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姨从来没有这样报过警。
阿姨嘴巴O字形就没变过。
看着宋嘉言拎着大黑口袋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 顾懿行示意阿姨跟上,轻笑道:“走吧。”
阿姨怜悯地看了顾懿行一眼,心道, 没想到这小伙子之前说的话竟然都是真的,这小帅哥命里是有点苦在身上的。
去报案的路上, 顾懿行接到一通王部长的电话。
“小宋的事瞒不住了。”
“……”
顾懿行其实早有预料, 研究人员多,涉及利益大, 很多领导, 特别是上了年纪的领导都在蠢蠢欲动。
200岁的寿命, 皇帝都坐不住。
现在宋嘉言就是板上钉钉的香饽饽, 大家都想抢, 若不是有顾家给她背书, 此时她很可能已经被拘禁起来切片研究了。
“还要跟你说件事,有人提议给小宋配个生活管家。”
“生活管家?”
“对,专门负责照顾她起居生活, 指导她健康作息科学饮食。”
“管家?”顾懿行嗤笑,“是想管她吧?我知道你说的谁, 让他不要做多余的事。”
“绿豆大的眼睛见到山一样大的好处,蠢蠢欲动的手就忍不住了?手那么长,怎么不去登月?”
王部长第一次听顾懿行说话这么夹枪带棍讽刺人,有些不可置信。
顾懿行冷笑,用平静的声音陈述一个事实。
“我看他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就算宋嘉言无权无势, 她也不是谁的私产。如果有人忘了这一点——”
“我不介意送他进去研修几年刑法。”
王部长:“……懿行,你反应好大。”
“更大的还在后头。”顾懿行嗤笑。
送生活管家只是试探, 试探顾家对宋嘉言的态度,如果不反击, 那下次便不会只是试探了。
王部长不再多说其他,快速挂了电话,免得刺激顾懿行把威胁变成行动。
宋嘉言见顾懿行一个人走在很后面,拎着黑口袋回来找他,低声问:“怎么了?”
黑口袋里的劫匪一路被晃得头晕眼花,还喊不出来,只能默默流泪。
顾懿行一笑,“没什么。”
宋嘉言蹙眉,“感觉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明明顾懿行脸上表情很平静,甚至看向宋嘉言的时候嘴角还带着浅笑。
“刚才的电话,”顾懿行承认爽快,意有所指地看着宋嘉言,道,“有人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底线?
宋嘉言恍然大悟,“原来你在担忧台//灣问题,安心吧,等咱们的核动力航母造出来,大统一指日可待!”
顾懿行:“……”
你可真棒。
宋嘉言拎着垃圾袋去报案,吓得值班民警差点跳起来,还以为何局要找的尸体被一个小姑娘挖到了。
民警解开垃圾袋,放出里面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重见天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民警脚边,紧紧抱住民警大腿,不停地嚎叫:
“警察叔叔快救我狗命——”
警察:“……”
中年男人头一次这么期待被拘留,外面世界实在太吓人了,他害怕。
宋嘉言做完笔录,和顾懿行离开。
两人离开后,宋嘉言才悄声问顾懿行,“你刚才听见了吗?何局在找什么尸体。”
顾懿行点头,他们刚进派出所的时候,两个民警吓了一跳,相互咕哝了两句。
宋嘉言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顾懿行知道她想干什么,便道:“我的工作是保护,而非监管。你也没有坐牢,是个自由的人。”
“国家对基因强化液的研究消息已经走漏,你的秘密不再是绝对秘密,暴/露是迟早的事,既然如此,不如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
话虽如此,但如果蹦跶太厉害,还是会给顾懿行的工作带来麻烦。
宋嘉言乖乖回了家,没做什么多余的事。
那边金志远出院时意外发现自己枕头底下有一张黄色彩纸,还有一颗桃色五角星。
“灿灿这些是什么?”
金灿灿一看,觉得奇怪——
明明折起来的千纸鹤怎么散了?只有五角星是好着的。
不过金灿灿没将护身符当成个事儿,高高兴兴替哥哥收拾东西出院。
他们一家人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当宋嘉言和金灿灿下课后一起吃大排档的时候,金灿灿将护身符散了的事告诉了宋嘉言。
“平安符给你哥挡了灾,不然他不会这么快痊愈出院。”
宋嘉言一边吃烧烤一边解释,“姻缘符没有散是因为姻缘还在,如果哪天散了,证明你哥和你嫂子感情出了问题。”
金灿灿张大嘴,“这么邪乎?”她斜眼看宋嘉言,“言言封建迷信要不得,你该不会想改行当半仙儿吧?”
宋嘉言认真想了想,对未来非常迷茫。
大学专业是瞎选的,并没有很感兴趣,护身符专卖店生意也很惨淡,开张吃一年,但也可能一年开不了一张。
毕业后她干点什么好呢?
(阿树,你知道吗?我未来的职业。)
【知道。】
(是什么?快告诉我!)
【不能告诉你,需要你自己想清楚。】
(切。)
宋嘉言从包里拿出平安符递给金灿灿。
“别管迷信不迷信,我再给你几个平安符。”
“就算图个吉利你也让你哥贴身带好。他那个职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知道吗?”
“行吧。”金灿灿点头,只当从了宋嘉言一片好心,并没有真的相信。
“我这平安符,开过光的,售价3千一枚,你上点心!”
“卧槽这么贵!?言言你是不是被骗了!不行,得想办法报警把这骗子抓起来!”
宋嘉言:“……”
报警抓谁?我自己吗?这种行为算不算自首?
对宋嘉言的高价护身符反应最大的不是金灿灿,居然是隔壁桌吵架吵得已经打起来的情侣。
只见他们打架的动作一顿,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齐刷刷看向宋嘉言桌面上那几只丑八怪千纸鹤,生怕被碰瓷,你拉着我衣领,我拽着你头发,慢慢后退,退到远离千纸鹤五米远的地方才开始读档继续战斗。
女孩一边扔东西一边啜泣,“你TM的还有没有良心啊!有没有良心!”
男孩很无奈,“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走了眼,认错了而已。”
人类就是这样,只要吃瓜吃了第一口,偷听到别人一句八卦,就忍不住竖起耳朵将整个八卦听完。
宋嘉言和金灿灿也这样,不再关注护身符真假,而是身体微倾,偷偷看隔壁桌吵架。
女孩悲愤大吼,“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你!”
说完就要走,男孩忙搂住女孩的腰,将她拉回来,安慰她:“消消气消消气,气坏了身体我心疼,再继续无理取闹,我真的离开你走了哦。”
女孩暴起,怒吼,“你个畜生!你要离开我了吗?别走——麻烦你跑起来好吗!”
男孩还算冷静,依旧拉着女孩劝她:“我偷电瓶车还不都是为了你!卖钱好给你买礼物,以后我还要养你呢……”
女孩暴怒,“你说你偷电瓶车养我!md,你特么偷的是我的电瓶车!”
男孩账算得很清。
“你想象一下,我偷你的电瓶车卖钱给你买项链,以后再偷你的项链卖钱给你买手链,以此类推,我可以给你买所有礼物,是不是很划算?”
还真是个懂经济的讲究人。
“这叫能量守恒!花再多钱也只是在咱们内部来回转,别人没赚咱一分钱便宜,你细想!你往细里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女孩:“……”
大排档所有人:“……”
这种清奇的角度是大家都没想到的,这个人简直是个天才。
“想你奶奶个腿,滚!分手!”
女孩与男孩彻底分手。
现场安静几秒后,众人该吃吃该喝喝各自忙碌起来。
宋嘉言再三叮嘱金灿灿记得让她哥把护身符带好,要是不够用了随时找她拿。
金灿灿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啰嗦。”
宋嘉言啧一声,气得弹金灿灿额头,“你个蠢妞。”
宋嘉言回别墅继续练习折千纸鹤,为了护身符卖相稍微好看点,她最近每天都在练习。
李医生来例行体检,宋嘉言低声问她:“那个强化液会不会影响月经,我这个月已经推迟好些天了。”
李医生叹气,“你自己也发现不对劲了?根据之前的检查,你的卵泡发育非常缓慢,现在还只处于卵泡初期。”
宋嘉言连忙问:“什么意思?”
“结合你身体的其他变化,还有最新的研究成果,可以推测……只是推测啊,不一定准确。”
“你说,”宋嘉言用力捏了捏手指,“我扛得住。”
李医生叹口气,“你的卵泡成熟缓慢,导致月经周期延长,再加上你的免疫系统非常强大,白细胞战斗能力过于彪悍,极可能杀死大量甚至全部精//子。”
宋嘉言:“……所以?”
“意思就是生育能力低,也不是说完全没希望,只是概率很小。”
李医生有些不忍心,面对一个未婚未育的年轻女性,说出这种话,不亚于给对方上了一道心理枷锁。
这年头丁克很正常,但主动选择丁克跟被动不得不丁克意义完全不同。
李医生离开后宋嘉言一个人待了很久。
(阿树,这就是你说的要遵循的逻辑吗?)
【是的,个体寿命延长,必然导致繁衍能力低,这是大自然的生命规律。】
宋嘉言要说难过其实也没多难过,只是有点迷茫,她甚至没有想明白孩子对自己到底重不重要,对她的生活有多大影响。
这个问题距离宋嘉言实在太遥远了,她好好睡一觉后就将此事压在心底,继续每天没心没肺的过着。
而顾懿行则是忙得不可开交,不停地用手机快速分配任务。
既然已经知道有人在打宋嘉言的主意,企图插手掌控她,完全不做任何回击不是顾懿行的行事准则。
“这么多资料,足够双规他十次八次的了。”
辛队咬着棒棒糖,将文件数据打包,摇头叹息。
“惹谁不好呢,居然惹到老大头上,咱老大这么些年收集的情报可不是吃素的。”
全爆出来,能让整个官场大地震。
顾懿行淡淡道:“若非这次需要快准狠地杀鸡儆猴,我不会采用这种方式立威,次数多了遭人忌惮。”
犯众怒引起群攻,可就不美了。
“啧啧啧,有些人就是手贱,也不管柿子软不软,上手就想捏一捏,结果捏到了刺猬。”
辛队换了根棒棒糖继续嚼。
“我这爱替人发愁的性子最是看不得这种事……”
刚销假回来的安队愁得要长皱纹。
“我说阿辛你能不能少吃点糖,你嘴里还有几颗好牙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嗜甜如命的辛队简直无所畏惧,“安妈你别操心,大不了全口烤瓷牙,没事儿。”
安队默然,确实,反正队里一个两个全都不听话,他是管不了,谁爱操心谁操心!
“按计划把资料匿名交给纪委。”顾懿行吩咐工作。
辛队点头,一口吞掉棒棒糖,开始干活。
天阴沉沉的,像是在哀悼什么。灰色的云朵成片压过来,将天空压得很低,几乎触手可及。
半夜的时候,别墅区后山上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狗叫声。
夜晚阴凉的气息在树叶与杂草之间徘徊,夹杂着冷风吹袭。
“还没找到吗?”
是何副局长的声音,哦不,他已经从副局长顺利升了职。
“何局,范围实在太大了,挖山寻找起码要一周时间。”
夜晚实在太安静了,宋嘉言听见远处的声音,睁开了眼。
“再难也要给老子挖,把山移平了也要给老子找到他的身体!”
何局的声音甚至带着哽咽的哭腔。
“我怎么向他老婆孩子交代!卧底5年眼看着收线成功,他就能回来,可偏偏……”
“那杀千刀的付晓交代清楚没?他把尸体埋哪儿了?”
宋嘉言慢慢坐起身,静静地待在黑暗里,一言不发。
“付晓毒瘾犯了,现在的供词可信度不高。”
“唯一能确定的是……老刘被虐杀分了尸,这片后山只有,一颗头……”
听到这里,基本上已经可以拼凑出关键信息。
宋嘉言走到窗边,看着空中沉甸甸的乌云,沉默半响,最后拿起手机,给顾懿行拨了通电话。
“顾董?”何局见到顾懿行的到来明显很吃惊,“您怎么来了?”
“我住附近,发生什么事了?”
何局简单说明了情况。
顾懿行看了宋嘉言的背影一眼,只见她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寻找。
宋嘉言集中注意力,鼻子到处闻,她嗅觉灵敏,与搜救犬不同之处在于她还有属于人类的推理判断能力。
转了小半个山头后,宋嘉言来到一颗杉树下,用力深呼吸几次,终于确认这里的味道有些不对劲。
宋嘉言抬眸,与顾懿行眼神对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示意她站的地方有问题,接着若无其事离开,转转悠悠去了别处。
顾懿行侧头与何局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抬手指了指杉树下面。
何局不疑有他,立马集中警力,在杉树四周掘地三尺。
十几分钟后,突然有人大喊:“挖到东西了,是个红色塑料袋!”
“小心点,用手刨!”
“慢点慢点,慌什么慌,还能急得了这一时半会儿吗?”
“找到了找到了,是老刘!”
何局跌跌撞撞扑上去确认,期待又害怕见到老刘的头,最后哆嗦着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覆盖在老刘双眼之上。
这是,没瞑目啊。
现场悄悄响起压抑的抽泣声,此起彼伏。
顾懿行第一时间抬手捂住宋嘉言的眼睛,奈何宋嘉言视力过于优秀,惊鸿一睹,永远记住了这个画面。
这个夜晚,宋嘉言没能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早醒来,宋嘉言顶着泛着血丝的红眼睛,沉默寡言地吃完早饭去学校上课。
第一节课上课前,金灿灿破天荒收到一条来自顾董的短信,让她叫上刘琪、万曦和宋嘉言中午一起吃养生锅。
大中午的,在学校吃炒菜得了,吃什么养生锅。
奈何金灿灿标准狗腿子一个,毫不犹豫丢掉原计划,立马在微信群里卖力吆喝,请好姐妹们一起嗨吃一顿。
结果宋嘉言没心情,万曦有面试,刘琪请假去扫墓了,没一人响应金灿灿的号召。
出师未捷身先死,金灿灿辜负了顾董所托,整个上午都缩着脖子,假装自己不存在。
宋嘉言看着微信群里的消息。
扫墓……
她隐约记得好像刘琪的父亲五年前也是因公殉职的。
宋嘉言点开刘琪的微信,给她发消息。
[你是在烈士陵园扫墓吗?]
[我可以来吗?]
得到刘琪同意,宋嘉言立马起身收拾东西,顾懿行看了她一眼,轻轻叹气。
“言言你去哪儿?”金灿灿拉住宋嘉言,“不上课了?”
“等回来抄你笔记,”宋嘉言拍拍金灿灿狗头,“记得拷课件。”
烈士陵园内松柏环绕、安静庄严。
宋嘉言手捧白色菊花,站在巨大的“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标语之下,沉默地仰望着。
刘琪出来找她,见到宋嘉言后微微一笑,“第一次来这里吧?走这边,我爸住得比较靠里。”
宋嘉言点头。
“我也来的不多,我妈每年只允许我来看我爸一次,”刘琪无奈一笑,摊手,“而她一次都不来,她说反正死了就会天天住这里,何必现在就来。”
烈士配偶去世后可以同葬。
刘琪叹息,声音越来越轻,“我知道她是怕触景生情。”
宋嘉言安静地听,并不插话,只是恭敬地献上菊花,鞠躬拜了拜。
刘琪的表情很平静,毕竟父亲已经去世五年,当年的难过与不甘,早已随着眼泪流尽了。
她笑着回忆,“我爸不喜欢照相,特别是与我和我妈,他很少跟我们合照,我只有一张小时候他亲我的照片。”
“你看,就是这张。”
刘琪翻开手机相册,递给宋嘉言看。
只一眼,就让宋嘉言呆愣当场,并且浑身僵硬。
那是一张翻拍旧照片的图片,年轻男人抱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宠爱地、搞怪地非要在女儿脸颊上用力亲。
“他……你说他是你父亲?”
刘琪没注意宋嘉言的声音在颤抖,还骄傲地炫耀,“怎么样?我老爸年轻时候帅吧?”
宋嘉言用力捏紧拳头,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不敢表现出丝毫异常。
老刘,原来老刘是刘琪的父亲!
五年前他伪造死亡信息,竟然是为了去毒窝卧底!
刘琪还在回忆父亲与她之间为数不多的生活点滴,然而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用力地、狠狠地重创在宋嘉言心口上。
“我妈时常抱怨说我爸死太早,错过了我的中考,又错过了高考,没参加到我的成人礼,也没看到我金榜题名考上个好大学,以后也看不到我结婚……”
“说他是个没用的父亲。”
“可我不觉得,我知道爸爸一直都有在好好保护我。”
刘琪笑得一脸幸福。
“我中考前一天,本想去求个护身符保佑我考上市重点高中。结果我爸说党员不信这个,要信就信自己。”
“然后他就上网找了个护身符的图片,依葫芦画瓢自己给我画了个护身符,你说逗不逗,这种信自己的方法真是绝了。”
“只是没想到那竟然是他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不过说来也奇怪,自打我带上护身符后真的一路顺遂,干什么都特别顺利。所以这个护身符真的很有点子神力在身上的,我上次洗完澡忘记戴了,结果咱俩就在KTV摊上了事儿。”
“看来我以后得天天戴着,这可是我老爸在天上保佑我呢……”
“嘉言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是不是我太多话了?不好意思哈,每次来这里我都情不自禁叨叨叨讲个不停,我不说这些话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我也给你画个一模一样的护身符,保佑你从此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好不好?”
刘琪说着竟然真从书包里摸出一张小小的硬卡纸,拆开自己的护身符,照着临摹了一张送给宋嘉言。
宋嘉言沉默地盯着刘警官墓碑上简简单单的三行墓志铭——
【愧于国家未有丰功伟业】
【愧于父母不曾敬孝分忧】
【愧于自己无从酣畅淋漓】
宋嘉言死死捏着掌心里的翻版护身符,说不出一个字,失礼到连个谢字都无法开口。
从烈士陵园出来,宋嘉言没有回学校继续上课,而是对顾懿行郑重其事道:“我能让付晓一五一十交代实话。”
目前为止,刘警官的身体只找到头和左腿,剩下部分在付晓嘴里成为要挟警局的筹码。
顾懿行沉默了两秒才同意。
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宋嘉言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她太冷静了,仿佛将情绪压抑成了液体,看着无风无浪十分平静,其实稍有刺激就能瞬间爆/炸。
宋嘉言和顾懿行来到警局,何局亲自接待。办公室里,何局不止一次忏悔懊恼。
“我答应过老刘,等这次任务结束,就给他换岗,他年纪大了不适合外勤,等他回来我立马就给他安排□□工作。”
“还是晚了,”何局气得捶桌爆粗口,“他妈的,就晚了一天,一天!”
就在此时,法医过来给何局送尸检报告——
初步判定,刘警官被肢解的时候还活着,他最后的死亡原因……竟然是失血过多。
宋嘉言眼神猛得一缩。
这种死因,家属如何承受得了!
顾懿行提出参与审讯毒贩付晓,被何局婉拒了。
虽然顾董身份特殊,但在其位谋其政,非本职人员不能参与审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谁来担责?
顾懿行顺势提出不直接参与审讯,只在单向镜后围观。已经拒绝过顾董一次的何局,实在不好再拒绝第二次。好在只是围观,并不影响审讯结果,何局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应了。
然而宋嘉言却送了他一份大礼。
宋嘉言要的不多,只要能现场围观已经足够她干很多事情了。
(阿树,来200个币的。)
【………………好。】
宋嘉言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
两名刑警还在没日没夜地审讯,付晓这会儿毒瘾已经过去,笑得混不吝。
“烧麦剩下的身体?”烧麦是刘警官卧底的名字,付晓胜券在握,表情猖狂,“那可是我的保命符,你们什么时候给我判无期,终审结果下来,我自然会告诉你们他的残肢在哪里。”
付晓心知肚明警察不会放过他,他也不求无罪释放,只求保命,无期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最佳结果。
单向镜后面的宋嘉言默默听着付晓的狂言,表情平静,右手伸进衣兜,轻轻摩挲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东西,那是刘琪送给她的护身符。
她用嘴型轻轻问:“虐杀刘警官,你参与了吗?”
“杀烧麦是我这辈子干过最解气的事!背后插刀子,通风报信想害死我们全部兄弟,他难道不该死吗?不该被千刀万剐吗!?”
付晓一想到这里依旧恨得牙痒痒,他如今落到这个田地,全是拜那叛徒所赐!
审讯室里其他人一愣,他们没听见宋嘉言的问话,自然觉得付晓的回答很奇怪,像是陷入了回忆在自言自语。
“他当时,疼吗?”
宋嘉言嘴唇又轻轻动了下,顾懿行侧头看了她一眼,没声张。
“呵呵,这不显而易见么。”
宋嘉言轻轻问:“有多疼?”
付晓带着手铐和脚链,坐在审讯室的木椅上,突然一巴掌用力扇向自己,打完之后仔细感受了下,“应该比这疼。”
“是吗?”宋嘉言冷冰冰地注视着付晓,全程没有任何动作,面无表情地又用嘴型问:“有多疼?”
付晓猛得右手抓起自己左手,用力一扭,将自己的左手腕活生生扭了360度。
冷汗瞬间铺满他额头,付晓疼得差点一口气没跟上,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回答:“应、应该也比、比这疼……”
审讯室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明白为何付晓突然得了失心疯开始自残。
宋嘉言连眼神都没闪一下,嘴唇轻轻动了动,又问:“有多疼?”
付晓微微站起身,哆嗦着用力向下撞向木椅。审讯室的木椅为防止嫌疑人暴起,设计得像是婴儿椅一样将人卡在中间。
付晓这个举动无异于拼尽全力卡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瞬间响彻整个审讯室。
付晓捂住关键部位,痛得眼泪鼻涕横飞。
“快快快,阻止他,别真弄死弄残了!”
付晓却突然抬手,“都别管我,谁过来,我立刻咬舌自尽!”
所有人动作一顿。
何局赶紧吩咐下去,让人安排镇定剂。
“有他一半疼吗?”宋嘉言平静地悄声问付晓,眼神温柔,语气和煦。
“呼、呼呼,”付晓诚实回答:“应、应该没有……”
宋嘉言面无表情,“把刘警官剩下的身体交出来。”
“好的,给我拿笔和地图,我把烧麦的埋尸地全部圈给你们!”
拿到笔和地图后,付晓没多说一句废话,快速将剩下几个埋尸地标记出来。
等付晓标完,宋嘉言突然一笑,问他:“你说,刘警官最痛的时候到底有多痛呢?”
付晓浑身战栗,内心害怕到极致,想尖叫,想逃跑,想求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自己行动起来。
他下面多半已经废了,左手也废了,但右手还能行动。
付晓眼泪不受控制地蜿蜒下流,捏着签字笔的右手,慢慢抬起,对准自己的颈动脉……
突然,一道声音贴着宋嘉言的耳朵响起。
“他不能死。”
顾懿行站在宋嘉言身侧,用身体挡住别人的视线,弯腰,在她耳边低声道:“他要是死在审讯室,局里上上下下都要担责。”
付晓的右手重重落下,瘫坐在椅子里,大口喘着粗气,眼神呆滞,失魂落魄茫然不知自己是谁。
“我知道,”宋嘉言眨眨眼,侧头看向顾懿行,苦笑,“我没想让他死。”
她全程藏在口袋里的右手,轻轻摩挲着护身符的边沿,喃喃自语,“哪儿有那么容易呢……”
顾懿行握住宋嘉言的手,用力捏了捏,提醒她。
“嘉言,没有节制地滥用能力,哪怕冠以正义之名,也只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你这样,我不放心。
“嗯,”宋嘉言想了下觉得有道理,主打一个听劝,“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分寸。”
只有宋嘉言自己知道,就在此刻,她下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决定。
顾懿行高悬着的心堪堪放下,顺口低声道:“你再多问付晓几句,我认为他还有事情没交代。”
这个对宋嘉言来说简单,很快就让付晓交代清楚,该说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个精光。
毒枭佛跳墙老巢被剿,虽然大势已去,但在抓捕过程中佛跳墙重伤落海,现在海上还在搜捕。
佛跳墙揪出卧底烧麦刘警官后,做了二手准备。
他这人想法十分诡异,plan B不想着销毁证据,不想着规划逃亡路线,不想着找后台安排退路,他居然搞了个严密的报复计划。
一旦他身亡,报复计划便会由他安排的死忠手下自动执行——
提前藏匿在华成第一实验小学的炸/弹将被瞬间引爆。
更绝的是,炸/弹里装满了海/洛/因,一旦被爆/炸点燃,方圆几公里都将被毒烟笼罩。
到时候,不止第一实验小学的全体师生,旁边的居民区,商场,还有对面的医院,但凡需要呼吸的生物,人类、猫、狗就连下水道的老鼠,有一个算一个,都会集体中招,全城一起嗨。
那飘飘然的致幻效果,绝对震惊全国。
华成市别说公安局,就是整个市委领导班子,都会集体吃挂落。岂止是华成市,整个江南省都会被中央问责。
这是活生生被毒枭打脸啊,哪里是打脸,这是把脸放到人家脚下狠狠地踩啊。
宋嘉言第一时间问剧本。
(阿树,能不能出个有关引爆者的填空?)
【可以,但我需要知道引爆者的具体身份。】
何局听完付晓的话,当场一口气哽在心口,差点被噎得背过气去。
他稳住身体,抓过一旁的椅子慢慢坐下,深吸口气,然后开始疯狂打电话安排工作,打电话的手,全程都在哆嗦。
局里为了邀功,为了宣传华成市的禁毒成果,刚刚才公布了毒枭佛跳墙的死亡讯息。
依照付晓提供的消息,距离海/洛/因/炸/弹的引爆时间,只剩不到一小时了。
此时的何局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墓志铭——
生的渺小,死的耻辱。
他是人民的罪人!他的石像会像当年的秦桧一样,被反捆双手,永远地跪在学校面前赎罪。
何局将能调用的警力全都用起来,挖尸体的都全部撤回来参加人群疏散,还申请省公安厅支援,特警、武警、消防部队全都派去支援,防爆组、谈判专家、拆弹专家和炸/弹嗅探犬更是第一时间就赶往华成第一实验小学。
顾懿行通知了父亲,顾书记正在开会,立刻暂停所有会议内容,联系省委召开紧急会议。
省公安厅厅长接到消息后滚烫的茶水洒在大腿上也毫无知觉,起身赶往华成,一边赶路一边打电话,不消十分钟时间,整个江南省都动了起来。
顾懿行看向宋嘉言,压低声音问:“你有没有办法。”
此事非同小可,必须阻止海/洛/因/炸/弹/爆/炸。
宋嘉言点头,“我需要到现场,最好是第一现场,还需要知道引爆者的具体身份。”
“只要这些条件具备,哪怕只剩一秒时间,我也能阻止。”
顾懿行点头,按着耳机开始安排工作。
辛队一口咬烂嘴里的棒棒糖,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嘴里不客气道:“小的们轮到我们干活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拿出本事来!半个小时,没给我查出引/爆/者信息的,自动走人!别呆在我队里丢脸!”
“辛队,我需要全市道路监控访问权限,虽然能自己破解,但浪费时间不是?”
“等一下,”辛队按下耳机联系顾懿行,三秒后道:“好了,还有什么需要的,一口气,赶紧提。”
每个人都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拼尽全力行动起来。
顾懿行带着宋嘉言飙车赶到市第一实验小学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慢慢流逝,所有人却感觉像是只眨了眨眼,半小时就已经过去。
辛队的小组效率奇高无比,果然在半小时之内就将曾经潜入进小学的三名嫌疑人资料传到宋嘉言手中。
宋嘉言捏着手中的资料,上面不仅有姓名,照片,甚至连生平履历都有。
可是剧本的填空却迟迟没出现。
(阿树,怎么回事?)
【我需要亲眼看见引/爆/者才能出有关他的填空。】
意味着引/爆/者还没进入视野范围。
宋嘉言耐着性子等待。
市第一实验小学四周已经开始疏散人群,可很多人根本不配合,时间太紧,现场乱糟糟的。
很快,白队通知顾懿行,其中一名嫌疑人趁乱出现在小学对面的文具店里。
其余两名嫌疑人的位置也被锁定,他们若要赶来现场至少需要两个小时,所以暂时排除嫌疑。
宋嘉言立刻起身,飞奔到文具店外,若无其事地扫了店内一眼,果不其然,在看到嫌疑人的瞬间,剧本的填空便发了过来。
【徐毅手捏遥控器准备引/爆/毒/品/炸/弹。】
【但你一点也不慌。】
【因为____________】
宋嘉言稳了稳心神,开始填空。
嫌疑人名叫徐毅,身材瘦小,长相普通,往人群里一扔,转眼就看不见。
徐毅右手揣在兜里,明显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可能是引/爆遥控器。
他慢慢靠近小学门卫室,走路的时候总是找路人为自己掩体,站位也全是狙击枪的死角,很明显是个熟手。
徐毅弯起左手食指,敲了敲门卫室的玻璃窗户,问门卫大爷:
“这是防弹玻璃吗?”
门卫大爷回答:“是。”
徐毅又问:“能防得住炸/弹吗?”
门卫大爷吓得脸色苍白:“应、应该不能。”
徐毅右手从兜里掏出两张扑克牌——
一对大小王。
然后贴到玻璃窗户上说:
“炸!”
十秒后,门卫大爷战战兢兢回答:
“要、要不起。”
阿树:【………………………………………】
【宋嘉言,我真的要被你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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