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庄不识睁眼，目之所及皆是一张张人脸贴着他，隔着薄薄的冰层。他手指拨开，原是极诡异的场景，因为系统emno先前的预警，庄不识了然。
无数躯壳困在玻璃块里，无声地挣扎抓挠，魂体试图逃离出眼前的禁锢。
“到船上来。”
水流一震，声音自上方漫到水下，那些奋力求救的人沉回黑暗，像是十分畏惧这种回应。庄不识应着喊声向上游。
转眼，庄不识站在甲板上，人群肃穆。如果水下的场景没有让他受惊，那眼前的景象更为诡异。
顾舟空洞地盯着游轮之下的海面，旁边是他的系统emno抽抽嗒嗒。
这景象怎么看怎么古怪。
“他们在和你做最后的告别，然后再无负担地过自己的人生。”
庄不识耳边是重叠的少年音。
“为什么是顾舟？”他问。
少年怔愣：……
庄不识接着道：“我和他才认识没几天。”
少年镇定地回答：“他暗恋你很久了。”
庄不识盯住某个方向，毫无定点的眸光亮了亮，笑着问：“他暗恋我很久，等我死了，才来默哀？”
少年这回默哀良久，不立即作答，他一面觉得庄不识言之有理，一面觉得他古怪狡诈。
利用通行卡开启的次密空间，只要日复一日地提醒某一件事，再坚定的人也有意识动摇的时刻，愤恨一旦冒了尖，便疯狂地生长。
游轮上的人影窸窸窣窣，顾舟带着系统emno正要下船。
少年重振旗鼓：“他们不过装作痛苦一会儿，很快忘的干干净净，只有你永远地困在船上。”
庄不识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出口，大多数人都是这般，没有声嘶力竭地哭喊，更没有恶毒地诅咒。
少年险些以为自己成功了，紧接着浓雾里响起男人的幽幽回音：“系统emno。”
系统emno竟然猛地站住了，闻声瞧着庄不识的方向，等待下一条无形的指令：“自爆。”
系统emno本能地开启程序，走在前面的顾舟转身，不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表情，可能三分震惊三分可笑还有四分无可奈何。
少年慌道：“为什么要自爆！”
他这种手段简单拙劣，关键在积年累月地强调一个事实结果，混淆是非真相，对庄不识没有影响。想是多少年少有失手，少年愈显狼狈。
澎湃的海风吹着男人的碎发，庄不识故意指着顾舟，回答他：“我死了，他也不会再来，这艘游轮就只是我一个人痛苦的根源。”
他眸色一暗，垂下眼睫，笑眯眯地沉声道：“结束所有人的痛苦，功德一件。我的目的，便是毁了你和你的囚笼。”
完成任务，离开副本空间。
他有很多问题要问。
庄不识陡然清醒。
系统emno倒计时提示定格：0。红色的光芒笼罩整艘游轮。
庄不识的肩膀被扯入一个怀抱。
顾舟将人箍在面前，侧身跃入海中，背后霎时火光冲天。
*
系统emno自爆之际，少年在通行卡能量阵中快速后撤，《注目》两个字侵蚀成灰烬，飘散入海。
烟雾里两个人影相拥而立。
庄不识抬眸对上顾舟的脸，手中的卡片抵着顾舟的颈脉，道：“证明。”
副本空间的意识形态通常不是一个关，而是接二连三，刚刚经历一场精神浩劫放松之时，再到下一关增加了被紧锣密鼓的假象麻木的可能。
顾舟只是犹疑一瞬，俯首，唇齿相碰，温热纠缠，属于人的气息迸发，两人四目相对，转瞬闻见了血腥，一触分开。
浅尝辄止。
顾舟笑了，仿佛方才只是一个证明：“记住了？”
通行卡贴着顾舟颈间的皮肤，庄不识道：“你也记住这种感觉。”他反向一挥，通行卡冲向少年。
两边通行卡再次相互抵消冲击。
由幸冷漠道：“没用，一拳难敌四手。要不，你再自爆一次系统。”
通行卡连通副本空间，庄不识进入次密空间，系统emno正困在通行卡的围栏里，他试了试信号，误打误撞接入了几张通行卡，借助通行卡开启ar观感模式。
系统emno感觉在立体电影院看实况转播，当庄不识喊他的代号，口令是“自爆”，系统emno的自爆界面不受控制地点亮，他怔了怔，芯片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还好他及时清醒，悬崖勒马。
由幸坐在墙边，指骨敲着残画的一角碎片：“系统，你的老板真是……”
自私、无情、残忍，他一时找不到形容庄不识的词，转向顾舟问：“你觉得呢？”
系统emno心道，【叉烧包】跟庄不识接触的时间没有他久，他问顾舟是什么意思？尽管系统emno也才当庄不识的助力不超过72小时，可他生出一股无名之火：那是你对副本超市不了解，如果店长出事，系统要跟着殉情。
由幸偏过头看他。
系统emno自觉占了上风，冷嘲：我忘了，你还是个孩子。
“祝你暴毙吗？”少年喉间溢出阴森的声音，不甘示弱。
顾舟倾近贴着庄不识的耳边：“我可能要不了多久又见到你的小系统啦。”
“你见过系统？”庄不识问。
“没见过。”顾舟指腹抹着颈上的血，痕迹悄然愈合，道：“我若帮你们解了现在僵持的局面，庄店长打算如何谢我？”
庄不识一时没好气：“轮回渡口的顾大人惯会骗鬼，人也不放过。你弄错了吧，人家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你，我是无辜被牵扯。无需多谢，就当还你出手相助。”
同系统emno斗嘴的少年也没错过他们的互咬。
“你们也太客气啦，亲都亲了，还分什么你我。”他眼睛一转，若有所思，道：“庄店长你也不无辜。你的目标是我，我的目标是他，四舍五入，你不就是为了他吗！”
他越想越在理，手掌一拍，画廊如有针脚扎着墙壁。
由幸的眉眼慢慢笑得没有光点：“你们待在船上，还有伴。”
针脚绵成千丝万缕的线，落下之际，系统emno一僵。
画廊四壁崩垮，不多时，三层地面荡然无存，线束竖穿两人站立的位置，冲破了隔板，钉着游轮最底层一块撬动的地板。
由幸注视良久。
“不敢吗？”
庄不识还是一副无关紧要的声调，系统emno仿佛看到庄不识眼角向下微挑，唇边要笑不笑，完全气死人不偿命的作派。
“你们别跑啊。”由幸盯着那块地板，道：“庄店长，你完成这次副本任务，保证下回也顺利吗？迟早要面对的事情，与其自己孤孤单单地结束，和喜欢的人朝夕相伴，很多人是求之不得。顾大人应该没少见过。”
庄不识看了眼对着他的通行卡正在救人的顾舟。
顾舟眸色沉寂，侧面轮廓稍显柔和，手里笼起游轮里的线，银链隐在其中，时时发出清脆碰撞之响，借着通行卡的能量指引向相关联的封闭空间。
寒气逐渐加重，漫出，庄不识再次闻到了几不可察的气息，正来源于旁边的人。
他垂眸道：“我是应该感谢你让我清楚了一件事。”
游轮内的雾气复又聚拢成线，少年沉声问：“什么事？”
庄不识觉得副本空间的角色多少有些刻板行为，你抛给他一个答案，他便生出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回答？”庄不识忽笑，好心道：“顾大人会为你挑一个好人家，让你尽管问。”
由幸眸色骤冷，线刃重新凝聚，转向光亮。系统emno未曾想到，他是庄不识的弱点。
系统emno避无可避，眼见线刃要将他钉成碎片，速度飞快的金色流光瞬间隔挡。
如冰层破裂，先是一条细不可察的缝，接着越裂越深长，不堪重负，轰然裂成碎片。
无数道拉长的声音自游轮的四面八方汹涌闯入迂回的画廊，集中到一个焦点：
“让我出去，我还没有和他说，我不能待在这里。”
“我太太还等着我，很快就到了。”
“几号了？距离开学还有多少天？我的录取通知书放哪了？我怎么什么也不记得了。”
“再等等，等游轮靠岸，我们先到打卡餐厅过生日。”
适时，困在玻璃块里的人像快速地缠绕在少年面前，少年不堪其扰：“走开！你们口口声声自愿选择这里。后悔了，又怪帮你们的人多管闲事，哪有没有代价的好事。”
“他们若有心，就该在你们活着的时候救人于水火。”
明明魂体被挡在通行卡设的禁制外，血泪仍从少年面上坠落，在地上成了一条虚线。
系统emno小声问：什么声音？
庄不识也听见了，犹如风过庙宇，吹起檐角的铜铃。在哭喊、怒骂的嘈杂里，夹杂着一句空幽的传音：庄店长，一笔归一笔，下回记得还账。
从游轮的最底层，银色的长链以迅雷之势砸在其中一张通行卡，锁住。少年操控的通行卡几乎在眨眼间失去能量，应声晦暗，消作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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