道会不会遇见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得不偿失,索性在沈黛末走后就闭门不出,反正他并不向往外面看似繁华却空虚浅薄的世界。


    在别人眼里,冷山雁是被困在深宅大院里的孤寂苍老的灵魂,但他却觉得,这是沈黛末替他躲避外界纷扰的盔甲。


    他只需要在府中等着,替她将姝儿和阿琉教养得懂事知礼就好。


    “公子,小姐们的花园已经造好了,您可要过去瞧瞧?”白茶问道。


    姝儿和阿琉如今也一岁多了,女儿不能像男孩子一样,憋闷在小小的屋子里,需要更广阔的天地玩闹蹦跳。


    “走吧。”他合上账本起身,衣袍垂落,浓密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坠,在略显暗沉的房间内,似一条鳞片漆黑幽亮的巨蟒尾巴。


    新花园的地址就在姝儿和阿琉院子的旁边,建好之后才将中间隔断的墙壁打通,成了她们专属的花园,只对她们开放,外人想要进来,必须要先进她们的院落,或者翻墙。


    可这处花园的围墙不但高,而且没有任何树木或者藤蔓植物为视线做遮挡,任何动静都一览无余,半点也不能藏污纳垢。


    花园的内部面积很大。


    不似传统的繁花密布,假山林立的花园,美则美矣,却处处透着危险,稍一不注意就容易磕着碰着,或落进水里,或被花丛里的毒虫毒蛇咬伤。


    里面只有大片大片起伏的草坪,草甸子被精心修剪过,踩在上面仿佛绿色的地毯,地毯上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仿佛一秒回到了北境的草原。


    在起伏的草坪上零散地种着几颗价值连城、形状优美的矮罗汉松,就算孩子将来长大调皮去攀爬掉下来,因为距离地面不高,下面都是柔软的草地,并不会摔伤。


    和缓起伏的草甸上,一条浅浅的只能没过人脚背的清澈溪流从中间川流而过,从院墙特意开的小洞中流到院外。


    溪流穿过的墙洞,还精心安装上了孔洞极细的铁丝网,只能过水和细微的泥土,蛇虫一类别想从里面钻进来,就连溪流畔的小石头,都是形状扁平圆润没有棱角的鹅卵石,并且各个如成年人的拳头一般大小,无法被孩子塞进口中。


    “这园子简直大得像旷野,一眼望不到头,都能用来跑马了!”白茶惊叹道。


    冷山雁漫不经心地笑着,宽大的沉色衣袍也遮挡不住他高挑挺拔的身姿。


    作为他精心为姝儿和阿琉打造的小乐园,可供她们随意玩闹跑跳,不必拘束自己,打滚也好,爬树、戏水也好,都没有危险。


    等将来她们长大些,在草地上按上靶子,便可用来练习骑射。


    *


    乳父抱着姝儿和阿琉走了出来,她俩如今已经能勉强走路了,小脚丫踩在柔软的草坪上,泥土在草根的作用下松松软软,即便摔倒了也不会伤到。


    第一次来到花园的两个小团子明显非常兴奋,在乳父的呵护在快乐的玩耍,发出只有彼此能听懂的婴言婴语,头顶两个扎着红头绳的小揪揪在空中一颤一颤,一会儿好奇地抓一把嫩草,一会儿摸摸不知名的小野花,粉嫩肉嘟嘟的小脸上沾上了嫩黄色的花粉,扑哧一声,打了个喷嚏。冷山雁轻笑着用帕子将她们的小脸擦干净,艳丽而冷峻的眉眼美得浓墨重彩。


    “把冬儿叫过来,让他也跟姝儿阿琉玩会儿,亲兄妹到底不能太生疏。”冷山雁道。


    “是。”


    没一会儿,冬儿来了,看着精心布置的花园,不满地嘟囔道:“我小时候就没有自己的小花园。”


    白茶连忙解释道:“小公子可不能这样想,您出生那会儿娘子还未发迹呢,没有这么大的宅院。但郎君他也是经常把您带在身边的,您小时候想作画,吵着要用娘子衣衫上常出现的蓝色,郎君就让下人从库房里挑昂贵的青金石现磨出来供您玩。”


    而且,冬儿出生那会儿,沈黛末可就冷山雁一个郎君,没有侧室,再加上是个不能继承家业的男孩儿,因此根本不需要提防有人谋害他。


    不像如今,内宅看似风评浪静,但说不准就有人心思活泛起来。


    冷山雁自毁身体,若姝儿和阿琉‘夭折’,那沈黛末就不得不再宠幸其他男人,繁育子嗣。


    因此,冷山雁就像一只刚刚生产完的大雁,保护着两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雁子。


    自从她俩从出生,孟燕回就没见过她们,满月宴也只在丰家席氏、以及沈黛末信赖的大将、她们的夫郎前短暂地露了脸,伺候她们的都是冷山雁这些年培养出来的亲信,外人都进不了小雁子们的院。


    冬儿并不知晓大人世界的弯弯绕绕,他听到白茶这样说,心里就好受多了,骄傲道:“娘亲走之前同意了我跟二爹爹学骑马,说会给我带一匹可爱的小矮马,我也要自己的马场。”


    “……嗯。”冷山雁眉心不着痕迹地拧了拧。


    他其实并不赞同冬儿学骑马,太过野性,但既然沈黛末都同意了,他还能再说什么?他不愿意忤逆沈黛末,只能点头答应。


    冬儿一笑,神气极了:“我要让二爹爹教我,他骑马好。”


    冷山雁点点头,再次应了一声。


    冬儿开心无比,突然又说道:“爹爹,你建这个院子,是为了防着二爹爹吗?”


    冷山雁的狐狸眼下意识眯紧,略微露出一点凶色,像夜色下的刀光:“是侧君让你这样说的?”


    “不是。”冬儿摇摇头,说道:“是二爹爹前两天带我玩,看到了你在建花园,生气地小声嘟囔,被我听见了。”


    冷山雁微微勾唇,似笑非笑地揉了揉冬儿的脑袋:“你二爹爹多思了,爹爹只是为了给妹妹们建花园,与他无关,去玩吧。”


    “哦。”冬儿点了点头,开心地跑向姝儿和阿琉的方向。


    冷山雁确实是防着孟燕回的,因为他一直觉得丹枫死的蹊跷,只可惜线索断了,无法追查。


    但也因此,他一直对孟燕回保持警惕,或许在外人看来,他草木皆兵,但他必须如此,决不能用姝儿和阿琉的命,去赌一个未知。


    孟燕回恨他就恨吧,这些年恨他的男人还少吗?


    “主君、主君、”


    外面有人跑来,冷山雁转身冷漠地盯着来人:“何事?”


    下人道:“主君,门外有人自称是您的父母,从南边来的,要与您团聚。”


    冷山雁眸光瞬间一沉,如暗藏汹涌的怒海,但面上一如既往的沉静。


    他不动声色地嗤笑了一声,轻抚着指间的玉蛇戒,上面猩红的竖瞳目光凶狠:“定然又是居心叵测的狗东西冒充的,让查芝将此人赶出璧城。”


    白茶心领神会:“是。”


    不多时,白茶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冷山雁站在无人的角落里等着他。


    白茶覆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公子,已经安排人将她们赶走了,我不敢露面,但偷偷地看了一眼,确实是家主、辛氏,还有三公子和四公子。”


    白茶刻意压着嗓音,虽然清楚冷山雁是故意不认他们的,但却害怕事情暴露,劝道。


    “公子,我知道您和辛氏他们不睦,但如今您是镇北王夫,若传扬出去,怕是有损您和娘子的名声。”


    “所以才要将她们赶出璧城。”


    冷山雁神情平静,墙角阴沉沉的暗影笼罩在他的脸上,遮住了他冷厉又不近人情的眸光。


    他可不仅仅是出于私愤才不认冷母辛氏,更重要的是疑心。


    如今战事紧急,尤其是沈黛末和师英管辖的地域,人口出入控制极严,冷母早已被罢官失权,她哪里来的本事,在这种情况之下,拖家带口穿越战区,来寻他认亲?


    若是别有用心,那就是冲着沈黛末去的。


    冷山雁不敢冒这个险,索性不认,将他们打成冒认亲属的骗子,既防患于未然,将来就算冷家咬他,他也有理由将自己摘干净。


    毕竟,他不是不孝,只是被骗子骗怕了而已。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即便冷山雁自己不想认,但却有人为了巴结沈黛末,将冷家一家子送到了沈黛末面前。


    而且还是在沈黛末风光回城,冷山雁站在门口迎接她凯旋之时,众目睽睽之下,冷絮、辛氏他们就这样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尤其是辛氏,拉着冷山雁的手痛哭流涕,亲若父子。


    这种情形,冷山雁即便不想认也得认了。


    他不情不愿地在众人面前落了几滴泪,演了一出久别重逢的戏码后,将她们一家带进了府中,貌合神离吃了顿饭,就立刻让查芝将她们安置在外院。


    *


    “黛娘,我真没想到她们会在这个时候冲过来,我本是不想认他们的。”晚上,冷山雁一边为沈黛末更衣,一边解释道。


    沈黛末笑容温和:“我明白。安排他们认亲的人是我的一个属下,她不知内情,想通过这件事间接讨我欢心,现在估计还在沾沾自喜,以为我明日就会晋升她,自作聪明。你一个内宅男子,手哪能伸到外面去?不怪你。”


    冷山雁一层一层地脱下沈黛末的衣裳,淡眉微微皱着。


    “现在外面风头这么紧,我又早在寒山县时就写信与他们决裂,他们竟然还敢来,我真担心他们是细作,对您不利……可惜这件事闹得太大,满城都知道我父母来认亲,瞒都瞒不住……等风头过去,我即刻将他们都打发到乡下。”


    “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的,先别生气了。”沈黛末微微张开双手,感受着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被褪去,淡淡一笑。


    冷山雁紧咬着牙根,他怎么能不生气?


    “他们就是看您发达了,来摘果子的。仗着您婆婆家翁的名头享福,还能趁机让两个儿子高嫁,给冷若雪的前程铺路。”


    冷山雁紧捏着拳头,眼底的憎恶藏都藏不住。


    沈黛末轻轻抱着冷山雁,抚平他的怒意,淡声道:“雁郎,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太皇太后给我回信了,他愿意助我,但有个条件——善待皇室。”


    这几乎就是在明指‘疯’了的楚艳章,毕竟沈黛末若是想以最小的代价获得老臣们的支持,这些面子工程是必不可少的。


    冷山雁瞬间明白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冷静道:“那明日便解了端容皇子的禁足吧。”


    沈黛末没想到冷山雁会回答地这样干脆,她本以为冷山雁会伤心好一阵,想到那个可怜的未成形的孩子,以及差点保不住的姝儿和阿琉,会痛苦纠结,会用失望的眼神看向她,仿佛在说,她为什么这么没用?


    “……雁郎,对不起。”沈黛末不敢看他的眼睛。


    冷山雁微微怔了一下,显然不明白沈黛末为何突然如此难过,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由。


    情势所迫,有什么对不起的?这明明是最优选择。


    如果不这样做,沈黛末肯定会面临更艰难的情况,战争要再打很多年,沈黛末要继续无数次生死冲锋。


    他甚至庆幸楚艳章还有利用价值,能将沈黛末早早地从泥潭里解脱出来。


    至于对楚艳章的恨,他当然恨,并且过了这么久,恨意依旧没有消减过。


    但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于沈黛末相提并论,什么道德、亲情、理智他早就摒弃了,只要能帮到她,冷山雁什么都豁得出去,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就这么简单。


    不过在这之余,冷山雁一想到沈黛末在这种理所当然的情况之下,会对他心生愧疚,他便获得了一种阴暗的快乐。


    在利益面前,黛娘甚至想过选择他,她很在乎他。


    这让冷山雁怎么能不开心?他开心得快要疯了,整个身体仿佛装进了一颗燃烧的太阳,不断地膨胀再膨胀,在他的身体里爆炸,把他化成滚烫的水汽。


    “黛娘,我是你的夫郎,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怨你,永远。”他激动而颤抖地抱着沈黛末,浓黑得诡异的眼中浮起血一样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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