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同学们可以思考一下, 这是课堂练习,下课前我会挑同学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限时20分钟……”
中年老师不疾不徐的嗓音落在正在发呆的李佑耳边,他终于回了神, 抬头向多媒体看去一眼, 扫了眼大屏幕上的内容,便又低下了头头, 手边的笔记本翻开了新的一页, 他思考了下,才开始动笔。
突然, 胳膊被人碰了下,李佑侧头, 看到了向他张望的徐骆。
徐骆歪着头, 头顶一向支棱的呆毛也向一侧倾斜了些,他笑得有些傻里傻气, 看李佑没反应过来一脸呆滞,又没忍住碰了他一下,“你今天怎么了?上课发呆可不像你。”
平时上课做作业,李佑从来都是最认真的那一个,甚至是大家都乐于摸鱼的水课他都带了笔记本认真做笔记, 可今日却明显一反常态,连王老头的课都发起了呆。
不寻常,简直是太不寻常了。
脑中灵光一闪, 徐骆“嘶”了一声,突然福至心灵, 他指向李佑,试探道:
“你……你不会是少年思春吧?”
这还一出, 李佑一呆,待反应过来后,整张脸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徐骆嗓音不小,眼下正是叫教室内众人埋头作业的时候,前后两排的人被声音吸引,纷纷投来目光,只看的李佑越发窘迫了。
他低下头扯了下徐骆的衣袖,嗓音快要低到地上,“你小点声啊!而且……我、我没有。”
徐骆被他一扯,也顺着他压低了身子,但明显不信,“别装,你肯定是有情况了,说说看,是哪个班的妹子?”
李佑小脸都拧了起来,他想解释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反而是耳根都急红了起来。
老师低着头,并未注意后排,两人的小声说话毫不起眼。
可尽管大部分人都低着头,李佑却依旧感到了不自在,外界的注视如影随形一般,他越紧张越说不出话来,还带着一丝被人拆穿心思的羞恼。
可这念头一经冒出,就被他狠狠压了回去。
徐骆没等到李佑的回应,也习以为常般继续说下去了,可说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好像李佑喜欢的是男生……
“诶,我记得你喜欢男生,那你……”可他话未说完,就被李佑打断了。
少年重新扭回了脸,白玉般的侧脸染了一点粉,俏生生的,连窘迫也让人觉得可爱,他嗓音急切,眼睫也小扇子似的慌乱地扑闪了几下,“你别说了!课堂作业还没做完。”
在徐骆眼中,李佑就像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炸毛小猫,他觉得有趣,便也笑了出来,但也怕把人真的惹急了,他投降般抬起双手,很快乖乖拿起笔开始写作业了。
临近下课的几分钟,李佑终于放下笔,他把老师留的选题每一个都吃透了,直到把答案完善到不能再完善,他才实在没东西写,不得不闲下来。
而手机也在这时弹出了一条信息。
屏幕亮起,李佑被吸引了注意,多看了两眼。
他手机设置了权限,一般不会推送垃圾信息和广告,此时,锁屏上很干净,只有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
是他没有备注的号码。
他看了两秒,还是点了进去。
几乎就在他点开对话框的那一秒,对方的下一条消息就来了。
【未知号码】:我是你的高中同学,我没有恶意,我这里有一些东西跟你有关
【未知号码】:我觉得,你有权知情
消息在这里停下来了,李佑一直看着,他知道对方的消息已送达,对面会知道他已读的状态。
可他却没立刻回应,他在等对面再发消息。
可是等了又等,那个未知号码始终是一片安静,李佑呼了一口气,终是沉不住气,缓慢地打字发送。
【李佑】:你是谁?
这一次,他隔了一段时间才收到对面的回复,或许是一分钟,也或许是两分钟。
【未知号码】:你不用知道我是谁
李佑眉尖刚拧起来,对面很快就发来了一个视频,视频很大,光下载就要好一会。
距离下课只剩10分钟,李佑在安静中抬起眼环顾了一圈,没人关注外界,就连徐骆都在低着头查资料。
他抿紧了唇线,终于点向了那个视频。
……
最后的五分钟,老师随机选了一位同学回答他布置的问题,见选人结束,徐骆放松地出了一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下课铃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收拾起了课本和随身物品,徐骆背好背包,喊了李佑一声。
两人随着人流,从后门走出了教室。
和来往的同学摩肩接踵时,徐骆率先注意到了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身后的萧承望。
他只意外了一秒,就转过脸打了招呼。
李佑心里思考着事情,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也偏头去看两人。
萧承望身量高,他垂眼看人时,纤长卷翘的睫毛便会使他产生了一种深情的错觉,他像是在看眼前大方笑着的人,却又像没有,半晌,他淡淡应了一声。
算是打过招呼。
尽管反应平淡,可足够让李佑意外。
他又不免多看了两眼,可走出教室后,他的肩膀就被人揽住了,徐骆带他沿着走廊往前走,而萧承望则是走了相反的方向。
可他很快就没心思再想方才那不同寻常的一幕,耳边徐骆的说话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李佑思绪又飘远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看到的那个来历不明的视频。
他早在内心告诉过自己,不要再为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浪费心神。
可理智如此,情感却依旧控制不住,他不想做一个被情绪左右的人。
下午没课,吃过午饭后,室友便陆陆续续回了宿舍,李佑早早就躺上了床,他向来有午睡的习惯。
睁着眼看头顶的床帘,李佑今日却有些睡不着,脑海中胡思乱想着,恰逢手机在枕边震动了一下,他顺手拿起来,是贺晁的消息。
贺晁:下午没课?我来找你
很简短的一句话,是贺晁一贯的作风,李佑看了几秒,才伸出手指打字。
李佑:我正要睡觉
贺晁秒回:等你睡醒,一起吃晚餐
于是李佑便安心地放下了手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3点,下床看了会书,李佑就出了门。
走过走廊角,贺晁似乎早就到了,正懒懒地倚着墙等他。
见到他的一瞬间,男生便笑了,唇角翘起,那是个熟悉的又混不吝的笑容,仗着身高带了点居高临下,却让人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反而多了几分随兴的性感。
李佑眨了两下眼,突然不知心里那点涌起的不自在是因为什么。
好在,贺晁倒是一如既往,手臂一展就把他大方搂进了怀里,无所顾忌地下了楼。
低沉嗓音懒洋洋地,“晚上想吃什么?”
李佑抬眼瞥了他一眼,“我不太饿,现在不想吃。”
闻言,贺晁便也抬手看了眼腕表,“好像是有点早,那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李佑沉吟两秒,小小声地说:“……想走一走。”
他真的只想就这样走一走,即使什么都不做,就足够满足他了。
贺晁什么都没问,李佑也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主动提起,尽管一切都没变,可李佑却敏锐地感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可他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和对方心照不宣地保持着缄默。
李佑没告诉贺晁那个视频的事,他起初只以为这是一个恶作剧。
可是第二天,和出现在他手机里一模一样的视频被人匿名上传到了校园论坛。
李佑是被贺晁叫醒的,前一夜两人玩到太晚,直接就没回学校,论坛炸开锅来,贺晁也第一时间便知道了。
可他却没有如李佑所猜想的那样露出多余的反应,他的态度甚至堪称冷静,他没有多说,只是把李佑喊起来让他去洗脸刷牙,然后下楼吃早餐。
坐在餐桌后,李佑才终于拿起手机,他看到了徐骆发给他的消息,也知道了视频闹大的事。
对面的贺晁沉默的进食,抿了口果蔬汁,又夹了一个虾饺到他的盘子里,一副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李佑手指不自觉紧了紧筷子,他还是主动出声:
“那个视频,昨天有一个人发给了我。”
餐桌上很静,这句话成功让贺晁停下了动作,他撩起眼皮,视线落向对面的少年。
“……怎么不告诉我?”
李佑垂下眼,嗓音低下来,“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很快,对面再次传来了碗筷碰撞的脆响,贺晁舀了一勺粥喂进嘴里,咽下了才说话,嗓音甚至带了点漫不经心的冷酷,轻飘飘地阐述着一个事实:
“视频我看了,一旦闹大,是李年活该。”
这话让李佑陷入了思考,他看向贺晁,可贺晁却没看他,视线落在虚空中,像在盯着餐盘中的食物,也像什么都没看。
可他却像被贺晁的冷静所感染,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视频是一段被人举着手机拍下来的酒醉视频,主角就是李年,只不过画面中,李年喝醉了。
李佑从未见过喝醉了酒当众失态的李年,李年在他面前一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与梳理,阳光又亲切,不论对谁都像带了层精致的面具。
可在酒精麻痹下,面具碎了,内里的不堪自此泄露出来。
他还记得李年举着酒杯,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贬低他的话:
“我的弟弟啊,李佑……”
“他不喜欢社交,不然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他学习不好,所以父亲对他总是没不假辞色,哈哈,他似乎天生就比别人笨一点,连游戏都打不好……”
“一门心思扑在男人身上,上不了台面……”
原来,不止李年知道他喜欢傅丞,原来他们那一个圈子的公子哥都知道他喜欢傅丞,甚至把这事当作笑柄。
视频最后的哄笑声格外刺耳,透过蓝牙耳机,无比清晰地回荡在耳中,甚至砸出了回响。
原来,他早就是一个笑话。
可是,这视频里的人并不是李年身边常跟的那几个同学,有一个眼熟的,似乎是绿地建设老总的小儿子,赵家的小少爷。
他们都是和李年交好的人,有谁会把这视频曝光出来?
而且,对方还自称他的高中同学。
第112章
这接二连三发的事情似乎都太巧了, 背后像有一双手,把李年推上了风口浪尖。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李佑沉默地垂着眼,世界上的确有太多巧合, 可这次的事也不过是继傅丞和李年出现后产生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是他太阴谋论了。
贺晁也说的没错, 眼下这两件事撞在一起被曝光在网上,相比之下, 的确是李年要面对的恶意更多。
他一直在意的好名声怕是要维持不住了。
李佑闭了闭眼, 可心中却没有感到一丝畅快。
为什么手足兄弟要闹成这样相残的境地……他是恨过李年,可他从没想过要让李年怎么样, 就像是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可他们早已入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今天。
李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终于放下手中的筷子, “是他活该,可他还是我二哥。”
他的嗓音很轻, 空灵悠远地像只是轻飘飘一说,可贺晁却停下了喝粥的动作,直直看了过去。
他的音色碰上这窗明几净的色彩冷调的餐厅,冷酷又不近人情:
“你把他当哥哥,可他从没把你当过弟弟。”
似乎被这话中淬满的冷意震慑住, 李佑呆呆地,和贺晁对视。
恍惚几秒,还是贺晁率先拿起碗, 在碗勺碰撞间,嗓音低沉地, 像是解释:“我随口一说,吃饭吧。”
一顿饭因为李年这个话题而陷入了僵持, 两人沉默地进食,然后一言不发地收拾碗筷。
上午10点还有课,所以李佑提出要回学校,贺晁开车送他,两人在校门口分别。
先回了一趟宿舍拿书,刚推开宿舍门,李佑便看到了正站在萧承望身边的徐骆,两人一站一坐,好像在研究手中的一个什么东西。
听到动静,两人一齐回头,徐骆率先反应过来,直接迎了上去。
“我给你发的消息看来你是没看,我说了让你不用再跑一趟,课本和笔记本我帮你带去教室……”
徐骆的眼神有些躲闪,李佑猜他是看到了论坛上的视频,面对他的好意,李佑唇角一动,扯出一个安慰的笑来,“宿舍也不远……你吃早饭了吗,要不要去食堂?”
现在9点10分,平常该是大家刚起床准备去食堂的时间点,可出人意料的,徐骆却说自己已经吃过早饭了。
李佑不解。
徐骆嘿嘿一笑,指了指已经空了的床位,“丁寅早上晨跑,回来给我们带了饭,不信你问萧承望。”
于是,李佑看向了萧承望。
平时对宿舍内的事不感兴趣的人却抬了头,和李佑对上了视线,然后随意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
李佑眨了眨眼,觉得有些意外,可他没再说什么,徐骆很快又嘻嘻哈哈地说起了别的,两人收拾了东西,便准备去教室上课。
本以为萧承望会和他们一起走,可萧承望依旧选择了独行。
在路上,李佑没忍住问身边的一贯没心没肺的人:“你什么时候和萧承望关系那么好了?”
徐骆回过头,像是被他问住了,表情有一瞬的呆滞,然后有些迷茫的否认:“没有吧,就正常啊。”
话题点到即止,李佑不是对探究别人的隐私感兴趣的人,话题落空,没几秒又被徐骆接起了。
在走进教室时,不知是否是错觉,李佑明显感受到了周围人若有若无向他投来的视线。
好在,这节是两个班一起上的小课,周围基本都是眼熟的同学,那些注视并没有让李佑感到无所适从。
他把那些围绕他的窃窃私语选择性地无视了。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下课后,两人随着人流一起涌去吃饭。
再次进入一个嘈杂的环境,可李佑却如释重负一般,食堂人多眼杂,没人会再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他。
说实话,李佑不关心李年会怎么样,他也不关心李年会不会被众人唾弃到抬不起头,只要李年别来影响他的生活。
无所谓李年是万人迷或是万人嫌,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或许有人认为他该高兴,看啊,李年的真面目被揭穿了,你们是亲兄弟,可他却在背后那样说你,这下大家都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可李佑只是面无表情,无悲无喜地接受了这一事实,他的反应太过平淡,以至于让人怀疑,他真的是当事人吗?
只有早已知情的徐骆可以理解,他没像其他人那样自以为是的表露关心,他一如既往地开着玩笑,好像一切都没发生。
吃完饭,两人回了宿舍午休,下午的课上,李佑收到了贺晁的消息。
hc:晚上有空吗?
李佑下课才看到,他思考了下才回他:没事,怎么了?
贺晁秒回:带你出去玩,没别人
李佑几乎立刻就懂了,贺晁要带他去喝酒。
一般情况下,贺晁是不会带他去喝酒的,而今天,贺晁主动提起了。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放松一下也好,而且有贺晁在……李佑没多作考虑,很快答应了。
6点下课,暮色四合中,下课的学生一批又一批从教学楼的大门涌出。
人潮如织,而李佑几乎毫不费力地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台阶对面,把玩着一个打火机,懒散站着的高大男生。
贺晁总喜欢站在那里等他。
和身侧的徐骆说了一声,李佑脚步急了些,下了台阶,朝贺晁走去。
还未站定脚步就率先出声:“等很久了吗?”
而贺晁只是抬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他吃痛地捂住额头,才开怀地笑了,“是啊,等很久了。”
两人往前走,李佑知道他又在开玩笑,只是瞥了他一眼,“别卖惨。”
被人识破心思,贺晁一耸肩,有些无奈,“现在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了。”
身边人来人往,李佑拿手肘碰他,只是随口聊起,“跟你玩时间长了的人应该都知道吧?”
可这次贺晁却是一把把他搂进怀里,大手直接揉乱那柔软的黑发,他没看李佑,只看着原处的高楼大厦,嗓音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没有。”
只有你。
……
两人去的是一家静吧,尽管如此,贺晁怕李佑不喜欢,还是定了个二楼的包厢。
没人打扰,贺晁在大屏幕上点了歌循环放着,两个人就这样聊着天喝酒。
没有新意,甚至比贺晁以往参加的任何一次酒局都要无聊,可他满心满眼都在对面那人身上,连他皱个眉都要担心一下他是不是不舒服,就这样看了那人一整晚,才后知后觉,时间已经过去很晚。
喝酒前他特意让李佑吃了些东西,眼下李佑倒是没什么难受的,只有一点……
李佑喝醉了。
醉的抱着酒瓶子哼唧,歪着沙发上起不起来身。
贺晁想把他抱起来,却被他挣扎地躲开了,明明都醉的眼神迷茫了,可却在这件事上异常坚决。
最后无法,贺晁搀扶着人下了楼,又把人半搂半抱地扶到了副驾上。
李佑到了车上就老实了些,他安静地歪在副驾的椅背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贺晁看了他一会,替他调低了椅背。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晚上10点,偌大的车库空旷又安静,唯有身旁一侧的一点动静窸窸窣窣地落进耳中,不吵,却像聒噪在他心上。
酒精融于血液,奔流在四肢百骸,贺晁开了车窗,秋季的晚风灌了进来。
想抽烟,可手伸到一半又顿住,转而搭上方向盘,他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发动车子,才想起他忽略了李佑的安全带。
车库的白炽灯打了下来,贺晁探手,附身的阴影将半个少年都圈拢了起来,而他垂下眼睫,视线不受控地落下。
李佑偏了偏头,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嘴角,似有所觉一般,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
“……”
贺晁瞳孔微动,和他四目相对时,那种受到致命吸引的蛊惑又在此刻袭来。
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气氛在一点酒香的蒸腾下变得粘稠起来,呼吸都沉重起来,李佑缓慢地眨了眨眼,懵懂也在距离过近的僵持下逐渐褪去,他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却本能地想说些什么。
“你……”
他恰好仰头,贺晁就在这时突然压了过来。
温热的触感落在鼻尖,短暂的掠过,而后一触即分。
李佑瞪大双眼,可贺晁很快退开,车库的灯亮到刺眼,他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
“咔”地一声,身侧的安全带被扣上了。
一切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在李佑还未回神时,车子已经发动,匀速绕过几个弯,驶出了停车场。
贺晁不说话,于是他就转了头去看,灯光忽明忽暗,他看不清贺晁的表情和脸,他只是在想,为什么不说话,还想问他,刚才是不是、是不是亲他了?
心中这样胡思乱想着,李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想。
昏暗的车厢内,突然响起一声小小地:“贺晁……”
贺晁没动,他稳稳地开着车,只是扶着方向盘的手微紧,嗓音发紧地应了一声:“嗯。”
可李佑歪了歪头,他看不到贺晁的紧绷,只是孩子气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亲我啊?”
脚下一个打滑,车子差点急刹,贺晁拧眉踩下了油门,李佑被惯性甩回了椅背,又被安全带牢牢扣了起来。
只乱了一秒,一切很快就回归平静。
可贺晁依旧是沉默的,在过往的路灯光影下僵直地坐着。
第113章
他本可以对李佑做些更过分的事, 他想大胆地说出他的想法,也想把人按在怀里用力的亲吻。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李佑现在不清醒。
他花了这么久才走到李佑身边的位置,他不想被李佑再次拒之门外。
所以,他一直在等李佑可以接受他的那一天。
甚至他不知道有没有那一天。
第一次面对情爱的人总是茫然懵懂的, 贺晁也不例外, 他既不知他选的路去往哪里,也不知他的坚持是否有意义,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他不想再看见那张笑起来有些孩子气的脸蛋上再染上病弱的苍白和愁色。
他在李佑十八岁生日时许的愿是真心的。
所以, 他要让那些黏皮糖被人一脚一脚地,踩进泥里, 直到再无力爬起来。
现在是李年,接下来很快就轮到傅丞了, 这两个曾经构成李佑不幸过去的存在,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贺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空出一只手来, 摸了摸少年的头。
很轻柔的动作,不掺杂玩笑,认真又温柔地,像在安抚一个胡闹的孩子。
李佑呆呆地睁着圆眼,在霓虹的忽明忽暗中固执地看着他。
直到耳边落入了一句低沉的嗓音:
“睡吧。”
车窗上升, 隔绝了最后一丝湿凉的空气,车厢内温暖干燥,连带着那只手也在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热量, 李佑被热气蒸腾的有点迷糊,酒精燃烧了他本就不多的理智, 眼下更是无需遮掩。
在贺晁的手撤走的那一瞬,他闭上了双眼, 头一偏,被困倦裹挟着,将要陷入温暖的梦乡。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李佑不得而知,第二天一早他睁开眼时,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睡在客房,身上是干净的睡衣,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不适感,有人帮他洗了澡又换了衣服。
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冷调房间,李佑终于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和贺晁去喝酒,然后他断片了。
不对,好像也没有完全失忆,他记得临走时贺晁又要来抱他,但被他剧烈反抗来着,然后呢……
车上发生了什么?
李佑揉了揉太阳穴,皱眉思索半天,也没在记忆中找到一点细枝末节,遂放弃,起身下了床去卫生间。
挤好了牙膏,正要塞进嘴里,李佑随意地一抬眼,却顿住了。
镜子里的少年头发散乱,素白的小脸没什么精神,眉眼间的一点乌色像工笔精妙的水墨画,在清俊中点缀了一抹温软,在这朽木琼林中,一点红便格外惹人注目。
李佑放下电动牙刷,转而摸上自己的唇瓣,揉了两下,感受到一点拉扯的刺痛,便停下了。
奇怪,嘴唇怎么有点红。
比平时肿了不少,是他昨晚做梦自己咬的?
李佑抿了两下唇瓣,感觉没什么影响,于是便也不去管了,专心刷起了牙。
换上贺晁放在床边的干净衣物,李佑一边整理衣领一边下了楼,可出人意料的是,楼下并没有贺晁的身影,李佑在一楼走了一圈,便又上楼,去主卧找,可主卧也没有人。
李佑停在楼梯边,不得不接受现实,贺晁一大早就离开了。
他终于想起拿出手机,微信上小红点很多,有徐骆的也有班群的,他先点开了贺晁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消息显示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贺晁:我有课,先走了
贺晁:桌上有早饭,热一下再吃
李佑垂眼看着,缓缓打字:好
收了手机,李佑下楼去餐厅,桌上摆着小笼包和虾饺,还有一份没开封的小米南瓜粥,像是没人动过。
将早餐装盘放进微波炉里,等待的时间李佑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也不知是不是他过度敏感,总感觉今早贺晁的不在和昨晚喝醉后的断片有关系。
印象中,贺晁从来没有把他一个人留在公寓里的情况,他好像也没见过贺晁上早八,贺晁没给他看过课表,他也就没问过。
想了想,李佑又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贺晁和他不在同一个专业,他怎么能因为一个早上不见贺晁就开始胡思乱想。
摇了摇头,李佑甩开脑袋里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并劝慰自己,朋友之间都很正常。
吃过早饭,李佑启程回学校,手机上,他和贺晁再次心照不宣地陷入了沉默。
下午上完课,徐骆提议出去吃饭,正好明天没课,两人出校门打了个车去了市中心的一家网红餐厅。
徐骆说在网上看了好久,一直没空去,评分很高,他一直想尝尝。
李佑对吃的没那么热衷,也就随他一起去了,工作日的晚上餐厅人很多,两人提前订了座,在二楼的一个靠窗的位置,可以俯瞰十字路口的车流霓虹。
席间两人聊天,徐骆第一次提起他总是时不时不分场合犯的花痴,具体症状表现为看到好看的人下意识呆走不动道等等,又提起了他最近认识了一个人文政法的学姐,黑长直清冷又温柔,特别像他小时候看的动漫里面的富江。
李佑没什么小时候的记忆,听徐骆讲的手舞足蹈,也有些好奇地追问。
然后徐骆就兴高采烈地给他看了学姐的照片。
“漂亮吧?”
李佑只看了两眼就没敢多看,却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真的很漂亮。”
徐骆嘿嘿一笑,收了手机又灌了一大口柠檬茶,然后才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和学姐的相识。
李佑一直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一顿饭吃的不紧不慢,傍晚的时间过得很快,窗外的暮色转眼黯淡,高楼大厦间的万家灯火接连亮起,城市亮如白昼。
在这样的悠闲下,李佑才真的有了一点活着的真实感。
目光不自觉地落向对面的徐骆身上,清秀又白皙的少年总是笑着的,眼角眉梢都挂着阳光的气息,干燥又温暖,很容易便让人心生好感。
于是,李佑便也像受到感染般,唇角一翘,就笑了出来。
他短暂地将昨晚和贺晁的事抛到了脑后。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徐骆去了趟卫生间,而李佑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傅丞。
他只看了一眼就按掉了电话,转而端起手边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可没多久,手机再次响起,这一次还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李佑深吸一口气,就要再一次挂断时,徐骆回来了,他拉开椅子坐下,主动问起:“怎么了?”
李佑摇了摇头,“没什么,骚扰电话。”
徐骆闻言点了点头,李佑将手机扣在桌面,直接挂断了。
手机安静了一段时间,两人结账后走出餐厅,在路边吹风时,李佑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铃第三次响了起来。
他的手机没设置手机铃声,用的系统默认,穿透力十足,动静把身旁的徐骆都吸引了过来,李佑在他的注视下,无奈拿出手机。
来电依旧是傅丞。
一次两次,这是第三次了,李佑忍无可忍,就再终于要把对方加入黑名单时,徐骆突然出声:“奇怪,傅丞怎么会突然给你打这么多通电话?不会是他出什么事了吧,就是那种电视情节,说不定给你打电话的不是他本人,而是医院警察什么的……”
虽然这说法荒诞又突然,可李佑却没法反驳,因为有时世事就是这般无常。
他不禁开始想,或许傅丞真的出事了?
可是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真出事了不应该打给紧急联系人吗……
于是,就在徐骆暗含期待的眼神下,李佑在铃声的最后几秒,接通了电话。
可他没有等来医院或警察的自我介绍,率先灌入耳膜的是嘈杂的DJ音乐,而后是一个男人扯着嗓子的嘶吼:
“你好,我是mamirey的经理,傅丞先生现在醉的不省人事,可以麻烦您来接一下他吗?”
李佑拧眉,将手机拿远了一些,手机里传出的声音震耳欲聋,那个自称经理的男人说的话更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他和徐骆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也看到了匪夷所思。
他没忍住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北京时间8点27分。
而现在这个时间点,傅丞已经喝的酩酊大醉了。
李佑冷静下来,才开口说话:“我和他不熟,你打给别人吧。”
可没等他挂断电话,手机那头的人又急忙辩解:“等等!我不知道您和傅丞先生闹了什么矛盾,但是我们从他在这里预留的紧急联系人中,目前能联系到的只有你了,客人,他现在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安全……”
傅丞把他设为了紧急联系人?
不过李佑暂时没空去纠结这个,他还是想拒绝,“抱歉,我真的和他不熟,你打给警察吧。”
而经理似乎被他逼急了,一边跟他解释一边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等李佑的耳边终于安静下来时,他才听到了经理刻意压低的嗓音:
“客人,开我们这种营业场所的最怕的就是警察找上门,您这不是让我们往火坑里跳吗,而且这就是简单的醉酒客人容留问题,犯不上联系警察,这样……您要是真的不愿意来,那我就吩咐人把傅丞先生扔在酒吧后巷了,那里没监控,晚上不太平……”
不能打给警察,李佑眉心拧了起来,在心中思索着怎么联系傅家的人,而在听到经理说要把傅丞扔在外面时,他眉心一跳。
徐骆也意识到不妥,冲他摇了摇头。
李佑虽然不情愿,可也不想真的傅丞出点什么事,“你等一下,我找一下他家人的联系方式。”
经理见人松口了,连忙应了两声。
电话没挂断,李佑翻看着通讯录,徐骆也在一边帮着他看。
记忆中,他好像没有杨姨或傅丞父亲的联系方式,前者是没必要加,后者是日理万机,于是从头翻到尾,李佑再次陷入了沉默。
徐骆看了他一眼,对他做口型:“没有找到?”
李佑冲他摇了摇头。
最后等的经理忍不住催促了,李佑才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低沉幽怨:
“您发一下地址,我去一趟。”
……
酒吧位置不远,两人打了个车,10分钟的路程。
20分钟后,告别笑容满面刚解决了一大难题的经理,两个人搀扶着一个醉的失去意识的高大男生,停在了台阶下。
徐骆欲哭无泪:“他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沉啊!”
李佑也并不好受,他被傅丞的一条胳膊压的快要站不住,他咬了咬牙,将那条胳膊往上抬了抬,“……抱歉,麻烦你了。”
听他道歉,徐骆立刻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摆了摆手,急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吐槽一下……现在怎么办?也不能真的把他丢路边不管吧?”
李佑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招手打车:
“把他送回家。”
第114章
把傅丞搞上车后座后, 李佑就让徐骆先回去,他把傅丞送到门口就回去。
徐骆起初不放心,一个劲问他一个人行不行,可李佑不想再麻烦他, 况且对方不认识傅丞, 今天陪他一起来接傅丞已经让他很感谢了。
李佑不好意思再让徐骆跟着他一起把傅丞送回家,而且时间也不算早了。
李佑这个人, 性子虽然软, 但在有些事有自己的坚持,徐骆拗不过他, 目送车子开远了。
出租车本来是开不进别墅区的,可李佑下车和门卫打了招呼, 门卫见到是熟悉的小少爷, 很快就放了行。
司机在傅宅前停下了,李佑下了车去按门铃, 按到第三下,死寂的宅子才亮起了灯光,没一会,大门被人打开了,杨姨的微胖身影逐渐走近。
她揉了揉眼睛, 才看清门外站的人是李佑,一时间意外地喊了一声,“哎呦, 李小少爷,怎么是你啊?这大晚上的……”
虽然许久没来傅家, 可李佑依旧如往常那样和杨姨打了招呼,然后才说起正事:“傅丞在外面喝醉了, 酒吧的人联系不到别人就给我打了电话,他现在在车里,您把他带回去吧。”
听他这样说,杨姨才哎哎了两声,赶紧打开门,和李佑一起走到车边,见到真是自家二少爷歪在后座不省人事后,着急地喊了两声。
傅丞没反应,杨姨又赶紧去搀扶了傅丞出来,傅丞一个一米八五的大个子,把杨姨短小的身材压的站不稳,李佑见状,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好不容易进了门,两人费劲地把傅丞带回房间,扶到床上才松了口气。
杨姨喘了两口气,又赶忙对在床边站着的李佑说话,语气带了写恳切:“麻烦你先照顾一下二少爷,我要下去给他煮完醒酒汤,很快就回来,你尽量别出房门,也别闹出太大动静,大少爷今天在家呢……”
李佑虽然想直说自己要回学校了,可面对杨姨的求助,他还是硬不下语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看着杨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门锁很轻地扣上了,偌大的套房内只剩他和傅丞。
独处带来的不适又在此时酝酿发酵,李佑不想坐下来,于是便在房间内走了两步。
从卧室走到外面,又从外面走回来,李佑频繁地看表,然后发现时间也只过去了三分钟。
就在他再一次要从卧室内走到外面的客厅时,他听到了床上传来了一点动静。
条件反射的转身,李佑就看到傅丞抬起一只手臂,摸上了自己的胸口,皱眉□□声了两下,嘴里似乎呢喃了两句什么,像是陷入了梦魇。
李佑没听清,他停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傅丞已从那种不省人事的醉酒状态中抽离,面对一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人,李佑尚且还能接受,可一旦傅丞清醒,那么他会立刻转身就走。
可很快,那点窸窣的动静越来越大,傅丞踢开杨姨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出口的话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水、我要水……不,难受,很难受……”
李佑蹙了下眉,试探地向床边走了一步。
他在观察傅丞是否清醒了过来,还是他在装醉。
可他实在没经验,也看不出什么,很快放弃,距离渐近,傅丞的动作和表情几乎尽收眼底,李佑这才发现,对方似乎真的很难受。
他皱着眉,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床边,在听到傅丞反复提到水后,他转身就想出门去楼下告诉杨姨。
可转而想起杨姨走前的叮嘱,他又在门前顿住。
他记得,傅原好像是住在这一层的。
傅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傅丞和杨姨都告诫他避免和对方碰面。
探出去开门的手收回,李佑转身,重新走回了客厅。
不想走出这个房间,李佑便在客厅翻找了一番,冰箱是空的,似乎很久没再添过东西。
客厅没找到,李佑就来到卧室转了一圈,他对探究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只匆匆看了桌面和台面,然后又绕回到床边,再次看表时,床上的人突然探出一只手,五指曲起,抓住了床沿的被褥,青筋都暴起了痛苦的痕迹。
随后是更加嘶哑的呢喃:
“药,给我药……”
心里那点奇怪再次笼罩上来,李佑放下腕表,情不自禁地上前了两步,垂眼看着床上正捂着自己胸口痛苦摇头的俊美男生。
看着看着,他发现了不对劲,傅丞好像真的不是装的。
李佑再也忍不住,他上前拍了两下傅丞的手臂,试探出声:“傅丞?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傅丞!”
可傅丞对他的呼喊置若罔闻,只一个劲喊着药。
李佑终于慌了神,他手足无措地站着,四下张望了一番,根本不知道傅丞说的药是什么。
可是……现实没给他机会再犹豫下去,他虽然厌恶傅丞,可也没想过要傅丞真的去死。
就算口不择言说过,可那是气话,他不知道傅丞到底生了什么病,可喝酒后发病不是开玩笑,如果不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定了定心神,李佑开始从床头柜里翻找起来,第一个抽屉里只是一些手表和纸巾等杂物,李佑匆匆看了一眼,很快又拉开第二个抽屉。
手指胡乱扒了一通,他摸到了一片微凉的薄膜,手指又向前探了探,李佑终于把东西抽了出来。
那是一份装在大型医用封口袋里的病历,下面还有几个小袋子装的药片和一些塑料药瓶,满当当的一大袋,沉甸甸地缀在手中,沉的让李佑短暂地失去了反应能力。
可床上的动静让他回了神,李佑来不及多想,已经撕开了封口条。
病历很厚,在触及到第一页主诉和现病史那几行小字时,李佑甚至觉得不可置信。
焦虑障碍?伴随着发病时心率过快,紧张不安和显著的自主神经紊乱的症状……
怎么可能,傅丞他……他怎么可能会得精神方面的疾病?
所以,所以那一次,他打了傅丞,傅丞的反常是因为发了病……
而李年的过分担忧也都有了解释。
傅丞病了,并且症状严重。
报告上说,他已经入院复查了两次,医生建议及时住院接受治疗。
又匆匆往后翻了两页,他看的快,几乎是粗略扫过,他没找到傅丞病症的焦虑核心在哪,但也来不及再细看,他把病历放在一边,从袋中拿出那一堆药,挨个散在床上,按照治疗计划把药倒在手心。
手边没有水,而且现在傅丞的状态不对,李佑一手按住他,就想先把药喂进去再说。
可他刚在床边坐下,傅丞就猛地抓住了他。
李佑抽了两下,没抽动,傅丞用的力气极大,像是抓住猎物的秃鹫。
“傅丞,你把药吃了……”
李佑一动不动,僵硬着语气劝说他,可傅丞此时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他紧紧抓着那一截手腕,眉头皱了起来,眼角却滑下了一滴泪。
“不要,我没病、我不是疯子,李佑,李佑……”
熟悉的字眼从他口中溢出,李佑浑身僵住,视线缓慢地再次落向了床上人的脸。
傅丞在哭,口中喊着他的名字。
卧室内静谧,最后一点挣扎也都被淹没在少年人病痛的胡言乱语下,两个人陷入了怪异的僵持中。
“李佑,李佑,李佑在哪里……我要李佑……”
床头的灯亮着,驱不散大半的黑暗,窗帘紧闭着,入了夜的秋季有些阴凉,那一声声的嘶哑呼喊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带有回音般,催促又急切,藏着满到要溢出来焦躁。
一切好像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李佑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他甚至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拿药的手顿在半空中,被傅丞死死掐住,他好像忘了疼般毫无反应。
直到杨姨来将两人拉开。
“哎呦!二少爷啊,你抓着李小少爷做什么,快放手!”
可傅丞不管不顾,他抓着李佑的手臂,像在捍卫最后一点领地般,他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可五指却抓的牢牢地,任杨姨如何扯都不松手。
李佑呆呆地站在床边,看着眼前的闹剧,像失去了灵魂的玩偶,呆愣愣地睁着无神的圆眼,不知在想什么。
杨姨终于忍无可忍地喊了一声:“二少爷,李佑就在这呢,你抓着的人就是你要找的李佑啊!”
中年妇人的高亢嗓音出口,整间房间为之一静。
不知是否被杨姨的话所触动,傅丞整个人一滞,随后真的缓缓松开了五指。
可他似乎从另一种状态中抽离出来,眼球快速转动了几下,像是要清醒过来。
杨姨见状立刻将李佑往身后扯了一把,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没事后,又赶紧端起醒酒汤去床边喂傅丞。
空气再次流通了起来,李佑后退了两步,后知后觉地,他转身就往外走。
不顾杨姨在身后的呼唤,李佑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快步下楼离开了傅家。
出租车早已离开,李佑一个人走在路灯寂寥的路边,每呼吸一口冷空气都让他感觉到肺部抽痛。
不知走了多久,手机响了起来,是徐骆打来的电话。
李佑滑向了接听,手机那端的少年嗓音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你到哪里了?要不要我去校门口接你?”
迟缓地眨了两下眼睛,李佑突然感觉到茫然不知所措。
对,他现在是要回学校。
沉默了几息,李佑终于开口,音色含了些哑,低低地:
“不用……我想自己走走。”
徐骆没再多说什么,又叮嘱了几句,两人很快挂断了电话。
李佑终于走到了小区门口,门卫大爷见到他孤身一人走出来,感到奇怪,刚想如往常那样打招呼,可李佑像是失了魂般,径直出了大门。
小区门前打不到车,李佑就沿着街道向前走,这边入了夜很僻静,只有街道上的店铺还亮着灯,少年的单薄身影自玻璃窗上掠过,什么都没留下。
不知走了多久,李佑终于看到一点车来车往的道路霓虹,他吐出一口气,脚下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振动了起来,铃声清脆,李佑停下脚步拿出手机,这一次,来电显示是贺晁。
只犹豫了两秒,他接通了电话。
这一刻他不去想那些莫须有的别扭,他只是本能的想找点什么东西支撑,他茫然无措,快要迷失方向。
唇瓣抖了抖,少年的嗓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贺晁……”
贺晁只沉默了一秒,什么都没多说,又低又沉的话不容拒绝地落了下来:
“你在哪里?”
第115章
贺晁是在马路边的公共座椅上找到李佑的。
夜晚的暖光路灯洋洋洒洒, 将光下的人整个笼罩起来,瘦削的身影缩成一团,单薄的手臂徒劳地圈拢住自己,畏寒一般。
他走路无声, 停在少年几步远的地方, 然后脱了外套,搭在了那瘦弱的肩背上。
几乎在衣服落上的一瞬, 李佑便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
开口的嗓音带着许久未说话的沙哑:“你来了……”
贺晁看着他, 将衣服又往上拢了拢,“先上车, 外面冷。”
李佑什么都没说,顺从地起身, 坐上了贺晁停在路边的福特野马。
驾驶座的车窗升起, 车载空调被人打开了,贺晁手指在中控屏幕上点了几下, 选择了一首舒缓的纯音乐播放。
李佑安静坐着,鼻端嗅到一点很淡很淡的烟草气息,混合着崭新真皮的皮革味,整个车厢在空调的暖风中逐渐回温。
静默了不知多久,李佑才终于开口:
“傅丞病了, 广泛性焦虑障碍,一种精神疾病,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今晚我送他回家,我看到他的病历……”
他的嗓音从最初的冷静变得开始语无伦次, 贺晁始终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察觉到李佑情绪不对, 才抬手按住了他的肩。
“看着我,李佑。”
李佑眼睫颤了颤,静默良久,还是听话地抬起了头。
贺晁只沉沉地盯住他,嗓音冷静又温和,像在劝慰一个迷途的羔羊:“冷静点好吗?他生病和你没有关系。”
李佑眉尖蹙了蹙,下意识想反驳,可张了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贺晁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按住那单薄肩胛的五指安抚地紧了紧,低头又凑近了一些,“傅丞他伤害了你,你不需要对此感到不安和自责,也不用负责,你明白吗?”
他几乎一眼就看出李佑的状态不对,李佑在焦虑,在不安,甚至在傻兮兮的怀疑自我。
早在他得知傅丞的病史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快到他毫无准备,真相就已残酷地铺展在李佑眼前。
而他什么都说不了,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安抚住他脆弱的情绪。
李佑心太软,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但没关系,李佑做不了的,他会做到。
他愿意当那把刀,所以只要李佑继续天真下去就好了。
骨节分明的手一点点向上,最终按上了少年柔软的后颈,仓皇无助的少年逃进了他怀里,颤抖地缩成一团,而他对这种应激下的依赖全盘接受,并乐意之至。
“真的和我没关系吗?可是他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少年的嗓音不自觉带上了点无助,像是急于寻求佐证。
“不,那是他咎由自取……这是他应受的惩罚。”
贺晁的嗓音不知何时冷酷了下来,如果李佑可以看见他的表情就会发现,那张英俊深邃的面容彻底褪去了玩世不恭,五官棱角不再沾染一丝情绪,面无表情的五官掩在光影的阴暗中,冷冰且死气沉沉。
出口的一字一句都像最后的审判,带着超脱他年龄的冷肃。
不知停了多久,车子终于发动,无声地汇入车流,转眼便消失在了下一个路口。
车厢内,贺晁端坐着开车,李佑依旧垂着眼,却已经冷静下来,他抓了抓身上的外套,唇线抿紧了,又感到了一丝懊恼。
他又失态了,他被傅丞生病的事当头一棒,打击的失去了反应能力。
最终又麻烦了贺晁。
眼角余光偷偷去看专心开车目不斜视的人,李佑不自觉滚了滚喉结,又深吸了一口车厢内干燥的暖气。
贺晁什么都没有说,像是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佑本该松一口气,可那种细小的不自在裹挟着今晚清醒后的难为情把他席卷了,越想越难挨,甚至让他感到了坐立难安。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别扭从哪来,在面对贺晁的感觉似乎有些变了,这种变化他不知从何处起,并且持续了一段时间,可他找不到病灶也无从下药。
他是决心想改变现状的,可今晚,贺晁又一次无条件的出现了。
李佑才发现,他和贺晁的羁绊早已不是条条框框就能约束的,他需要贺晁。
时至今日,他终于承认,在一些事上,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去依赖贺晁。
贺晁的存在好像就在告诉他:我在这里,你可以无条件的相信我。
太诱人了,简直像一块他无比喜欢又可口的甜品。
他会无意识地做出一些平时不会轻易流露地脆弱,而这个限定对象只有贺晁。
在贺晁面前,他好像才可以不那么坚强。
虽然这与李佑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不同,可他动摇了,甚至想就此沉沦。
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本能的察觉到事情逐渐在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他无能为力。
跑车行驶了不知多久,久到李佑恍然察觉这好像不是回公寓的路。
不等他问出来,车子停下了,贺晁将车停在了距离宿舍楼最近的校门口,终于打破了一路的沉默:
“什么都不要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李佑还呆愣着,可贺晁的手已覆了上来,没怎么用力地揉乱了他的发顶,温柔的像是调情。
抬起眼,李佑触到了一双敛着光的琥珀眼,在光影中,那眼睛漂亮极了,此时专注地看着他,只看着他。
似乎看少年没什么反应,贺晁唇角一翘,手掌向下一滑,便捏住了后颈那块雪白的皮肉,手上施力,亲昵中多了一些过分的纵容,“听到了吗?”
在那句低低的一句反问中,李佑迟缓地眨了眨眼,他本能地想瑟缩,可还是在对面不错眼的注视下,小幅度点了点头。
“……知道了。”
贺晁又是一笑,他顺势松了手,顺手一般替李佑解开了安全带,偏头看他,“明早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李佑正要开车门,闻言又回过神,他依旧呆呆的,像是被吓到了的小动物,他不太适应这样的贺晁,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想了想,他小声回道:“想吃上次那家三明治,要厚蛋烧。”
贺晁挑了下眉梢,不疏狂,反倒显得痞戾又温柔,他一口应下。
终于下了车,李佑站在车边,向贺晁道别,本来只是随意一句再见,也被他说的磕磕绊绊,好像他也被车内方才的气氛影响了一般。
“那、明天见。”
话音落地,李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走。
他不知贺晁在他背后笑了出来。
回到宿舍,徐骆又是第一时间围上来,晚上玩9点,男生宿舍热闹依旧,夜生活刚刚开始,走廊各个宿舍里都是嘈杂的声响。
丁寅还在打游戏,而萧承望面对电脑在敲代码,徐骆热情邀请李佑加入他们一起玩,可李佑实在没什么精力,洗了个澡就早早爬上床了。
窗帘一拉,他敏锐察觉到宿舍内的动静都小了一些。
李佑放松地偏了偏头,不知是不是贺晁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他真的什么都没想,一夜无梦。
第二天上午是10点的课,李佑习惯性8点起床,洗脸刷牙后穿好准备好的衣服,收拾妥帖后就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了单词书来看。
手边的手机一声叮咚,贺晁的消息弹了出来。
hc:起床了吗
李佑:嗯,在背英语单词
hc秒回:我9点到,直接去宿舍找你
李佑本想想换个地方,可又想到这个时间点好像的确没地方去,于是便也没反对。
8点50分,宿舍内的其他人都陆陆续续下床洗漱,徐骆出来后,最后一个是萧承望,他每天早上都要冲澡。
贺晁就是在这时敲响了宿舍门。
徐骆正好站的离门最近,他疑惑地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没等李佑站起身,一边嘀咕一边开了门:
“谁啊?这才9点……”
而后话音戛然而止。
门开了,贺晁没什么表情但极具攻击性的五官出现在眼前,给徐骆吓得一个激灵,瞌睡虫跑了个干净,他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磕磕绊绊地打招呼:“那个,早上好,来这么早啊?”
可贺晁只是分给了他一个眼神,连下巴都没偏一分,他一手撑开门,也不等徐骆再说些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李佑坐在桌前呆呆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个纸袋被放在了桌面,才如梦初醒。
他扯了下贺晁的衣摆,小声地问:“你动静小点,大家都刚醒。”
可贺晁却不以为意,任由他拽着衣服,垂下眼看他几秒,顺手一般帮他整理了下上翘的衣领,音量毫不掩饰:“现在吃还是等路上吃?”
注意力被贺晁带跑,李佑思考了下,还是想现在吃,可是……他一个人吃好像不太好。
于是,他拆开了两个纸袋看了看,发现贺晁只买了两人份的,是他昨晚忘了,应该让贺晁多带一点的,这样可以给徐骆他们分一分。
可贺晁却像洞悉了他的所想,在李佑仰头看来时,毫不留情地挑起眉梢,“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李佑抿了抿唇瓣,又黑又亮的眼睛无声地眨了两下。
可这事贺晁没有让步的打算,他一手撑在李佑身后,附下身凑近了过来,低沉的嗓音只有两人能听清:
“本少爷乐意服务的只有你一个,其他人不行。”
距离近的能感受到对面的热度,李佑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明白贺晁只是为了方便说话,可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可没等他再多想些什么,贺晁的一只手已搭上了他的后颈,松垮垮地捏了捏,没用力,是一贯的逗弄。
“先吃饭。”
可这逗弄又似乎和往日不同,李佑依旧懵懂。
因为一个人在宿舍吃早餐的不好意思,李佑很快解决掉了一个三明治,面前适时递过来一瓶豆奶,已经插上了吸管。
李佑只看了一眼,便习以为常地就着那只手吸了一口,然后开始着手收拾自己上课要带的课本和随身物品。
“……”
贺晁则是整理好了垃圾,一手攥着,另一手则是顺手举过李佑喝过的豆奶吸了一口,然后浑不在意的走到宿舍门边垃圾桶旁,把垃圾丢了进去。
然后又目不斜视地走回李佑身边。
可不经意瞥了一眼的徐骆却是目瞪口呆。
他原本以为李佑是真的不允许别人碰他喝过的东西,可是,他没想到贺晁是那个例外。
虽然这在男生中间,都很正常,可李佑不是,他与宿舍内的其他人都保持着恰好好处的距离感,就连和他关系最好的徐骆也是这样。
这种距离包括但不限于从不参与徐骆和丁寅互相交换零食或者早午晚餐的做法,在个人卫生上有着远超于同龄男生的讲究和细致。
他一直洁身自好,并且对所有人都疏离且友好。
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对贺晁的特殊有多明显。
徐骆摇了摇头,可摇完,却突然意识到有什么被他忽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再见贺晁,他总感觉那两人之间好像发生了点什么?
虽然两人的相处一直如此,可现在却好像在正常的基础上,多了一点不自然的别扭……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就像刚陷入恋爱的小情侣。
但是,不可能吧……两人不是朋友吗?
第116章
因为有了贺晁同行, 李佑和徐骆告别,先一步离开了宿舍,约定了教室见。
两人一路下了楼,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 李佑才想起来问道:“你上午在哪栋楼上课?”
可贺晁却歪了下头, 笑得翘起一侧唇角,“谁说我有课。”
这话一时间让李佑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没课?”
贺晁面对他总是很有耐心, 对于他的明知故问,反而觉得有趣, 于是又笑着肯定了一遍,“下午一节, 上午我是来旁听的。”
李佑不解, 偏头看他,“旁听……你不会要和我一起上课吧?”
贺晁没立刻作答, 而是一手臂又压了上来,亲昵又混不吝地搂住了他,低沉嗓音满是愉悦:
“真聪明。”
李佑:“……”
于是,和人勾肩搭背走进教室的徐骆第一时间看到李佑身旁那个不怒自威的高大男生时,脚下一滑, 差点从阶梯教室的台阶栽下去。
身旁的男生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他,“你慢点啊,没事吧?”
可徐骆顾不上跟他寒暄两下, 他眼睛粘在那两个并排坐在一起的身影上。
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为什么贺晁在这里?!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没看到萧承望, 却看到了恰好从后门走进来的丁寅,当即一把拉住他向他示意。
丁寅看到了, 也是略感意外,虽然贺晁和李佑关系很好,来宿舍里串门的次数也不少,可是他的身份依旧成谜,他甚至没有一点想搭理李佑其他室友的意思,眼里只有李佑一个人,特别目中无人。
如果不是徐骆告诉他,贺晁就是那个开学报道第二天就身负黑料而火遍新生的校园传说,他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哥们在狂什么。
后来知道了,好吧,贺晁确实有狂傲的资本。
资本家和普通老百姓有壁。
又看了两眼,丁寅对徐骆提议:“要不你别去凑热闹了,人家两个好朋友,你怪碍眼的。”
闻言,徐骆一脸悲愤地回头,“我不要,我不能抛弃我们佑佑!”
劝说无果,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朝两人走了过去。
丁寅见劝不住他,也索性不管了,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很快和后排的男生聊成了一片。
另一边,徐骆已经在李佑身边放下了书包。
“嗨,来这么早。”他没话找话,还像往常那样和李佑说话。
李佑也转过头回他,素白的小脸挂着浅笑,“早上好,你在食堂吃了什么?”
徐骆一边拉书包拉链,一边接话:“吃了碗素面,加了煎蛋,味道绝了!在二楼西边,推荐你去尝尝……”
李佑听着听着笑了,点了点头认真道:“好,我一定试试。”
眼看两人聊了起来,贺晁一挑眉梢,曲起手指敲了下桌面,又把李佑的注意拉了回来,可话却是对那边的徐骆说的:
“你没朋友是吧?”
这话一出,李佑和徐骆同时停下了动作,李佑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偏了偏头。
可当事人却已明白对面在说什么,徐骆差点给自己气到心梗。
贺晁这话意思就是说他碍事,让他去找其他人坐。
太过分了!
怎么就许他粘着李佑,不允许别人和李佑玩的好了。
平时可以忍,可今日徐骆再也忍不下去贺晁过分的占有欲,他深吸了一口气,没如贺晁所愿直接走人,反而直接抱住了李佑搁在桌面上的一只手臂,不顾贺晁拧起来的眉头,仰着下巴炫耀:
“我就要坐在这,李佑才不会赶我走。”
这话一出,贺晁的脸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眉头拧着,不爽到了极点。
可徐骆一时上头竟也不怵,仰着头和他对视,只有夹在中间的李佑迟钝地反应过来,一左一右地看了看,没明白状况:“怎么了?一起上课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李佑不理解两个人为什么要因为一句话翻脸,这不就是很平常的事吗?只是平时是他和徐骆坐在一起,今天多了贺晁而已,大家都是男生,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闹不愉快。
这样想着,他晃了晃贺晁的手臂,安慰地看了看他,见他没有其他反应,才松了一口气。
徐骆如愿留下了,可三个人的沉默持续了一节课。
直到贺晁借口去厕所,等人走出教室看不见了,徐骆才终于说起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李佑,你没觉得贺晁对你的占有欲过于强烈了吗?”他说到这顿了一下,再开口的声音都带上了点委屈,“而且,他第一次见我就没好脸色,好像我以前欠他钱了一样……”
李佑本来在盯着课本发呆,被徐骆的话拉回了神,愣怔过后又陷入了沉思。
他此前是知道贺晁第一次见面就看不惯徐骆的,可他好像一直忽略了其中的原因。
他没问过原因,因为他知道贺晁向来是一个随兴的人,别人无法干涉他的决定,而且李佑自认为没办法改变别人的想法,就算贺晁和徐骆关系不好也不会影响他和徐骆交好。
可今日,仅仅只是三个人坐在一起上课就让贺晁将不爽表现在了脸上,到底是为什么?
或许,真的要和贺晁好好聊一聊了。
贺晁和徐骆都是他很重要的朋友,他不想两个人因为什么误会闹出不愉快。
“你别多想,我会和他聊聊的,他性格就是这样。”
在心中打定主意,李佑安慰徐骆,下意识替贺晁解释了两句,可徐骆在意的倒不是贺晁看不惯他,他在意的是贺晁对李佑的占有欲简直把他周围的同性都排斥在外了。
实在是让他很费解。
两节课很快结束,下午没课,贺晁拉着李佑走的很快,直接出了校门。
可下午,学生会的新生群里发布了临时通知,复试时间改为了今晚的6点半,地点不变。
为了晚上的面试,李佑下午又赶回了学校,然后准时和徐骆来到了讲堂。
“下午玩了什么?”
“没,我睡了半个下午,看到群通知就赶回来了。”
……
两人边聊边找了个中间的座位坐下了,因为来得早,整个大讲堂人不多,零星的几个学生分散在各处,偌大的大厅内很静。
两人压着嗓音说话,没多久,人陆陆续续地到场,气氛逐渐活络起来。
复试于6点半正式开始。
魏新觉是在面试开始后五分钟到的,他依旧从侧门进来,而今日他没亲自参与面试,而是在靠近侧门的第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一言不发地旁观面试。
后排的大一新生自然也注意到了魏新觉的出现,一个两个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低声谈论着场上再次变得不明的形势。
今年通过初试的新生比往年多了一倍,有老生知情后都在说是学生会会长大发慈悲,调整了他的铁血政策,今年放低了一些标准,实在是今年新生赶上了好时候。
至于魏新觉今年怎么突发奇想,没人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通过初试的人都在内心暗暗祈祷,希望会长的好说话可以继续延续到复试。
复试进行的比初试快,省去了自我介绍的环节,而更多的是表达自我,可以谈一谈对江大的展望以及对校学生会有何期待。
如果初试还可以背稿,那么复试就完全是考验在场各位的随机应变能力,学长学姐事先没有作任何说明,目的就是让新生临场发挥,各显神通。
复试的神仙打架近乎看呆了徐骆和李佑,可现实没给两人太多反应时间,李佑被叫到名字,很快上台。
他状态很稳,依旧维持了他临场不乱的优势,发言结束,他鞠了个躬,脚步很稳地向台下走。
抬头时,猝不及防地和距离不远的魏新觉对上了视线,李佑惊讶地发现,对方对他颔首。
他尚未搞清楚这个小动作的含义,注意力很快被徐骆吸引了过去。
两人的名单挨在一起,不出五分钟,徐骆也走了下来。
整场复试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全部结束,一个学姐拿着面试表起身,宣布面试结果明天公布,让大家回去等消息。
话音落,后排的学生陆陆续续起身,准备离场,李佑也松了口气,站起身和徐骆随着人流涌去门口。
眼角余光中,似乎瞥见魏新觉起身,走到学生会干部的身边说了几句话,视线很快移开,李佑脚步缓慢地向前走。
可隔着嘈杂,他听见了有人在叫他。
条件反射地转身,他看到了魏新觉向他的方向走来。
“李佑,等一下。”
青年总是不动声色的冷淡声线并未掩饰,几乎在他人靠近过来时,后排的学生便注意到了,涌向大门的人流有一瞬的凝滞。
李佑停下脚步,连带着身边的徐骆一起。
他正想开口询问有什么事,魏新觉的声音却更快:
“有兴趣留在学生会吗?我以会长的身份邀请你。”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直把李佑都砸懵了,甚至连徐骆都呆滞了。
随着这话落地,周围炸响了窃窃私语,且愈演愈烈,还未走出讲堂的学生都停了下来,半边嘈杂声灌了过来。
李佑没理会周围人的胡乱猜测,他单纯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本来还在担心复试的结果,毕竟通过初试就让他很意外,甚至他都想好了,就算没通过也好,他不一定能胜任学生会的工作。
可现在,魏新觉居然邀请他加入学生会,简直像做梦一样。
当事人还没回应,周围却有人坐不住,直接站了出来。
“学长,面试结果不是明天才出来,你这样算不算开后门?”
面对质问,魏新觉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冷静,他不偏不倚地直视着那位女生,音调都没有变一下:“李佑的面试考核全部都是优秀,并且公开透明,不存在开后门一说,另外,我的确是处于私心想要他留下来,有问题吗?”
冷沉的嗓音掷地有声,一下便把讲堂的嘈杂炸没了,窃窃私语一静,没人再敢出这个头。
李佑迟疑地眨了眨眼,刚想说些什么,又有一人突然发声,仔细听,这声音还有些熟悉。
“魏学长,方便透露一下原因吗?”
一直没反应的徐骆率先寻声去看,然后小幅度拉了下李佑的衣袖。
近乎和魏新觉同时,李佑看清了那个走出人群的高挑身影。
多日不见,李年似乎憔悴了许多,本就白皙的脸色如今染上了一丝病态的苍白,眼下有了些青黑,像是许久没睡好。
这是咖啡馆一别后,两人首次见面。
还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李佑没移开目光,就这样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最后在距离三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先看了李佑,然后才将目光转向了落后一步的魏新觉,眼中情绪转变的太快,快到一闪而逝。
他在等魏新觉的回答。
第117章
讲堂的空气有一瞬凝滞, 李年的出现将现场的氛围推入了一个更加诡异寂静的状态。
尤其在他问出那句话后,所有人都呆住了。
几乎在魏新觉回复了第一个仗义执言的女生后,就没人再敢去触这个霉头,会长的话意思很明显了, 李佑很优秀, 但我也有私心,不服没用。
虽然铁血□□, 但对学生会会长有所耳闻的人都知道, 这是魏新觉的惯常操作。
他的嘴几乎不会为任何人留情,他的为人就像他的端正挺直的身板, 淡漠刻板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可凭借自身的优秀,也就没多少人在意这点性格缺点了, 毕竟学校里几位教授级别的导师都私下找他约谈过, 讨论的方向都是他毕业后是考研还是留任的打算。
可今天,铁血会长的面子被拂落了, 当着众人的面。
在这种情况下追问原因简直就是不依不挠的冒犯行为了,眼看魏新觉不动声色,却已经将眼神挪了过去,众人大气不敢出。
这人是疯了吧……
已经有眼尖的人认出了李年就是前几天闹上论坛那个贬低亲生弟弟的当事人,死寂一收, 窃窃私语四起。
“是他啊……”
“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呢,真的没想到他私下里会是这种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连血脉相连的亲兄弟都不放在眼里, 他还能将外人放在眼里吗?跟他交朋友的人真倒霉啊……”
“要我说,哪天被背刺了都不知道谁捅的刀呢……”
“就是, 我开始心疼他弟弟了,摊上这么个亲人, 纯纯大冤种……”
视频曝光后,网上的舆论近乎一边倒,全部开始谴责起了表面温润贵公子实则瞧不起自己亲生弟弟的李年,直言他人设碎一地,诸如此类的言论数不胜数。
其实一个视频说明不了什么,但在这个视频之前,还有两个有关他和李佑同框的视频被上传到论坛上,有了前期的铺垫,第三个视频的出现就像直接往本就不平静的水面投了颗雷。
“砰”地一下,水花四溅,波及到了岸上的无辜行人。
李年说的最后一句话甚至直接上升到了性向歧视,李佑的这种行为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可一旦被冠上“上不得台面”等字眼,意义便不一样了。
一时之间,众人群起而攻之,恨不得将李年这个表面光鲜的人给撕碎。
李佑何其无辜啊,他什么都不做,就被衬托为了最大的受害者。
网络上的舆论李佑一概不知请,可不妨碍众人对他心生怜爱。
而李佑并不懂四周那些围绕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是何意味,他只将视线放在李年身上,默默看着,又一言不发。
可李年却满心满眼只有魏新觉,面对旁人连一个眼神都没分出去。
不可笑吗……
他在视频中说出那句“上不得台面”时,有想过自己的以后吗?
李佑突然有一瞬间很想笑,可面部肌肉在长久的静默中僵硬了,他笑不出来,于是就直直地站着。
他冷眼旁观,看到魏新觉眉头动了下,将头的弧度偏了些,本来直视李年的方向有了偏移,那是个抗拒的下意识动作。
“不方便,而且和你没有关系。”
一如既往地,魏新觉的话毫不留情,当头砸下,丝毫没顾及当事人的面子。
他也不需要顾及,他向来如此。
可他的过分直白却好像中伤了李年,他脸色更白了,整个人几乎是在强撑,李佑看到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
丢下这一句,魏新觉便再次将目光移到了李佑身上,语调依旧毫无波澜,却无形地收敛了攻击性,转为了更加温和的语气:
“你可以好好考虑,周四之前回复我。”
李佑依旧在愣怔,可魏新觉对他的心不在焉也没生气,反而又低低地确认了一遍:“可以吗?”
胳膊被碰了下,李佑终于收回长久放在李年身上的注意力,被包围在无数人的围观下,他习惯性的垂下眼,嗓音克制的平静道:“……我知道了。”
话说完了,魏新觉点了下头,转身便走下了台阶,板正的宽阔背影在讲堂明亮的灯光下,像一座瘦削的山峰,高大而不可逾越。
所有人看着会长和前排的学生会干部说了几句话,便径直从侧门离开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齐刷刷愣在原地。
第一排有学姐看到大门处拥挤的人群,拍了拍手,大声的维持秩序:“面试结束的同学回去等结果,尽快离场。”
话音落下,静默良久的人群终于动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门口走,但还剩下一小部分不愿走的人。
其中就包括李年还有一些看热闹的男男女女。
徐骆拉着一直沉默不言的李佑就想掉头从侧门离开,走出几步,听到身后的说话声。
是针对李年的。
“怎么还不走啊,还期待魏学长回心转意邀请你呢?”
“笑死个人了,哈哈哈哈哈……”
“你要是真的比你弟弟强,那魏学长怎么只邀请你弟弟,不邀请你呢?”
那些字字珠玑都被收入耳中,李佑脚步微顿,下意识想回头,可又忍住。
最终,他头也不回地和徐骆离开了讲堂,跨过那道侧门,也将如影随形的凝视甩在了身后。
“……说够了吗?”
围观的窃窃私语一静,几个人相互看了两眼,才发现出声的人正是自魏新觉离开后就一直一眼不发的李年。
他一直面对发言台侧门的身子终于缓缓转了回来,一直挂着温和浅笑的脸在此时再找不出一丝笑意,他面无表情的,视线一点点扫过面前站的那些人。
面具碎掉了,又被人狠狠地踩了几脚,已经彻底无法拼起来了。
被他眼神扫过的几人被震在原地,一时之间再说不出更多的话。
李年似乎一点没被压垮,依旧站的很直,甚至眼神还是带着高高在上的睥睨,仿佛根本没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
他依旧是高傲的,只不过暂时落难了,而已。
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认为他在虚张声势,梗着脖子朝他喊:“我还以为自己很牛吗?名声臭成这样,学生会也不会要你了吧!”
此言一出,周围接连响起了附和声,而李年终于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他表情沉了下来,整个人像要栽倒在讲堂灯光的阴影下,而周围没有人来扶他一把。
最后,李年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群体的选择很有意思,当一群人认同他时,周围人会或多或少的受到影响,而当一群人都朝他吐口水时,那他会被淹死在舆论中。
李年现在就处在风口浪尖上,而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就好像……他和李佑的身份对调了。
现在看着其他人相继离开的人,变成了他。
到这时,他才承认自己的孤立无援,而他没法向家庭求助,父亲会责罚他。
而傅丞,大概率在某所私人医院接受每周的例行治疗。
李年甚至不敢相信,事情就这样脱轨了,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的恶意包围了他,好像所有人都带上了颜色眼镜看他,把他的出现当做过街老鼠。
这种感觉让他抓狂,可他偏偏没办法辩解,他都忘了那些话到底是不是出自他口,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但转念他又想到,视频是高中时拍摄的,当时他身边几乎全是富家子弟,大家家世相当,到底是谁冒着得罪他的风险,还是把视频曝光了出去?
……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李佑接到了贺晁的电话。
“结束了吗?”
李佑回他:“结束了,明天出结果。”
贺晁笑了下,低沉嗓音隔了网线,像过了电流般撩人,“那明天想吃什么,?我请客。”
李佑听到对面的打趣,没忍住也笑了笑,“结果还没出来呢,你……”
他说着说着话音一顿,贺晁不明所以地追问。
李佑猛然想起,魏新觉说的那番话。
沉默半晌,李佑叹了口气,“事情有点复杂,明天见面说。”
第二天。
贺晁执意要去学校接他,李佑抗议无效,最终当着校门口众人的面,坐上了那辆高调又拉风的奔驰大G。
直到车门关上,才隔绝了外面那些注目,李佑偏头看向驾驶座,始作俑者笑得灿烂,拍了拍方向盘,向他炫耀道:
“新车,喜欢吗?”
李佑难得俏皮地瞥了下唇角,真心实意地赞美:“好车。”
贺晁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没忍住抬手把少年一丝不苟的黑发揉乱了,然后一打方向盘,拐向了主路。
路上,贺晁主动提起了昨晚那个未完的话题。
“昨晚发生了什么?”
李佑反应了下,在脑内思索着组织语言,然后才将昨晚的事叙述了一遍。
话音落,车厢内陷入了许久的沉默,窗户开了一点缝,只有风呼啸而过留下的唰唰声。
车子停下等红灯的间隙,贺晁终于开口:“你呢,怎么想?”
李佑沉默不语,看着窗外的街景发呆。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好像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突然被人送到他面前,并告诉他触手可及,那种不真实感几乎要把他淹没了。
可冷静下来,李佑又觉得自己无法胜任学生会的工作,他已经在联系校内兼职,可是目前还没有消息,上课加兼职,几乎就要压榨他的大半时间。
可这个机会被摆在他面前,只要伸手碰一下,太诱人了。
心中正摇摆不定,突然之间,李佑感到自己的头被人拍了拍。
回过头,贺晁正挑着眉梢看他,那双漂亮的琥珀眼敛了光,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久违的不自在再次袭来,李佑偏头想躲,可贺晁按住他的头,把他定在原地。
然后他凑近过来,李佑愣在原地,两人近乎鼻尖相抵。
李佑迟钝地眨了眨眼,喉结滚了滚,视线沿着那高耸的鼻梁下滑,看到了两片形状姣好的薄唇,一开一合地,在说着什么。
脑袋有些充血的晕眩,他缓了缓,才意识到贺晁在说:
“听从你的内心,你可以想做就做什么……听到了吗?”
第118章
李佑垂下了头, 在那目光中有些想躲,他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嗯……我听到了。”
头顶有些痒,那是贺晁又在揉他的头,那种手法他见过, 高中时贺晁就总是这样撸小橘的头, 而小橘会舒服地眯起眼。
李佑恍然觉得自己也像一只猫,他竟然已经渐渐习惯这样像哄小孩的幼稚举动。
很奇怪的感觉, 可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或许是他的回答声音小了些, 贺晁低头又凑近了些,偏头去找他视线的落点, 嗓音也顺势压低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距离再次迫近, 李佑终于没忍住往后缩了缩, 抬头那一瞬间他撞进一双琥珀眼。
“我……”
贺晁好脾气地应了下,眉梢挑起的弧度与翘起的唇角不自觉软了下来, 瞳眸深处的蜜糖化的一塌糊涂。
车厢内的空气像走向沸腾的糖浆,冒着咕嘟咕嘟的小泡,浓稠又甜腻。
而当事人对此毫不知情。
是身后的汽车鸣笛打断了两道即将交缠的呼吸。
贺晁收回手,顺势坐直身子,油门踩得急了些, 李佑被安全带勒回座椅。
缓了缓,他终于有机会说出完整的话:“我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余光中, 贺晁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盯着前路沉吟了阵, 并不熟练地转移了话题:“……兼职找好了吗?”
他嗓音不知何时哑了下来,压的又低又沉, 像贴着人耳朵说话。
李佑垂下眼,没一会复又抬起,他没忍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却是答非所问:“贺晁,你是不是也对别人这样说话?”
一时没跟上他跳跃思维的贺晁愣了一下:“嗯?”
李佑说出口就有点后悔,可眼下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就是,感觉你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无时无刻都在撩人……”
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微不可闻,他抬手想捂住自己脸,却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到底在说什么啊……
李佑正暗自懊恼,突然听见贺晁笑了下,那笑声来的突然,喉结震动间滚了点真心实意的愉悦,听的人越发耳热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害羞吗?”
话音落地,李佑的脸也红了。
他呆呆地垂着脑袋,像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动物,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
说完,他就偏过身子面向了车窗,背对着方才还在嘲笑他的罪魁祸首,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进去。
太丢脸了,而且贺晁还在打趣他……
李佑双手捂住脸,恨不得整个人蜷缩起来,脸埋了起来,可粉白的耳朵却藏不住。
贺晁从后视镜看那藏在黑发中的小巧耳朵,没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可李佑以后没有直起身的打算。
他怕人闷坏了,主动搭话:“我不开玩笑了,你坐好。”
李佑没动,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坐直了,他一抬眼就看到了贺晁通过后视镜在看他,小脸一拧,急道:“你别看我!”
贺晁被他逗笑,笑着连连应是。
长久的静默后,李佑的嗓音也变得有些拘谨:“兼职还在联系,我想找一个离学校近一点的。”
兼职方面他自己没什么经验,还是对亏了有徐骆的帮忙,其中一家超市便利店还没回复他,另有一家咖啡馆给他回了信。
最近还有学生会的事……
而且贺晁一打岔,他好像短暂地把那些烦心事忘记了。
所以,他就不和贺晁计较了。
两人在一家私厨吃过晚餐,李佑揉着吃的有些撑的肚子,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晚风。
身后是贺晁打电话的声音。
“我知道,我会看着办……明天见面细说……”
“大数据统计是戚薇负责的,有什么问题你联系她……”
“按正常进度,是一定能赶在预赛前提交过审的,这你不用担心……”
“OK,就这样。”
很快,贺晁就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大步迈了过来。
李佑就站在原地看他。
贺晁今日穿了夹克,下身工装裤,高大的身型衣架子般将宽松的衣服高挑地撑了起来,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组合在一起,走路带风的凛冽感扑面而来。
待人走近,李佑的脸上就挨了一下。
“在想什么?”
李佑揉揉被捏过的脸颊,已经懒得和他计较,转而问起了别的:“你刚才打电话在说什么?”
贺晁笑了下,不以为意道:“大学生的一个金融风投大赛,我和班里的几个人组队参赛了。”
李佑听的好奇,“这才大一刚开学,你们班进度这么卷?”
贺晁耸了耸肩,“其实我这学期的课本才看了一半,走一步看一步。”
挑战自我是好事,李佑鼓励道:“加油,获奖了别忘了请我吃饭。”
这话一出,贺晁就一把搂住了他,手臂收着力压了压他,闹着玩一般:
“你说,哪次不是我请你吃饭?”
“那下次我请回来好了。”
“不行,好像是我更亏……”
“贺晁……”
……
回到宿舍,另外三个人都在下面,李佑打开的动静惊动了靠近门边的萧承望,他直接抬头看了过去。
“……”
李佑转过身才注意萧承望的目光,他顿在原地,以为他是被他开门的动静打扰到,下意识道歉。
他一出声,就被徐骆注意到了,他转头看向门口,大咧咧地招手呼唤自己的小伙伴:“进来吧,你别搭理他。”
他轻飘飘地像在说一件小事,可李佑还是有些忐忑,犹豫了两下,他还是往里走,再看事,萧承望已经重新低下了头。
真的像徐骆说的那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有些不解,先是脱了外套,才走到徐骆身边。
徐骆正在电脑上建设他的家园,见李佑靠近,还大方地给他展示自己的成果。
于是,演变成了他在玩,李佑在看。
李佑正在看徐骆仔细栽种一颗长得像糖果的花朵,突然听见耳边来了一句:“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要不要留在学生会。”
李佑愣了下,才回道:“那个,说实话,我还没想好。”
徐骆一心二用,一边侍弄花草,一边也能和他聊天,“面试结果今晚公布,等你正式被录取了,或许就不用那么纠结了。”
听到徐骆的话,李佑才意识到现在已经8点,大概9点钟,群里就会发来通知。
可是看徐骆这样子,像是对结果一点也不期待,心里这样想着,李佑便问了出来。
而徐骆的回答也没让他失望:“我期待什么,万一你拒绝了魏学长,我一个人留在学生会有什么意思,孤家寡人一个。”
说完,还应景地哭哭了两下。
李佑失笑。
不过他明白,徐骆不紧张,是想让他也别太紧绷了。
“如果决定不了,就问问自己的内心。”
徐骆的话第一次褪去了玩笑与不正经,他没看李佑,手上的动作却不停,转眼就把一大片花园种好了。
可李佑却在他的话中陷入了沉思。
他也在问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诚然,这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尽管当初是抱着陪同徐骆一起去的念头,并没有认真对待,可短暂的两次面试,的确让他学到了很多。
一种全新的,他没有体会过的大学生活,这与他所追求的重合了。
或许学生会的工作会很忙,兼职也会很累,可这些都是他的选择。
抛开一切理由,李佑终于承认,他想抓住这个机会。
其他的原因都是借口,只要他想就可以了。
贺晁说,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他想不明白呢……
李佑长久的沉默下来,终于还是徐骆率先沉不住气,偏头看了他一眼,“听劝去问自己的心了?”
他的一句玩笑拉回李佑的心神,李佑适应良好,拍了拍他肩膀,肯定道:“是啊,问完了。”
徐骆乐了,“它怎么说?”
李佑故作神秘的摇了摇头,“秘密。”
听到这话,徐骆不乐意了,游戏也不玩了,扒着李佑追问:“快说快说……”
学生会的通知总是很准时,9点整,管理员发送了新的通知。
下面紧跟着的是一份文档,记录了复试通过的学生名单。
徐骆第一个点开看了,看完,他站起身欢呼雀跃。
“过了过了!都过了!”
他又蹦又跳立时吸引了宿舍另外两人的注意,丁寅摘下耳机,笑着打趣,“可以啊哥们,看好你。”
萧承望也回过头,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视线的落点凝在徐骆的身上。
李佑被他带着,也像个傻子一样跳了两下,闹完了,徐骆才终于再次问他: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李佑笑了下,一直温软的五官也像带上了点神秘,他清润的嗓音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句,“如你所见,我很开心。”
徐骆几乎秒懂,搂着他开心地大笑。
就这样,两人回复了群消息,正式确认加入了这一届的学生会。
刚进入学生会,新生并没有被安排很重的工作,李佑和徐骆只做了一些最基础的统计数据的活,学会了基础软件的使用方法,再者就是每天例行汇总各学院的查课和缺勤情况。
李佑的生活开始被上课和学生会填满,连带着和贺晁都好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他还没来得及去向臭着脸的某人赔罪,手机就先收到了一条傅丞发来的消息。
【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见面说】
李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拧起了眉头。
他早就把傅丞的微信拉黑删除了,傅丞是用手机号码发过来的,那个手机号码他曾烂熟于心,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有些厌烦自己对于某些事超乎寻常的记忆力,他直接打字回他。
【没空】
可傅丞的第二条消息很快弹出来:【明天中午下课呢?不会耽误你的时间,我真的有事要和你说】
李佑懒得回,正要把手机放回口袋,傅丞紧接着发了一句:
【是关于李年的事】
第119章
李佑没再继续回消息, 他截了屏,然后发给了贺晁。
傅丞能有什么李年的事要和他说,况且就算傅丞说了,他也做不了什么。
他压根不知道那些视频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把视频泄露出去的, 傅丞有这个功夫,不如去好好排查他们的圈子。
李佑被搅得心烦, 情绪难得显在了脸上, 他身旁的徐骆看到了,问他怎么了。
李佑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朋友, 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下午, 贺晁回了消息, 上来就是四个字:不用管他。
李佑本来就不打算搭理对方,但还是乖乖地回了消息:我知道, 我把他拉黑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贺晁很快就有事要忙,说晚会给他打电话,李佑表示理解,毕竟他忙, 贺晁也没闲下来。
距离预赛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的小组每天除却上课时间就是聚在一起讨论项目。
最近又是一个女生负责的数据出了问题,小组任务分摊在另外几人身上, 贺晁更忙了,他好像已经两天没见过对方了。
其实他也有想过去他们做作业的实践基地慰问一下贺晁, 但又怕影响到他们,所以只在心里想想, 一直没实行。
思绪不知不觉又飘远,李佑强迫自己摇了摇头,打起精神来应付眼前的工作。
“李佑,走快点,学长他们还在等我们呢。”
身前传来了徐骆的呼唤,李佑回过神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来了……”
“你饿不饿?”
“不啊,我感觉还好。”
“我都饿了,一会结束等着魏学长的大餐,嘿嘿……”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着聊着进了教学楼。
今日学生会只是个别新生和学生会干部开个小会,魏新觉本不用到场,可他还是来了,并承诺结束后给大家点外卖,他自费。
屋内的几人都举手欢呼会长英明,只有李佑一个人静静坐着,看着手边的打印表发呆,表现得无悲无喜。
于是他就被魏新觉点了,“李佑,你一会有事吗?”
屋内一静,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李佑身上,他懵懵地抬起眼,迟钝地“啊?”了一声。
而坐在长桌尽头的魏新觉正不错眼地看着他,压迫感极强的视线压下来,李佑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放下笔直起了身,“没有,我……我一会没事。”
闻言,魏新觉点了点头,众人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没想到他静默了一会,再次出声,问的还是李佑: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这次,全屋一起陷入了沉默。
李佑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到了自己身上,但沉默的环境迫使他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他嗓音低低地,试探地道:“我都可以的,我不挑食。”
少年的声音小小的,又怯生生的,在落针可闻的静默中显得过于拘谨了,可没人敢出声解围,这可是会长亲自挑起的话题。
跟在魏新觉身边混过一年的学长学姐都是老油条了,没人上赶着去插话,可是有些不明所以的新生却是急着想开口说话,但被身边的学长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话音落地,没人接声,所有人都在等魏新觉发话。
可他像是陷入了沉思,手指支着下巴,眼神已经从李佑脸上移开了,在虚空中找不到落点,像在发呆。
李佑在紧绷中下意识抿了抿唇线,可还没等他再次说点什么,魏新觉开口了,嗓音依旧波澜不惊:
“我知道了,继续吧。”
气氛霎时一松,众人再次动了起来,有讨论下周负责查课的,也有专心核算遗漏数据的,经此一遭,李佑不敢再发呆,专心对着表格算了起来。
终于等到工作结束,魏新觉的外卖正好送达,两个学长去了教学楼下领外卖,不多时,就拎了两兜打包好的餐盒飞奔回来。
掀开盒盖,香气瞬间溢满了会议室,有人两眼放光的感慨:“居然是鳗鱼饭!会长你太好了呜呜呜……”
徐骆早已迫不及待地掰了筷子开吃,李佑依旧不疾不徐,他拿勺子挖了一小口米放进嘴里。
嗯,好吃……
虽然是第一次吃,但他觉得还不错,一份米吃了一大半,实在吃不下就放下了筷子,收拾了垃圾放进外卖袋里系好。
徐骆早就炫完了一份饭,这会正和两个学姐凑在一起说话,李佑本想喊他,刚走到他身边,教室门被人推开了,扣门声紧接着响起。
“打扰了,我找徐骆。”
所有人转头去看,门边站着一位身穿黑色长裙的漂亮学姐,化着精致的妆容,唇角的笑像晃人眼,站在白炽灯下文静地歪头看来。
听到学姐来意,众人都接二连三地开始起哄,李佑看了看门边的漂亮女孩,又看了看脸颊泛红的徐骆,迟钝的大脑也终于反应过来。
总觉得眼前的学姐有点眼熟……
李佑垂眼思索了下,终于想起来,眼前的人似乎就是之前徐骆让他看过的那个学姐。
徐骆走到李佑身边说了一声,又和魏新觉打过招呼,便急匆匆地拎着自己的书包提前离场了。
徐骆跟着学姐走了,结束后,李佑一个人回了宿舍。
当晚,李佑没等到徐骆回来给他讲述今晚的遭遇,在徐骆进宿舍前,他已经上床睡了。
但在第二日上课,徐骆还是憋不住昨晚没得到妥善处置的倾诉欲,迫不及待地说了出来。
“虽然我也想和学姐有点什么……但事实上,她只是把我叫出去,请我喝了杯奶茶。”
“说是为了报答我上次帮她们小组搬东西做苦力,呜呜呜学姐人真好。”
“我想追学姐,可是感觉学姐对我没有意思,完全不来电那种……”
耳边的徐骆还在滔滔不绝,李佑思绪被手边手机的震动打断,他抽空看了一眼,屏幕上是贺晁发来的消息。
贺晁:放学在班里等我,我和你一起走
李佑只看了一眼,等徐骆说完才分出心神去回消息。
李佑:好
上午的专业课放学,李佑拉住了率先站起身的徐骆,“等一等再走,贺晁要来。”
徐骆没什么意见,于是乖乖坐下了。
10分钟,贺晁出现在了后门,敲门声吸引了李佑的注意力,他回头去看。
见两人靠近,贺晁才终于开口:“饿了吗?”
李佑摇了摇头,“我不饿,早上吃得有点撑。”
于是,贺晁点点头,三人一起沿着走廊去等电梯。
今日,三人还算和谐,贺晁没主动挑刺,而徐骆也没出声,安静地低头玩着手机,一直到电梯口都还算平静。
然后徐骆接了个电话,被人叫走了,于是就剩下李佑和贺晁两人。
电梯光滑的金属壁上隐约映着两个身影,一高一低,电梯内气氛沉默的有些压抑。
李佑踹在口袋里的手指紧了紧,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于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上课的楼层在六层,数字跳跃至4楼时,李佑终于忍不住,小幅度地偏了偏头,余光瞥向身侧的贺晁。
他发现今日的贺晁,有些过于沉默寡言了,脸上不笑了,那张过于锋利的脸于是便冷了下来,凛冽感不加掩饰。
李佑不明所以,他抬手,拉了拉男生的衣袖。
动作很小,拉了一下对方没反应,于是,他就又拉了一下。
贺晁终于回头,“?”
因为降温,李佑穿了件加绒卫衣外面套了一件宽大的外套,衣领拱起来拢住了他的脖颈,只露出一张小脸和窄小的下巴,就这样仰头看过来,一点细微表情都被对面尽收眼底。
贺晁垂着眼,看少年紧张地喉结滚了滚,小声说话,“你、心情不好?”
一时间,说不上心里什么感受,贺晁只愣了一瞬,很快便惯常地翘起了唇角,“没有啊。”
也不知李佑信了没有,他只看到对方小小地呼出一口气,那是他放松的下意识小动作。
笑意转深,贺晁转移了话题,“你快想想,一会要去吃什么?”
经他提醒,李佑才想起来,于是又把身子转了回去,盯着电梯门发起了呆。
没多久,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金属门缓缓开启,贺晁率先踏步而出。
李佑紧跟其后,他垂着眼没看路,直到猝不及防撞上贺晁的肩头。
“唔……”
他后退了一步,才抬头看,挡路的人是傅丞。
李佑下意识地蹙眉,他已经完全忘了傅丞昨天发的消息。
傅丞看了眼贺晁,又把眼神挪向落后他一步的李佑,叹了口气,嗓音低沉:
“李佑……”
贺晁不动声色地站着,面对傅丞的出现表现得波澜不惊,而李佑却感到了烦不胜烦,原先得知病情对傅丞抱有的一丝同情也烟消云散了。
再开口,李佑的语气无可避免地带上了不耐烦,“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似乎没想到李佑开口就是赶他走,傅丞表情一时僵住,他下意识想上前,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
他被贺晁的目光钉在原地。
傅丞呼吸颤了颤,他好像察觉到了四面八方围过来的视线。
三人就站在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厅,很快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了曾在迎新晚会上深情告白的两位当事人,于是拉着同伴停下了脚步。
窃窃私语再次响起,放学没多久,教学楼的学生还没走完,路过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已经看热闹地围了过来,有人举起了手机。
李佑拧起了眉头,偏过了头,躲开了摄像头。
他也不想这样高调,可他们三人哪一个都在论坛上混过脸熟,想要躲过压根不可能,只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有人注意到。
可傅丞却像没注意到四周越围越多的人,他张了张口,嗓音却不自觉弱了下来,“我想说,李年他……我替他向你道歉。”
他嗓音不大不小,好似周围人的动静再大一些就能淹没他的话,李佑拧眉,对他的道歉不置一词。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傅丞的道歉了,他已经放弃去探究这些话里的真假。
因为傅丞和李年压根没有心。
他们两个人从来都是自私的,或许同类,才只能看得见彼此。
他不相信傅丞的真心,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拉着贺晁就想走,可拉了一下,没拉动。
他回头去看,贺晁反常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佑不解,低低喊了一声,“贺晁?”
贺晁眼睫顿住,缓缓转向了他,可话是对傅丞说的,“李年落到这么个下场,你还不死心吗?”
李佑呆呆地站着,他还拉着贺晁的手臂。
傅丞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一次,贺晁终于正眼看他,嗓音冷酷到没有一丝起伏,“李年的事与李佑无关,你不该来找他。”
这下,傅丞懂了,他优越的俊美五官抽动了一下,缓缓出现了一丝裂痕,“我知道和他无关,李年他……他是醉酒说的胡话,李佑,你别往心里去……”
醉酒说的胡话,现在谁还会信,这话一出,顷刻便在人群中激起了巨大回响,围观的人推搡着往前挤,包围圈更小了。
傅丞没管周围人,他只看着李佑。
而对面的少年,在他的注视下终于转过了头,一字一句地说着:
“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人,你和他,一样的让人恶心。”
“咚”地一声,傅丞仿佛听见心脏重重坠在地上,砸出的回响。
他身形一晃,不受控制地倒退了一步,可就在这间隙,他撞上了背后混乱的人群。
有人把手机举了过来,他被身后的力道抵着,恍然间,他感觉手里被人塞了一样东西。
触感冷硬,像一块微凉的匣子。
他被人群的嘈杂搅的头晕目眩,来不及细想,他本能地举起了手,而后,他听见了耳边骤然爆发出的激烈尖叫。
“啊——”
围观的人乱作一团,拼命地推搡逃窜,傅丞懵懂地睁着双眼,他在刹那间看到了不远处,李佑不可置信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
他终于想起去看自己的手,原来,自己手里的东西不是什么匣子,而是一把刀。
一把修长的水果刀,刀刃泛着寒光,正被他高举着。
他想松手,可手却不受控制,他双手颤抖着,一瞬间的寒意席卷全身。
他好像听见了有人慌乱的报了警,而抬起眼,隔着混乱奔走的人潮,他与一双异常冷静的琥珀眼对上了。
贺晁一手搂着被他护在怀里的少年,冷冷地和他对视。
第120章
在傅丞抬起手的那一瞬, 贺晁就反应迅速地拉住了身旁还在愣神的少年。
可他只是拉住了,然后便再无动作。
于是,李佑便清楚地看清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傅丞瞪大了双眼,表情呆滞的, 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刀。
一把小巧的可折叠的水果刀, 是可以被随身携带的。
那一霎那,李佑近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站在原地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只是眼睁睁看着,周围原本看热闹的人尖叫着散了, 偌大的大厅乱作一团,有人奔跑有人跌倒, 哀嚎与嘈杂叫嚣着要刺破人的耳膜。
直到他被人拽了一把, 腰后横上一条手臂,鼻尖抵上了触感温热的皮肤。
那只大手落在他的脖颈, 没用力,只轻轻抚着,他被人拥入了怀中。
炙热的热度一下便将他包围了,严丝合缝的,周身的混乱无序好像都消失了, 剧烈失衡的心跳也被抚平,李佑迟缓地眨了两下眼,终于分辨出来凑在耳边低沉的嗓音是贺晁:
“没事, 别怕。”
他听不见其他声响了,所有的混乱与不安都被隔绝在外, 心脏重重地落地,李佑闭了闭眼, 深深吸了口气。
只那一句话,便让他无法控制的不安逐渐平息。
李佑没有推开贺晁,而是抬手,揪住了他后背的衣服。
“……”
贺晁垂眼,感受到少年的小动作,手臂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些许。
很值得一提的是,在那样的混乱中,有人还是第一时间报了警,傅丞就那样站着,呆呆地握着手中的刀,连反抗都忘了,失了魂般被警方带走了。
临走时,他终于想起什么,急切地回过头去看。
可视线所及之处,早已没了那两人的身影。
警车呼啸着自教学楼离开,可江大却如一汪死水被搅起了惊涛骇浪,舆论再无法平息。
短短一天下午,傅丞当众持刀的事便传遍了校园,论坛炸开了锅,连官博下也涌去了一堆不明缘由的学生,事件发酵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可校方始终未曾作出回应。
李佑没受影响,下午依旧去上了课,只是放了学,贺晁就准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堂而皇之地把他带走了。
无视了一路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李佑上了车就垂着眼陷入了沉默,经贺晁提醒,才想起系上了安全带。
今日,贺晁又开了那辆炸街的大G,就停在校门口,赶在晚高峰前汇入了车流中。
车上,李佑主动提起中午那件事:“傅丞他……怎么会……”
他说不下去了,只要回想起中午看见的那一幕,他就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颤栗,那是一种毫无准备就直面直接威胁的恐惧。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傅丞会拿出刀。
一瞬间的恐慌压迫着他的交感神经,以至于让他没法再思考更多,可如今冷静下来,他却回想起了更多细节。
比如,傅丞的那个表情,呆滞又空白,像是对眼前发生的事毫无预料一样。
可是怎么会……傅丞如果真的准备做些什么,可他又为什么会作出那样的表情?
思绪太多,李佑想不出所以然,于是本能地求助最亲近的人,可贺晁的一句话却轻飘飘的打消了他的顾虑:
“他有精神病,不是吗?”
李佑愣住,“……”
是啊,他怎么忘了,傅丞生病了。
虽然不知为何,可也是能理解的,万一病情恶化了,他真的试图作出什么伤人的举动……
是他多虑了,就算傅丞真的是被冤枉的,警方也一定会查明一切的。
第二天,校方终于吃面了书面声明,直言傅某的行为均为个人行为,与学校无关,目前人已被扣押,警方还在调查,事件进展暂时无法公布。
校方的声明的一出,算是起到了遏制舆论的作用,可这件事在学生中早已传遍,已呈燎原之势,仅凭一张纸,根本无法服众。
就这样发酵了两天,众人没等到傅丞的现身,却等到了许久没出现过的李年。
李年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在众目睽睽中,半个小时后,又一个人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他没再多做停留,很快又离开了学校。
李佑是从徐骆那里听说李年来过学校的事,那时徐骆正是皱着眉一脸嫌恶地谩骂两人:“两个疯子,真不愧能玩到一起,居然敢当众持刀,他是不是想把你捅了?因为你拒绝他的表白,他妈的……”
自从知道那天自己离开后发生了那样的事,徐骆就来气,早知道他当时就不走了,如果他在现场,他指定上去把傅丞给打一顿。
“就这么让警察带走他,太便宜他了,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真是晦气……”
两天后,因为再没有更多消息传来,事情逐渐平息了,江大学生们很快忘了这件虽然炸裂但对他们而言不痛不痒的一件事。
傅丞没再出现在学校,连带着李年一起。
而李佑的生活也走向了正轨,之前学校东门的咖啡馆店长给他回了电话,通知他的面试通过了,于是,找兼职的事就告一段落,没课时李佑便来店里上班,打扫卫生加收银,工作很轻松,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直到再次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母亲打来的。
之前母亲也打过几次电话,喊他回家一起吃饭,可都被李佑找各种理由拒绝了,而这次,母亲依旧劝说他回一趟家。
“家里都知道你们在大学里发生的事了,有什么事你们兄弟两人坐下好好聊一聊,一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小佑……”
可李佑的态度依旧是拒绝,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了,学生会的事情多,还要做兼职,没什么时间。”
他心里知道,母亲这样说,只是为了当他回家和李年和解。
可母亲一贯不疾不徐的嗓音却有些急,“小佑,你怎么还要去兼职?是不是钱不够花,那妈妈……”
李佑看了眼远方掠过的成群结队的飞鸟,直接打断了母亲的话,“不用,我生活的很好,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挂了。”
“诶,小佑你听……”
电话最终被挂断了,李佑看了眼手机屏幕,默了又默,将手机塞回口袋。
11月的江市开始降温,明媚的晴天被接连的阴云取代,前天下了一场雨,气温骤降,空气被吸进鼻子,阴冷又潮湿,李佑拢了拢卫衣的衣领,便迈着迟缓的步子往教学楼走。
今日是学生会的例会,李佑放学没走,晚上开完会,贺晁照常来接他。
参赛作品已经准备就绪,从这周开始,贺晁再次变得清闲了起来,每日接李佑放学几乎已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李佑没意见,不满意的只有徐骆一人。
他耷拉着一张脸扒拉着门框,看走廊上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狠狠地咬牙,身边凑来了一个学姐,一脸好奇地看着那两人,没忍住八卦道:“又被你家李佑抛弃了?”
这话戳中了徐骆痛脚,他更气了,“没有!只是李佑暂时被那个家伙霸占了而已,过了这段时间,李佑一定会回来的!”
学姐拍拍他的肩,对他表示同情,转头又看了两眼,她却突然神情一变,凑近了徐骆压低嗓音说话:“诶,可是我感觉他们两人真的有点不一样?”
徐骆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反问:“什么不一样?”
学姐白他一眼,挥挥手走了,“算了,和你这种直男说不明白。”
然后留下一脸不解的徐骆,转头和其他女生叽叽喳喳去了。
徐骆:“……?”
……
一连几日,李佑都在贺晁这里留宿了,他倒是提过想回学校住,可贺晁不情不愿地看着他,李佑就说不出执意离开的话了,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生活在了一起。
以前不是没住在一起过,可这一次,李佑却再一次感受到了和先前不同的感觉。
在两人都有课的上午,起床刷牙洗脸时,贺晁总会跑来和他挤在一间洗手间,虽然洗手间很大,可两个人公用一个洗手池,多少还是有不便,李佑提过,都被贺晁找理由含糊了过去。
后来,李佑也就明白了,理由都是编的,贺晁就是故意的。
于是,他也随着对方去了,毕竟这是在贺晁自己家里。
可是,贺晁总是在他洗完脸后捏他脸,站在镜子前揉乱他刚梳好的头发,抗议无效,贺晁反而会得寸进尺地抱着他不撒手,挨了他两拳,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李佑明白这人没脸没皮,闹得再厉害,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可贺晁总会在察觉到他闹脾气时凑过来。
会戳他气鼓鼓的脸颊,也会厚着脸皮逗他笑。
以至于后来,李佑连生气都不好意思,而脾气也被贺晁顺毛般照顾的很好,气色都养好了不少。
那张苍白的脸颊上终于有了些红润。
一周后的周二,两人照例一起起了床,已对贺晁的课表了如指掌的李佑疑惑问他,“你今天上午不是没有课吗?”
贺晁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像是随口一说:
“……去见一个人。”
李佑咬了一口油条,也没再多问,两人在校门口分别。
目送少年步入学校,贺晁才打了方向盘离开,车子直接拐上了主路,从高架离开了市区。
30分钟后,车子穿过一片葱翠的竹林,最后停在了一家写着“安辰精神病院”的建筑前。
贺晁转着钥匙下车,大G就这样大咧咧地丢在门口,他靠近门卫室,一句废话都没有:
“我来探望一个,叫傅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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