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船上去!”
“排队,不要乱走!”
谈愿站在一众面色木然的病人队伍里,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队伍向前。
顺利进入储藏室后,不多时,“横波一号”便停驻在了溪门水域。一艘汽艇从水面驶出,将一行几十人接到了“无归”号附近。
“还有人吗?”
“没了。”
“行,先把他们带到检查室,把衣服换上。”
趁两人交谈的功夫,谈愿在一排排紧闭的房间里找到一个空档,迅速闪身进入。身后的病人毫无觉察,面无表情地跟上了前方的步伐。
她靠在门边,轻轻调整着呼吸。
海水的颠簸让人有些晕眩,提前吃下的晕船药也没有多大效果。谈愿强压住想要呕吐的欲/望,凝神等待这些人从她身边经过。
她又缓了一会儿,拿出事先准备的地图。这份地图是她根据已有的线索整理出来的,虽然做不到完全精确,和实际也差不了多少。
“无归”号这艘船上,四楼及以上是全封闭的。三楼是他们自己人的住所,二楼是餐厅之类的公共设施,包括一部分简陋的活动空间与急救装备。而大多数病人,被关在一层的房间以及地下室,每层都有人负责巡逻,日夜把守。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何鹰。
他已经在这里潜伏了两个月,目前生死未卜。
一楼环境好一些,关着的大多是刚送进来的病人,需要给家属录视频交代。谈愿猜测何鹰可能被关在地下室,于是等巡逻的保安经过后,从另一侧的入口,向楼下走去。
谈愿将电/击/枪捏在手里,屏息迈入地下室。刚走下楼梯,她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脑子里嗡的一声——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和视频里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这些病人不论男女,都被关在铁笼一样的隔间内。他们眼神空洞,动作麻痹,连见到谈愿这个陌生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地下室隐隐散发着排泄物的气味,纵使谈愿掩住口鼻,也免不了一阵阵的干呕。她在这些病人之间极速穿梭,搜寻着何鹰的身影。
当她找了近半小时,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最角落里隔间里,伸出了一只枯槁的手。
“何鹰?”
谈愿看着眼前这个干瘦邋遢的男人,无法将他和印象中一身腱子肉的何鹰联系起来。他穿着统一发放的病号服,上面被撕了好几条口子,洇出早已干涸的斑斑血迹。
不难看出,这几个月里,他遭受了怎样的对待。
“被……发现了……”
何鹰看着谈愿,喉咙断断续续发出模糊的声音。在毒打和药物的影响下,他的意识早没有之前那么清楚。
“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仓房……北边……第一间……”
何鹰握紧谈愿的手,不断重复这一句话。他应该是在寻找证据的过程中,被唐北风的手下发现,才被关到了这里。
“好,我记住了。”
“快走……他们……”
何鹰似乎没有力气再多说,他放开谈愿的手,指了指门外。
“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当务之急,是尽快把证据送出去。谈愿来不及再多伤感,她拿出口袋里事先准备的止疼药和麻醉剂,塞给了何鹰,然后头也不回地快速走了出去。
*
演唱会时间过半。
几首团队的舞曲结束后,是每位成员的solo环节。前一个出场的陆樱宁,在演唱完一首《遇见童话》之后,对观众介绍:“接下来,有请我们宇宙团的主唱,luna叶迷藏!”
“luna!”“叶迷藏!”
台下听众热情高涨。
粉色的灯牌连成一片梦幻的海洋,屏幕上出现巨大的玩具熊形象。这个叶迷藏亲自设计的玩偶——“月亮小熊”。和谈愿送给她的那个小熊挂件很像,只是颈间带着的项链上,带有明显的月亮标志。
叶迷藏在掌声和期待的簇拥下出场。
结束了动感的舞蹈环节,她换上了及地的白色长裙,粉色的发丝被夜色洗礼,像一朵超然世外的莲花,盛开在波光粼粼的海面。
上台后,叶迷藏在聚光灯照射的舞台中心坐下。
“我要唱的这首歌,是《愿海》。”
她拿起架子上的吉他,轻轻拨动琴弦,却不急着奏响:
“上一次唱这首歌的时候,还是在《宇宙未来星》的赛场上。是这首歌,让大家第一次认识我,也是这首歌,伴随我走过三年难忘的时光。”
“之前说过,这首歌是我写给一个朋友的。可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们走散了,不再有联系。我很想对那位朋友说,不管你在哪里,你的心意,我永远都能听得到。”
说完这段话后,叶迷藏抬起头,看向舞台上方。
一团浓郁沉静的墨色里,记忆喧腾如流水,将她再次卷入涡旋。与谈愿相处过的日子,短暂如一场梦,却如影随形。
叶迷藏清楚,她们之间隔着的距离,就像是幽深的时空。不论她今后选择任何方向,都不会再和谈愿有任何交集。
或许她应该就此止步,让如烟的往事化作流星。
*
101号仓房。
按何鹰提供的线索,谈愿很快找到了位置。她轻轻叩门,里面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棘手的是,这扇门和“横波一号”储藏室的结构不一样,没有锁孔,只能用磁卡刷开。
谈愿提前研究过磁卡的构造,如果能搞到一张,她可以回去轻松做出复制品。但这需要时间,看何鹰的状态,如果继续被这样折磨下去,可能会撑不过这个月。
必须今天把证据拿到手,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谈愿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难道要去保安室偷?
“无归”号不是普通客船。整个船上,除了病人和少数清洁人员外,几乎都是唐北风的人。在众目睽睽下入室取物,纵使她有三头六臂,也绝不敢冒这个风险。
自己没办法打开这扇门,那何鹰是怎么打开的?他以何隼的身份来到船上,肯定不会带什么特殊的工具。谈愿走远了两步,观察着这一扇平平无奇的实木门。
除了酒店式中隔的门牌,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等一下,门牌?
谈愿看着写着“101”数字的铁制门牌,拿出一根细细的铁丝,向门牌背后伸了进去。
果然,“卡”的一声,一张黑色塑料片掉了出来。
是何鹰为躲避搜查,特意从相机里拆出来的存储卡。
谈愿看着手心里小小的卡片,它带着何鹰的嘱托与希冀,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她拿出防水袋,将存储卡包好,放到了贴身衣服的暗袋里。
里面一同放着的,还有三年前在山水寺,叶迷藏为她求来的护身符。纵使已经泛黄褪色,仍被她一直随身携带。或许是心理作用,这枚三角的红色标记,总能让她化险为夷。
谈愿正准备换个地方躲藏,这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什么人在那儿?”
一个穿着橙色工作服的清洁工人,推着车恰好从仓房附近经过。
谈愿愣了一下,随即马上跑向身后的楼梯。
“有病人跑出来了!”
他只当谈愿是个发病的病人,没有马上追过来,只是对着走廊大喊了一声。
“在哪儿?”
两个巡逻的黑衣男子闻声赶到。
“跑到楼上去了。”
“上去看看。我就说了今天的药量不够,下次直接用电击,免得这么费劲。”
听着身后沉重的脚步逐渐临近,谈愿丝毫不敢停歇。还好现在是晚上,船上的光线很弱,影响视野,没这么快被人追上。她一边快步迈着台阶,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无归”号这么大的客船,不会长期在海上漂泊。她原打算等船下次泊岸时,再想办法找机会溜走。但现在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找到自己。
不知不觉,谈愿已经跑到了船的最上层。
她打开船舱的门,跑了出去。
甲板上的风刺破浪潮的喷腾,向谈愿呼啸而来。如同三年前海洋馆模拟的情景,铺天盖地将她席卷。这一次,她仍旧没有闭上眼睛,任咸湿海水的飞溅在身上脸上。
她步步前行,也步步坚定。
海天之间,是一片空阔。
“她在那儿!甲板上!”
跟着谈愿的两个男人,也追了出来。手电筒的灯光在夜里亮起,晃出一阵刺目。
“你是什么人?怎么跑上来的?”
看到谈愿没有穿病号服,他们警惕起来。忌惮她手里有枪或是其他武器,二人没有靠太近。
谈愿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
“说话!是不是警察!”
“哥,别和她废话,直接动手。”
谈愿置若罔闻,继续向前走着,直至走到了甲板的最边缘。耳边涛声如雷,不断翻涌的海浪像巨兽之口,即将吞噬黑夜里的一切。
两人也一步步逼近,拿出了别在腰间的械棍。
谈愿突然回过头来。
她高高束起的发在风中飘扬,看向这二人的眼里,满是蔑视和怜悯。她是绝对不可能容许自己被抓回去,遭受唐北风折辱的。
谈愿想起父亲当年在临州,为了保护母亲和自己做出的选择。如果没有其他办法,那就让自己化为锋利的真相吧。
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这一次,我不做胆小鬼了。
谈愿把手放在左胸口。那一枚护身符,像是听到了她的呼唤,隔着布料微微发烫,以无声的心跳作为应答。
小月,你会保佑我的,对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
然后面对月亮的方向,纵身一跃,跳进了大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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