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王妃出身忠毅伯府,名唤蔡媛,此时正望着一个容颜较她更胜三分的姑娘,冷笑道:“倒没有想到今日在侯府中见到六妹妹。”
“大姐姐。太太说今日可以出来,让我到这边瞧瞧。”忠毅伯府六姑娘蔡姝小声行礼道。
“不过是同你客气下,你倒是当了真。”蔡媛冷笑道。她这位妹妹自幼生得极好,这几年长开了更是容色摄人,她一向不喜妾室所出如此招摇,更何况他的父亲有意利用这位妹妹的容貌谋一门好亲事,才让嫡母带着出门。
蔡姝一时间涨红了脸,没有再说什么。
蔡媛见她如此,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说道:“你就仗着生得有几分狐媚相,四处招摇,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哪个门第相当的人家肯娶你呢。”
蔡姝只低着头,同记事起无数次那样承受着姐姐的怒火。
蔡媛见状不觉得快意,反而觉得闷得慌,一时气急推了蔡姝一把,蔡姝冷不防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六姑娘!”蔡姝身旁的小丫鬟鱼儿喊道:“王妃,你不能这样。”
“你嚷什么!她不小心摔得你还要赖到我身上不成?来人呐,掌嘴。”蔡媛厉声喝道。
“大姐姐。”蔡姝忙抱住鱼儿,想要护住她。
站在远处的赵凝在看到蔡姝被推倒后,立刻走了上来,喊道:“王妃娘娘。”
蔡媛回头见来人并不相熟,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站在一旁的女官迅速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蔡媛眼中闪过惊讶之色,嚣张之色收敛些许,嘴上仍是道:“夫人是想教导我么?”
“教导不敢当。”赵凝说道:“只是同在我们府上做客,若是起了纷争,身为主家总不能干看着,自然是想着化解了。”
“那我若不想化解呢?”蔡媛问道。
“今日宾客众多,还请王妃海涵。”赵凝提醒道。
蔡媛闻言微微皱眉,她明白赵凝的意思,今日但凡有一点出格的举动,都会被传出去。汝阳王新近刚在皇帝面前有了些颜面,不可因自己一时之气再出岔子。
“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夫人既然爱管闲事,不若管管自家叔伯兄弟参奏陆大人一事。”蔡姝冷笑着说完后,不等赵凝反应,趾高气昂地带着众人走了。
“夫人今日因我得罪了大姐姐,会不会连累到你。”蔡姝紧张问道。
“没什么的。”赵凝知道汝阳王本就与陆云祁交恶,明白自己就算讨好他们也不会奏效,面子上过不去也没什么。
蔡姝还是不放心,垂下眼睛想了片刻,瞥了一眼自己的裙摆后一时间花容失色,眼泪落了下来。
赵凝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递上帕子,轻声道:“这是怎么了。”
“裙摆被划破了,这料子是太太前阵子赏我的,如今我穿了一次便坏了,太太定会不高兴的。”蔡姝心里更是担忧,若是太太不高兴,可能会迁怒她的姨娘。
赵凝弯下身看了一会儿安慰道:“这有何难?你先同我去我的住处,给你快点缝了,保管看不出来。”
蔡姝没有别的法子,忙道:“那劳烦夫人了。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我叫赵凝,是这个府里的姑娘。”赵凝答道。
“您是陆夫人?”蔡姝问道。先前陆云祁与忠靖侯府之女的婚事传得沸沸扬扬,她亦是听说过。
“嗯。”赵凝看着蔡姝没有像旁人那样流露出害怕和疏离的神情,只是提着裙子跟着自己走,心里略松了松。
一路行到三房的院子,赵凝到了自己住过的那间屋子,吩咐杜鹃道:“拿针线过来。”
杜鹃忙翻找了出来,赵凝让蔡姝坐好,比着裙子的颜色挑了线正要上手缝,蔡姝惊愕拦道:“夫人要亲自给我缝?”
“嗯。这料子是稀罕东西,划破的部分是用多色线织成的,若是想补得瞧不出来,必得一色一色的对齐不好了,是个细致活计。”赵凝缓缓道。
“这使不得。”蔡姝愈发惶恐,她自幼忍气吞声惯了的,不习惯有人对她这样好,一时间坐立不安。
赵凝见她紧张,不再坚持亲自上手,而是吩咐杜鹃,细细说了一番。杜鹃的针线活本就不错,这阵子受赵凝多番指点,自是一听便明白了,当即缝了起来。
蔡姝明显松了口气,见她说得如此清晰,便道:“姐姐针线活如此好,我却不会这些。”
“家里嬷嬷教得好罢了。”赵凝笑道。
“我也想学,日后也算是有手艺傍身,可惜家里嬷嬷不肯教我。”蔡姝叹道。
想起刚才见到蔡姝与那位王妃姐姐似有不合,赵凝猜出了蔡姝在家中的身份地位,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想学,以后会有机会的。”赵凝没有说什么她来教的话,她不在乎陆云祁的身份,朝野众人皆是忌惮的,怎会许女儿与陆家来往呢。
闲话间,杜鹃已经缝好了衣服,蔡姝接过来一瞧,严丝合缝,看不出之前有破损的痕迹,喜道:“多谢姐姐了。”
“小事而已。走吧,我们出来得够久了,回席间坐着吧。”赵凝道。
蔡姝点头答应,赵凝陪她走了一程,到院门口分开,蔡姝颇有点依依不舍,两人重又回到席间坐下。
宴席散后,赵凝回到马车上,没有再瞧见陆云祁,猜测他是忙碌公务去了,自是理解。回到陆府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做衣服,而是带着杜鹃一起去了小厨房,蒸了一些云片糕。
将云片糕仔仔细细地码放好了放进食盒里,赵凝找到了在檐下做衣服的钱妈妈,上前道:“这是在给大人做新衣?”
“嗯。”钱妈妈对她并不如之前那样冷淡,但也并不热络。
赵凝自来熟道:“我在家做了会儿糕点,做了好些,正好请妈妈尝一尝。”
“无功不受禄,老婆子不好直接受夫人的赏。”钱妈妈早已闻见香气,面上淡淡道。
“我最近在陆府里多受您照顾才住得习惯,早想着谢您,如今送您些云片糕不值什么的。”赵凝心态极好,继续劝道。她一向是个性子坚韧的人,决定了什么便一气去做,无论中间遇到什么波折都不会改变她的想法。
“原是我应该做的。”钱妈妈猜测赵凝许是有事想要问她,只是装作不知,迎着阳光往针里穿线。
赵凝见钱妈妈如此冷淡,心中虽感无奈,好在早有准备,也不觉得失落。她低头看着针线篮里有一个西洋单片眼镜,猜测应该是钱妈妈的,问道:“妈妈为何不戴这个镜子穿线,难道是坏了?”
“镜子倒是好的,只是不适合我戴。”钱妈妈道。
赵凝道:“为何?”
钱妈妈没有瞒她:“带着它头会痒。”
赵凝伸手拿起镜片,看着镜腿的材质,心里有了数,说道:“应当是镜腿的问题。”
“镜腿的问题?”钱妈妈不解道。
赵凝看了看篮筐,找出一根做鞋垫的粗棉线,仔仔细细在镜腿上缠绕了一圈,说道:“您这样戴戴试试。”
钱妈妈接过来戴上,左眼瞬间清晰了许多,就这样缝了好一会儿衣服,她说道:“竟是真的不痒了。”
赵凝道:“我认得一些铁匠,他们同我说有的人天生会对一些东西感到不舒服,往往想法子隔开就好了。”
钱妈妈闻言点头,目光柔和了许多。
赵凝又看了一会儿镜腿,试探道:“这东西是大人送您的?”
钱妈妈点头,赵凝又道:“大人同您真是亲厚啊。”
钱妈妈看着赵凝,道:“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赵凝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今日出门听大人的堂弟又要参大人本子,就想着问问究竟是何缘故。”自上次听陆家姑姑说起,她便一直悬在心上,只是那时同钱妈妈不熟没有人问。今日又听到汝阳王妃提起,再也按捺不住好奇。
钱妈妈冷笑一声,没有说明缘故,只是问道:“夫人如何看此事呢?”
这是要站队表忠心了,赵凝诚心实意道:“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参奏的是何内容,但我相信大人是个好人。若是亲戚间有误会,我自然是想着化解了,若是他们没有误会,只是看大人不顺眼,我日后撞上他们,自然不会忍让。”
钱妈妈闻言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我一个下人不好说起,大人想必也不愿意说,我只同夫人说一句,日后若是在外面遇上,远着他们便好,不必联系了,这亲戚做得说到底也没意思。”
听到钱妈妈如此惆怅的声音,赵凝心里拧了拧,明白今日大约问不出什么来,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
钱妈妈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目送着赵凝离去,方才那番话无论有几分真,但能听到那番话,她对赵凝的观感便好了许多。起码有人在乎的。
一声很轻的声音打断了钱妈妈的思绪,像是什么盖子被揭开,钱妈妈低头看着赵凝带来的食盒被一只手轻轻推开,拿出了一片云片糕,放入手里。那是个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大约是极少见到阳光,整个人如冰雪一般剔透,她尝了尝那片糕,没说什么,只是又拿了一块。
钱妈妈见状慈和地笑了笑,说道:“好吃便多吃一点。”
那小姑娘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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