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了?”江年年磕磕巴巴。
她觉得这一刻好像见到了传说中的狼,终日里隐没在山峦群峰,偶尔在猎杀的时候被遇到,眼神锋利阴暗,带着一种要望进灵魂的震慑感。
温垣的眼神让她有种要像猎物一般,被整个吞下去的错觉。
不,也许是她误会了,就她两人的相处而言,温垣总是耐心又细心,脾性也温和极了,怎么会像狼,还是更像柔软忠心的狗儿。
“没什么”,温垣察觉到她的反应,放缓了声,抬手点了点汤勺,“汤有些烫罢了。”
江年年不知怎的悄悄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她还是更熟悉他面孔温润的样子。
“那下次喝之前记得吹一下。”
“好。”
*
晚上就是除夕夜,几个大人忙活着汆丸子卤牛肉,老爷子年纪大了好不容易休息几天,江爸江妈把人安排在客厅沙发上听戏,这会儿正盯着电视,乐滋滋地跟着哼小曲儿。
江妈看俩小的闲着没事儿干,从抽屉里拿了几张钱,打发他们附近的杂货铺里去买点鸡精和香醋。
北方过年总要吃饺子炖鱼汤,少不了香醋和鸡精,家里橱柜里剩下的不多了。
俩人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尚未完全黑透,深蓝中透出一丝隐晦的天光,月牙将露未露的样子,天边隐约挂了几颗星子,眯着眼细看,镰钩似的月牙正悄悄在天际显身。
冬日的夜晚气温非常低,江年年穿着棉服出来依旧觉得冷飕飕的,尤其从温暖的室内出来时,这种温差感更强烈了。
江年年被冷风吹得一激灵,缩着身子和温垣一起走着,刚才还昏昏欲睡的脑袋这会儿倒是清醒了不少。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踏着一地的落叶嘎吱嘎吱地走在路灯下。
已至深冬,街道两旁的树叶子已经掉的差不多,只剩下零星几片孤零零的挂在树梢,干枯到完全瞥不出往日的绿意,风一吹就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掉落似的。
杂货铺就在朝隔壁巷子里,没一会儿就到了。
过了置办年货的时候,但像江家这样临时发现缺了东西的人似乎也不少,杂货铺里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借着过年的荣幸,父母难得大方给了零花钱,平日里只能眼巴巴扒着橱窗的小孩终于能开开心心买一大堆渴求了一年的东西,父母眼里的垃圾食品都是他们心里的快乐源泉,泡泡糖辣条什么的不在话下,还有人带着买了一大盒仙女棒,排着队的小孩人手一支,笑得牙齿漏风。
小卖部地方小,人又多,江年年进去转了一圈之后就出来了,站在门外等他出来。
门口的遮雨棚下站了一堆小孩子,排着队等大叔把平日里只用来点烟的打火机贡献出来点燃仙女棒,每点燃一支仙女棒都会引起一阵欢呼,好像打火机点燃烟花棒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懒散的大人似乎也从孩子们的欢呼中获得了难得的骄傲与自豪,笑眯眯地一下有以下摁着打火机,瞧着窜出的火苗引燃烟花帮,神奇地冒出一阵花火连带一阵欢呼。
年纪小的孩子总是会对过年这件事异常重视,连带着重视和过年相关的一切事物,比如新衣服,比如玩炮仗,再比如点烟花。
不过近几年环保,烟花是不让点了,只剩下仙女棒这种小型烟花让人可以过过瘾。
江年年百无聊赖地看着旁边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极度兴奋地伸出手,把手里的仙女棒递到大叔面前,又屏住呼吸看着它忽然窜起一阵亮光,然后忽然绽开,惊讶又开心,她接过烟花棒时动作慢慢地,好像手里真的捧了一朵烟花小心翼翼地护着,让人忍俊不禁。
江年年忽然记起自己也曾有过这样拥有一支烟花帮就能收获快乐的日子,感慨万千。
温垣快速地挑好了江阿姨要的调味品,结完账出来时恰好看见江年年盯着小女孩手里的烟花帮。
他眼底划过一丝了然,摸了摸口袋,转过身又进了小卖部,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几根细细长长的物什。
“诶?”江年年乖乖地站在门口等着人出来,眼前却忽然跳出了几支仙女棒,和刚才那几个小娃娃手里的一样,还带着亮晶晶的包装纸。
烟花棒多是买来哄小孩的玩意儿,包得夸张又亮眼,银色的包装纸外面还缠了一圈粉红和亮黄的塑料彩带,捏在手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年年接了过来,好奇地捏在手里转了转。
“怎么还买了这些?”
温垣把瓶瓶罐罐都换到右手里提着,左手插进裤兜里摩挲了一下,把口袋里的打火机拿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她:“别的小朋友都有。”
江年年脸热了一瞬,疑心是刚刚她艳羡那几个小娃娃玩仙女棒正好被温垣瞧见了,小声嗔怪了一句,“你才是小朋友!”
温垣轻笑了一声,将打火机摊在掌心,“所以,大朋友要不要玩一次烟花棒?”
江年年扫了一眼,周围吵吵闹闹的,不时有小朋友成群结队地在街上跑着,手里的仙女棒明明灭灭,好似攥住了一朵烟花般欢呼雀跃。
这种纯粹的欢乐让她可耻地心动了。
“玩!”
话音落,江年就拆了一支仙女棒举到他面前,一只手贴心地弯起来遮挡着风,好让打火机点燃起来更容易些。
温垣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戏谑,却没说什么话再捉弄她,稍稍往江年年身侧靠近了些,就着她的手摁了打火机。
火苗嗖地一下燃起,瞬间引燃烟花棒,一簇明亮的火花窸窸窣窣地在她指尖绽开,分不清是金色还是银色的火舌扑簌扑簌地顺着铁丝往下蔓延,几乎要烧到掌心,引得很久没玩过烟花棒的江年年小小惊呼了一下。
温垣碰了碰她的胳膊,提醒她把烟花棒拿的离自己稍微远一些。
“别靠这么近,火星会溅到衣服上。”
江年年闻言把烟花棒朝外晃了晃,紧盯着四射的火花,望过来的眼睛亮晶晶的。
“刚刚吓我一跳,还以为要烧到我手指了!”
江年年以前不是在孤儿院就是在医院,很少接触外界,关于玩耍、关于过节其实都几乎没有特别具体的记忆。
烟花棒更是不用想,那时候年纪太小,玩烟花棒院长妈妈觉得不安全,害怕万一引燃了院里的东西那就糟糕了,那也许就意味着有些小朋友冬天再没有了换洗的衣服,意味着要有小朋友只能和别人挤在一个被窝里取暖,或者没有了学习的书桌,只能趴在院里的石头墩子上写字了。
她只是看着别人玩烟花棒,瞬间绽放的明亮火花惊艳了她很久,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些,这些曾经没得到的小玩意也渐渐放到了脑后。
说起来,这还真是江年年第一次玩烟花棒,新奇极了。
烟花棒细细的一支,没燃多久就熄灭了,江年年缠着温垣连点了三四支过足了瘾才作罢。
江年年看着手里燃过的烟花棒,灰扑扑的,带着一丝烧焦后的灰烬,轻轻碰一碰,还留有一点点燃烧后的余温,光看这堆灰烬,谁能想象到它刚才光彩夺目的模样。
“怎么了?”温垣看她对着光秃秃的小木条摸来摸去,晃了晃购物袋,“想玩我这里还有好几支。”
江年年摇了摇头,她只是有点感慨,仙女棒这东西绽放时有多瑰丽璀璨,熄灭时就有多落寞灰败。
刚好路过垃圾桶,江年年拿纸巾擦了擦手指,然后把手里点燃后光秃秃的铁丝条条丢了进去。
“剩下的那几支先留着吧,以后再玩。”
她笑了下,说剩下的几支想放在盒子里留念。
毕竟是她第一次玩这些东西呢。
小时候渴望的东西,也许长大后不会如同小时候那般惦记,但那些没得到的东西终究会在记忆中占据着某一片小小角落,他们始终是不一样的,得到之后依旧有着迟来的满足感,她想记住。
温垣看惯了她纯粹欢喜的笑,轻易察觉出不同。
她的笑容泛着一丝苦涩和圆满,就好像,她也曾在没人知晓的角落里,和他一样独自向上生长过。
怎么会呢?
他刻意忽略脑海中一瞬闪过的猜测,点了点头,把装着烟花棒的袋子递了过去,轻声道了句“好”。
*
冬日的晚风很冷,如同无影无形的刀子,俩人刚才为了避开人群点烟花特意绕了些路,回来时不得不从一条滨河的小路绕一下。
河边风有些大,温垣错开半步走在前面,为江年年挡着凌冽的风,颈间系着的围巾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刚走到一个丁字路口,还没转弯俩人就撞见了熟人。
丁字路口一侧是滨河小公园,夏日里绵软的草地在冬日中有些荒凉,草木干枯的花坛后面这会儿影影绰绰亮着微光。
穿着皮衣皮靴的黄毛来来往往忙活着,有几个人扶着图案醒目的烟花,旁边还有人亦步亦趋地打着手电筒,成箱成箱地往花坛后面搬,昏暗的灯光里都能看见身上冒出的热气,热火朝天的样子不难看出这群人已经忙活好一阵子了。
温垣眯了眯眼,去看斜斜地靠在凉亭柱子边的那个身影,那个人身材高挑,指尖夹着火星明明灭灭的烟头,一头白毛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是他。
江年年也顿住了脚步,认出了这人是上次和丁慕诗站在一起的上官峥,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怎么男主在这里。
“真倒霉。”江年年叹了口气,这是又要卷入剧情的预兆哇。
温垣朝前面忙活得昏天黑地的一群人扫了一眼,听出了她言下的排斥,看了眼亮起的绿灯,“走吧,绿灯亮了。”
江年年点了点头,为了不正面碰上,还是尽早离开为佳。
但俩人还没来得及往小道走,就见一道强光朝这边照了过来,随即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那边那几个人,听见没有?!手上的动作都给我停下!”
“还有路边这俩人,干什么的?”刺眼的灯光照了过来,声音中带着严肃的警告,“你俩先别走啊,大半夜手里拎的什么?!”
江年和温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无奈。
完蛋,城门失火,要殃及他们这两条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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