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汪洋只是想吓一吓奚榆烟,没料到反倒被她吓了一跳。
奚榆烟扑在她身上的一瞬间,眼瞳的颜色竟由漆黑转化为了殷红色。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跨坐在汪洋身上,左手按着她的肩膀,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然后用枪抵着她的额头,与之对视。
那双眼较之之前暗沉了许多,黑洞洞的,似乎蕴藏着许多未知的情愫。几绺秀发自其肩背垂落,悬在离汪洋侧脸很近的地方,带来了好闻的青柠蜂蜜混合成的甜香味。
“小阿姐,”奚榆烟的声音低了几分,透出了一种成熟的感觉,“你是想凭借你的满腔正义来感化我吗?或者志向再大点,感化像我这样的所有人?”
她朝汪洋逼近了一些,说道:“不要痴人说梦了,你算不了什么。”
汪洋听了,扑哧一笑。她抬手,用大拇指抵着微蜷起的中指,接着稍一作力地在她额上一弹。
奚榆烟被她的动作一惊,下意识地扣动扳机。于是汪洋又体会了一把透心凉心飞扬的滋味。
“想什么呢你,我真的只是想来做工,你按时给我工钱就行了,别的,我什么都不管。”汪洋解释道。
奚榆烟冷冰冰地说:“当我是傻子呢?小阿姐倒是说说看,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做工?”
“恰好了解到你家很有钱,觉得你会给普通的临时工更高的薪水,所以就硬着头皮来咯。”
“你进我们学校的政教处,难道就是为了打探我的消息,然后来我这做家政?”奚榆烟抬抬眉,露出讽刺的微笑,“小阿姐,你的逻辑欠佳,要多补补脑子呐。”
汪洋感到身体又湿又冷,外加上一个人的重量,都快没知觉了。她提议道:“我们能不能换个姿势说话?这样真的很累人。”
“不用了,你回去吧,别躺在这里丢人现眼。”奚榆烟站起身甩下一句话,朝屋内走去。
汪洋一听此言,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向那扇即将被无情之主关上的门。
她用力扒着门框哀求道:“好阿妹,给我一次机会,不会亏了您什么的!”
“撒手,”奚榆烟的声音不见任何一丝温度,“事先说明,手夹断了我可不赔医药费。”
刚才目睹了奚榆烟瞳色能突变的奇事,汪洋还心怀余悸,觉得她肯定有把人手夹断的本事,于是就立马松了手。
“嘭”的一声,门自她鼻尖前猛地关严实了。
汪洋叹了口气——唉!失败。小丑跳梁。
~·~
在学校里,汪洋尽力靠近不良团体金字塔最上层的那伙人,也就是上次偶然发现的躲在印刷厂后面那块位置抽烟的那群学生。
获取她们的青睐和信任,这是首要的一步。走好这步棋最为重要。
摸清了她们之间的关系,了解她们喜欢谁、讨厌谁后,便好实行“离间计”。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制造一些事件,让那些关系本来不好的人上升到敌对的地步,从而导致“顶层集团”分裂,最终瓦解。
失去了龙首,金字塔中层的成员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她们会为争夺首位特权而发生争执。又因此事,她们一定会惹事纷纷,大大地违法校规校纪,就会显露出许多把柄,到那时候,再来用一般治理不良的流程整治她们,可谓是轻而易举。
“以恶攻恶”是汪洋这个正直阳光的青年所能想出的治理校园不良团体最有效的路径与方法。看起来非常不错。
而正当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被奚榆烟这个大麻烦绊住了脚。
根据上次去奚榆烟家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故来看,汪洋的密谋仿佛一下子被其揭穿,暴露无遗。
这也难怪,汪洋不加掩饰地加入了她们学校的政教处,只要智商不成负数的人都能猜出她的动机。不过好在奚榆烟不怎么爱说话,遇到任何事都要通过周全观察、精密思索,确定结论后再行动。
对于汪洋这个人亦是如此。俨然一套优异学生的思维逻辑。
不过这恰好给了汪洋“攻略”的机会。
汪洋苦思着有什么攻破口。
她陡然想起了奚榆烟家的庭院。那个原本应该种植了各类花卉的地方却空荡荡的,甚至还长出了一些杂草。
汪洋的心地霍然明朗起来——一个可实行的计划酝酿而成。
天刚微亮,奚榆烟就清醒了。她打开窗户,一阵沁人心脾的馨香就飘了过来。
奇怪,这附近没人养花,怎么会有这么浓的花香?她往院门那一瞥,发现门是打开的。奚榆烟愣了愣,发出一声冷笑,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把cz75。她慢条斯理地将弹夹装满,然后走出卧室,谨慎地查寻屋内的每一处角落。
贼不在屋子里。那就有可能在院子里喽。
奚榆烟打开大门时,在脑子里琢磨——如果碰到贼后,是直接打死呢,还是分步折磨死好呢?
等她一出门,却看到满眼的红橙黄白的花。
这些重瓣而生、娇艳欲滴的花们从侧院一路延伸至后|庭。
这个小贼不会是偷了东西后良心有愧,特意以花赔罪的吧?奚榆烟玩笑似的想。
她一来到后院,就看见一个人正蹲在花坛色忙活。奚榆烟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是谁。
但她还是举起手,朝那人身侧的墙面开了一枪。
汪洋正在专心致志地给藤蔓月季绑枝条,就在一切都看似无恙的时候,一枚子弹“嗖”地一声从她而旁划了过去。
子弹从墙面反弹回来,差点击中汪洋的肩膀。
汪洋吓得一颤,双脚发虚,重心偏移,一下子就从几尺高的花坛上摔了下去。
她爬起身,大喘着气,转身望去。奚榆烟安然若素地站在原地,□□绕着手指转了几圈,最后被乖乖地捏住。
汪洋惊魂未定地看着奚榆烟,脸色煞白地朝她咧嘴一笑,然后咽了咽喉咙,说道:“那个,玩笑开大了一点了啊……”
“你在做什么?”
汪洋向后方僵硬地地挥了挥手,说:“花,呃,这里种的是藤蔓蔷薇,侧院种的是丽格海、海棠。”
奚榆烟走近花坛,瞧了瞧花,又看向像丢了魂似的汪洋,问:“大门又没开,你怎么进来的?”
“我……那、那个……翻墙……”汪洋支支吾吾了半天都凑不出一个句子来。很明显,刚才的枪声把她的神魄和神志一起震飞了。
奚榆烟说:“小阿姐,要搞清楚情况,刚才那一发要是打到你脑袋上也是合理的。”
没等汪洋回复,她又道:“你不是说很缺钱吗?不会是把花店给洗劫了,然后把赃物转移在我的院子里了吧?”
“没有,没有。”汪洋顿了顿说,“我真的很想了解你,呃,不是那种意思,我想说……我跟你的经历很像,也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所以我觉得我能理解你的心理……啊!”她越说到后来越感觉逻辑不通,最后十分浮躁地用手抹了把额头。
汪洋的额头和侧脸擦上了泥土的痕迹,神情显得焦急,整个人看上去有点狼狈。
奚榆烟看着她的样子,心中突然有种莫名地被触动的感觉。
“小阿姐,几天不见,你怎么又变傻了?”奚榆烟的声音略显无奈,“这些花挺好看的,如果你把这些花照顾好,我就既往不究,如果这些花死掉了,那么你的胳膊相应的要挨一枪。”
汪洋听了,双眼顿时有了神采,说话也利索起来:“这么说,你是答应我在这里做临时工啦?”
“笨!”奚榆烟呵斥道,“只是叫你自己挖的坑自己填,而且只能用周末的时间。”
汪洋笑着答应:“没问题!”
不只是周末,只要一有时间,汪洋就会来奚榆烟的庭院打理那些花。
除了种植了月季和海棠的成花,她还种下了一些花籽,木香、蜀葵、扶桑、绣球……甚至还有大理花和铁线莲。如果培育的好,来年的初夏这里一定会成为真正的花庭。
~·~
奚榆烟有时真的无法理解汪洋这人。
白费空闲的时间在别人家的院子里忙前忙后,不求报酬不说,还倒贴本钱,其目的还只是为了消除学校里的一帮不良。
“你打算一直在我这里做这些事吗?”奚榆烟问。她今天心情不错,于是特地跑到后院来看汪洋打理花朵。
“嗯,是这样打算的。”
汪洋此时正拿着双层玫瑰剪修理那些损坏发黄的花叶。她做事的样子很认真,手法也很细敏,每一朵花都珍宝似的精心呵护着。
奚榆烟的目光自那双做事的双手缓缓转移到她的脸上。她偶然间发现,汪洋的侧脸曲线弧度很好看,模样也很干净俏挺。
思绪飘浮。
奚榆烟不由得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些经历。
那天在印刷厂后面,她的同伴们非要让她抽烟,奚榆烟不肯,那些人就笑她没胆识。她反唇相讥,说她们幼稚,还说要玩就玩更大胆的。
那群人一下子来了兴致,问怎样个大胆法?
她就说,待会出了印刷厂,看到第一眼的那个人无论是谁都亲她一口。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情节。
被袭吻了以后,汪洋呆呆傻傻的反应让奚榆烟误认为她是一个软怂包,但见识到了她游刃有余的说话方式后,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这个人身上,似乎存在着许多有趣的地方:既有认真细腻,正直不阿的德性,又有顽固撒泼,死乞白赖的秉性——这是从上次她在院子里挺尸、硬是赖着不走所得出的。
奚榆烟陡然想:或许这也不算件坏事。
汪洋感觉到有目光一直注视在自己脸上,便笑了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去看她。
奚榆烟见状,迅速地挪移了视线。
“怎么了,这么明目张胆地看我还觉得不好意思?”汪洋打趣道。
“少、少自恋,谁稀罕看你!”奚榆烟虽然这么说,耳尖却有点发红。
汪洋说:“真是不诚实啊,我本来蛮开心的说。”
“神经!”
汪洋一点也不恼。她轻轻巧巧地剪下一朵复色的月季,然后对奚榆烟柔和地说:“靠近一点,我给你戴上。”
“不用了。”奚榆烟偏扭过头去,别扭地说道。
“你带上会很好看的。”汪洋笑着,作势去牵奚榆烟的衣袖。
奚榆烟轻呼出一口气,靠近了些,然后背对着汪洋。
俩人离得较近,奚榆烟甚至闻到了一丝牛奶的纯香。
花也能传出奶香?也许。但更多的可能是,这味道是属于汪洋的。毕竟单纯的花香还不至于让人心这么鼓噪不安。
汪洋轻轻地拍了拍奚榆烟的肩膀:“好了哦,讲真的,和你很搭。”
奚榆烟为了让气氛不陷入微妙难言的境地,赶忙移开话题:“算你奉承到位了,我今天要去见一个人,有花点缀不算糟糕。”
汪洋多嘴地问:“谁呢?”
“和你没有关系。”奚榆烟的语气又变得十分冷冰。
“不会是对象吧?”
奚榆烟瞪了她一眼,然后就离开了。
汪洋无奈地摇头:“好不容易可爱了一下,这是触犯了她哪条禁线?又变成那样了。”
~·~
司机把奚榆烟送到城郊的一处监狱附近。
奚榆烟下车,站定,看着着那堵高峻的围墙、密布的电网,稍一叹息。森严可怖的气息朝她扑来,令她的心情沉重了几分。
监警见有人走来,想拦截询问一番,可当她看清来人的面孔时,就打消了念头,她说道:“小姐又来看令亲啊,真是有孝心。”
奚榆烟没作声,只是朝她笑了笑,算作是回敬,然后就走了进去。
会见室内没几个人,唯有的几个还都是年纪有些大的。
奚榆烟坐在椅子上,等着奚泽过来。
大约过了五分钟,一个个子中长、身形消瘦,神色怏怏的人坐到了奚榆烟身前。俩人之间被玻璃隔板的横栏着。
奚榆烟拨通了电话,过了好一阵,才说:“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呢?”
奚泽不答,却说道:“发带上的花很漂亮。”声音听上去喑哑无比,应该是多日未语的缘故。
“谢谢,”奚榆烟说,“阿泽,马上……不用等多长时间,你就可以出来了。”
“说什么傻话呢。”奚泽苦苦地一笑,她看着奚榆烟的眼睛说道,“不用安慰我的,榆烟能够经常来看我,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我没必要总是隔着一层玻璃来看你!”奚榆烟有些激动的说着。她的眼眶一热,泪水就要滑落,又说道:“阿泽,你要相信我……一定能的。”
奚泽无奈地回应:“嗯,当然,可榆烟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千万不要随意亲近谁。”
奚泽就是因为遭熟人算计而入狱的,虽说自己也贪了一些,但那点程度是完全可以不被察觉的。那个熟人和她是直系部门的从属关系,表面上寡言少语,总给人一还种心机很少、很好应对的感觉。可到后来,奚泽才发现那是错觉。
不过那时候发现已经晚了。奚泽入狱的那天,那个人就以一副铁面清高的模样替代了她,坐上了那把万人眼红的交椅。想起来却是奚泽自己傻到了极致。
“阿泽,”奚榆烟说,“这种话对我来说是多余的。好好照顾自己,今天就聊到这吧。”
奚榆烟带着比来时更加复杂沉重的心情回了家。
她一进院门,却看见歪倒在大门过道旁的汪洋——她的手臂搁在工具箱上,手上和脸上的污渍都没擦干净,就这么睡了过去。
院子里湿漉漉的,看样子是下了一场雨。
奚榆烟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然后不声不响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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