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一如初见
孟燕回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御撵在暴雨中缓缓前行,终于到了他所居住的蓬莱殿前。
蓬莱殿是仅次于皇后清宁宫的殿宇,占地广阔,亭台廊阁一应俱全,极尽华贵。
孟燕回下了轿撵,一步步走回宫室,因为从前断过又愈合的腿伤在阴雨天十分疼痛,因此上台阶时,他走得格外勉强。
廊下的灯笼在风雨中不停摇晃,大雨将枝叶冲刷地墨浓肥绿,剔透清冽的雨滴从叶尖滴落下来,落在廊下朱红白玉的立柱上。
他在廊下站了许久,似乎很是流连在黑暗雨夜里隐隐绰绰的宫殿。
他饮下的绛云花不多,因此足以撑到今夜尚食局的人送来姜汤再发作。
但未免夜长梦多,他还是忍不住催促道:“尚食局的人怎么还不来?”
“奴才这就派人去催。”服侍他的宫人上前道。
“快!”孟燕回冷着脸说道。
这是他第一次陷害他人,虽说是冷山雁欺人太甚,可他还是十分忐忑,扶着涂着朱漆的立柱的手上面划出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是。”
负责去催促的宫人戴上斗笠就消失在了雨夜中。
好半晌,宫人才带着尚食局的下人赶来,将食盒里姜汤奉上。
才煮好的姜汤还冒着白烟,但孟燕回已经顾不得了,不顾姜汤的滚烫和刺鼻的辛辣,当着众多宫侍的面,一口喝下,但碗底还是有一小半残留。
宫人有些心疼道:“皇贵君怎么喝得这么急?仔细灼伤了嗓子。”
“这是皇后的关怀赏赐,不敢怠慢。行了,你们都退下吧。”孟燕回端着剩下的姜汤进了殿内,就放在床边。
而他则躺在床上阖上双眸,静静地等待着痛苦的毒发之时。
*
“皇贵君、皇贵君、”孟燕回在贴身宫侍的轻唤下睁开眼。
外面天光大亮,经过一夜的暴雨,外面碧空如洗。
“我、”孟燕回微微张口,但骤然发觉他的身体竟然半点疼痛都没有,整个人生龙活虎。
他不可置信地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确实没有丝毫一样。
他不是应该毒发,心痛如绞吗?怎么会这样?难不成是他昏迷过去了?
孟燕回这般想着,立刻拉住宫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宫侍笑着道:“现在已经是卯时啦,您该起了。”
“我、我没生病?”孟燕回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紧接着就看见了床头残留姜汤的碗:“怎么会这样?”
“皇贵君,您在说什么呢?您喝了驱寒的姜汤,才不会生病呢。”宫侍道。
孟燕回抿了抿唇,满腹狐疑却不知道该和谁倾诉。
而且,自从他服下绛云花毒之后,为了消灭证据,就趁着雨夜天黑丢进了水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瓶子,纵然被人捞出来发现,里面的毒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如今他想再给自己下一次毒,也没有机会了。
深宫之内,他尚未培养起自己的心腹,无法向宫外给孟灵徽传递消息,只能一个人干着急。
可不等他着急两日,含凉殿内突然传出皇后生病的消息,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之后,他的病非但不见好,还越来越严重了。
孟燕回怎么也想不通,怎么服下毒药的是他,可生病的人却是冷山雁?
“皇后他怎么样了?可有好些?”孟燕回惴惴不安地向宫侍问道。
宫侍摇头叹气道:“太医署内,大方脉、男科、针灸科、伤寒科、杂医科的太医们都去了,都没有头绪,听说殿内每日都能传出皇后痛苦的呻吟声……像是快要不行了。”
孟燕回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几乎快要疯了!
宫侍紧接着道:“皇贵君,皇后已经病了好些日子,论理您也应该过去探望一下才是,毕竟陛下的后宫里只有你们二人,若您不去探病,只怕别人说您躲在宫里幸灾乐祸呢。”
“嗯?”孟燕回茫然地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
孟灵徽心事重重地来到含凉殿前,顺嘴问了一句:“陛下不在里面吗?”
宫人道:“回皇贵君的话,今日前朝正在举行科举殿试,陛下亲临含元殿主持,无暇来后宫。”
孟灵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是新朝第一次科举考试,沈黛末肯定重视无比,注意力被分散,不会太关注冷山雁的病情。
同时殿内隐约传出冷山雁疼痛的哀声。
孟燕回眼皮一跳,心里亦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并没有给冷山雁下毒,后宫内的其他宫人也没有谋害冷山雁的理由,恐怕真的是他突发恶疾,若是他真就这样走了也好,省得他亲自动手了。
殿内弥漫着难闻的药味,就连剔透的玻璃珠帘也渗透成一颗颗散发着苦涩味的药珠子,孟燕回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冷山雁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寝衣十分单薄,长发松散垂落,时不时捂着嘴咳嗽一声,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冷山雁紧捏着帕子,微微上挑的眸子满是不悦。
孟燕回难得规矩行礼:“侍身听说皇后病了,特来探望。”
“探望……哼、”冷山雁微微捂着心口,唇色苍白无色,病态地讥讽道:“我都病了好些日子也没见你来探望,如今我病入膏肓了你才来,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侍身并无此意,是真心来探望您的,还请皇后不要妄加揣测。”孟燕回虽然跪着,却不卑不亢。
但这在冷山雁和殿内一众宫侍的眼里却有些挑衅的意味了。
“你——”冷山雁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脸色惨白。
“皇后您这是怎么了?”白茶担忧道。
“本宫的心口好痛,快去穿太医。”冷山雁难受道。
白茶立即会意,将太医署的太医们都请了过来,但不同的事,这一次太医中加了咒禁科的的禁咒师。
咒禁科主治被邪祟附体的病患,因此当孟燕回看到禁咒师的时候,脸色一变,瞬间意识到冷山雁要做什么,可为时已晚。
咒术师直言道:“皇后乃是受奸人巫蛊,才会心痛难忍,定然是后宫里有人以巫蛊之术诅咒皇后。”
“胡说八道。”孟燕回驳斥道。
他不说话倒还好,这话一说,冷山雁便立刻有借口查他的寝宫,然后顺利地查出了埋在树下的,在心口上扎着针的人偶。
同时还有孟燕回的贴身宫人承认,他对冷山雁恨之入骨,想当继后,所以才行巫蛊想要害死冷山雁。
冷山雁勃然大怒:“大胆孟燕回,竟然敢在宫中大行巫蛊,谋害本宫,来人立刻将孟燕回拿下!”
孟燕回震惊不已,但人证物证俱在,他辩无可辩。
“冷山雁你竟然敢陷害我!”宫人立马上前,钳制住疯狂嘶喊,恨不得撕了冷山雁的孟燕回。
“冷山雁你不得好死,你这个毒夫!”孟燕回双手死死地扒着床沿,眼眶充血,怨恨不甘地瞪着他,仿佛一头弓起脊背,发出嗬嗬警告的野兽。
啪————
冷山雁毫不留情,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低垂的眸子轻蔑地看着他,将他的不甘、愤怒视为可怜的狗叫。
“蠢货。”他嫌弃地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沉声道:“拉出去!”
*
孟燕回以巫蛊之术,霍乱后宫一事证据确凿,沈黛末直接将其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孟灵徽得知消息之后不可置信,跑到延英殿不断磕头陈情。
“陛下,臣弟冤枉,他侍奉陛下多年,温良贤孝,对皇后更是恭敬有加,绝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求陛下明查。”
孟灵徽跪在大殿之外,磕得满头是血,浓鬓间的几缕灰白的发丝垂落,与她年轻病美的容貌极不相称,却有一种颓然花凋般的美感。
她就这样一直磕头哀求着,直到体力透支昏迷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她已不知身在何处,但身边坐着一身粗布素衣,清瘦了许多的孟燕回。
“姐姐,你醒了?”孟燕回笑容苦涩。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孟灵徽顾不得身体,抓着他的手问道。
孟燕回垂了垂眸,坦言:“我不忍心对冬儿下手,就像自己服毒嫁祸冷山雁,但不知何为,毒药没有发作,然后冷山雁就装生病,设计我行巫蛊之术。”
“……完了,一切都完了。”孟灵徽绝望地闭上双眼。
“但是姐姐,沈黛末她并没有牵连你的意思啊,至少我保住你了,保住了咱们孟家。我进了冷宫,失去了继后的资格,冷山雁他就不会再为难你了……姐姐,我也不算太没用,对不对?”
孟燕回忍着泪,强颜欢笑道。
孟灵徽深深望着他,眼中只有滚滚滔天的恨意,她使出全身力气,朝着他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大喊。
“废物!你这个废物!”
孟燕回偏过脸去,红肿火辣的刺痛传来,可也抵挡不住眼底的茫然无措。
“我费劲心机,豁出性命为你筹谋,你竟然为了一个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心软,坏了我的计划,我们孟家怎么会有你这样不中用的蠢货!”
“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当皇后,我付出了多少,我连我的性命都不顾了!我要你当皇后啊!你为什么这么没用,你为什么做不成皇后!”
孟灵徽紧握着他的肩膀,发出声嘶力竭地哭喊。
“皇后?”孟燕回无声地落下泪下:“对不起姐姐,我是没用,我不擅长这些。我斗不过冷山雁,更救不了你,我真恨我不是个女人,若我是个女人,至少能在前朝帮你,而不是只能在后宫里,用这些腌臜见不得人的手段。”
“你是女人?”孟灵徽柔情似水的眼眸里溢满了怨毒的恨意:“父亲倒也想将你装成女儿,可是你的眼睛随了你那下贱的生父,上不得台面,性格更是毫无城府,若你是女子,若孟家交给你,我们在年幼时,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孟燕回,无论做男人还是女人,你都蠢得无可救药。”
她毫不掩饰地唇角恶言讥笑:“科举已经落幕,她马上就可以扶持自己的门生,不用再受制我们这些旧臣,那些空缺很快就有源源不断的新科学子们顶上……而因为你巫蛊一事,就给了其他人弹劾我的契机,我已经快熬不住了,都是因为你,你做不成皇后。”
孟燕回被孟灵徽毫不留情的话戳地心窝子只流血,但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拉着她的手跪地说道:“我是没用,但我可以去求沈黛末,姐姐,她对你有感情,她一定会留您一命啊。”
“那有什么用!我要你做皇后!皇后!”孟灵徽一把甩开他的手,嘶哑的喉咙里渗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整个人无比癫狂。
“皇后?”孟燕回终于有些反应过来,孟灵徽从始至终一直在强调这个称谓,几乎疯魔,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为什么?”他问。
孟灵徽轻笑了声,像是突然冷静了下来,重新躺回床上。
只是她已经对孟燕回心灰意冷,不想再见他,干脆地背过身去:“你走吧,既然你不听我的话,那就回你的冷宫去,吃一辈子的冷饭馊菜!”
“姐姐?”孟燕回不明白,想去拉他。
“滚!”她恶狠狠地说,几乎带着诅咒的意味,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发泄自己的怒气。
孟燕回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前对自己极尽纵容爱护的姐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他们成了仇人。
他从白天一直跪坐到黑夜,但孟灵徽一直没有松动的意思,只能悲痛地离开。
*
深夜里,沈黛末批完折子,终于得空来见孟灵徽。
她推开门。
孟灵徽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她似乎早就料到沈黛末会来,坐在床上背对着她。
“陛下,久等了,是来判我死罪的吗?”
她柔声淡淡,穿着一袭单薄中衣,乌黑的浓发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灰白发丝,好像落在煤堆上的细雪,垂落的长发衬得她的肩腰又细又薄,像一枝冻着薄冰的花。
沈黛末倚在门边:“你的死罪,从散布是雁郎杀死楚艳章时就已经定下了。”
孟灵徽单薄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柔声笑道:“原来陛下早就知道。”
“最先传出流言的是鹤绥府,周金戈论述雁郎的四大罪状,其中有我在寒山县的往事,正是楚艳章当初害得孟燕回坠马时说的,一定是孟燕回转述给你的吧,所以你才会清楚这些陈年往事,利用周金戈和舆论,陷害雁郎。”
“那为何陛下当时不杀我?”孟灵徽手指蜷缩了一下。
沈黛末敛眸笑了一下:“物尽其用罢了,不然怎么把那些旧臣们一并处置掉呢,我还得谢谢你。”
孟灵徽水眸讶然,随即也跟着笑了一下:“陛下利用起我来,真是毫不手软呢。”
“还不是你太匪夷所思。”沈黛末终于倒出了心中疑惑。
“我给过你机会。用后位讽刺过你,还让你主持雁郎的封后大典敲打你,可没想到你竟然丝毫不该,到底是为什么?”
“陛下想知道?”孟灵徽浅浅地叹息了一声,道。
“嗯。”
“那请您走近些。”她柔声似蛊。
沈黛末走近,孟灵徽转过身来,青丝如水中荡漾的波纹,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散开,倾身而上,欲攀上沈黛末的肩膀。
但沈黛末微微后退半步,她的唇贴着沈黛末的脸颊而过。
“失败了啊,陛下还是没有对我卸下防备……”
孟灵徽眸光碎颤,好像扑火焚身的飞蛾,苦笑了一声,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大方的袒露自己平坦的胸膛,笑得解脱:“如您所见,我是男人。”
她轻垂着头,等待着沈黛末的震惊、审视、怒火。
但下一秒,沈黛末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早就知道啊,初见时,我不就说了吗?”
第222章 鸡弟的大孟
“你、你知道?”孟灵徽诧异地抬起头,细碎的眸光仿佛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灰白的发丝垂在他的脸侧,像点缀上湖面上轻薄的柳絮。
沈黛末环抱着手臂,微微垂眸看着他怔然失色的模样。
不再伪装女人的他,恢复了本来的面容,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微微颦蹙的淡眉,眼尾微垂着,仿佛被暴雨浇打淋湿的紫藤花,浅绿的藤叶病态地低垂,快要凋零的紫花摇摇欲坠,柔弱凄楚,让人恨不得将它攥在手心里狠狠揉烂搅碎,汁水从指甲缝里溢出来,带着颓然的苦香。
“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跟孟燕回说起过你是男人,不过当时你矢口否认,我还真以为我看走眼了,但后来你不经意间的举动,以及常年穿着遮住喉结的立领衣裳,还是会让我疑惑。”
“直到中秋夜宴那天,楚绪要扒了你的衣裳,让你受刑。你从未如此大惊失色过,哪怕出了宫,还是一副受了惊的模样……还握着我的帕子哭了起来,若这样我还不确定你是男儿身,那就真、”
真是白在某音上刷了那么多女装大佬的视频了。
而且,孟灵徽每每出现在她身边时,她总能闻到一股很好闻、又叫不出名字的上等熏香,很好的将他身上长年累月的药味掩盖。
女尊世界的贵族淑女们虽然也爱熏香、簪花等风雅之事。
但沈黛末和孟灵徽在鹤绥府重逢之时,可还在打仗,军营中的女子大多穿着随便,很少再有熏香的。
唯独孟灵徽,不但周身香气醉人,而且发间的簪子一天一个不重样,虽然都是紫藤花的样式,但有紫玉、石榴石、琉璃、绒花、玻璃等不同质地,一看就是每天早起梳妆时,精心挑选过的。
虽说她出身贵族,品味讲究,但比男子还要讲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既然如此,那陛下为何不揭穿我的男儿身?一旦百官知道我是男子,我就身败名裂,再也没有了做官的资格,甚至您还可以用我隐瞒男子之身,承王位,入军营,进朝堂,来问责于我,让我一败涂地。”孟灵徽虚弱的声音颤抖着,像一只瑟瑟发抖的白毛小狗。
“何必拿你最恐惧的事来激我呢?”沈黛末垂眸凝视着他:“不会揭穿你的。”
她有无数种惩罚孟灵徽的方法,唯独这一种,她连考虑都没考虑过。因为实在是胜之不武,而且太过残忍。
“你是开国一等承恩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旦揭穿你是男子的身份,不亚于扒光你的衣裳。那些曾经视你为挚友、同学、老师、下属,她们都不会再用从前平等的眼光看你,甚至会露出秃鹫看猎物一样的眼神,视奸你,凌迟你,活剐你。”
“或许会有人替你发声,赞扬你为孟家的付出,但她们也只会夸你是‘男人中的尧舜’‘堪比女子’。做女子时,你是无数人敬仰的一等承恩侯,许多学子们奋斗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目标,一旦恢复男子的身份,你也只是‘堪比女子’而已……前提还得把你权势让渡出来。”
孟灵徽单薄的肩膀颤抖着,沈黛末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所恐惧的。
他爬得越高,越生活在女人堆里,和她们互称姐妹,互道交心知己,他对真相暴露的那一天就越恐惧,精神上的酷刑无一日不在折磨他本就不堪一击的身体。
他夜不能寐,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尤其是他在军营里伪装的那些日子,他亲眼见过那些女人是如何对待军伎的,他吓得肝胆俱裂,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生怕有人进来,看见他凸起的喉结,发现他的身份。
他瑟缩在被子里,将自己包裹成一个脆弱的茧,但胆怯依然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帐篷外每一个走过的士兵投映在篷布上,都如同恐怖狰狞的鬼影,要撕裂他吃掉他。
他痛苦地流下一行泪:“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连我最真实的身份做不得。我其实没有什么野心,我只是想做一个普通的男人,嫁人、生子、死去,可是我没办法。”
在他第一次有自己的意识时,他就想做回男子。
纵然男子在后宅的生活也很艰难,可总好过连自己的性别都不能面对,一点活着的慰藉都没有。
但是他的父亲不让,只要他想触碰他喜欢的珠宝、香粉,就会被父亲狠狠抽打,打得他不敢反抗,一遍遍强调他是女子,只能是女子,王府的命运就这样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
等到父亲病逝,他终于有机会挣脱束缚做自己的时候,姨母们的算计阴谋碾压而来。
她手足无措地被推进了刀山火海里,被迫在刀尖上起舞,却连哭都不敢哭。
其实多年后他才明白,做女子,只是暂时减缓了他的死亡而已。
“孟灵徽,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你在乎你是不是有功绩,只要你安分守己,你本可以安度余生,可是我始终不明白,你看起来可不像是眷恋旧朝的人,为什么要死咬住雁郎不放?我已经给了孟燕回仅次于皇后的殊荣,你为何执迷不悟?”
“还有,丹枫也是你的棋子吧。我派人去了丹枫原籍,发现他的家人早就举家搬进了深山避祸。是你以他的家人为要挟,指使他调教鹦鹉,以泄私愤做遮掩,实际是故意害他流产,死在产床上。”沈黛末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恨恼。
“没错,是我。”
孟灵徽破罐子破摔,坦然说道。
“你、贱人!”沈黛末头一次感觉如此盛怒,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孟灵徽跪在床榻边上,任由她掐着自己的脉搏,渐渐地他感觉喘不过气来,苍白的脸上竟漫上一层绯红,眼底灌满了生理性的泪花。
窒息感涌了上来,一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落在沈黛末的虎口之上。
忽然,他抬起手,握住了沈黛末的手腕,却不是为了挣扎,更像是在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指插入沈黛末的指缝中,紧紧扣着,抵死缠绵状。
沈黛末眼眸等大,霎时松开手。
但孟灵徽却因没有力道的支撑,整个人从床榻上栽倒下去,美得像一朵花跌进了泥里。
“不要——”孟燕回突然从外面闯入。
沈黛末嫌弃地擦着手,压着隐怒笑道:“还叫他姐姐?刚才在外面都听得明白了?别再以为自己的牺牲很伟大了,你哥哥自始至终,不过将你当做棋子。”
孟燕回咬着唇,他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敬爱的姐姐,竟然是哥哥。
“无论如何,他也是最后的亲人,我愿意一命换一命。”沈黛末擦手的动作,深深刺痛了孟灵徽的眼睛,他仰躺在地上突然惨痛地大笑了起来。
“孟燕回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厌恶你?”他的笑容又苦又空洞。
“你出身卑贱,还有一双异族人的紫眸,可却能在我的庇护之下,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还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个男人,明明你的举止最不像男人,我若身在后宅,哪里还有你什么事?”
孟燕回不可置信地望着孟灵徽说出‘卑贱’两个人,没想到他最信任的人,却是世界上最瞧不起他的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之后,还要利用我?”孟燕回激动发泄地问道。
孟灵徽的眸光一直落在沈黛末的身上,喃喃道:“因为我把你当成我的分身,我在养我自己,幻想着我可以过另一种人生。”
如果东海静王府没有落败,他才应该是最千娇万宠的世子,不可一世的人是他,穿上嫁衣嫁给沈黛末的人也是他。
可惜,那一身红,他永远都穿不上了。
他早就病入膏肓,药石无用。他费尽心机就是光耀孟家,可结果呢?他注定无法成婚,而孟燕回,沈黛末连碰都不可能碰他。难道要他把王府交给姨母家继承?那他这么多年的隐忍伪装就是个笑话!
也就是在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之后,孟灵徽才疯了一样想做回真正的自己。
他要嫁给沈黛末,做她堂堂正正的男人。
既然他这具身体无法完成,那他豁出性命也要让孟燕回替他完成,将冷山雁从后位上拽下来,让孟燕回实现他的梦想,将他的灵魂安稳地寄托在后位上。
所以他几乎走火入魔一般,明知前路是死,他也要拼一拼。
孟燕回已经被震惊地无话可说。
而沈黛末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跟鸡娃的父母有什么不同?
“所以想登后位的人是你,恨雁郎的人也是你。”
“其实我不恨冷山雁,我和他只见过一两次,还都只是打个照面而已……我只是羡慕他。”孟灵徽摇头,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着温柔的渴求,好像渴望从她的脸上看见除了厌恶之外的其他情绪。
但沈黛末的表情除了厌恶就是冷漠:“因为羡慕,就屡次三番害他?害无辜孩子?”
孟灵徽很失落,但很快就继续笑着说:“我们两个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交锋。楚艳章给他下绛云花的事,我早知道,但我只是看戏,看着他喝下毒药还茫然无知,活生生流掉了第一个孩子,还要拖着才流产中毒的身子,求我救你。”
“不过一只鹦鹉,就差点让他难产血崩而亡,可惜你赶回去了,不然他真就一尸三命,不过如此!自始至终,他都被你护着,如果没有你护着,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孟灵徽如败军之将还强撑着一丝顽固的骄傲,认为如果没有‘如何’,赢的人一定是他。
“疯子!”沈黛末冷冷撂下一句话就走。
宫门外,霍又琴早就等候在殿外,等待着皇帝对乱臣的处置。
“一等承恩侯孟灵徽,在鹤绥府制造大量冤案,唆使宸皇贵君大行巫蛊,谋害皇后,罪不可赦……即刻鸩杀。”
“是。”
*
一杯鸩酒送进了殿中,送酒之人将托盘放在地上便离开,并关上了门。
孟灵徽兀自倒了一杯酒,举止温雅而柔美,是不虚再掩饰的男儿姿态,一点一点,慢慢地将其饮下,陶醉地仿佛在饮葡萄美酒。
鸩酒很快发作,剧痛和烧灼从他的喉咙里蔓延开,好像生生吞了一块热炭。
他吐出一口鲜血,重重摔倒在地上,不受控制地蜷缩着身体,狼狈地没有半分仪态。
可他却无声地笑了起来,被鲜血染红的唇瓣是一朵糜烂的毒花。
‘不让人看见他的死状,怎么不算一种怜惜呢?’
门缝中,一道光照射进来,他灰白的发丝像火焰燃烧后的灰烬,灰蒙蒙披在他的身上,散发着悲凉到无可救药的薄光。
第223章 雁子的变化
孟灵徽死后,沈黛末花了一年的时间,给整个朝堂来了一个大清洗,从中央到地方,累积牵连了八千多人多位大小官员,铁血手腕肃清朝政,自此朝廷上下再无一人敢造次。
但民间还是许多不知内情的百姓,认为冷山雁是妖后。
沈黛末倒也没有着手澄清,而是拉出了一直被压在刑部大牢里的周金戈。
她和雁子商量好了,一起演出戏。
她作势要杀周金戈,然后雁子来劝她,说周金戈只是被奸人所蒙蔽,虽然鲁莽冲动,但也是一心为国,不宜处死,体现出雁子作为一国之父的大度,并且宣传一下雁子在后宫杜绝奢靡浪费之风,力求节俭朴素的品行,名声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雁子其实并不在乎自己在民间的声誉,并且还很得意‘妖后’的称呼。
他深知自己的性情刻薄狭隘、善妒凶悍,根本做不了一国之父,也无心一国之父的头衔,只是沈黛末做了帝王。
在他心里,冷山雁只是沈黛末的夫郎,仅此而已。
不过沈黛末都既然要求雁子演戏了,雁子自然同意。
沈黛末需要他是个锱铢必较的泼夫,那他就是市井泼夫;若沈黛末需要他端庄得体,那他也愿意装一辈子。
于是乎,夫妻两个人开始装模作样地演了起来。
周金戈也是真好骗,竟然真的被雁子给骗到了,感动得泪流满面,从此再也不说雁子的坏话。
但这还没完,作为妖后事件的排头兵,沈黛末是必须要罚的,没顺手给她到了已经算她仁慈。
突然有一天,在周金戈以及群臣们毫无防备之下。
沈黛末把周金戈叫到了延英殿,在延英殿的院子里边走边聊,正当周金戈聊得兴起之时,沈黛末放慢了脚步,周金戈一个不留神,就走到了沈黛末的前面。
然后,周金戈就被降罪到了边境小城做小吏。
这种因为左脚先进公司大门而被开除的操作,让原本松懈下来的大臣们,顿时又紧张起来,感慨君恩难测之余,各个夹起尾巴做官,倒是让前朝更加安稳。
再加上沈黛末一系列安民政策之下,姜国海晏河清。
沈黛末也终于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忙得脚不沾地,连早点回寝宫休息都成了奢侈,雁子每晚等她都要好掉好几根蜡烛,蜡油溶腻地堆积在烛台上,衬得他像个苦大仇深的怨夫。
“其实你不用每晚都等我的,我在皇宫里又出不了什么事,不用担心。”沈黛末也曾这样跟他说过。
冷山雁只是淡淡笑着,熟练地替她宽衣解带,轻轻掸了掸她衣裳上几乎没有的灰尘,狭长的眉目因为低垂着显得格外温顺沉静。
“您不回来,我睡不着。”
更像独守空房的怨夫了。
沈黛末实在受不了他这暗自舔舐伤口的委委屈屈的人夫样,开始将折子带回后宫里处理。
反正这个后宫也就冷山雁一个人,连个摆设都没有,冷山雁也从不干政,臣子们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她在含凉殿里处理政务时,冷山雁不会打扰她。
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窗边,要么拿出账本,算算后宫里的日常开支,看看哪个总管偷了油水。要么就拿出针线,替她缝制腰带、打络子,或给姝儿阿琉做些小衣打发时间。
即便宫里有专门的绣工为沈黛末缝制衣裳,无论是做工,还是绣活都是全国顶级,但冷山雁依然改不了亲力亲为的习惯,改不了想让沈黛末穿上他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衣裳,那种满足感是哪怕成为皇后,依然比不了的。
针线活费眼睛,冷山雁绣的眼睛酸涩了,就会抬起头来,看看正埋在一堆折子小山里的沈黛末解乏,并且悄无声息地起身,替她将已经空了的茶杯,重新斟满茶水。
或许在其他人眼里,这样的生活平淡而无趣,但对冷山雁而言,这就是他最珍视的圆满。
入夜之后,两个人一起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之上,外面大雪纷飞,狂风卷着堆积的沙雪敲打在窗上,发出呜呜的号声。
殿内烧着猩红的炭火,温暖充盈着宫殿内的每一个角落,隔绝外面的严寒。
她和冷山雁交颈而眠,指尖紧紧相扣,柔软蓬松的被子将他们严严实实地遮盖着,像两只树洞里依偎过冬的松鼠。
翌日,沈黛末醒来,下意识伸了个懒腰,手臂露出了被窝外,寒气立刻将她冷得打了寒颤。
“好冷。”
早就已经梳妆好的冷山雁坐在床边,笑着将她拥起,将用香饼熏过的香喷喷还沾着热气的衣裳,披在她的背后,好像有一张电热毯披在她的背上,很暖和。
沈黛末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懒声懒气地抱怨道:“不想起床,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睡懒觉了。”
“黛娘再忍忍过几日就是冬至了,可以休息三天。”冷山雁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
他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替她穿好衣裳,并且蹲下身,在她腰间的绶带上系了一个可爱的酢浆草结,结下系着一个和她衣裳同款色系的玻璃种玉环,用来压裙摆。最后给她套上一件衣襟袖口嵌极品雪狐狸毛的大红洒金的厚实裘衣,半点寒气都透不进来。
“好吧。等我回来。”沈黛末在他的脸上吧唧亲了一下,然后走了出去。
“嗯。”冷山雁笑着站在门口,只觉得一袭明红洒金的裘衣的沈黛末,在漫天的风雪中就像一颗凝着晶莹雪水的小山楂,唇边的笑意止不住的温柔。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冷山雁在转身回了房中,宽大袖袍微微一伸,白茶立马上前将他搀扶住。
“公子,小腹还疼着呢?”他关心道。
冷山雁无声地叹息,虚弱地躺回了床上。
他产后尚未调养好,就强行损伤身体,如今每到月事时,腹痛就如同两把菜刀在剁,恨不得将他的小腹剁成碎肉。
“不碍事,已经习惯了。”他淡淡道,心知这是他当初选择的代价。
白茶端来早就熬好可以稍微缓解他腹痛的热汤,冷山雁饮下之后,道:“我前几日让制香局做的梅真香可做好了?”
白茶道:“做好了,我这就让人拿来。”
梅真香是专供贵族男子洗完澡后涂身用的,据说用了之后,香味能渗透进肌肤恒久不散,而且这香用了零陵香叶、白檀香、以及新鲜采集并且烘干的白梅花,捻成的粉末后制成。
沈黛末的后宫之后冷山雁一人,因此他只需要管理后宫,并不需要花心思宫斗,照理能空出许多枯燥无聊的时间。
沈黛末一去上朝,冷山雁就会立刻翻阅香集、千金美容方、香奁润色等各种古籍,尝试里面记载的各种方子,花费大把的时间,从发丝到脚尖无一处不是精心呵护,甚至连私处都不放过,不肯有多余的杂草和暗色沉寂,恨不得永远如少年般粉嫩才好,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但等到沈黛末下了朝、进了后宫之时,他就会将这些美容的方子统统藏起来,假装自己从不专研这些东西,天然去雕饰。
不过冷山雁苦心钻研这些倒真是有用, 这些年,他的容貌丝毫未改,连最容易滋生细纹的眼角都没有一点衰老的痕迹,依然美得盛气凌人,傲视群雄。
没一会儿,就有制香局的下人端着一个精美的小盒走了进来。
白茶笑着说道:“这梅真香冷香袭人,清冽不腻人,与这深冬时节最是相宜。”
冷山雁淡笑着,就是因为深冬时节,所以他才特意换了梅真香敷身,不然黛娘总是闻着同样的味道,再好闻也是会腻的。
“啊——”
就在冷山雁伸手要接过香时,制香局的下人因为太过紧张,被脚下地毯绊了一跤,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香粉洒了一地,浓重粉尘在空气中散开,浓地直呛人。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后恕罪。”下人害怕地磕头。
白茶低低地嘟囔了一声:“笨手笨脚的东西,连个东西都端不好。”
“罢了。”冷山雁斜支着下巴,看向下人的黝黑眸子沉了沉:“回去让制香局重新做一盒来,下不为例。”
“是,谢皇后开恩。”下人感恩戴德地退下。
白茶忍不住感叹:“公子,您真是越来越宽和了。”
冷山雁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不也一样。”
白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从前处处被人苛待算计,脾气不狠点毒点,别人就往死里欺负。如今您做了皇后,连我这个下人也跟着有了体面。”
“底下的奴才们一口一个哥哥叫我,我自然不再为了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像个市井泼夫一样咄咄逼人说来,还是陛下的功劳,人人都只敢对您好,吃了熊胆也不敢算计您,连我的心也跟着宽了善了。”
冷山雁敛眸低笑,床边点燃的沉香香雾缭绕,弥漫在他狭长的眉眼间,上挑的眼梢透露出漫不经心慵懒,眼中的戾气散了,剩下只有被世间最珍贵的爱意温养才能滋生出的宽和。
“我今日身子不适,无法去三清殿上香,你代我去吧。”他略带倦懒地说道。
“是。”
三清殿是宫里专门供奉神佛的殿宇,这两年冷山雁越发虔诚,每日不论多忙都会去三清殿上一炷香,像是在乞求什么愿望。
“对了公子,太后让人来说,要请南山观的清辉道人进宫讲解经书,您。”
“不许。宫里绝对不能有南山观的道人。”冷山雁脸色一冷,斩钉截铁地回绝,一点委婉都没有,丝毫不给席氏面子。
因为一提起南山观,就让他想起了文郁君。
前阵子,沈黛末清洗朝堂之时,文丞相文茹也牵连了进去,文郁君来找他求情。
冷山雁本是不想见他的,如今早已改朝换代,前朝太后,纵然有些功劳,但也不应该再出现了,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南山观修行,享他的平安富贵。
但架不住沈黛末心软允了,冷山雁不得不接见他。
起初文郁君还算正常,他好像并没有什么身份上的落差,行礼行得干脆又得体。
先是给自己的母亲求情,然后突然话锋一转,说只要沈黛末愿意留文茹一命,他愿意许身报答。
大庭观众之下,他竟然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表明心意。
冷山雁至今想起来都觉得上不来气,皇后的仪态都不顾了,把此生所有的破防都给了文郁君。
第224章 完结
冬至如约而至,沈黛末终于可以睡个懒觉。
外面天光大盛,白茫茫铺满地面的积雪折射着阳光,透过窗户纸,渗透进薄纱的床幔,融化成梦一样的朦胧的滤镜。
沉香静谧地燃烧了一夜,已经烧为了灰烬,只剩下一点点淡薄的气味。
冷山雁已经醒了不知道多久,却并没有起身,而是往熟睡中的沈黛末身上靠了靠,感受着夫妻间难得的好时光。
沈黛末睡得四仰八叉,一条腿搭在冷山雁的腰上,散开的长发凌乱地仿佛一团松散的黑色毛线,呼吸轻轻浅浅,脸颊染着柔软温热的红色。
冷山雁勾了勾唇,无声地笑了起来,脑袋轻轻地往她脸上依了一下,骨节分明的指尖捻着她的一缕发丝,绕啊绕啊绕~~~~狐狸眼很惬意地眯着,纤长的浓睫似精心勾勒弧度优美的墨线。
他们紧紧依偎着彼此,长发不知何时钻进了对方的衣襟里都分不清。
睡梦中的沈黛末只感觉有些微微的痒意,像一片羽毛在心上轻轻地挠,她微微蹙了下眉,在胸口上抓了一把,凭借本能地抓着冷山雁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低地咕哝了一声:“别闹雁子、”
冷山雁唇畔笑意更深,松开玩她头发的手指,乖顺地往她怀里依。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出一些动静和稚嫩的童声。
是姝儿和阿琉她们醒了,站在殿门口想进来。
连孩子们都睡醒了,沈黛末还在睡懒觉。冷山雁笑得温柔。
白茶伺候沈黛末和冷山雁多年,最知晓沈黛末的作息,但凡休沐日,沈黛末准得睡到日上三竿,而冷山雁纵然他习惯早起,但难得与沈黛末有独处的温情时刻,他才不会浪费。
“二殿下,三殿下,陛下和皇后这会儿还在歇息呢,您还不能进去……今日是冬至节,不如您跟着乳父们一起去宫苑摘两枝白梅花,等陛下和皇后醒了送给他们好不好?”白茶温声细语地哄道。
姝儿和阿琉点点头,小手牵着乳父乖乖地走了。
两人小团子如今已经三岁了,扎着可爱的双丫髻,大红色的发带上系着小金玲,白皙肉乎的小脸蛋上是可爱的婴儿肥,直让人想捏捏。
阿琉是冲得最快的,乳父急得直在后面追,生怕她摔着了。比起阿琉,姝儿就显得不紧不慢了。
两人在宫苑里选了两枝开得最好的白梅花,因为白梅花树生得高,她们够不着,阿琉就要手脚并用地爬树去摘,姝儿则是挑了个宫侍替她摘下来。
她们一人拿一枝,高高兴兴地跑回了含凉殿,此时已经快到十点多了,冷山雁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即使再眷恋也得起了。
他披上一件衣袍打开门,两个小团子立刻将白梅花举得高高地拿给他看。
“父亲,这是我折的花,送给您和母亲。”
“还有我,还有我!”阿琉也说道。
冷山雁笑着:“母亲看到你们的花一定会很开心的。”
小团子们咧嘴一笑,想要进殿里去,但她们的小短腿想要迈过门槛还十分费劲。
冷山雁直接将她们两个抱起来,沉声笑道:“走,我们去叫醒母亲。”
沈黛末正睡着,忽然感觉闻到了一股白梅花的清香味,而且还有什么东西往她的被子里钻,软乎乎、毛绒绒像是觅食的小浣熊。
她睁开惺忪的眼睛,只见一束梅花在她的眼前盛开。
“母亲~~母亲起床了~~”阿琉和姝儿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床,趴在她的身上奶声奶气地喊,肉嘟嘟的小手拍着她的脸,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白梅花枝握在她们的手中,禁不住震动,纯白的花瓣扑簌簌地落满了床。
“好、起床——”沈黛末伸了个懒腰,一把将两个小东西搂入了怀中,一人亲了一口。
她想坐起来,忽然哎呦了一声:“谁坐着我头发了?”
姝儿突然笑起来。
“原来是你、小坏蛋!”沈黛末将她举起来,姝儿抱着她的手臂,笑得更开心了。
“我也要举高高——”阿琉抱着她央求道。
“好、”沈黛末抱着她们两个,在床上玩得不亦乐乎。
冷山雁坐在一旁看着她们母女间的亲密相处,笑容安静无声。
没一会儿,冬儿也坐着小轿撵来了,一家人在暖殿里说说笑笑,无限温情。
午后,沈黛末带着姝儿和阿琉在殿外,靠近寝室的露台附近挖坑玩。
沈黛末拿着大铲子,阿琉和姝儿拿着小铲子,比做游戏还要起劲,衣裙上都沾满了泥土。
冷山雁无奈,但看着她们母女三人玩得这样开心,又不忍心打断,只命宫侍在露台上支了个小桌,围炉煮茶,给她们解渴。
银质茶壶里的奶茶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花花的热气腾腾蒸发,浓郁的奶香和茶香混合在一起,香气四溢
冷山雁又揭开盖子,用竹镊子夹了几块奶豆腐丢了进去,奶香更加浓郁。
“今日可温了书,识了多少字?”冷山雁慢条斯理地倒了三杯奶茶,轻垂着细眸,沉声问道。
冬儿低着脑袋不敢回答。
冷山雁暗眸如幽深的湖面,沉声冷冷道:“昨日你的老师来我这儿告状,说你不认真听讲,字也不好好练,还敢顶撞老师?”
冬儿依旧不吭声,像个被教导主任拉到走廊上训斥的学生,但眼尾余光却羡慕地望着和沈黛末一起玩闹的姝儿和阿琉。
冷山雁容色深沉,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冷声道。
“你也别羡慕姝儿她们,觉得我只严厉对你。她们比你小这么多,过了今年也要启蒙了,母亲早为她们定下了大儒,每日课业比你严苛好几倍,你这个做大哥的,我不求你跟她们比,但也别做得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样子,像蓬莱殿里的那位一样,整日只会享乐,毫无内涵。”
蓬莱殿里住着的人,是孟燕回。
或许是因为孟燕回当初宁愿对自己下毒,也没对冬儿下毒手的原因,再加上他也是被已经疯魔的孟灵徽利用的缘故,沈黛末终究没有将他关在清苦的冷宫里,而是选择让他假死离开,并且给他一笔够他余生的钱银。
但不知为何,孟燕回却推脱他并未想好未来的路,并没有离开,而是自囚于蓬莱阁。
冷山雁觉得他就是赖上沈黛末不肯走了,说什么心向自由,都是假的。
但沈黛末却选择包容,让他一直住在蓬莱阁中。
“或许是孟灵徽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了吧。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性格究竟是天性如此,还是刻意被孟灵徽按照自己的梦想引导而成,而且他的至亲全都亡故,又心存愧疚再让他好好想想,真正做一次决定吧。”
这一想,就是许多年。
好在蓬莱殿宇豪华,面积很大,亭台楼阁、小山层林应有尽有,称得上是一座小型园林了,日常供应也如按照贵君的份例来。
而且,虽然孟燕回自囚蓬莱殿,但沈黛末并未下次命令,所以冬儿还是能自由进出看他, 二人感情深厚。
因此当冷山雁讽了两句蓬莱殿后,不知内情的冬儿就忍不住替孟燕回抱屈:“二爹爹才不是只会享乐,毫无内涵之人。”
冷山雁寒利的眸光睨了他一眼:“那你就多读些书,把字练好,身为皇子岂能连字都都歪七扭八的?半点墨水都没有,以后还不让人欺负了去?”
“……我是母亲的孩子,谁敢欺负我?”冬儿咬着唇,有些不服气道。
“公子您消消气,殿下他还小呢。”白茶柔声劝道。
在冬儿的眼里,他这辈子无忧无虑,唯一的挫折就是有一个严厉的父亲,哪里能理解冷山雁长远的苦心。
身为皇子,他纵然不像姝儿阿琉那般有王位继承,可身为皇家子嗣,再如何手里都沾了些权利的碎屑,就这些碎屑,还不知道被多少人算计。
他本身性情又骄横,若再不读些书,明些事理,指不定就要吃亏。
其实冷山雁多虑了,冬儿这一生真就是在蜜罐子里,沈黛末在世时,有沈黛末疼爱,他们过世之后,还有姝儿和阿琉撑腰,冬儿这辈子都没受过气。
姝儿身为嫡长女继承皇位,阿琉是风光无限,一人之下的亲王。
她们一个随了沈黛末,性情沉稳内敛,犹如大地之母,德载万物。
另一个随了冷山雁,一双盛气凌人的狐狸眼,不怒自威又极为护短。
在爱里诞生长大的她们,不像一些在宫廷争斗活下来的皇女们有些性格缺陷,不但情绪稳定,还有多余的爱分给许多男人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罢了。”冷山雁叹了口气,无奈扶着额道:“这几日冬至,暂且让你休息几天,之后若是再偷懒,我就要罚你了”
“是。”冬儿应了一声,试探道:“父亲,那我可以过去和母亲妹妹玩吗?”
冷山雁再次无奈地阖了阖眼,叹息道:“去吧。”
冬儿立刻就像出了出了监狱的犯人一样,欢天喜地地蹿了出去。
沈黛末挖了很久才挖完,院子里出现了一个大约三米多的大坑。
冷山雁赶紧递上奶茶,拿着帕子替沈黛末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心疼道:“好不容易休息几日,在殿里赏雪听戏不好吗?何必把自己弄的这么累,费力挖这个大坑,明日还得填上。”
沈黛末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
晚间,沈黛末提议吃火锅,对着大雪吃热腾腾火辣辣的火锅,简直就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
她一句话,阿邬就在尚食局忙活开了。
他如今是尚食局的主事,宫侍们都敬他是从沈黛末微末时就伺候的旧人,纵然长相丑陋,也无人敢不尊敬。在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里,他找了热爱的事业,替倾慕的人做事更是他有一种永远不会消退的热情。
他准备了两个火锅,一个是热辣红汤,一个是给孩子们的浓骨汤。
沈黛末涮了一片羊肉,辣的嘴唇发红,额头出汗。
冷山雁笑着替她到了一杯微凉的奶茶:“我的陛下,慢些吃,冬天吃辣出汗不要紧,但呛着喉咙就难受了。”
沈黛末猛喝了一口:“没事,我就喜欢吃辣的。”
“好,那我给您涮肉片?”
“不要,要笋子。”
“好。”冷山雁修长冷白的手指夹着筷子替她涮最新鲜的嫩笋。
这时一旁的冬儿说道:“母亲,我想看戏,看打妖怪的戏。”
沈黛末笑着应允:“好,去梨园叫人来唱一出。”
“是。”
冷山雁忽然道:“叫那个新雪和青槐的来唱吧。”
沈黛末:“怎么,是他们唱得好吗?”
冷山雁正要应,冬儿突然拆台道:“才不是,因为他们长得最不好看。”
白茶在一旁根本不敢吱声,冬儿真是公子的克星。
眼看冷山雁有些不高兴,沈黛末立马笑着捏了捏冬儿的婴儿肥脸蛋,道:“胡说,父亲才不这样的人,快去吃羊肉吧,已经熟了哦。”
伺候冬儿的乳父立刻夹起一块涮羊肉,饱蘸芝麻酱,塞进冬儿的嘴里,堵住他的嘴。
“童言无忌,别生气、”沈黛末贴着他的耳廓低声道。
冷山雁简直要被冬儿气死,他哑着嗓子,薄冷的眼睫低垂着,委屈到了骨子里:“我没生气,您知道我不是善妒的人。前阵子前朝的大臣说要给您充实后宫,我都没敢出声,生怕左右了您的决定。”
沈黛末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拿不稳筷子:“都多久的事情了,还记着呢?我早就回绝了她们了。”
说实话,就雁子晚上那折腾劲,她就算真的有那个想法,也根本没精力。
沈黛末靠着他的肩膀,趁着冬儿不注意,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有你一个人就知足了,让那些年纪轻轻的男子们进宫守活鳏,岂不是害了他们终身,好了不生气,你瞧殿外——”
“什么?”冷山雁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朱红的宫门外,一颗巨大的树被运了进来,虽然这树没有开花,可是熟悉的枝丫形状,却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冷山崖不可抑制地怔了一下。
这是他们在寒山县的那颗古老的玉兰树。
“喜欢吗?那栋宅子是我们第一个家,我已经把它买了下来,但可惜回不去了,索性就把这棵你极喜欢的玉兰树运了过来。”沈黛末说道。
冷山雁咬着唇:“黛娘,何必惦记一颗小小的玉兰树,还大费周章地运过来。”
沈黛末眼眸一弯,眸光清澈真挚:“想到你喜欢,下意识就这样做了。纵然在外人眼里我是皇帝,就该有三宫六院,但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妻主。”
冷山雁狭长的眸子微酸,溢出出湿润的暖雾。
玉兰树被移栽在沈黛末和孩子们亲手挖的坑里,就在他们寝宫的窗外。
“等二月份,玉兰花就开了,到时候一定很好看,是这宫里最美的景色。”沈黛末喃喃道。
“……嗯。”冷山雁拉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玉兰树重新被栽种好,曲着的枝丫在窗框的映衬下像一幅极美的名家画作。
沈黛末拉着雁子继续吃着火锅,忽然想想起什么来似得,问道:“听说你前阵子处死了一个小宫侍?”
“是。只是我并非无缘无故处置他,是他写了缅怀前朝的诗作,悼念在榆关大败的师英,这种眷恋前朝的人,我唯恐他对您不利,这才下了命令。”冷山雁敛着幽深的眉目道。
他并没有告诉沈黛末,他处死的那个小宫侍不但颇有姿色,还极像冷山雁十几岁时的模样。
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令冷山雁警铃大作。
但那小宫侍不仅年轻貌美,还极有才情,更可恶的是,他有心勾引沈黛末,连着好几日都刻意在沈黛末下朝回含凉殿的路上蛰伏着,吟些酸腐诗文,吸引沈黛末的注意,盼望着能飞上枝头。
这冷山雁要是能忍,那他就不是冷山雁。
虽说他近些年有心收敛暴戾,盼着能和沈黛末修来世,脾气比重生前不知道和善了多少。
但一听说有人勾引沈黛末,他就立刻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什么都不装了,亮出毒牙,张牙舞爪地就冲了出去。
“这样啊,那他做的是什么诗?”沈黛末问道。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①”
啪嗒——
沈黛末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呆呆地看向冷山雁。
*
小雁趴在课桌上,突然惊恐大叫着醒来,吓得周围的同学纷纷看向他。
但小雁根本无暇顾忌。
他只顾大口喘着气,摸着自己的脖子,那种被勒死的痛觉仿佛还如影随形,恐怖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上空。
良久,他才意识到自己从呆了一周的古代穿越回来了。
小雁不知何故,魂穿到了历史上的姜国宫廷内,一个失足落水死去,和他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宫侍身上。
他先是震惊,随即狂喜,因为从那具身体里的记忆得知,他穿越到的时期恰好就是他最敬仰的姜国开国皇帝沈黛末登基后不久。
沈黛末的名号,在现代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结束了乱世的姜圣祖皇帝、美女的代名词、宠夫狂魔,为了夫郎不惜在开国之初跟群臣正面硬刚。
小雁更是沈黛末的狂热粉丝,疯狂小迷弟。
不知为何,从他年幼时起,他就对这位帝王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
在得知自己穿越之后,他就处心积虑想要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姜圣祖皇帝说上话,至于冷山雁,历史上对他的记载并不多。
最有名的就是‘妖后案’,以及沈黛末是如何宠爱这位妖后的,虽然后世对他是否真的是妖后依然存有争议,但小雁并不在意,青春期的怀春小男生只想见到他仰慕已久的帝王。
然而他只是一个小宫侍,很难吸引一位帝王的注意,于是他只能用诗词作为诱饵。
但还没等到他见到沈黛末,就等来了他从来都没见过的冷山雁赐的一条白绫。
穿越体验卡不到一周就夭折了。
小雁坐回了座位,心有余悸。
原本他对妖后无感,只是很羡慕这个封建时代的男人,能够得到一位帝王冠绝后宫的宠爱是。
但现在——
现在的小雁,彻底进化为冷山雁的黑粉头子,进一口气发了十几篇妖后的黑贴。
那手机键盘上滴滴答答的声响,全是毒唯因真姐夫破防的声音。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360°鞠躬致谢,非常非常感谢!
对抗路父子以及后世梦男情节来是自评论的不老师和日老师,番外还是会从评论区里选的。
注:标①部分,出自清代诗人纳兰性德《长相思》
目前暂定番外有:
清明鬼夫(下)
现代女尊
原著平行世界篇(雁子真鳏夫)
第225章 清明番外:鬼夫(下)
通体漆黑的高级轿车悄然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纷乱的雨点浇打在车身上,形成了一层朦胧绵薄的雨雾。下了高速,车子轻车熟路地开进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这片森林很是古老,树木参天,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
林中被一条私家水泥路穿行而过,道路的两边树木在雨中格外青翠浓绿,一些折断的树干上冒出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蕈菇,树干旁的石头上布满了湿润的青苔,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腥味和草木清香。
直到森林深处,被树木遮挡的视线才豁然开朗起来。
那是一幢三层楼高的别墅,屋顶顶被雨水清洗得透亮,在阴天惨淡的光线和雨雾下,显得有种超脱时代的陈旧感,但别墅凸起的外阳台和旋转楼梯上养着许多紫色的姬小菊,却又让这别墅扑面而来的陈旧气息淡了些。
姬小菊们一簇簇饱满圆润,被雨水一浇,像葡萄味的糖果闪闪发亮。
但最吸引人视线的,还是别墅旁的那颗玉兰树。
清明节正是玉兰花盛开的时候,纯白又舒展的花朵如盛大的瀑布绽放在树枝上,雨滴落在它的身上,花朵扑簌簌的落下,白花花地落了一地,铺面了别墅的屋顶和草坪,好似笼罩在草地上一层薄软的轻纱,朦朦胧胧地望不到尽头,像一场梦。
明明是在她三岁时种下的,如今不过十几年的功夫,却仿佛开了几千年一样。
庭院外的黑色铁门感应到车辆缓缓打开,轿车驶入并在门口停下。
司机撑着伞,护送着她们二人进入了别墅中,然后微微鞠躬行礼,转身驱车离开。
偌大僻静的森林里,只有他们二人生活在古老的深山老宅中,度过平平淡淡的清明假期。
古老的木质别墅应该充满着潮湿的阴气和木头腐朽的味道,但当沈黛末踏入其中时,却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沁人温和的沉香,就连冷山雁也换了刚才在轿车里西装革履的装束,恢复成他原本的模样。
黑色的宽大长袍几乎要隐没在光线灰暗,阴沉沉的玄关里,冷白阴郁的脸庞好像淋漓的墨汁里浮出一块乳白的凉玉,轻轻捏一捏,滑腻的肌肤就会在她的手心里融化,狭长湿寒的狐狸眼低垂着,眼梢一捻细长的晕红,有一种鬼气森森的冷艳。
他的美与媚,是令人望而生畏,冷得打寒颤的美。
但沈黛末却丝毫不怕,她双脚互相蹭着脱鞋,笑道:“雁子,你穿西装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冷山雁低敛沉静的睫毛颤了一下,熟练得伸手扶住有些不稳的沈黛末,并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干净的棉拖鞋,放在她的脚边。
就在这一瞬间,冷山雁又变成了之前在车里的模样。剪裁得体的西装贴身的裹在他的身上,如黑色绸缎的长发变短,大背头完完全全露出他足以恃美行凶的面容,深蓝色条纹领带,一丝不苟地束着他的领口,凸起的喉结在冷银色的链条领针的束缚下,微微上下滑动,他整个人地气质亦在禁欲和勾人间来回拉扯。
沈黛末笑着勾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道:“雁子,你现在简直就是电视里的男总裁。”
冷山雁轻轻搂着她的腰,狐狸眼中眸光流转:“你喜欢吗?”
沈黛末点点头,得寸进尺地蹭了蹭他的下巴,道:“能不能再变一副金丝边眼镜?”
她话音刚落,一副光泽冷厉的金丝边眼镜就戴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细丝链条从修长的镜腿一直垂落到他的肩膀,狐狸眼在眼镜的衬托之下,少了一丝冷媚多了一丝涩情。
沈黛末欢呼了一声:“啊啊啊、雁子我最喜欢你了。”
冷山雁抿唇轻笑,眉眼间尽是低沉的温柔,上扬的薄唇颜色如一颗红莓浆果,诱人亲吻采撷。
沈黛末没有犹豫,倾身吻了上去,轻咬着他的嘴唇。
冷山雁身子一软,后退一步,酥麻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带我回卧室、”沈黛末低喘着说道。
冷山雁眸光湿润迷离,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歪歪斜斜,透明的镜片上氤氲着湿润的雾气。
下一秒,沈黛末和他一起跌进了柔软的大床上。
斜斜的雨丝落在玻璃窗上,窗外柔软的姬小菊被浇打得摇摇颤颤,湿漉漉的水不断从柔软的花瓣上滴下,顺着花瓣轻柔的纹路,凝结在最娇软禁不得风雨的花蕊中,花蕊饱饱得吸满了雨露,连汁水都变得粘稠。
室内弥漫了暧昧温暖的气息,沉香静静燃烧,伴着袅娜纤细的沉香白烟,低沉悠扬的歌声响起,是冷山雁的歌声。
他的嗓音略带一丝喑哑,但着并不影响他唱曲儿的兴致。
他唱的是很古老的戏曲,现代的年轻人已经不爱听了,但沈黛末很喜欢,更准确的说,她喜欢的是冷山雁唱这些咿咿呀呀的小调子。
他躺在她的怀里唱,湿润的长发散乱着,沈黛末饕餮知足地躺在他的身旁,一边听曲儿,一边享受着眯起眼睛,手指轻轻地蹭着他的脸颊。
冷山雁侧眸看着她,唱曲的尾音不自觉也染上了一层笑意,往她的怀里钻了钻,唱得更起劲了。
晚间。
沈黛末刚洗完澡,就接到了族长的电话。
沈氏跟文家一样,也是个颇有点历史的古老家族,不然也不会到现代还保留着‘族长’。
不过和其他世家不同的是,沈家不会每年清明节举行大型的祭祖仪式,这点倒让沈黛末很开心,毕竟祭祖仪式对她来说实在是枯燥漫长又无聊,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就应该留在家里陪雁子。
族长虽然没有举行祭祖仪式,但是她对沈黛末这个失母失父的沈氏孤儿却关怀备至,平时就经常对她嘘寒问暖,到了清明节更甚。
“孩子,我送给你的礼物收到了吗?”族长说。
沈黛末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下了二楼。
刚才她是被雁子用瞬移的法术直接带到卧室的,这会儿下了楼,才看见摆放在客厅里堆成山的礼物。
“……收到了、族长,礼物太多了,以后不要送了,仓库真的堆不下了。”沈黛末仰头望着快堆到天花板的礼物,说道。
族长嘿嘿一笑:“一点点心意,你收到就好。对了,那位还好吗?”
沈黛末回头看了看冷山雁,他穿着纯白的家居服,腰间系着围裙正在给她做晚饭,灶台上的珐琅锅里炖着她最喜欢的吃的番茄牛肉,香气扑鼻而来。
“雁子啊,他挺好的。”
“雁——”族长惊得连话音都不稳了:“怎么这样叫那位、”
沈黛末走了过去,拿起他菜板上刚切好的一片火腿肉,一边吃一边道:“因为我们在一起了。”
冷山雁切菜的动作猛然顿住,低垂的眸光中泛滥的情绪,如同汹涌滂沱的大海。
他没想到沈黛末竟然会如此直接的公布二人之间的关系,毕竟他们人鬼殊途,在人类的心目中到底有嫌隙。
他以为,她会将他们的关系藏起来,就像阴沉沉见不光的潮湿阴天。
但沈黛末竟然直接坦然地告诉了族长,一瞬间,仿佛无数个小铃铛在他的心中摇颤着,笑意随着这些欢乐的音符溅了出来。
他一时连握刀的手都有些拿不稳,失手剁掉了自己一截手指,但很快他趁着沈黛末不注意,就将手指复原。
“果然还是……祝你们幸福。”电话那头,族长顿了片刻,仿佛早就预料到一样,撂下这样一句话就挂了。
沈黛末将手机丢到一边,笑道:“族长知道,那其他人就都知道了。”
冷山雁抿着唇,低垂的头埋得更深,笑容中带着一丝羞涩,仿佛一个刚被女友介绍给家里人的小男生。
吃完时,沈黛末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一个综艺节目,好巧不巧就是她之前的男神师苍静。
当初她正情窦初开,沉迷于师苍静,连夜给他做数据。
当时雁子的脸黑到了极点,但因为担心沈黛末熬夜休息不好,外加白天上课不能专心,哪怕心里再气再嫉妒,依然替她揽下了这份活,生疏地做起了数据工。
虽然在和雁子缠绵之后,沈黛末就把师苍静当做普通明星看待,但雁子的怨气显然比厉鬼还重,看到电视里的师苍静那张笑脸,周围的温度都骤然冷了下来,仿佛冰室一般。
沈黛末赶紧换台,并且夹了一块番茄牛腩,夸赞道:“这个牛肉炖的又软又烂,好好吃。”
冷山雁的态度这才温和了下来。
窗外细雨依旧,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但丝毫撼摇不了屋内的温暖幸福。
*
两千年前,沈黛末在睡梦中离世,他伤心过度,也追随着她而去。
然而不知为何,他的灵魂没有去到地府。
沈黛末投胎转世,而他却永远地留在了人间,无法一起转世做夫妻。
冷山雁的魂灵空荡荡地漂浮着,看着姝儿、阿琉和冬儿在自己和沈黛末的葬礼上哭得悲痛万分,然后他们的尸骨一起合葬在了皇陵之中。
可是他的灵魂却被困禁在皇宫中,眼睁睁地看着沈黛末的尸骨离他远去,他追不上她的灵魂,不能与她一起转世再做夫妻,甚至都不能守在她的尸骨旁,这个世界残忍到连这最后一丝念想都不肯给他留下。
他疯过,绝望地嘶嚎过,他在皇宫里声嘶力竭的大喊过。
然而周遭人来人往,却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他的痛苦无人知晓,无人在意,像个被人抛弃,割断喉咙,连哭声都释放不出来的狗。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温柔地抱着他,将他拥入怀中,轻声唤他雁郎了。
*
其实,皇宫里也有鬼。
前朝的楚绪行迹疯魔,被她虐杀而死的宫侍不计其数,这些人的冤魂化成厉鬼盘旋在宫殿中。
而冷山雁只是一个刚刚成形、脆弱不堪,又无人保护的小小魂灵,他生前的风光被这些厉鬼看在眼里,各个嫉妒怨恨,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然而有一个地方,他们进不去。
就是沈氏的宗祠,那里有沈黛末的牌位,天命之女的牌位让这些厉鬼们近不得身。
哪怕沈黛末已经死了,她依然还在保护着他。
冷山雁就这样抱着沈黛末冷冰冰的牌位,一个孤魂绝望地坐在祠堂中,在无边孤寂痛苦的岁月里煎熬着,看着姝儿她们一个个相继离世、孙女们一代一代地继位,直至王朝覆灭。
随着黄河泛滥,这座宫殿以及那颗玉兰树,都被洪水泥沙淹没。
千年时光过去,他已经从当初那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可怜虫,变成一个强大且不入轮回的魂灵,被一个有天眼灵力的沈氏后人发现,迎了回去。
那时的他已经是一块没有半点反应的石头,激不起半点涟漪的死水,直到看见被族长带过来的,尚在襁褓中的虚弱婴儿。
灵魂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冷山雁瞬间就意识到那是她,是她的转世。
他激动地抱过还是婴儿沈黛末,拼尽了大半灵力保住了她的性命,千年漫长无望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冷山雁坐在餐桌边,含着笑意看着沈黛末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看着综艺哈哈大笑的样子,眼中的温柔和爱意如月光般溢洒了出来。
下一次等到她的转世需要多久的时间?
两千年?三千年?一万年?
无妨,他等得起。
第226章 番外:abo(隔壁被家暴的鳏夫)
叮——
随着一声清脆的机械声响,老旧的电梯门吱嘎地打开。
沈黛末搬着着超大的行李箱,肩膀上背着一个超大背包,从狭窄并且充斥着霓虹色广告的电梯间艰难地走了出来,随即猛地咳嗽了一声。
楼道里布满了缭绕又呛人的烟味,熏得沈黛末直流眼泪,几乎想转身就走,但想了想羞涩的钱包,她还是忍了下来。
这一层楼里住着110户人家,梯户比高得吓人,仿佛蚰蜒密密麻麻地吓人步足从这栋里伸了出来。
楼道空间狭窄又悠长,黑漆漆地望不见到头,天花板上只勉强挂着几根细长的灯管,又因为长年无人维修的缘故,灯光光线亮度极低,还时不时地闪烁着,脏兮兮的墙面贴满了荧光的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亦有一些不堪入目的。
一瞧就知道这是个治安极差,鱼龙混杂的小区。
但这样的小区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房租便宜,尤其是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城区。
沈黛末是一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好不容易从贫穷的外城考入了中心城大学,变为邻居们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只是这其中的苦也就只有她知道,就比如,中心城物价高得离谱,在外城一瓶2个联邦币的水,在中心城要卖15联邦币,大学学费更是异常昂贵,并且连住宿费都价格不菲,并且数量稀少,只有少部分人支付得起。
像沈黛末这种从外城考进来的穷学生,即便有奖学金,以及外城父母的毕生积蓄,但也无法维持她四年大学生活,但也只能勉强负担起学费和生活费,生活捉襟见肘。
好不容易,她才找到了这间便宜房子,别说是鱼龙混杂了,就算是厕所她也得住。
她按照中介留下来的门牌号,找到了对应的房门,手背贴了一下门把手。
中介已经提前将她的身份信息输入进去,有了居住权限,大门便应声打开了,一股陈旧的霉味和腐烂味扑面而来,臭气熏天。
沈黛末深深地拧着眉:“怪不得房租这么便宜,原来是上个房客把这儿当猪圈了。”
她放下行李认命地打扫了起来。
一趟又一趟搬运着房间里成堆的垃圾,因为垃圾太多,还被索要了垃圾清运费。
她简直欲哭无泪,看着数字钱包里的钱只剩下两位数,便觉得心酸,世界上有比她更惨更贫困的Alpha吗?
她筋疲力尽地打开房门,正要推门进入时,沈黛末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道阴恻恻的视线盯着她看,盯得她背脊发毛。
她缩了下身子,转头一看,什么都没有,但在弥漫呛人的烟味中,她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辛辣味,但具体是什么味道,她一时还分辨不出来。
‘这层楼住了这么多人,应该是某个Omega信息素的味道吧。’她耸了耸肩,关门回到了屋。
想到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她连晚饭都没吃,倒头就睡。
睡梦中,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咚咚砸地,以及玻璃碎裂的声音,巨大的声响让她摇摇欲坠的老床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沈黛末懵懵得坐了起来,地震了?
她走出门外查看,正好碰到一个经过楼道的邻居,一个Beta。“刚才是不是地震了?”她拦住对方,问道。
Beta邻居才下了夜班,一副丧气等死的社畜模样,看到沈黛末时眸光中有了一点惊艳的人样。
他指了指对面11035号门牌,平淡的说道:“没有地震,对面的Omega在挨打呢。”
沈黛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Beta邻居话音刚落,11035的门就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重重的砸了一下,痛苦虚弱的哀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同时从门缝里溢出来的还有一个烟草味Alpha的信息素,以及熟悉的辛辣味。
沈黛末猛然间想起,这股味道她白天刚搬来的时候也有闻到过,只是十分浅淡。
但现在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辛辣味混在血液中,还带着强烈的酸涩清苦,像一杯血腥玛丽,是那个omega的味道。
“他受伤了。”沈黛末下意识地说道。
“那又怎样?”Beta闻不到信息素,只是懒散地打了个哈欠,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沈黛末惊讶于对方的态度,说道:“家暴是犯法的。”
Beta挑了挑眉,冷漠道:“还没过磨合期,正常。”
沈黛末怔了一下。
近年来,由于大众的结婚意愿变低,结婚率逐年下降,联邦政府为了提高生育和结婚率,破天荒的开创了一项‘基因匹配’的政策,根据基因契合度凑对,结为合法伴侣,直接省去了恋爱,开启先婚后爱模式。
起初,人们对这项侵犯人权的政策极度反感,跑到联邦政府门前示威游行抵制。
但随着几对基因匹配度100%、90%以上的家庭参加了爆火的婚姻观察综艺,这些示威游行慢慢就偃旗息鼓了。
综艺节目里,这些高基因匹配度的A0、AB、BO、家庭,有些是‘门当户对’的天之骄子,有些则是阶级差异巨大的外城贫困柔弱小O和中心城高级检察官霸道A。
这样的抛却阶级差异,基因本能心动的爱情,极大的满足了人们对爱的期待。
更重要的事,如果不是基因匹配机制,受困于中心城和外城的巨大贫富差距,这些人或许一辈子都不可有见面的机会,更别提组成家庭。
于是民众开始反思,甚至期待起了联邦政府通过基因匹配机制,给自己配对高度契合的伴侣。
甚至有许多人不在主动在生活中寻找心仪的伴侣,而是等着25岁一到,系统自动匹配,省去了恋爱试错阶段,安心工作,消费吃喝,然后坐等幸福来敲门。
社会把通过基因匹配在一起的伴侣的头一个月,称作磨合期,在磨合期间,伴侣间的激烈争吵都属于正常现象,但只要度过了磨合期的伴侣,最后都会度过平淡幸福的一生。
看样子,11035号内的AO伴侣,也是通过基因匹配凑在一起的。
Beta邻居继续道:“我劝你还是别管这些,说不定人家幸福着呢。”
说罢,他的眼神在沈黛末的身上勾了一下,语气低沉暧昧道:“我住在11096,明天白天我休假,你可以来找我。”
自从基因匹配政策推广开来之后,beta邻居就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周遭的人清心寡欲,即使曾有过心动对象,也不会去追求对方,而是等待着联邦政府给他发对象。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别人示好,发出可以更进一步的邀请。
可突然间,11035的门,又被重重的砸了一下,那微弱的哀声可怜地如同一只被虐待的小猫,几乎被Alpha咬牙切齿的怒骂掩盖住。
沈黛末细眉紧拧,也不管Beta邻居说什么,开始敲门,声音严肃呵斥:“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是家暴违法,你要是再打人,我就报警了。”
“你做什么?”Beta邻居小声地惊呼:“你管人家的闲事做什么?”
话音刚落,11035的门就被打开,一个高大的阴影如恐怖梦魇般覆盖在沈黛末的身上,同时一个血淋淋的人倒在了沈黛末的脚边。
他长发如浓密的海藻般及肩,被血水打湿之后,黑发渗血湿漉漉地粘在脸上,大片淋漓的血水模糊了他的五官,流进他几乎涣散的狭长狐狸眼中,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眸被染得血红,如同入魔。
Beta邻居看事情闹大了,默默走了。
“多管闲事!”家暴Alpha竖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开始释放自己的信息素,呛人的烟草味弥漫开来,强势地朝沈黛末倾轧而来。
“他是你的伴侣,你把他打成这样子,我就不算多管闲事。”沈黛末清澈的眼眸里丝毫没有退让,直接冲过去将对方一个抱摔,将她摁倒在地,膝盖直接抵在了她的脊梁骨上,并且钳制住她的双手,让她无法动弹,她只能像一头野兽般发出着愤怒的怒吼。
“叫什么叫!还不服是不是!”沈黛末开始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一瞬间家暴Alpha和倒在地上的Omega都闻到了一股清冽带着寒气的冰雪的味道,周围的温度仿佛在一瞬间降了下来,笼罩在一片荒芜的雪原,冻得人手脚发颤。
家暴Alpha瞬间没有了抵抗之力。
信息素是对彼此实力的试探,无论是体力还是信息素威压都败下阵来的家暴Alpha,只能收敛起自己的烟草味,表示服输。
沈黛末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意识到自己穿着是睡衣,没戴通讯器。
于是,她转身对身后的可怜Omega说道:“你还能站起来吗?那通讯器报警。”
谁知被打得血淋淋的可怜Omega沉默地摇了摇头,他艰难地坐了起来,被血液洇湿的长发垂落,漂亮的狐狸眼底布满的疲惫和阴郁。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你放了我的伴侣吧。”他的嗓音十分沙哑。
沈黛末惊讶了良久:“为什么?”
“这种事情说出去不光彩,我不想让外人知道。”他深深地垂着头,眼神黯淡无光,好像无论是折磨还是拯救,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这怎么能算不光彩,她是施暴者,就该受到惩罚。”沈黛末十分不理解。
但他只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喂,听到没有,我伴侣都说让你放了我,你还不快点松手!”家暴Alpha听到对方不打算追究,立刻有恃无恐起来。
沈黛末没有办法,只能无奈放了她。
家暴Alpha立刻站了起来,动了动肩膀,吃痛地嘶了一声。
“你是对门新搬来的?”她说道。
沈黛末没理会她,打开门回了屋。
家暴Alpha在她门口大喊道:“我的胳膊被你扭伤了,这次我大人有大量饶了你,再有下次,我就上法院告你故意伤害,你等着收赔偿罚单吧!”
沈黛末郁闷地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脑袋。
“玛佩尔,别说了,现在夜深大家都在睡觉,所有人都会听见的。”嗓音沙哑的Omega低声劝道。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他的身上。
玛佩尔阴狠地盯着他:“还不是因为你叫得太大声,不然怎么会弄出这些事情来,算你识相,没想报警。冷山雁,我不防告诉你,联邦政府基因匹配就没有一个失败离婚的案例,你就算报警也没用,你这一生都是我的专属!”
冷山雁的半张脸瞬间红了起来,但他连眼睫都没颤一下,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知道了,回去吧。”他说。
玛佩尔这才冷哼一声,走进了屋中。
冷山雁跟在她的身后,在关门的瞬间,他闻到空气中还未完全褪去的,干净清冽的雪味,深深地看了对面一眼。
第一天一大早,沈黛末就急忙起床出门。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她是新生代表,可不能迟到。
圣玛丽大学办学300年,历史悠久,沈黛末是学校建校以来,第一个以外城身份做为新生代表的学生,台下的很多学生看得惊奇,窃窃私语。
“早就听说,咱们得新生代表是个从外城来的乡下人,本来还以为是个土包子,没想到长得还挺好看的。”
“你不是Alpha吗?老盯着另一个Alpha干嘛?看上人家了?可惜你是A同,人家可未必是,不然我还能撮合撮合你们。”
对方涨红了脸,驳斥道:“胡说什么,我才不是A同,Alpha之间就不能相互欣赏了吗?”
同伴似笑非笑地挑眉:“要欣赏也应该是旁边的Omega吧,哪怕戴了抑制器也跟要发情一样。”
那人寻着同伴的视线朝对面Omega新生的场地看去,许多漂亮精致的Omega在兴奋地看着台上的沈黛末讨论,还有人掏出手机拍照。
“Omega都被新生代表吸引走了啊。”那人叹息道:“看来我只能等着25岁一道,联邦政府给我分配伴侣了。”
“那样不是更好,可以把精力都放在事业上,不用在恋爱上浪费时间,25岁一到,真爱自然降临。”同伴笑道。
*
开学时最忙的,放了学之后,沈黛末为了省钱步行一个半小时回家,等她到家门口时,对面11035的房门突然被打开。
昨天被打的可怜Omega走了出来。
没有了血污覆盖,沈黛末这才发现他很漂亮,苍白的肤色有一种病态的阴冷感,狭长的眼眸更是天然带着一种潮湿黏腻的寒气,像古书里吸食人精魂的艳鬼。
“昨天的事,谢谢你,你是第一个帮我的人……这是我自己做的小饼干,请你收下。”冷山雁低声喑哑道,苦涩酸烈的酒味信息素如烟雾般环绕着她。
沈黛末本来不想收的,但是小饼干是小熊形状的,而且是刚烤出来,香气扑鼻。
“谢谢。”她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收下了。
“其实你不应该这样纵容她,她会变本加厉的,你应该报警,把她抓紧去坐牢。”
“我是个软弱的人,我……不敢,怕她报复。”他低头道。
沈黛末直接道:“那你可以来找我,我保护你。”
冷山雁敛眸笑了笑,嘴角尚未痊愈的伤痕被牵扯,洇出殷红的鲜血来,湿冷美艳不可方物。
第227章 番外:abo(隔壁被家暴的鳏夫)
“那个、你嘴角的伤裂了。”沈黛末看着他嘴边渗出的血迹,小声提醒道。
冷山雁用指腹蹭了一下,殷红的血迹在他的脸颊上如秋山的枫叶一般被晕染开,抬手间正好露出手腕上的一大块青紫色。
“吓到你了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额前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双眼,嗓音很是落寞黯淡:“……家里的酒精和纱布、创可贴都用完了。自从结婚后,她就让我辞去了工作,也不给我生活费,我没有钱再买药,只能让伤口自己愈合。”
沈黛末听得又气又心疼,拉着他的手进屋。
冷山雁微微张口,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她拉了进去。
“家里东西少,你别嫌弃,我给你找酒精和纱布。”沈黛末背对着他,蹲在纸箱子前翻找她从外城带来的东西。
冷山雁环顾了一圈,出租房里一贫如洗,除了基本的床和两把旧椅子外、老式衣柜之外就没有别的了,就连她床头的床头柜,都是拿纸箱子临时凑出来的。
这样的环境与干干净净、淡雅洁白的沈黛末全然不是同一个画风。
几乎是一刹那,冷山雁就判断出她是从外城来的,看她的模样很年轻,或许还是个学生。
“啊、找到了!”沈黛末拿出一大瓶酒精和一包纱布塞给他。
冷山雁看着手里的东西,沉默了半晌,问道:“我都拿走了,你用什么?”
沈黛末笑道:“这是我从家里离开时,我父母非要塞给我的,其实我根本用不到。”
冷山雁的表情有些复杂,似笑非笑地。
她当然用不到了。他的那位Alpha伴侣,比他大十岁,在这个社区是有名的狠手,三天两头惹事生非,前后进过4次监狱,却被沈黛末轻而易举地制服了。
Alpha都是这样,天生的暴力狂,歧视Omega,之将其视作生育繁衍的工具。
——真恶心。
冷山雁指尖缩紧,捏得塑料酒精瓶微微凹陷,狭长的眼底满是阴沉沉的恨意。
片刻,趁沈黛末没有发觉他的异常,他收敛起满眼恨意,柔声细语地婉拒道:“对不起,我不能收。”
“为什么?”沈黛末不解。
冷山雁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肩膀,颤抖地睫毛仿佛风中瑟瑟发抖的芦苇,令人心生同情。
“你知道的,她从不给我钱花,家里突然多了这些东西,她会认为是我偷了她的钱,她会再打我的……我害怕。”
果不其然,沈黛末眼里的同情之色更深:“那难道你连伤都不能上了吗?”
冷山雁犹豫了一下,嗓音沙沙软软,道:“其实身上的伤多是淤青,不用这些也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沈黛末眼眸晶亮清澈地望着他,带着大学生独有的天真。
冷山雁慢慢弯下腰来,脑袋微微向前伸,仿佛要靠在沈黛末的怀里一般,柔软微卷如海藻的及肩长发,被他冷白如骨瓷般的指尖拨开,露出额上的一道疤。
这道疤隐藏在浓密的海藻墨发间,如果不撩开头发很难被发现,伤口像是被碎玻璃切割开的一样,还隐约地往外渗血。
“她太不是人了。”沈黛末气愤至极,握紧了拳头。
“别生气,我早就已经习惯了,第一次被打的时候还会哭,现在已经不会了,联邦政府匹配的伴侣怎么会出错呢。只是她快回来了,你能帮我上药吗?在这里上些药的话,她应该看不见。”冷山雁语调可以放轻舒缓,仿佛他不是在给她展示伤口,而是在聊唯美的夕阳黄昏。
然而沈黛末却听出了他沉静嗓音下的隐痛。
“……好。”沈黛末拧开了酒精瓶盖子,从棉签蘸饱了酒精。
冷山雁则再次弯下腰,将脑袋凑到了她的棉签,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拨开卷曲的长发,露出他冷艳精致的侧颜,弧度优雅的脖颈线条,以及藏在脖子后的腺体。
因为离得近的缘故,沈黛末感觉空气里那股属于他的血腥玛丽酒信息素越发浓郁,将她熏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虽说现在Alpha、Omega、Beta的数量趋近相等,Omega不再是从前的珍惜资源,但沈黛末从小生长在Beta家庭,还是第一次跟一个Omega离得如此近。
Omega浓郁的信息素对她来说,就像与世隔绝的原始人,拿着长矛跟火炮决斗,完全溃不成军,浑身燥热难忍,脸颊也泛起了一层微红。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维持住呼吸,开始在他的伤口上轻轻涂抹。
酒精接触伤口,疼得他轻微嘶了一声。
“对不起,你再忍一忍。”沈黛末耳根红红地说。
“嗯。”冷山雁低哑的声音回应着,垂落的柔软黑发轻轻蹭着沈黛末脖间的肌肤,像小蚂蚁在身上爬,挠得她酥酥痒痒。
“好了。”沈黛末擦了酒精之后,又给他裁了一条愈拢伤口的蜈蚣贴,透明的贴身被头发一盖,就完全看不见了。
沈黛末立刻站了起来,背对着他磕绊道:“好了,你回去吧。”
冷山雁站起来,柔声道:“好,那饼干你记得吃,刚烤好的很脆,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沈黛末不自在地挠了挠脸:“嗯,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冷山雁走出11036,冷艳的眼梢微微轻挑,噙着深沉笑意。
外城来的青春期Alpha,真是经不起挑逗。
在他走后,沈黛末才面红耳赤地拍了拍脸,有些懊恼,还没到易感期,怎么一闻到Omega就脸红心跳起来了?
不过、他身上怎么没有那个烟草味Alpha的信息素呢?他们不是伴侣吗?
*
几天后的周末,沈黛末难得可以休息睡个懒觉,大中午正趴在枕头上做美梦,忽然大门被人敲响。
沈黛末迷迷糊糊地起床,打开门,竟然是一身伤痕的冷山雁。
这才几天时间,他身上的伤口不但没愈合,反而更加严重了,尤其是他的嘴,干裂的嘴唇裂开一条条血缝,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了,嘴角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
沈黛末一打开门,冷山雁的身体就仿佛脱了力一般倒在了她的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你没事吧?”沈黛末赶紧接住他,双手从他的腰间环绕,抚在他单薄的背上。
“对不起,又要麻烦你了,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没办法……只有你会帮我了。”冷山雁沙哑的嗓音带着无助微弱的哭腔。
他将脸虚弱地埋在她的肩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沈黛末的身上,被血水打湿的乌黑卷发如同潮湿的棉絮蹭着她的脸颊,留下了一抹淡红的血迹。
沈黛末没多想,就将他带进了房间,熟练地给他处理伤口,紧紧拧在一起的淡眉就没有一刻舒展过。
“她为什么又打你?”
冷山雁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伤,正是之前沈黛末替他处理的伤口。
“昨天被她看见了,她很生气,问我哪里来的钱,我跟她说是好心的邻居送给我的缝合贴没有花钱,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更生气了,然后就又打了我。”冷山雁深深地低垂着头,睫毛湿漉漉地垂坠着,脸上血痕与泪痕混着,格外凌虐凄惨。
“竟然因为一个缝合贴她就——”沈黛末紧咬着牙,忽然想起了什么,歉疚道:“对不起啊,没想到你是因为我挨了打。”
“这怎么能怪你。”冷山雁抬起头来看她,墨色发丝微微晃动:“即便没有你,只要她想打我,随便找个理由、甚至不需要理由就打了,这么久了这栋楼里没有人愿意帮我,只有你肯帮我,我都感谢你都来不及。”
沈黛末默了半晌,道:“那你伴侣她现在人呢?”
“跟朋友出去了,她走了我才敢来找你。”冷山雁柔声道,狐狸眼漂亮精致,即便受了伤也难损他的美貌,整个人散发一种受伤的成熟人夫的风韵。
沈黛末被他格外吸引人的人夫感晃了下神。
“那个、”冷山雁轻轻用带血的手指勾了勾了她的袖子。
沈黛末猛然回过神来,干咳了一声:“怎么了?”
“可以给我喝杯水吗?我的伴侣为了惩罚我,已经一天没有给我水喝了,还通知了物业停水。”冷山雁有些难为情地开口,仿佛他在索求什么过分的要求。
“哦、好,你稍等一下。”沈黛末赶紧去接了一杯水给他。
冷山雁接过就急切地喝了起来,极度渴水的身体却操纵着他不停吞咽着喉咙,凸起的喉结不断上下滚动着,一行透明的水液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一直流到胸膛,打湿了他的质地柔软的棉麻衬衫,布料被打湿,半透明地贴在他的胸膛上,随着呼吸不断起伏。
一大杯水被他饮尽,冷山雁放下杯子,唇角还残留着细密的水痕,细长的狐狸眼中带着一抹艳丽的饕足之色。
“谢谢。”他的嗓子不哑了,但低沉的嗓音格外勾缠。
“……不客气。”沈黛末抿了抿唇。
冷山雁见沈黛末一直低着头,勾唇笑了笑,绯红的薄唇美得像一块流动的宝石。
“我的身上都是血,可以再借你的浴室洗个澡吗?”
沈黛末一怔,水澹澹的眼睛懵懵地看着他,在邻居家里洗澡,会不会太亲昵了?
可是看着冷山雁悲哀且小心翼翼的眼神,沈黛末又责怪自己心太硬。
他只是一个被家暴的可怜人夫而已,还被伴侣剥夺了工作,限制了自由,连水都不给他喝一口,帮帮他怎么了?!
第228章 番外:abo(隔壁被家暴的鳏夫)
“嗯……你去吧。”沈黛末红着脸点头。
她到底还年轻,脸上藏不住事,白里透红的脸蛋透着青春期孩子特有的青涩。
冷山雁笑了一下,笑意温柔,心里却在嘲弄。
他走了进去,没一会儿哗啦啦地水声就响了起来。
潮湿的水汽细密地爬满了浴室的玻璃门,湿润的水汽仿佛梅雨季节黏腻的水分子,甩不掉挣不脱,伴随着氤氲的雾气从浴室的门缝中溢出来,混着血腥玛丽酒的味道,空气中的温度瞬间像蒸屉一样燃烧了起来。
沈黛末开始坐立难安。
浴室内,冷山雁仰着头任由水花冲洗掉身上的血迹,透明的水痕流过他每一寸肌肤,舔舐着他每一道伤口,眼睫、眉毛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长发被打湿沉重地缀着,形状蜿蜒地黏在他的面容、脖颈、像刚从水里浮出来的水鬼。
他面容平静,忽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雪味,清冷、干净、没有杂质、还带有一丝令人清醒的冰冷。
是那个青春期的Alpha的气息。
他笑了笑,狭长的眼底满是阴郁,一手撑在瓷砖壁上,一手抚摸着自己脖后的腺体,从衣服里拿出一管针剂,注射进身体里。
这是可以让Omega提前进入易感期的针剂,因为会严重扰乱Omega的内分泌,造成身体损伤,以及损害社会治安,被联邦政府明令禁止。
但玛佩尔那个死A为了能够尽快标记他,让他彻底属于她,花了高价从黑市上买来。
也正是因为冷山雁哪怕在药物的作用下提前进入了易感期,也在拼死抵抗她的标记,这才让玛佩尔恼羞成怒,从原先的扇巴掌、演变至拳打脚踢。
可即便如此,冷山雁依然不愿意屈服,强忍着煎熬打了抑制剂。
凭什么他的人生要被联邦政府所谓的基因配对操控?凭什么要他跟一个根本不喜欢,从未接触过的Alpha结婚?更何况还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恶心烟草味的暴力烂A。
一想到,一旦自己被玛佩尔标记,他就会彻底丧失自我意志,沦为一个只要闻到她身上烟草味就会浑身酥麻、湿透、腿脚发软,只能被她狠狠占有来安抚的Omega,他几乎要呕出来。
尖锐的针头刺破肌肤,注入冰冷的液体,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很快就发挥了作用。
冷山雁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浑身燥热难忍,本就难以抑制的血腥玛丽酒气息更加肆无忌惮地宣泄着出来,强烈而浓郁的酒香汹涌磅礴地溢出,可他狭长的眼底却满是阴郁和不甘的恨意。
标记他吧!
让玛佩尔那个死A回来闻到另一个Alpha的气息,让她知道,自己还没碰过的新婚Omega已经被新搬来的邻居标记了。
他的身上沾满了她最讨厌的冷雪味,她被绿了,她被另一个年轻的Alpha狠狠地将尊严踩在脚下,嘲笑她的无能。
Alpha的本性就是残暴、易怒、好斗成性。她一定会暴跳如雷,立刻将他暴打一顿,然后砸开沈黛末的家门与她厮打在一起,她们会两败俱伤。
沈黛末如果赢了,死烟A就会被打得半死不活,他只要搞一些小动作,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她归西。如果是死烟A打赢了,正好送她坐牢。
无论怎样,他都自由了。
他随意取下浴室挂钩上的浴袍,忍着对Alpha的厌恶穿在身上,未擦拭的水痕打湿了浴袍的领口,发烧的水珠滴滴答答地坠落。
冷山雁一把推开浴室门,里面压抑的白花花的热浪迅猛的溢了出来。
“帮帮我、”
他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身下晕开一滩暧昧的水迹,没有系紧的浴袍散开,露出他瘦削的肩膀和胸膛,冷白的肌肤被湿热的水汽蒸得绯红,胸膛凸起在触及冰冷的瓷砖地板上,忍不住缩着身子抖了一下,像一条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等待人类救赎的美人鱼。
……
无人回答他,无人扶起他,空气寂静无声。
冷山雁浑身热得快要融化,他抬起头,眼前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一瞬间,眼神充满了迷茫与涣散。
半晌,他才意识到沈黛末已经出去了。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能?’冷山雁脑子里涌出无数破碎的震惊,但被药物带来的易感期像浪潮一样,一下一下汹涌地拍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思维冲击地溃不成军。
好热、好热、进入易感期的Omega,如果没有Alpha的标记安抚,或者抑制剂的话,他甚至会死。
他蜷缩在地上,撕扯着身上的浴袍,身体紧紧贴在瓷砖地板上,不留一丝缝隙,但他的身体仿佛一颗活着的、正在流动的太阳,浑身滚烫通红,灼热的体温很快就将冰冷的瓷砖烧透。
易感期极端的折磨,化作能焚化一切的岩浆,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将他的身体碾碎又重组,他的呼吸一回比一回急促难忍,折磨得他浑身打颤,冷汗如水一样从身体里密密麻麻地钻出来,修长泛白的手指绝望徒劳地抓着地面,几乎要尖叫出来。(正常身体反应,人在疼痛下就是会流汗!会叫!女主都不在现场,你告诉我哪里有问题!哪里有问题!!!)
窗外白花花的日光照射进来,照得他视线模糊。
不止过了多久,冷山雁醒了过来,他躺在沈黛末干净又狭窄的老式单人床上,床单被褥枕头上都充斥着柔和清冽的薄雪的气息。
“你醒了。”沈黛末坐在床边,看着他笑。
冷山雁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后的腺体,没有牙印,她没有标记他,那他是怎么平稳度过易感期的?
似乎看出了冷山雁的疑惑,沈黛末轻轻一笑,水眸澄澈没有一般杂质。
“你洗澡的时候我觉得不太好意思就出去了,等我估摸着时间回来的时候,还没开门就闻到了你的味道,猜到你可能易感期到了,就下楼买了抑制剂,幸好我跑得快,你才没有事。”
陷入易感期Omega,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信息素,会令Alpha失去理智,像头野兽一样,不顾一切地标记对方。
幸好这栋楼里居住的人大多是996的工薪阶级,大家都在周末加班,不然整栋楼的Alpha都要发狂了。
可是她——
冷山雁看着她脖子和耳垂上的咬痕,神情有些复杂。
即便沈黛末没有明说,他也知道这是他的咬痕,他一定在诱发剂的作用下,像条发情的狗一样,做小伏低地渴求她,求她标记他。
而沈黛末又正是血气方刚,经不得撩拨的年纪,她竟然没有标记他。
冷山雁竟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谢谢你帮我。”他低声道谢,掀开被子下床。
指尖触及被褥的时候,感受到被子的布料格外绵软,不似昂贵的丝绸布料,而是一种柔软的,类似婴儿L棉的面料,怪不得盖在身上那么舒服,让他连上面残留着Alpha的信息素都不那么抗拒了。
“不客气,那个、我还剩了一些Omega专用的抑制剂,反正我也用不到,你要不要拿去?”沈黛末拎着塑料袋子说道。
冷山雁本不想要的,但想到玛佩尔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又强行收走了他的银行卡,家里的抑制剂又所剩无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收下。
“你身上的伤、抱歉。”他勾着塑料袋子的手指紧了紧。
沈黛末捂着脖子,小脸一红:“没事没事,易感期不受控制,我都明白的,你不用不好意思。啊对了,我还买了一瓶信息素祛除剂,往身上喷一喷,可以祛除残留在衣服上的别人的信息素……这样她就闻不到了。”
冷山雁眸色更加晦暗,冷眸微抬深深打量了沈黛末一眼。
“谢谢。”
他走出沈黛末的家,回到11035,一打开门,熟悉又令人作呕的烟草味扑面而来,杂乱不堪的茶几上堆满了烟头和啤酒瓶。
他好像一瞬间从雪原堕入了泥沼间。
冷山雁身子一泄,手里的塑料袋掉落,抑制剂和祛除剂滚了出来,他单薄的脊背贴着门口,无力地滑到地上,遒劲的长腿蜷曲着呆坐良久。
另一边,沈黛末从走冷山雁后,拍了拍通红的脸蛋。
她想她或许应该谈一个Omega恋人了。
*
平淡的日子过了许久,沈黛末照常上学放学,偶尔去便利店打打零工。
偶尔教训教训对门的家暴A,但奇怪的是,冷山雁总是不会让她把事情闹大,一味的忍气吞声。
但家暴A出门鬼混的时候,冷山雁就会敲响她的房门,给她送亲手做的小饼干、小泡芙、小蛋糕表示感谢,顺便进屋坐坐聊聊天,时间一长,他们自然而然地处成了朋友。
虽然沈黛末不理解为什么冷山雁一再逆来顺受,但为了能让他有避难之地,把家里的密码给了他。
“你不怕我偷走你家里的东西吗?”冷山雁怔了片刻,很郑重地问她。
沈黛末咬了一口泡芙,环顾着寒酸的出租屋,笑道:“就算你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偷走了,应该也达不到立案金额吧。”
冷山雁愣住,随即勾了勾唇,无声地笑了起来窗外的光芒明亮似河,照在他们的笑颜上。
转眼就到了圣诞节。
联邦政府最重视这个节日,商场、街区、酒吧都在举行盛大的活动,道路上人潮如织,来往都是牵着手的小情侣们。
沈黛末拎着一盒手工巧克力回家。
这盒巧克力倒不是她买的,而是一个很害羞的Omega硬塞给她的,因为对方太紧张的缘故,塞完巧克力就走了,沈黛末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长什么模样。
不过,这个手工巧克力看起来真的好好吃的样子。
沈黛末有些心动,准备回家就开吃,但一打开门却发现冷山雁竟然在屋里。
冷山雁本是笑着的,但看到沈黛末手中拎着的东西,笑容顷刻间有些冷意。
他勾着唇,似笑非笑:“圣诞节收到了巧克力,看来有人跟你告白了。”
沈黛末这才明白那个害羞的Omega是什么意思:“原来是在跟我告白啊,我们外城没有这样的习俗,连圣诞节都不重视。”
冷山雁平复着胸腔内的怒火,勉强笑着问:“那你现在知道了,要同意吗?还是要伤了对方的心?对了他是Beta还是Omega?”
“Omega。”沈黛末几乎脱口而出。
冷山雁一瞬间拧起了眉,走近沈黛末身边嗅了嗅,笑容有一丝扭曲:“还是茉莉花味的,他很可爱吧?”
沈黛末抿了抿唇,可爱说不上吧,毕竟她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挺容易害羞的。”
“Omega不都是这样,害羞、骄矜、爱哭……矫情。”冷山雁低声幽幽,狭长的狐狸眼锋利地像把杀人的刀子。
第229章 番外:abo(隔壁被家暴的鳏夫)
沈黛末低笑了一声:“其实、也不是所有Omega都这样。”
比如你、沈黛末看着冷山雁略显冷淡疏离的神色,心中暗暗想道。
冷山雁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以为沈黛末在学校里又认识了其他Omega。
圣玛丽大学一直以来就主张AO拥有平等的受教育权,也因此它是整个中心城Omega最多的学校,不禁给Omega开放法律、教育、医学等精英学科,同时也有传统Omega推崇的烹饪、插花、音乐鉴赏等课程。
只是不同于Alpha普遍四年毕业,还有研究生、博士等可以继续读下去,Omega的本科课程只有2年,读完本科时一般不超过20岁,因为社会普遍认为Omega的最佳生育年龄在28岁以下,因此Omega必须早早毕业,从象牙塔离开进入社会,早早结婚生子。
一旦Omega超过25岁还没有结婚,联邦政府就会强制启动基因匹配计划,分配伴侣。
冷山雁就曾就毕业于圣玛丽大学,读的法律专业,毕业之后原本在政府的法律援助中心工作,日子还算体面,直到基因匹配计划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被迫失去了人身自由,玛佩尔还以他Alpha伴侣的身份,强行辞去了他的工作。
曾经的同事们知道他的遭遇,却无法为他提供帮助,即是因为磨合期的缘故,更因为AO婚姻之内,Omega几乎成为了Alpha的私人财产。
想起曾经短暂的大学生活和如今景况的对比,冷山雁沉寂的眼神冷冽如冰。
“看来黛末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应该有不少Omega会给你发告白信息吧,或许还有传统点的,给你写情书?”他上挑的细眸似睨非睨地看着她。
沈黛末羞赧地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冷山雁捏紧了手,莫名涌起怒火:“所以,你打算答应他了?”
沈黛末脸红红的,虽然是冷山雁最厌恶的Alpha,但此刻纯情得仿佛一朵带着露水的小白花。
“我打算和他接触一下,如果性格合适的话,应该会发展为正式的恋爱关系吧。”小纯情沈黛末说。
她是个正常的Alpha,也到了可以合法恋爱的年纪,而且她虽然没见过那个茉莉花味的Omega,但也没有抵触感,既然彼此都有好感,试试也不错。
冷山雁胸膛剧烈起伏着。
‘发展为正式的恋爱关系’这种上个世纪的老旧古板说法,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了。
但沈黛末来自经济落后的外城,那是一个对婚姻和恋爱都极为保守的地方,听说他们的分手率极低,而且往往在恋爱之后就会顺利进入婚姻殿堂,过上Alpha主外,Omega主内,生育照顾孩子的传统生活。
沈黛末一看就没有谈过恋爱,这样年轻单纯又血气方刚的Alpha往往会对她的Omega初恋有着极强的占有欲,加上她老家的传统观念,她或许在毕业之后,就会跟那个茉莉花味的Omega结婚。
这样的生活,纯洁得令人嫉妒。
冷山雁似笑非笑,压着嗓音道:“那真是恭喜了,黛末也要有男朋友了,以后在恋爱方面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哦。对了,这种手工巧克力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可以给我一颗吗?”
沈黛末拿了一块爱心样式的给了他。
冷山雁将爱心状的巧克力捏在指尖,强撑着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他回到11035里,对着圣诞节璀璨的霓虹光影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爱心巧克力,随即毫不犹豫地将这块巧克力从窗户扔下,看着它落进了楼下蚊蚋滋生的臭水沟里。
手工巧克力算是Omega家政课里最简单的一项了,做得还这么差,一看就知道期末成绩是B-,远没有他一半好。
他唇角讥嘲地勾了一下,心脏忽然涌起一抹难以言喻的胜利,随着心脏的每一次收缩,挤榨出快乐的血红汁液。
*
当晚,沈黛末趴在床上,在端脑的聊天软件上许多告白信息里划拉着,希望能找到那个茉莉花味Omega的信息,但都没有找到。
她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容貌,想回应对方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圣诞节的假期又足足有七天。
‘看样子只能等开学之后,看他能不能露面了。’沈黛末钻进被窝里睡觉。
半夜,她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沈黛末一个激灵,以为冷山雁又被家暴,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却发现对门11035的门大开着,冷山雁倒在地上,额头上洇出一大团鲜血来。
“你怎么了?”沈黛末着急跑过去,现在11035里只有他一个人。
“黛末,我不小心磕到了头,我现在头好晕,你可以送我去医院吗?”他眼神迷蒙着虚弱道。
沈黛末点头,不由分说就带着他打车去了就近的医院。
急诊科内,医生拿着报告单对她说道:“病人是因为营养不良,导致突发性晕厥,暂时需要住院两天观察一下,另外建议给病人吃些有营养的天然产品,并且补充维生素D、B。你是病人的家属?”
沈黛末摇头:“不是,我是他邻居。”
“那这个缴费单……”
“我来吧。”沈黛末没有犹豫交了费拿了药,就陪在病床边陪着他。
“对不起,连缴费这样的事情都要麻烦你,你放心,我还藏有一点婚前的积蓄,等我回去拿了端脑就转给你。”冷山雁愧疚地望着她。
病床边巨大的玻璃窗映衬着即将黎明的清蓝色的光雾,清清冷冷地笼罩在冷山雁苍白而深邃立体的侧颜,他的额头上贴着一块惨白的纱布,嘴唇也没有血色,狐狸眼微微病恹地垂着,但眸光却像微暗的火焰,在浓郁的黑暗里闪动着。
“别想这些了,你先好好休息。你想吃什么吗?我去给你买。”沈黛末替他掖了掖被子,说道。
“我不饿……你能陪陪我吗?”冷山雁仿佛惊弓之鸟般,小心翼翼地道:“自从嫁给她之后,她每天凌晨回家,不由分说就会打我,我连睡觉都害怕了。”
“你放心睡吧,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守着你。”沈黛末保护欲爆棚道。
冷山雁这才轻轻地笑了一下,深黑的眸子格外幽亮。
须臾,他像是疲倦极了,偏过头沉沉睡去,冷白地毫无血色的脸颊微陷在纯白柔软的枕头里,及肩的蜷曲长发如丝绸般散着,像枕在黑天鹅丝绒里的白瓷。等冷山雁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沈黛末的身影,见到沈黛末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没有离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时狐狸眼微微弯着,嘴角上扬,眸光格外清亮。
“睡了快一天了,饿了吧,想吃什么?”沈黛末搬着凳子坐近了些,调出端脑给她看。
冷山雁随意点了两份,外卖很快送到。
两人一起吃,一边看端脑上的娱乐节目。
因为冷山雁一只手在打点滴,不方便夹菜,所以沈黛末需要经常给他夹菜,放在他的碗里。
“我想好了。”吃完饭后,冷山雁突然开口:“我要和她离婚。”
“你终于想通啦!”沈黛末又惊又喜,她之前就劝他起诉离婚,但冷山雁一直不同意。
“嗯。”冷山雁笑着点头:“等我回去,我就跟她提离婚,不管她同不同意,我都要离婚。只是如果她要打我、”
冷山雁突然咬了下唇。
沈黛末立刻道:“你放心,只要她敢对你动手,我就帮你制服她。你也不用担心离婚后没有暂时落脚的地方,我的房子下个月就到期,我准备找了离学校更近一些的,你可以先在我哪里将就一下,正好也不怕她骚扰你了。”
“嗯。”冷山雁一笑,像沉沉乌云散去后的薄光,美得炫目。
“请问谁是冷山雁先生?”
就在此刻,病房的门被人敲响,两个身着警察制服的人走了进来,沉声道。
“是我、”冷山雁见到她们有些诧异:“请问有什么事吗?”
警察A一板一眼地开口说道:“很遗憾通知您,您的妻子玛佩尔女士,于今日凌晨,在家中去世。”
冷山雁震惊地从病床上做了起来,吊瓶摇晃:“什么?!”
“玛佩尔女士的尸体横躺在家中,家门未关,正好被下夜班回来的邻居发现,发现时尸体已经僵硬。”警察A的目光老辣地在他和沈黛末的身上来回巡视。
伴侣之间,一方去世,另一方的嫌疑最大。
警察B拿出端脑开始做笔录:“请问今天凌晨时您在哪里?在做什么?有谁可以作证?”
“我?”冷山雁呼吸急促,狐狸眼中写满了无措和慌乱,仿佛还没有从玛佩尔的去世中走出来。
良久,他才开口道:“我,我凌晨的时候就在医院里睡觉。”
“为什么?”
“我晕倒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
冷山雁摇头:“不记得了,只记得天还没亮,我晕倒后醒来了一次,爬出了门求救,是对门邻居听到声音后将我送来医院的。警察,我的妻子为什么会死?”
“这还要等法医尸检。这位女士是?”警察A看向沈黛末。
“我就是那个送他来的邻居。”沈黛末道。
做完笔录后,警察离开去调取监控了。
沈黛末居住的老社区楼道监控早就坏了,只有电梯间有监控。
电梯监控和医院监控都显示他们是在凌晨一点来的医院,期间一直没有离开。
而玛佩尔则在酒吧圣诞夜狂欢中烂醉至凌晨4点回的家,早上8点半点钟,被邻居发现尸体,家中没有打斗痕迹。
一周后尸检结果出来,玛佩尔是因为在醉后,误服头孢导致死亡。
而和玛佩尔一起喝酒的酒友曾透露,玛佩尔患有痛风,事发当日因痛风发作提前回家,而她的家中有痛风止痛药中含有头孢成分。
警方很快结案。半月后,冷山雁领到玛佩尔遗体,送去火葬场火化,注销身份,开具死亡证明,正式成为一位死了伴侣,并拿到千万保险赔偿的鳏夫Omega。
蔚蓝深邃的大海,翻滚了起伏层层的浪花,冷山雁一身黑色沉肃的西装,臂间系着哀悼的白纱,柔软卷曲的长发在海面的狂风中乱舞。
沈黛末在一旁陪着他,看着他将玛佩尔的骨灰洒在海里。
小船在海浪里仿佛即将倾覆,冷山雁身子不稳。
“小心。”沈黛末赶紧上前扶住他,而玛佩尔的骨灰和骨灰坛一起跌入了海中。
冷山雁冷白修长的手指像缠人的藤蔓一样紧紧攀着她的手臂,微微抬起头,凌乱地黑发间露出一张美艳哀戚的脸,狭长的狐狸眼中,极致的寂寞凶滔滔地往她的身体里涌。
第230章 番外:abo(隔壁被家暴的鳏夫)
五年后。
端网上一则关于宣传外城和中心城接壤的直辖区特色风土人情的视频走红,引得无数中心城居民前去旅游,大幅度增加了当地政府的财政收入。
直辖区宣传部部长,在年末的总结会上被授予特别表彰,上台领奖。
表彰大会全程直播公开,原本这种枯燥无聊的政府大会并没有引起市民的关注,比起政治,大家更关心明星八卦绯闻。
直到一个十秒钟的视频在网络上突然爆红。
视频里的人,身着简单的公务员制服,白衬衫黑裤子,垂顺的长直发简单的披在身后,领奖台上的死亡打光灯浅绘着她清丽灵气的五官,弯弯的眼眸如墨山水滴,唇畔淡淡的笑意如清风拂过白梨花,清雅透骨。
在庄严沉肃的表彰大会上,隔着端脑都能感受到直冲屏幕的Alpha味儿,沈黛末的出现如同一股清流,格外引人注目。
很快关于沈黛末更多的视频被扒了出来。
圣玛丽大学的新生演讲视频,担任直辖区宣传部长的就职演讲,开会时侃侃而谈的视频都发在了端网上。
因为是公务员又有政绩、外城寒门贵女和美貌四个buff叠加,浏览转发量在两天时间内突破千万。
鸡蛋鸭蛋萝卜蛋:“救命,我好像恋爱了,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温柔系Alpha吗?”
焦糖粉别太恨我家姐姐:“啊啊啊啊我的腿软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看起来很温柔,但总给我种会一边轻柔地亲我,一边发狠咬我腺体,狠狠把信息素灌进去,看着我哭求蹬腿,苦哑嗓子也毫不留情,事后再做耐心哄我的感觉。”
骨科怎么了又不是你妹@‘焦糖粉别太恨我家姐姐’:“对对对,没错。温柔公务员Alpha,好想知道她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因为他善@‘骨科怎么了又不是你妹’:“应该是冷杉,或者是雪松味吧。”
数学8分@‘因为他善’:“哈哈哈救命,Alpha除了冷杉和雪松真的没有别的信息素了吗?跟Omega花果市场有一拼。”
因为他善@‘数学8分’:“Beta永远不会理解AO之间的羁绊,好好学数学去吧。”
数学8分@‘因为他善’:“你们这群闻到Alpha味道就骚得走不动路的死O,随时随地倒地发情的进化未全完生命体,有什么脸歧视Beta。”因为他善@‘数学8分’:对不起,该用户已注销账号。
再也不吃螺蛳粉了:“哈哈哈哈,所以姐姐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啊,已经重复上百遍了,今晚做梦素材有了。”
暴富的小仙男:“比起信息素,你们难道不应该看看人家无名指上的戒指吗?对已经结婚的Alpha进行睡前幻想真的不会有负罪感吗?”
再也不吃螺蛳粉了@‘暴富的小仙男’:“救命!已婚人妻Alpha,更爱了[斜眼笑][流口水][色色]”
超绝敏感肌:“这是我们学校24届的学姐,才毕业几年就成了部长,升得好快啊,不过这都是她应得的嘿嘿。但你们也别做梦了,她在大学期间就结婚了,对方还是个二婚鳏夫Omega,生活得很幸福。”
今天也是沈部长的梦男@超绝敏感肌:“啊啊!!我要闹了,我真的要闹了!英年早婚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娶二婚Omega,根本就配不上沈部长,走了什么狗屎运。”
38岁离婚带俩娃@今天也是沈部长的梦男:“二婚Omega怎么了?你也是Omega,别太恨同性了,看到人家嫁得好,就诋毁人家。”
九亿Alpha的梦@超绝敏感肌:“看来我比你多了一段记忆,你也是圣玛丽大学的,难道不知道当初那件事闹得有多大吗?沈学姐本来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我朋友在她开学演讲的时候就暗恋她,期末圣诞节鼓起勇气送巧克力,学姐也收了。”
“收假回来之后学姐就找到了我朋友,约他出来,当时我们都躲在树后面偷看,看学姐那羞涩劲,应该是要确定心意在一起了,结果突然一通电话,学姐被人叫走,超绝反转来了,学姐直接跟另一个Omega(也就是她现任丈夫)注册结婚了。”
“我朋友差点想不开自杀!想想都生气,挖人墙角的绿茶O应该就是知道那天学姐要告白,所以直接耍手段把学姐给叫走了,毁人姻缘真的恶心,对了他还是大我们五届的法律系学长呢,这样的人竟然能获得幸福,真是恶心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38岁离婚带俩娃:“OMG,没想到还有这种瓜。”
固执的鱼:“但是对沈部长来说,这不算瓜吧,毕竟又没有正是告白,不算情侣。虽然现任手段是下作了点,但谁让你慢人家一步呢。而且婚后这么多年,也没爆出沈部长有什么婚内丑闻。”
17岁性感人夫:“对啊,好Alpha就是不流通的呀。不过还是觉得现任手段下作,好像霸总剧里的恶毒配0。尤其现在沈部长发展得这么好,那个差一点就能在一起的Omega得有多心梗啊。”
超绝敏感肌@九亿Alpha的梦:“竟然有这种事,不行我忍不住了,把他账号给我,我要骂两句出出气。”
九亿Alpha的梦@超绝敏感肌:“他个人账号是私密的,但是有个工作号@冷山雁,备注:川洋科技集团创始人,董事长、CEO。”
*
川洋科技集团顶层,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直插云间,滂沱的大雨落下,随着一声轰隆巨响,闪电和雷声一起通过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射进了顶层办公室,清晰映着里面冷寂的陈设。
冷山雁站在落地窗边,裁剪笔挺得体的高级定制西装包裹着他修长的身姿和长腿,狭长的狐狸眼冷漠地低垂着,俯瞰着脚下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人群。
两个Beta助理深深弓着腰,手里拿着公司端脑。
看着冷山雁的背影,他们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狰狞的闪电将他衬得更加弱小害怕。
“董事长,关于最近您的黑贴,公关部门已经着手开始清除,那个言辞激烈的‘九亿Alpha的梦’男士我们也发出了警告,他已经删除了评论,并公开道歉。”
“对于趁乱攻击公司的对手公司,公关部门也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应急预案。”其中一个负责处理公司事物的Beta男,深吸一口气说道。
冷山雁没有说话,只是摇晃着手中玻璃酒杯,杯中冰块发出清脆的声响,杯壁上洇出透明寒气的水珠凝在他修长如白骨般的指尖,酒杯中不断溢出辛辣的龙舌兰的香气。
在这种强烈攻击性的气息下,他微微侧眸,狭长的狐狸眼如利箭般睨了眼另一个Beta。
他是生活助理。
对方被冷山雁的眼神吓到,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可恶,娇娇软软的Omega怎么会出现冷山雁这种怪胎。
他心里抱怨,嘴上却恭恭敬敬地说道:“董事长,沈部长说她今天晚上要和区长一起吃饭谈跨区合作的事,可能要后半夜才会回来,让您不用等她。”
冷山雁捏着玻璃被的手一紧,玻璃几乎碎裂,扎进他的手掌心。
“他们在哪里吃饭?”
生活助理立刻道:“还是老地方,沈部长的司机陪着她……只是、”
冷山雁眉心微拧,低沉的嗓音不耐烦道:“支支吾吾,不想说就把嘴封起来滚出去。”
生活助理压弯了腰,立刻说道:“据公关部的人跟‘九亿Alpha的梦’接触中,当初跟沈部长告白的那个Omega今晚也要去那家酒店吃饭,但不确定是不是去见沈部长。”
冷山雁立刻扔掉酒杯,大步流星走出了办公室,从电梯直奔顶楼停机坪,在纷乱的大雨中飞往酒店。
*
文郁君的后背贴在酒店包间的墙上,胸口起伏汹涌,朋友告诉他今天沈黛末会在这里吃饭,鬼使神差地他就来了。
这些年他一直都没能放下她,午夜梦回时常后悔,如果他当初不矫情娇羞那么一下,在沈黛末开口之前主动告白,会不会他们就成为了情侣,她就不会跟冷山雁结婚了?
他好像再见她一次。
文郁君深吸一口气,走到包间门口。
*
从集团大楼到酒店的飞行距离只需要十分钟,但这个过程对冷山雁来说却格外煎熬。
他忍不住拿出手机,后台不断地提示着消息。
一打开,全部都是对他强行破坏文郁君和沈黛末感情的恶毒谩骂,其中绝大部分是来自Omega的。
“你这个小三,破坏人家小情侣的姻缘,你会遭报应的。”
“贱0,就算成了董事长坐拥千亿资产又怎么样,看到你就恶心。”
种种不堪入目的消息飞快地从冷山雁的指尖划过,这些对他而言都构不成任何伤害,直到一条。
“死贱人,你是不是很得意啊?被我们这些Omega骂,你怕是要爽死了吧,觉得我们再怎么骂你,你也婚姻幸福,事业顺利,我们都是一群嫉妒得调教的臭虫?但那又怎样呢?你和沈部长结婚五年了,至今都没有孩子,30岁,哈哈哈大龄O都快不能生了吧,这就是老天对你的惩罚。你的家庭永远都不会圆满,我等着沈部长和你离婚的那天。”
冷山雁死死捏着端脑,这条诅咒瞬间让他暴怒得青筋凸起,指节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直升机停在酒店楼顶停机坪上,冷山雁淋着雨进了酒店,卷曲的长发被大雨淋湿了个透,如鬼魅怨气一般黏在他阴冷的脸上。
他彻底被激怒,理智全无。
刚走出电梯间,正好看到文郁君。
时隔五年,他再一次遇见了他,那股熟悉的茉莉花味,恶心地灌入冷山雁的鼻腔,将他拉回了五年前,他濒临崩溃,跪着求沈黛末和他假结婚的那天。
文郁君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看样子正要推门进去,冷山雁像一条怨气冲天的厉鬼,不由分说地冲上前去,阴寒的手指拽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朝着他姣好的脸庞恶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
啪——
文郁君的左脸瞬间肿了起来。
冷山雁薄冷的嘴唇噙着一丝残忍又锋利的冷笑:“网上的言论看多了,就真被洗脑了?就算我使了手段,也依然是她合法的丈夫,你算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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