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觉得奇怪：深哥走之前完全没再提起瓷枕的事，这本就叫人难以理解；更诡异的是，当时自己触碰到那古器，竟会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迅速入梦。
然而，当百悟再回到那间窗边的训练室，却完全找不到那瓷枕了，可郁英老太太走的时候明明没带东西啊……
“你在找什么呢？”
百悟还是冷不丁被汤传的询问吓了一跳，竟下意识地随机扯了个谎：
“我来检查一下训练室的情况，看看这边被破坏得多严重。”
“你啊你，都到这时候了，还只想着练武吗？小木准备回去休息了，你要不要去送一下？”
“要。”
百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经历昨晚的事后，他发觉自己好像变得更为敏感和忧虑，甚至和昔日最信任的老汤接触时，心里也会有种怪怪的感觉。听到汤传说起杜柠打算回家，他赶紧顺势接下了送女友的重任，逃也似的离开了二楼。
凌晨的夏夜还算安静，风雨过后的运河沿岸，多了一些蔫头巴脑的植物。百悟牵着杜柠的手，安静地陪她走，他们都没休息好，却也感受不到困意。
到了杜柠所在小区的附近，百悟突然开口：
“你现在困不困？”
“我还好。”
“那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坐，聊会儿天？”
杜柠知道自己就算直接回家，也睡不好，可能还会继续胡思乱想，索性接受了百悟的提议，和他一起来到家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百悟为两人点了些关东煮和红茶，还给杜柠买了个店里新出的芋泥蛋糕。
“吃点甜的吧，心情会好一点。”
无论什么时候，这种类型的便利店都有一种叫人安心的氛围。只是一想到再也无法看到师母的身影，百悟的内心还是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尽管丰馆长还没来得及说明白就离开了，但从他的表述里，百悟仍是猜到了郭瑶芳的结局。
现在在店里值班的还是杜柠之前见过的那个年轻小伙，他对谁的态度都是不咸不淡的，还有那副耳机，仿佛已经长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虽然他看上去对顾客不大热情，但对于当下的杜柠和百悟来说，却正合适。
凌晨的便利店本就没什么客人，加上那样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的店员，正好营造出一种无人打扰的安静氛围。
杜柠的脑中还是很乱，看似她已经基本理清了那场战斗的过程，但却还是无法理解其中的人，或是他们行事的缘由。她好像有很多可以和百悟聊的，却不知先从哪里说起才好，正在这时，对方却率先开口了：
“你应该也知道‘第一梦’的故事吧，能不能再和我说说？”
杜柠有点吃惊，她也没想到百悟会对这样的话题追着不放，在她的印象中，男友也会对陌生的事物产生好奇，但都持续不了太久。平时，哪怕是毕灵他们有意逗他，对他卖关子，他也会很快失去兴趣，或是将那份好奇给遗忘了；但今天的他，却对那个故事念念不忘。
“我本来想自己查查看的，但手机的屏幕给摔裂了，盯着看的话会有点吃力；还有吨哥的那些书，都是些古文，我也看不懂……”
“刚才他讲到哪里了？”
听杜柠这么问，百悟的内心顿时燃起了希望，迅速回忆了一番吨吨口中的剧情，便脱口而出：
“吨哥说到那位杜小姐不治身亡了。”
“在她过世之后，悲痛欲绝的老父亲便将杜小姐葬在了后院的梅树下。而她的魂魄到达地府之后，判官照例问起这杜小姐为何而死，待她倾诉一番，竟然在姻缘簿上看到了她与柳公子结亲的安排，便将她放回了人间。”
“我的天呐！你的意思是说，这杜小姐她……她还真的复活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杜小姐刚离世那会儿，她的父亲正巧升官了，需要到别的城市任职，临行前便在埋葬女儿的梅树上修建了一座梅花庵观。此时，那赴京应试的柳公子在途中偶感风寒，便就近进入那梅花庵中歇脚，病愈后便与杜小姐的游魂相遇，二人恩爱好似夫妻。”
“这故事……怎么听上去越来越离奇了。”
百悟听得起劲之时，还不忘趁热吃起了手中的关东煮来，尽管在斜阳餐厅里他对汤传熬的小米粥没什么反应，但看到毕灵和吨吨那种难受的状态，也叫他不敢继续尝试了，现在倒真感觉到了饥饿。
但杜柠似乎没什么胃口，这样燥热的天里，她仍在喝着热茶，一边用小叉子轻轻戳着百悟为她买的蛋糕，却迟迟没有下口。
“有人会将杜小姐与柳生的这段故事形容成是中国古代版的‘人鬼情未了’，但他们那样相爱，又怎么会满足于阴阳相隔的生活？于是，柳公子请人掘了那杜小姐的坟，开棺之后，她得以重见天日。”
眼见百悟的面孔在惊恐中变得有些扭曲，杜柠赶紧继续往下说：
“不用担心，杜小姐尸骨未化，见到阳光后立即复生如初，两人便自然地成为了真正的夫妻，杜小姐还陪着夫君一道进京参加了进士考试。考完后，这柳公子找到了杜父，声称自己是杜家的女婿，此举却激怒了对方，因为在杜小姐的父亲看来，他的女儿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对啊，他这样的说辞，确实让人很难接受，毕竟传统观念都认定——人死不能复生。”
“更要命的是，杜父在打听这柳生背景的时候，发现他曾掘开了自己女儿的墓，一时间怒不可遏，而这柳公子也被判了斩刑。所幸在他遭遇严刑拷打之时，朝廷派人伴着柳公子的家人找到了这里，报知其高中状元的消息，他才得以脱身。”
听到这里，百悟不由自主地挠了挠自己发型杂乱的脑袋。要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他也曾做过不少怪梦，若是将那些梦境与杜柠当下口述的故事放在一起听，会发现其中存有不少微妙的关联，不少情节和场景听起来都好生熟悉。甚至，在某些时刻，他会觉得自己很像那“第一梦”里的柳生，而那温柔可人杜小姐的形象，也很接近眼前这位……
然而，杜柠却说梦里的柳公子靠出色的才华高中了状元，这种身份对于常被吐槽“没文化”的百悟来说，确实太遥远了。他便不再多想，继续专心听杜柠讲故事。
“尽管碍于这柳公子的新身份，杜父没办法继续罚他，但还是不相信对方的话。这柳生既然会说出‘自己的女儿已然复活’这样的疯话，杜父便怀疑这状元郎的真身是个妖精，还奏本恳请圣上公断。没想到，等杜小姐来到公堂，果然在‘照妖镜’中验出了真人之身，于是亲人相认，这杜小姐和柳公子也姻缘美满，众人迎来了大团圆的结局。”
“这故事，还是个喜剧啊……挺好的。”
完成任务的杜柠，听到百悟这样简短的评语，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终于将眼前早被自己拨弄得稀烂的蛋糕送进了嘴里。本来心里没抱希望，没想到那一刻芋泥特有的香甜滋味直接在她口中绽开，心头的忧虑和烦躁好像真的随之变淡了一点。
百悟想要了解的这出“第一梦”的故事，对杜柠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在她正式入职剧团前，就反反复复读过相应的原著，也有机会看过不同版本的演绎。有了这样的前提，她明明早该发现自己的梦境与那些情节的联系，只是“当局者迷”，当时的杜柠，意识不到这些。
事到如今，即便还没有明说，但她基本能猜到——自己和百悟，或许也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既然百悟也会刻意追问“第一梦”的情节，他应该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但当杜柠等着对方开口与自己商量对策之时，却只听到了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那柳公子与杜小姐成婚的时候，知道对方曾经历了些什么吗？”
杜柠听得不明所以，一时也想不起故事中的细节了。生活中的好多情况都是这样，越是以为自己足够熟悉的事物，反而越是容易懈怠和忽略，于是她只好含糊其辞：
“他可能……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如果知道的话，柳公子后来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他真的爱杜小姐，还是出于愧疚呢？”
杜柠设想过很多种百悟可能提出的问题，却没有想过他会这样说；或者说，她这些年来接触过的各类才子佳人话本，基本都有着这般大同小异的设定：身为主角的女子总是面若桃花，翩若惊鸿；她总会遇到一位年轻有为，风华无双的才俊。而他们的相恋，也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对于这类剧情，大多数读者总是习以为常，从未有人提出过：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爱她？
但此刻百悟的话对于杜柠而言，确实很有启发。换个角度去想，“书中时空”的那些才子佳人看似幸运，其实本质上和陈主任并没有太大区别：同样身不由己，同样被动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至还丧失了看清自己真实心意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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