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忠靖侯府一派忙碌,下个月便是老夫人的八十岁寿辰,府中众人喜气洋洋,提前置办起贺寿事宜。
上房中,大太太刘氏正吩咐着仆妇们如何宴请,“请客的名单已经定下了,明儿个便让先生们写了,写好了都送出去,可别落下哪家。”
那仆妇应声去了,侯府三姑娘赵柔坐在一旁问道:“这次请了许多人么?”
刘氏道:“平日里有来往的人家都下了帖子。”
赵柔想知道有没有自己想见的人,正要问得细致一些,管家一气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圣旨来了,李总管亲自来的。”
“是什么事情?”原本在一旁慢悠悠喝茶的忠靖侯赵成顺直接站了起来,面色紧张道。
“说是喜事。”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想必是咱们老夫人过寿,圣上赐了礼。”刘氏同样起身猜测道。
“快快,都换上衣服,把香案摆好,开正门。”忠靖侯赵成顺急急忙忙走进了房中,在仆从的侍候下赶着换好了官服,携着一众子侄到前院跪下。
谁料圣旨宣完,竟然是赐婚,命赵家女与明镜司掌司使陆云祁一月后完婚。跪在人群最前面的忠靖侯赵成顺磕头谢恩,忠靖侯府众人面色灰败。
司礼监大太监李有德笑道:“恭喜大人了,觅得佳婿。这陆大人可是圣上信重之人呢,对侯府日后可是不小的助力。”
“承陛下隆恩,借公公吉言了。”赵成顺心中虽也难受,可在皇帝红人面前一点不敢露出来,双手奉上一个分量足够的荷包,“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
“为圣上办差,哪有什么辛苦呢。”李有德嘴上说着,将荷包放入了袖中。
将李有德殷切送到门口,一行人回到前厅,面上仍旧是担忧惶恐,赵成顺的发妻刘氏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这是喜事!”赵成顺斥道:“你当这陆云祁是谁,还敢当着人的面哭起来!”
众下人闻言早就退了出去,此时厅中只剩了赵成顺夫妻与他们的一双儿女。
“我自然是知道那是谁,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连他同族都避着的人,我怎么能将女儿嫁给他啊!”刘氏哭泣道。
陆云祁,现任明镜司掌司使,手下爪牙数人,上察百官,下督黎民,稽查众人一言一行。因救驾有功,颇得皇帝重用,命其掌管诏狱,凡进诏狱者,很难有活着出来的,便是能活下来,腿脚常有缺失,足见手段之酷烈。天下人听到他的名字,无不为之胆寒。
“对啊,父亲,他连名满天下的清官文嘉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干的。您想想办法啊,妹妹才十六岁,不能嫁给这么一个心黑手狠之人啊。”长子赵庆平说道。
坐在一旁的赵柔听了旨意,一直愣愣地,没有缓过神来。
赵成顺怒道:“我何尝愿意!可这是圣上亲自指婚,若是不同意,便是抗旨不尊,阖家杀头的大罪。”
“不若你去求求夏首辅,咱家一向与夏首辅交好,夏首辅圣眷正隆,也许有办法可以转圜。”刘氏说道。
赵成顺拧眉良久,正自犹豫,刘氏悄然推了女儿一把,赵柔恍过神来,看着刘氏的眼色,身体直往后面仰倒。
“芯儿,芯儿!”刘氏见到女儿晕了过去,连声喊道。
忽而仆妇过来禀报:“不得了了,三姑娘听了赐婚的事情,唬得不得了,前几日原就身子不好,刚才瞧着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了。”
赵庆平看妹妹出事,忙帮着母亲将妹妹扶进内室躺好,不忘吩咐下人道:“还不快请大夫!”
赵成顺见状叹了口气,决定去夏府上一试。
到了夏府,管家十分殷勤,立刻将人迎进了门。
首辅夏充抖着胡子朗声笑道:“恭喜侯爷啊,听说圣上赐了一门好亲事呢。”
赵成顺心中更是凉了一截。他原以为当年父亲帮着夏充坐稳了首辅之位,两家多年联系密切又是姻亲,夏充会帮忙的,谁料他竟然觉得这门亲事好。想起家中一团乱,赵成顺低声道:“圣上的心意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家大女儿远嫁,小女儿年纪小,原是想多留几年,首辅可有法子在圣上面前转圜一二?”
夏充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说道:“圣上旨意已下,哪有我这个做臣子的去驳回的道理?”
赵成顺慌忙道:“实在是家中老母年纪大了,虽说是糊涂了,可子女中只认得出我这个女儿,故而才有此念头。”
“陆大人的府邸亦是在京城,若是老夫人平日里想念,将女儿常接回家就是。”夏充的态度越发冷淡,面上倒是和煦,“本官近日得了几匹宝驹,可以赠给令嫒,这马儿灵性得很,拉着马车往返最是便宜不过。”
赵成顺见夏充态度坚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夏充作为首辅,平日里最忌惮的便是陆云祁。夏充只有一子,偏生去得早,唯一的孙女便是自己的大儿媳妇,如今皇帝命忠靖侯府与陆云祁成婚,对夏充有百利无一害。
这是要用我的女儿,来为他自己谋一个安稳的晚年啊。赵成顺想明白关窍,面上没有表现出来,“首辅既如此说,那我便回家准备婚事了。”
“慢走。”夏充亲自送赵成顺往门外走去。
回了忠靖侯府,刘氏想是刚刚哭过,依旧红着眼圈问道:“夏大人怎么说?”
赵成顺怒道:“他如何会管?这婚事许是有他在后面出力呢!”
“你的意思是……”刘氏听明白话中深意,脸色变了。
“我们认命吧。”赵成顺叹道。
刘氏不可思议地看向赵成顺:“认命?我的芯儿被你们再三斟酌,嫁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你如今还要让柔儿入了火坑?”
赵成顺一时语塞。
刘氏冷冷地看向赵成顺,说道:“这个命,我是不认的。又不止我们有女孩子,三房也有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何必让我的柔儿嫁?”
“对,正是这个道理呢,妹妹也是婶婶的嫡出呢。”赵庆平说道。忠靖侯府有五位姑娘,长房的大姑娘和二房的二姑娘皆已嫁人,四姑娘早早殁了,三房那位姑娘正好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这可是欺君之罪。”赵成顺不赞同。
“这算哪门子欺君之罪?我细读了一遍圣旨,圣上只说让我们赵家嫁嫡女,可没说是哪房的姑娘。”刘氏道。
“可他们都知道陆云祁素日为人,谁愿意嫁呢?”赵成顺身为长兄,对子侄多有关照,深知他们的性子。
“我管他们愿不愿意,平日里二房还有点营生,三房就是靠着咱们度日,你去告诉三房,若是肯嫁女儿,嫁妆我出,另外我给他们封五千两银子。”刘氏娘家出身不错,且掌管侯府数年,有些家私。
赵成顺还在犹豫,有嬷嬷跑来,说道:“不好了,三姑娘想不开,要投湖呢。”
“柔儿,我的柔儿!”刘氏哭着跑去了后院。赵成顺犹豫半晌,终于向三房行去。
三老爷赵成行正与太太苏氏,女儿赵箬闲谈。
赵箬问道:“三姐姐真的要定亲了?”
“圣上旨意那还有假?”苏氏笑道:“我瞧着他们这一遭可难熬了。”
赵箬心中高兴,平日里赵柔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却总仗着长房嫡女的身份压她一头,时常说将来的夫君会比她的夫君好上千百倍,哪成想老天开眼,赵柔要嫁给那个心狠手辣之徒了呢。
“哎,还真是飞来横祸。”赵成行虽在感叹,面上的神情却是满不在乎。
苏氏悄声道:“你说话当心,到底是圣旨,小心祸从口出。”
“是我失言了,多谢夫人提醒。说到底不合我们相干,只等着吃喜酒就是了。”赵成行话刚落音,外面有人来报:“大老爷来了。”
赵成行闻言狐疑地看了苏氏一眼,起身相迎道:“大哥。”
“三弟,今遭有事来求三弟。”赵成顺说道。
“大哥这是什么话,真是扎煞小弟了,有什么事情吩咐小弟一声不就成了?”赵成行忙道。
“今天圣上下旨,命我们府中嫁女儿,眼下只有柔儿和箬儿年纪合适,柔儿身子骨弱,我和你嫂嫂商量过了,决定让她好好将养一番,让箬儿出嫁。”赵成顺将编好的说辞缓缓地说出。
赵成行一时滞住,原本他是要看大房的热闹,没想到大房准备将祸水引到自家。
赵成顺又道:“箬儿出嫁的一应彩礼花费均由我和你大嫂出,必不会亏了你们。”
三太太苏氏在屏风后面道:“大哥和大嫂这些年来一直帮衬我们,如今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自然该尽心才是。”
赵成行听到银钱本就动心,听了妻子的话转而谄媚地望向大哥,说道:“自当如此,咱们是一家人,大哥有顾虑,小弟应当分忧。”
赵成顺没成想如此顺利,忙不迭地谢了,又添上两千两银子,满意回去。
坐在苏氏身旁的赵箬笑容早已消失,她望着自己的母亲,一脸的不可置信。
赵成顺送走大哥,回头皱眉道:“你舍得将女儿嫁过去?”
苏氏思忖了一会儿,想出了主意,顺手拍了拍赵箬的肩,示意她放心,方才款款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轻笑道:“我怎么会嫁我女儿?咱们外面不是还养着一个外甥女吗?”
“你是让她替嫁?”赵成行会意。苏氏娘家有一个妹妹,早亡,留下一子一女,曾受他们夫妻庇护,如今倒是能用上来。
“横竖我当年白帮了他们?正巧她也姓赵。”苏氏说道。
赵成行点头赞道:“娘子好成算,如此一来,我们既得了银钱,也不会让女儿入了火坑。”
“这个自然。”苏氏笑道。
直隶通县,一家叫福顺酒家的小饭馆亮着油灯,生意虽不温不火,可因着菜色好吃且便宜,多年都有老顾客支持,倒也开了数年。
后厨里,负责洗菜涮肉的小姑娘解下围裙,同做菜的老板娘说道:“李婶婶,今儿的活我干完了,先回去了。”
李婶子说道:“好,把剩下那碗面带回去,省着回去还得开火。”
“多谢您啦。”小姑娘名叫赵凝,生得十分俏丽,平日里干活利落干净,颇得老板娘喜欢。
赵凝将一大碗面盖好放在食盒里,稳稳地端在手中,快步从街上的人群中穿行,往桐花巷的家中赶去。
桐花巷最靠北的一间小院子便是赵凝租住的地方。院门朝东,共有五间房,厨房卧房杂物间一应俱全,院子里种着时鲜菜蔬并养了两只下蛋的母鸡,收拾得极为干净。
赵凝刚走到院门口,十二岁的弟弟赵准一把将门推开。
“姐姐若是再不回来,我该去街上寻姐姐了。”赵准原是板着一张脸透过门缝张望,见到赵凝朝家中奔来喜道。
“李婶婶接了一个活,今天帮着做的久了些。”赵凝说道:“我带了面回来,你去将腌菜拿出来,我们拌着吃。”
“好。”赵准忙洗了手去厨房的坛子里取了小菜出来,赵凝已经将面分成两碗,姐弟两个坐在一旁的小桌上一起吃了起来。
“好吃,这面是姐姐做的?”赵准问道。
“正是我做的呢。”赵凝笑道。
“哇,姐姐好厉害,新学的酱香面也这么好吃。”赵准赞道。他知道姐姐这两年在饭馆帮厨,是为了学些本地厨艺,日后能自己开一家菜式丰富的酒楼。
“你倒是嘴甜。”说笑间,姐弟两个吃了饭,收拾完桌子,赵准自觉去洗碗,赵凝正要将晒干的豆子腌了,忽听到外面一阵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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