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的又低又沉的嗓音,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每一个人听清。


    闻言,围观的人全都放缓了呼吸,想走的脚步顿在半空,不上不下,相当尴尬。


    李佑同样下意识屏息,并不是因为男生声音很好听,而是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


    呼吸又开始发抖,这次是吓得。


    面前高他大半个头的高大男生垂下眼,双瞳浅淡,琥珀色的瞳仁敛着暗光,不辨情绪。


    李佑毫不怀疑,对方可能真的会一脚把他踹开。


    “……我不是有意的,”少年颤巍巍地补全了没说完的话。


    因慌乱紧张而快速眨动的睫毛扑簌,因纤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完全遮盖了其中的眸光,贺晁的视线从面前人钳在黑框眼镜中的挺巧鼻尖挪开,落在了那漂亮的睫毛上。


    一个念头不合时宜的滑过他躁郁的思绪。


    男生怎么会长这么长的睫毛?


    紧接着冒出了第二个念头。


    真弱,看起来要被吓哭了。


    贺晁短暂地熄了火,因为对面是个弱鸡。


    好像只过了几秒,李佑退开了一步,他套着羽绒服像个鹌鹑似的一团,与只穿了一件秋季校服外套的高大男生相比,弱小又可怜,高下立见。


    但少年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定在那张很凶的脸上,胆怯却又执着。


    眉眼很相像,唯一不像的大概只有给人的感觉。


    剧情中的男人同样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只是那双眼睛浑浊又阴翳,像积蓄了太多无处发泄的痛苦。


    而面前的男生眼睛却很干净,即使凶狠血性,但很好看。


    像……尚未融化的蜜糖。


    “……”


    距离拉开,贺晁随即收回视线,只可有可无地扯了下嘴角,然后抬腿,越过他离开。


    一切结束的迅速又突然,李佑目送着那只穿了一件校服薄外套的背影拐进高三7班的后门,才呆愣着回过神。


    他身上到底发生了,才会变成剧情中的那样?


    还有,李佑最在意的一点,他在原书看到的贺晁……好像认识他。


    待那骇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后,寂静的走廊再次活了过来。


    不知是谁劫后余生般吹了一声口哨,李佑肩膀被人撞了下。


    书包带滑下套着羽绒服的肩膀,李佑垂眼默不作声地抬了一下,刚想朝教室走,但没两步,就被人拦住了。


    他回头,却发现傅丞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嘿,找什么呢?还指望你的好哥哥来帮你撑腰?”


    并不熟悉的声音,但却带着熟悉的恶劣意味。


    几个人朝这里围笼过来,李佑被他们困在中间,无处可逃,他抬眼。


    领头的那人看到李佑直视过来的眼神,惊奇地笑了下,抬手搭上了李佑的肩膀,“呦,你们看看,这小子还敢瞪我了!”


    李佑很冷静,全无面对反派时的胆怯,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只会捉弄他嘲讽他,这些恶作剧对现在的他来说毫无威慑力。


    他不会跟几个高中生计较这些幼稚的把戏。


    “有事吗?”


    “哈哈……他说有事吗?有事吗?你说我们有事吗?”


    似乎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几个男生哄然笑开。


    李佑表情毫无松动,他再次想走,衣领却被人攥在手里。


    那人大力扯着他靠近,声音冷了下来,“我说让你走了吗?”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以为贺晁刚才饶你一命就万事大吉了?”


    提起这事那男生又笑了起来,他揪着李佑的衣领,笑的不可抑制,“话说,你们都看到了吧,刚才这小子的眼神……”


    他凑近李佑,口水都喷在少年脸上,恶意不加掩饰:


    “真恶心啊,你不会又移情别恋喜欢上新来的转学生了吧?”


    李佑动了下色深的瞳仁,否认,“没有。”


    他才不喜欢那个凶神恶煞的人。


    听到李佑的否认,那男生却烫手般松开了紧攥他衣领的那只手,后退两步,一脸嫌弃地擦了擦,“算了,我管你怎么想,但是刚才那个人,可是你惹不起的大人物。”


    李佑站在原地,并没有整理自己的衣服,他只毫无波澜地看着眼前的自娱自乐。


    他想起来了,这人叫姜川,和他一个班,是为众多喜欢找他麻烦的人中,不怎么特别的一个。


    李佑像个闷葫芦一样站着,那男生很快又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角,玩味地笑了,“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我为什么要和你打赌?”李佑不解。


    姜川表情僵了一瞬,“你说什么?”


    他只好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要和你打赌?”


    姜川脸色扭曲,他攥紧拳头又松开,最终冷静下来,“我会威胁你,你可以试试。”


    李佑再次沉默,他似在思考,良久后给出了答复,“我试试。”


    姜川:“……”


    他实在按耐不住地扬起了拳头,额头青筋暴起,“你他妈的,李佑,你信不信我把你那些视频打包发给你的好竹马!”


    视频?什么视频?


    李佑表情又陷入了茫然,他还未来得及理清这个时期发生了什么,只能从前世的记忆中寻找。


    这次没等到姜川提醒他,李佑很快想起了他口中的视频。


    那是他被姜川逼迫在厕所录下的……内容实在不堪入目,绝对不能被傅丞看到。


    他决定了要远离傅丞的,这是个麻烦。


    好像还真的被他威胁到了。


    李佑垂下眼,一副妥协的姿态,“……我跟你打赌。”


    这下姜川满意了,他上前揽着少年包裹在羽绒服中依旧单薄的肩背,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内容很简单,一个月内,要到贺晁的微信。”


    ?


    要微信,还是反派?


    李佑眼睛不受控制地瞪大了些许,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一时竟不知道是让傅丞看到那些视频,还是直接去反派面前找死哪个结果更好。


    可是他别无选择,“如果没要到呢?”


    姜川的回答也没让他失望,“你要叫我爸爸,当众,录视频。”


    李佑:“……”他的恶趣味还是这么幼稚。


    没等李佑继续发问,姜川继续道:“当然,如果你成功了,那我当众叫你爸爸。”


    李佑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他挥开姜川的手,只想赶紧回到教室,“可以,我能走了吗?”


    姜川不爽他满不在乎的态度,但还是咬着牙笑了,“当然。”


    说罢,李佑抬腿便走,他边走边理了理方才被拽乱的衣领,走近教室后门时,正好背好书包。


    踏进教室,他近乎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枕着手臂睡觉的背影。


    贺晁的位置就在靠近后门的最后一排,自成一排,距离前后左右都相距甚远。


    充分展现了他的特立独行。


    李佑的目光自那宽阔肩背上收回,找到自己靠窗的座位,放下书包坐下了。


    与贺晁一样,他同样没有同桌。三年了,他只拥有过一个同桌,一个可爱的女生,只是自她无故休学后,再没人愿意和他坐在一起。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贺晁都是班级里的边缘人。


    只不过两人的所处的境地却天差地别。


    李佑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课桌,铃声适时响起,午饭后还在走廊上活动的同学一窝蜂涌回教室,十七八岁的少年们似乎有着用不完的活力,在这个最好的年纪尽情挥霍着青春。


    即使回到十七岁,不再是那个怯懦不堪的少年,可李佑发现,自己依旧无法融入那些同龄人。


    他像个走过半生,回首才恍然发觉时光已逝的老者,他历经死亡,被过去的黑暗裹挟缠绕,独自奔跑挣扎,可却回不到过去了。


    他只有向前走。


    教室没闹腾很久,很快的,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周围的同学基本都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空调一直运作,温暖熏得人昏昏欲睡。


    李佑没睡,他强撑着吃饱后的困倦,做完了一套试卷。


    他无法否认的一点,就是他的成绩确实很差,他提出要搬到学校宿舍也并不仅是为了离开家,他对父亲说的那番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只不过他的目标并不是海大。


    李佑暂时还没有打算,他收敛思绪,放下笔,起身去了厕所。


    铃声又响过一轮,临近上课,厕所里人没什么人,水龙头没被拧紧,滴答声一声接一声,空荡又清晰,回荡在安静的男厕所内。


    李佑刚在便池前站定,就听到门锁一声轻响,厕所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球鞋踏在地砖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李佑抬眼,透过镜子看到男生优越高耸的眉弓轮廓。


    是贺晁。


    贺晁眉眼压着刚睡醒的惺忪,捋了一把额前的短发,无知无觉地走到他身侧,解开裤链放水。


    原本独奏的水滴声被盖了过去,李佑有些窘迫地垂下眼。


    贺晁没注意到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敛去了初见时的侵略性,他现在放松又懒散。


    “……”


    两人沉默着,可整个厕所空旷的空间却挤满了声音。


    李佑后退一步,他不紧不慢地整理完自己的裤腰,那声响才堪堪停止。


    他走向洗手台洗手,拧开水龙头,冷水倾泻冲过皮肤,刺骨凉意立即让整片皮肤红了起来,在渗透进骨缝的寒冷逼迫下,少年依旧洗的很仔细。


    细瘦又修长的手像艺术品,在水流下逐渐蜕变得粉红,指尖那一点浅粉很快被覆盖,待所有手指都感受不到知觉后,骨白的指关节才屈起,关上了水龙头。


    终于,那令人心烦的水声消失了。


    他以前从未觉得男厕所只有两个人时,会冒出这种尴尬又奇怪的氛围。


    李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他走向厕所门,与贺晁擦肩而过。


    贺晁越过他,并没有离开,只是简单冲了水,而后径直走进了最后一间隔间。


    走到门边,脚步顿住了,李佑回过头,看向那扇禁闭的深蓝色门板。


    他闻到空气中,一点烟草的呛人气息。


    贺晁在抽烟。


    李佑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思,他揉了揉因吸进尼古丁而发痒的鼻尖,声音有些小:


    “……快要上课了。”


    细弱的,带着一点胆怯,很明显的提醒。


    回应他的是沉默。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话,话音刚落下,欢快的上课铃响起,音响正对男女厕所,透过门上半开的玻璃窗,在厕所回荡出了震耳欲聋的效果。


    刺耳的金属钟催命符般响个不停,紧接着便是机械又感情充沛的女声:“同学们,上课时间到了……”


    李佑:“……”


    他是真的不知道。


    耳尖的李佑听到一声低低的叫骂,没等贺晁出来,他拉开大门逃也般奔向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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