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愿望
汪韧给手机充上电, 一开机立刻给罗雨微打电话,她没接,汪韧只能给她发微信。
【汪韧】:雨微, 我拿电脑包时发现你不在家,你去哪儿了?
【汪韧】:无论如何, 请保证自己的安全,看到消息就给我回个话,好吗?我很担心你。
罗雨微一直没有回复,汪韧只能先回家去,快速地洗了个热水澡, 靠在床上, 拿着手机发呆。
天都快亮了,等着等着,他没抵挡住困意, 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周四清晨, 天空刚泛起鱼肚白, 微信突然响了一下, 汪韧立刻被惊醒, 拿起手机一看,是罗雨微的消息!
【罗罗】:这几天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别联系我了,回头我再和你算账。
算账?算什么账?
汪韧想不明白, 罗雨微不会是要给他钱吧?那些吃饭、看电影的钱?
他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罗雨微不回了。
——
早上九点, 汪韧已经坐在办公室里, 在微信上和李乐珊沟通了几句后,又等了一会儿, 李乐珊如约打来电话。
李乐珊:“汪韧,我问过她了,她说她突然想出去旅个游,散散心,过几天就回来了,叫我别担心。”
汪韧问:“她说她去哪儿了吗?”
李乐珊说:“没说,哎呀,她知道肯定是你让我去问的,哪里会告诉我啊?”
汪韧没法不担心:“你能再问问她吗?好歹要知道一个目的地。”
李乐珊说:“汪韧,你可能不清楚我和她的交往模式,我们的确很贴心,但不会像个老妈子一样去管着对方的行踪。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如果她愿意说,不用我问,她都会告诉我。现在的情况是,无论她和我说什么,你都会知道,而她明显不想让你知道,所以才不和我说。我要是死乞白赖地去问,就是在帮你的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在背叛她,你明白吗?”
汪韧明白了:“抱歉,我不是要让你为难,我只是太担心了。”
“你不用担心。”李乐珊说,“她老出差,以前也一个人出去旅游过,她搞得定的啦!”
汪韧说:“可我总觉得……她不像是出去旅游。”
这才是让他担心的点,谁会大半夜的出去旅游?再怎么生气,也得等到天亮吧!半夜三点,要飞机没飞机,要高铁没高铁,难道是去赶早上六点的航班吗?
李乐珊有点儿好奇:“你俩到底怎么了?你这么一个好好先生,都能把她气得离家出走啊?”
“这件事是我不对,所以才想尽快向她道歉。”汪韧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对了,小李,你先等一下,我找个文件,有件事想问问你。”
李乐珊:“好。”
汪韧从抽屉里找出俞智扬的入职表,翻到他的求学履历页面,三条信息,除了本科和研究生都是A大,他还按要求填写了自己就读的高中校名。
汪韧问:“小李,你高中是哪个学校的?”
李乐珊说:“钱塘三中,怎么了?”
汪韧看着表格上的“钱塘市第三高级中学”,又问:“那你认识俞智扬吗?”
“俞智扬?认识啊!”李乐珊说,“他是我高中同学,以前关系还挺好的,怎么了?”
汪韧:“他和沈昀驰认识吗?”
李乐珊说:“认识啊,也是同学,他俩关系还可以,他们有一个微信小群,以前连我在内是七个人,国庆节我去喝喜酒,不是和沈昀驰闹掰了嘛,就退群了,现在他们还在一个群里。”
汪韧心中有数了:“好,我知道了,谢谢。”
挂掉电话,汪韧又想了一会儿,把事情串了一下。
公司里其实有很多个A大毕业生,什么专业的都有,毕竟A大是本省唯一的985院校,公司总部又在钱塘,每年校招都会去A大摆摊招新,也签过和汪韧同专业的新人。
那些人入职几年了,平时在工作中经常和汪韧打交道,大家关系还可以,至少,汪韧入职五年半,从未在公司里听说过和那个谣言有关的传闻。
那么,沈昀驰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汪韧的首要怀疑对象就是俞智扬,因为最近这段时间,身边人里,只有俞智扬和A大有关,他还是钱塘本地人,又和沈昀驰同年。
李乐珊的回答是钉子上落下的最后一锤,汪韧已经能想象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沉住气,没有立刻去找俞智扬对质,更担心的是罗雨微的状态。
她不知去向,也没把事情告诉给李乐珊,一个人在外面很容易胡思乱想,汪韧害怕极了,如果罗雨微回来后执意要和他分手,他该怎么办?
这时,群里发来了视频会议上线通知,汪韧做了个深呼吸,收回心思,开始准备会议上的发言。
——
罗雨微并没有出去旅游。
前一晚把汪韧赶跑后,她蜷缩在沙发上想了很久,边想边掉眼泪,回忆起自己和汪韧在一起后的点点滴滴,那些浓情蜜意,越想越觉得讽刺。
一个女人,因为宫外孕破裂被摘掉一条输卵管,在择偶市场上绝对是个大缺点,可在汪韧眼里,那竟然变成了一个优点!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罗雨微真的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忍不住一遍遍地假设,如果汪韧没有少一个蛋,他一定不会找她,他说他喜欢她的全部,好的,坏的,他都喜欢,还真是没撒谎啊!
她因此而失眠,翻来覆去到半夜都没睡着,凌晨两点多时,静音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罗雨微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爸爸,就知道,好事遇不着,坏事扎堆来。
果然,罗骏元在电话里大喊:“微微!你赶紧回来吧,你妈妈又中风了!”
罗雨微收拾好东西匆匆出门,走出大楼时看见了倚着墙、抱着娃娃、在冷风中睡得正熟的汪韧。
她吃了一惊,汪韧能打开她家的门,任何时候都能去拿电脑包,她又不会拦着他,所以就赌气地没回他消息,没想到,这个傻瓜居然没回家,也不知道去楼里躲躲风,就这么在室外睡着了。
罗雨微赶着回老家,就去大楼里喊来保安,请保安师傅帮忙叫醒汪韧,让他上楼去,同时叫保安不要告诉汪韧,她出门了。
她觉得汪韧拿了电脑包就会走,以为她在二楼睡觉,没有考虑到,门口的拖鞋出卖了她。
罗雨微打了一辆网约车,从钱塘直奔丽城缙县,车程两个多小时,她在车上眯了一会儿,天快亮时抵达目的地——缙县第一人民医院。
母亲姜少雯正在抢救中,父亲罗骏元告诉她,姜少雯入睡前就觉得不舒服,头晕、乏力、恶心,右侧肢体还感觉麻木,半夜一点多突然呕吐,还伴随全身抽搐,罗骏元赶紧喊了救护车将妻子送到医院,做过头颅CT,说是脑梗死。
这不是姜少雯第一次中风,三年前,她已经有过小中风,留下了轻微的后遗症,有点口齿不清,肢体活动变得滞缓,倒是没有偏瘫。
医生说她的血管情况非常不好,一定要按时吃药,按时复查,保持内心平静,不能激动,但姜少雯根本不听医生的话,觉得自己没毛病,不仅吃药不规律,还天天闹脾气,这下好了,小中风变成大中风,直接被拉去抢救。
小县城的医院设施陈旧,墙皮斑驳,急诊区域不大,走廊上没几个人。
亲戚们都没来,只有罗骏元和罗雨微等在急诊室外,父女二人各靠一堵墙,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很长时间都是相对无言。
罗雨微打量着父亲,过年时见过一次,近一年了,现在是第二次见到。父亲似乎又老了一点,明明才五十四岁,看起来却像个七十岁的老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背脊佝偻,衣服还穿得邋遢,他的眼神麻木呆滞,是被母亲精神控制多年后的结果。
罗骏元嚅嗫着开口:“你从上海过来,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你要天亮才到。”
罗雨微说:“我已经回钱塘工作了。”
罗骏元一愣:“什么时候回去的?”
罗雨微:“九月。”
“你什么都不和我们说。”罗骏元苦笑道,“买房不说,和对象分手了不说,去上海不说,回钱塘也不说,微信上发你十条你回一条,亲戚们都快被你删完了,你干吗要做得这么绝?还在生你妈妈的气啊?”
罗雨微说:“我只想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会为我的人生负责,我不来管着你们,你们也别来管我,我又不是没给你们打钱。”
“我们不要你的钱。”罗骏元说,“你妈妈有退休金,我也有积蓄,我们只希望你能多回来看看,你妈妈其实特别想你,真的,平时老念叨你……”
“你别说了。”罗雨微不为所动,“小时候,她是怎么对我的,你可能忘了,我可一辈子都忘不掉。她现在是老了,病了,搞不过我了,才会想卖卖惨,在亲戚们面前表演一下母爱泛滥,可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你们别来道德绑架我。”
经过抢救,姜少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依旧留在急诊室观察,她的意识还未恢复,浑身插满管子,张着嘴,偶尔翻一下白眼,样子十分可怖。
天亮后,来了五个亲戚,三女二男,都是中年人,其中有个女人是罗雨微的二舅妈,见到她后就稀奇地叫起来:“呦!连微微都回来啦!真没想到啊,你还记着你妈妈呢?”
罗雨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就是当初编排她做小姐、傍大款的那个人。
二舅妈打量着罗雨微,问:“微微最近在哪里发财呀?”
罗雨微懒得理她:“问我爸去。”
“你这什么态度?”二舅妈不高兴了,“两三年才回趟家,你也不想想你妈妈身体那么不好,你爸爸一个人照顾她有多吃力!你是个女儿,人家都说女儿贴心,哪有你这样的?对爸妈不管不顾,一个人在外面潇洒,还在钱塘买了房,要我说,你妈的病就是被你气出来的!”
罗雨微早对这些亲戚绝望了,就当对方在放屁,拿出耳机塞进耳朵,打算用音乐去遮盖对方产生的噪音。
二舅妈气坏了,去和罗雨微的小姨告状:“你看看,你看看罗雨微,像什么话!没大没小没教养,说都说不得,他们家摊上这么一个女儿真的是作孽。”
小姨说:“你少说几句吧,微微就是这么个性格,少雯年轻时脾气是犟了点,管微微管得太严了,你也知道的呀。”
二舅妈说:“自家的孩子管得严有什么不对?要不是少雯管得严,微微哪里能考上大学?搞不好早就去做小太妹了!她现在是翅膀硬了,爹妈都不管了,这说出去多丢人啊!谁家子女会这么恨自己爹妈的?这么记仇,以后对象都不好找,快三十的人了还没对象,听说之前谈过一个小伙子,谈了好几年,今年过年时我去问骏元,骏元说分掉了,你看看,做女人做成这样,就是没有福气的!”
二舅妈嗓门很大,罗雨微就算戴着耳机,也听到了一些断续的话语,她没什么可说的,不会去和对方争论,知道自己在老家的口碑特别糟糕,不孝、自私、冷血、刻薄、记仇、放//荡、私生活混乱……就没有一个好词儿能用来形容她。
医生出来了,找罗骏元谈话,告诉他,姜少雯的情况比较严重,五十多岁的人,浑身血管却像七八十岁的老人那样糟糕,如果继续治疗,命可以保住,最坏的情况是变成植物人,最好的情况是偏瘫在床,无论如何,生活都无法自理,至于病人的意识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现在还不好说。
罗骏元听完后,身子晃了一下,眼圈一红,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罗雨微能听懂医生的意思,是在劝他们放弃治疗。
她问:“医生,如果不治疗呢?她还能活多久?”
二舅妈厉声喝道:“罗雨微你在说什么?!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你是她女儿!肯定要给她治的呀!你真的这么恨你妈妈?医生都说命是能保住的!”
罗雨微还是冷静地看着医生:“医生,我是病人的女儿,直系亲属,请你告诉我,如果不治疗,会怎么样?”
医生看了二舅妈一眼,又看向罗雨微,说:“如果拔了管子,拉回家去,就……差不多了。”
罗雨微看向父亲,罗骏元还在哭,她说:“爸,你做决定吧。”
罗骏元抹掉眼泪,祈求地看着女儿:“微微,要不……我们先治一下试试?”
“行。”罗雨微淡淡地说,“我没意见。”
于是,亲戚们排好班,白天由罗骏元和小姨在医院陪护,晚上由罗雨微陪夜,因为她是个年轻人,而他们的年纪都大了,熬夜会很辛苦。
罗雨微没有异议,先回家去补眠,约好晚上七点来交班。
——
下班后,汪韧又去了一趟罗雨微家,简单地找了一下,发现她的拉杆箱和双肩包都在,越发觉得她不是出门旅游。
罗雨微后来再也没回过他的微信,汪韧又想了一夜,周五早上和上司请了个假,直奔罗雨微的公司,询问前台小姑娘:“你好,我是罗雨微的朋友,我姓汪,这几天我联系不上她,所以想来问一下,她是不是请假了?”
小姑娘说:“我不清楚呀,这个要问我们老板,罗经理请假是直接向老板请的。”
汪韧:“那你能告诉我,你们老板的手机号吗?我给她打个电话。”
“这……”小姑娘很为难,“要么你等一会儿吧,老板今天应该会来公司的。”
汪韧没有勉强她,耐心地坐在前台旁的沙发上等待,一直等到近十点,卓蕴来了,同行的还有转着轮椅的赵醒归。
小姑娘提醒他:“那位先生,我们老板来了!”
汪韧赶紧站起身,对卓蕴说:“你好,我是罗雨微的朋友,我姓汪,我这几天联系不上罗雨微,就想知道她是不是请了假,有没有说她去了哪里……”
卓蕴抬手示意:“你先别着急,慢慢说,我最近脑子不太好使,你说太快我都听不明白。”
她怀孕快六个月,肚子已经很显怀,汪韧只能又把事情条理清晰地讲了一遍,卓蕴听懂了,说:“没错,她是请假了呀。”
汪韧急问:“请了几天?她说她去哪儿了吗?”
“天数没定,至于她去了哪儿……”卓蕴转了转眼珠子,向汪韧伸出手,“身份证拿来我看看。”
汪韧把身份证递给她,卓蕴看过后就笑了起来:“汪韧,我记得这个名字,小罗的紧急联系人啊。”
汪韧:“……”
“你也混得太失败了吧?”卓蕴揶揄地看向他,“你是她的紧急联系人,却联系不到她,要到公司来问我?”
汪韧说:“我惹她生气了,但我真的很担心她,她说她是出去旅游,我觉得她没说实话。”
卓蕴在思考,赵醒归静静地陪在她身边,汪韧没办法不去注意他,那个男人年纪很轻,长得特别帅,看腿长就知道个子很高,怎么会坐轮椅的?
卓蕴询问赵醒归的意见:“赵小归,你觉得我该告诉他吗?会不会对小罗不利啊?”
赵醒归观察着汪韧,说:“我觉得你可以说,反正,我们也没有地址。”
“这倒也是。”卓蕴对汪韧坦白了,“小罗家里出了点事,好像是有亲人突发疾病住院了,她没细说,只说要回老家几天,但我们这里没有她老家的地址,她早就把户口迁到钱塘了。”
汪韧终于知道了罗雨微的行踪,心里的石头却没落地,他记起在迪士尼时,罗雨微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每次回去,感觉都像是在油锅里滚了一圈,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想走。
汪韧向卓蕴和赵醒归道谢,匆匆离开大楼,上车后给李乐珊打电话,向她询问罗雨微老家的地址。
李乐珊说:“我没去过!我没有啊!”
汪韧:“问不到吗?”
李乐珊:“找谁去问?问她本人,她肯定不会说啊!”
汪韧说:“这样,我先开车去缙县,到了那边,你再去问她要地址,她要是不肯给,你就告诉她,我已经在缙县了,她不说我就不走,她肯定会告诉你的!”
“哇哦,有道理。”李乐珊同意了,“你还挺了解她。”
汪韧连行李都没拿,直接把车开上高架,又开上往南的高速公路,目的地是200多公里外的丽城缙县。
两小时后,正午十二点,汪韧快要抵达目的地,李乐珊突然发来一段语音:“汪韧!快夸我!我找到罗雨微老家的地址了!上大学时有一年暑假我给她淘宝买过东西,地址存在淘宝里呢!我马上给你发过去!”
汪韧惊喜极了,把李乐珊发来的地址输入导航,显示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他总算是松了口气,把车子开得更稳。
越靠近丽城,天色越阴沉,汪韧看向挡风玻璃前的天空,乌云密布,寒风呼啸,是下雨的征兆,他在缙县下了高速公路,没开多久,雨水便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
罗雨微在医院陪了一夜,能做的事不多,母亲不能吃也不能喝,她主要的工作是帮对方清理尿袋、擦拭口水,观察情况,有变化了要去叫医生。
急诊室没有熄灯时间,通宵灯火通明,罗雨微一夜没睡,天亮后哈欠连天,说好九点交班的父亲却迟迟没来。
姜少雯的眼睛偶尔会睁开,大多数时候眼神都是死的,当罗雨微凑到她面前时,会觉得她在瞪着自己,那眼神如记忆里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罗雨微却不再感到害怕,也不管姜少雯是否还有意识,只平静地与她对视,还笑了一下。
一直到中午十一点多,罗骏元才赶到医院,也没给罗雨微带点吃的,他说他早上去了一趟寺庙,求了个签,想请菩萨保佑,所以才来晚了。
罗雨微:“……”
罗骏元叫女儿回家去睡觉,晚上七点再来交班。
罗雨微便打车回家,先去附近吃了顿饭,刚走出饭店,天就下起了大雨,她没带伞,想着家就在两三百米开外,跑过去得了。
她冒着雨一路狂奔,回到家时已是浑身湿透,冬雨冰凉,她冷得直打哆嗦,一摸口袋,人都要昏过去。
昨天去医院陪夜时,她为了保暖,换了条裤子,而房门钥匙在旧裤子的口袋里!
罗雨微懊恼极了,抬头看天,雨水淋漓,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要么找锁匠来开锁,要么打车回医院找父亲拿钥匙。可她一点也不想动,又累又困,心力交瘁,身子还很冷,她抱着膝盖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只靠那块小小的屋檐挡雨。
这是一栋沿街而建的二层小楼,房龄已有二十多年,带一个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角落里堆着一些废弃的家具家电,这都是姜少雯的陋习,不愿卖又不愿扔,好好的一个院子,被她搞得像垃圾场一样。
罗雨微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长大的,她对它没有感情,只有厌恶,曾经无数次被母亲赶出家门,她没有钱,也没有手机,无处可去,也不敢出去,如果被姜少雯知道她去找同学或亲戚求助,回来后只会被打得更惨。
每一次,她只能待在这个小院子里,等妈妈消气后主动开门,放她回去。那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无助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抱着膝盖,傻傻地想,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个家?
少女时期,她从不曾幻想有白马王子从天而降来拯救她,她更想要的是一个警察,一个律师,或是一个妇联的工作人员,她甚至想去住孤儿院,想离家出走,不读书了,去外面打工!
她没有走上极端之路,算是一个奇迹,靠的就是一股信念,她想,总有一天,她会长大,能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变成一个幸福的人。
可现在她二十八岁了,生活还是一地鸡毛,她的运气是真的很不好……
罗雨微心中酸涩,抬手抹了抹眼睛,想着再这么坐下去也没用,但她实在不想再跑一趟医院了,便拿出手机,寻找附近的锁匠。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院子外,罗雨微抬起头来,隔着雨幕,看到有个人走下驾驶座,撑起一把黑色雨伞,转身看到她后,立刻大步向她走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呢子大衣,身材高大挺拔,面容白皙英俊,眼神却格外复杂,既焦急又喜悦,既紧张又担忧,真可谓是五味杂陈。
走到她面前三米远处时,他渐渐停下脚步,像是不敢再往前,只眨巴着眼睛看向她。
罗雨微呆住了,眼角还挂着泪。
她在这个小院子里许过很多很多愿望,从没有哪个愿望成真过,她也曾在这个小院子里等待过救她的人,可就算是知根知底的邻居路过院门看到她,也只会低头离开,因为知道,姜少雯不好惹。
而就在刚才,罗雨微委屈地哭了鼻子,莫名其妙的,在心里念出一句话来。
她想:要是汪韧在这儿就好了。
第62章、老屋
汪韧看着面前的女孩, 头发湿漉漉,裹着一件浅色羽绒服,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还有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真像一只流落街头的小兔子。
他担心了两天两夜, 此时再也不管了,被她打也好,骂也好,还是走到了她面前,右手撑着伞, 向她伸出左手:“起来, 别坐地上,会着凉的。”
罗雨微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把手交给了他, 汪韧一把握紧, 将她拉起,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整个人就被汪韧拥进怀里。
小兔子浑身冰凉, 还发着抖,汪韧想用体温捂热她,却是徒劳,他摸摸她的湿发, 又摸摸她濡湿的脸颊,问:“干吗不进去?”
罗雨微吸吸鼻子, 说:“没带钥匙。”
汪韧问:“钥匙呢?”
“在屋里。”罗雨微说, “我刚想找个锁匠,你就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想不通, 只有卓蕴知道她的行踪,而这个地址,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才对。
汪韧说:“我去了你单位,你老板说你回了老家,地址是李乐珊给的,她大学里给你寄过东西,你可能都忘了。”
这么久以前的事,罗雨微的确不记得了,可无论如何,汪韧能找到这里就是一件神奇的事,他果然拥有魔力,这样都能找到她。
汪韧知道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候,不把湿衣服脱下来,罗雨微会感冒的,他松开怀抱,掏出手机,说:“我来找个锁匠。”
智能APP可以方便地寻求到生活服务,不远处就有个锁匠,说十分钟内赶到。
汪韧脱掉罗雨微的羽绒服,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肩上,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等待,雨一直在下,汪韧能看到外面的街景,通过导航,他知道这里不算中心区域,像是一片本地人的住宅区,附近全是一栋栋风格各异的自建小楼,大多三四五层高,有着漂亮的外墙和整洁的院子,罗雨微家的二层小楼夹在其中显得特别破旧,院子里更是一片荒芜。
罗雨微拢着大衣,衣服上还留着汪韧的体温,她偷瞄身边的男人,他只穿着一件灰色高领毛衣,问:“你不冷吗?”
“不冷。”汪韧想起卓蕴的话,“你……有亲戚生病了?”
“嗯。”罗雨微说,“我妈,脑梗,就是中风。”
汪韧问:“严重吗?”
罗雨微笑笑:“很严重,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晚上七点还要去陪夜。”
汪韧说:“我和你一起去。”
罗雨微垂着眸,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她伸手去接,感受到水珠的冰凉,没看汪韧,轻轻地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汪韧转头看她,没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罗雨微也转过头去,与他对视:“你的蛋蛋。”
汪韧的脸色有些微的不自然,最后还是笑了起来:“大一结束后的暑假。”
罗雨微:“你几岁?”
汪韧:“还没满十九。”
罗雨微的心揪了一下:“好小啊。”
“是啊……当时感觉天都塌了。”汪韧说,“是我自己的责任,怪不了任何人,就是阅历不够,太大意了。”
他给罗雨微讲述了那年暑假发生的事。
成年后,汪韧一直想体验一次一个人的旅行,于是在大一结束后的暑假,背起双肩包,独自一人去了黄山。
一个人坐大巴,一个人住酒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爬山,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
上山那天,汪韧挑的路线是不走回头路,下缆车后,他还什么事都没有,开始高高兴兴地爬山。在爬一段比较陡峭的山路时,他的大腿不小心抻了一下,当时就感觉大腿内侧一阵剧痛,人都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在路边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他能感觉到阴//囊部位传来的疼痛,疼得他汗如雨下,知道自己应该是扭伤了。此时的他正在半山腰上,想要下山,最快的方法是原路返回,如果按照原定路线往前走,还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到达下山的缆车站。
这时,汪韧犯了第一个错误,他觉得那疼痛可以忍,好不容易来一趟黄山,不想就这么放弃,于是,他忍着疼痛继续往前,每迈一步都是一次酷刑。
说到这儿,汪韧还有心思和罗雨微开玩笑:“我当时想的是,小美人鱼上岸后每走一步都像在被刀割,我也差不多了,要是能走完,也算是人生中一段很牛逼的经历。”
罗雨微:“……”
拜托!她已经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这样,十九岁的汪韧凭着惊人的毅力完成了原定计划,坐缆车下山时,他疼得脸色煞白,心里安慰自己,结束了结束了,再也没有遗憾了。
可下山后,汪韧又犯了第二个错误,他没有立刻去附近的医院看病,觉得人在异乡,看病很不方便,就硬挺着去了大巴站,坐上大巴往钱塘赶。
那时候钱塘和黄山之间的高铁还未开通,大巴车程需要四个多小时,汪韧在车上给老爸打了个电话,深夜,大巴到站,汪兆年和张红霞已经等在出站口,接到儿子后立刻带他去医院看病。
急诊室里,张红霞回避在外,汪韧当着医生和爸爸的面脱下了裤子,能明显地看到左边阴//囊又红又肿,医生用手一触碰,汪韧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死死咬着牙才没叫出声。
诊断结果是左侧睾//丸扭转720度,且没有血流信号,需要立刻做手术,看看还能不能复位,如果睾//丸已经缺血坏死,那就只能切除。
这个毛病高发于青少年,黄金治疗时间只有六小时,而汪韧从受伤到入院,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
他还很年轻,都没满十九岁,医生自然想帮他保留睾//丸,可手术时发现那颗睾//丸和精//索都已坏死发黑,他们试着将睾//丸复位,又想了各种方法试图恢复血流,结果还是失败。
汪兆年流着泪,无奈地签下了手术同意书,全麻中的汪韧就这么失去了他左边的蛋蛋。
“我也住了一个礼拜的院,和你一样,全麻手术,生//殖系统的毛病,你经历过的那一切,我其实……都经历过。”汪韧目光坦然地看着罗雨微,“不一样的是,我爸妈从头到尾都陪在我身边,连护工都没请,全是我爸伺候的我。”
他说完了,罗雨微还沉浸在他的讲述中,觉得太过遗憾,说:“你要是下山后立刻赶去医院,就好了。”
汪韧说:“我应该受伤后立刻下山才对,不应该再继续往前,但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有些假设本身就不成立,比如说你,你要是发现怀孕了立刻去医院照个B超,那该多好,就不会吃那么大个苦头了,对不对?”
罗雨微白了他一眼。
汪韧:“……”
这时,锁匠骑着电动车赶来了,摘掉雨衣后帮罗雨微开锁,一看大门上的锁就开始唠叨:“这锁很旧了呀!防盗等级是最差的那种,现在都没人用了,美女,你要不要换个防盗等级高一点的锁?”
罗雨微知道这门锁的确已经用了十几二十年,昨天开门时就觉得有点锈,说:“那就换一个吧,换个好点儿的。”
锁匠做成生意很高兴,麻利地帮她换了新锁,又给了她几把配套的钥匙。
大门终于打开,锁匠走了,罗雨微领着汪韧走进屋,说:“不用换鞋,我也找不到干净拖鞋给你换。”
屋里采光很差,装修古早,凌乱不堪,罗雨微没有半点丢脸的感觉,打开灯,说:“我先去洗个澡,你吃饭了吗?”
汪韧说:“没有,你呢?”
罗雨微说:“我吃过了。”
她翻了下冰箱,都是些叫人没胃口的东西,最后从厨柜里找出两包方便面递给汪韧:“吃这个吧,没过期,不过你得自己煮,不想煮就叫外卖,我困死了,一晚上没合眼,洗完澡要先睡一觉。”
她眼睛底下的确有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汪韧说:“你去洗澡吧,我自己煮就行。”
罗雨微在二楼洗澡,汪韧走进厨房,发现灶台油腻,厨柜破烂,连窗玻璃上都满是污渍,和外面的客厅一样,一切都脏兮兮的。
这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好地方,作为一个家,和温馨、舒适、窗明几净这些词都搭不上边,即便如此,汪韧还是决定不叫外卖,找出一个锅子烧起水来。
他等着水开,心想,小兔子好像还在生气,但不像周三晚上那么激动了,至少没再赶跑他,还愿意给他方便面吃,汪韧觉得这是个好迹象,自己得更主动些才行。
二十分钟后,他坐在桌边吃方便面,罗雨微下来了,她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棉鼓鼓的厚睡衣,身子不再发冷,心情也随之冷静,自然又想起她和汪韧吵架的事。
她在桌边坐下,拿着毛巾擦头发,眼睛盯着汪韧看,汪韧原本在大口吃面,被她看得后背发毛,吃面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问:“干吗这么看我?”
罗雨微又看了他一会儿,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我摸过你,没摸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啊,外观很正常,两边一般大的。”
汪韧:“咳咳咳……”
他努力咽下嘴里的面条,说:“那是因为,我植入了义睾。”
“义睾?那是什么?”罗雨微从未听说过这个词。
汪韧说:“就是……这么说吧,假眼叫义眼,假肢叫义肢,那假的蛋蛋……就叫义睾。”
罗雨微:“……”
汪韧用手给她比划了一下:“就跟鸽子蛋那么大,材质是硅橡胶,通过手术植入阴//囊,只有美容作用,没有其他功能的,我出事那年的国庆假就去做了,所以,外观的话一直很正常,没人发现过。”
罗雨微恍然大悟:“还真是……涨知识了。”
汪韧继续吃面,说:“事情发生是在暑假,这毛病说出去多少有点难为情,我爸妈就瞒得很好,只有我小姨一家知道,连小颖的老公都不知道。我当时真的还蛮受打击的,就很担心会影响到以后的X功能和生育,我那会儿才十九岁,都没谈过女朋友呢。”
罗雨微气道:“那后来还不是被捅出去了!”
汪韧:“……”
罗雨微敲着桌子:“既然外观都看不出来,你干吗要去和那个女同学说?你俩又没谈上,什么关系都不是,你说得也太早了吧?”
汪韧说:“我当时……就是觉得,必须得告诉她,要不然我会良心不安,还有就是,我感觉她会帮我保密的,我真的没想到后面会闹成那样。”
罗雨微觉得汪韧的脑回路真的很神奇:“噢!你宁可去和她说,也不和我说?你对着我就不会良心不安了?就因为我和你一样?你到底是在担心什么?怕我会说出去吗?”
汪韧着急地解释:“我不是怕你说出去,我就是怕你、怕你生气,怕你误会我的动机。”
罗雨微大声说:“那你这个动机本来就不纯粹啊!”
汪韧哑口无言,终是认怂了:“对,没错,我动机本来就不纯粹。”
罗雨微撇开头:“哼!”
“但我不是因为你和我同病相怜才喜欢你,我是因为……”汪韧看着她,组织着语句,“你和我同病相怜,我才会格外注意你,先对你上心,后来才对你动心,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区分这两者的差别。”
罗雨微赌气道:“不能!”
“我相信你会想明白的,这真的不一样。”汪韧扒掉最后几口面,说,“你不是说洗完澡就去睡觉吗?晚上七点还要去陪夜,怎么还不去睡?”
罗雨微一瞪眼:“你管我?”
汪韧:“……”
这态度很有点老妈生气时对待老爸的味道了,就是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
汪韧去厨房洗掉碗筷和锅子,出来时,发现罗雨微站在楼梯口等他。
她说:“你跟我上去吧,去我房里休息,这儿太脏了。”
她领着汪韧走上楼梯,那楼梯昏暗、狭窄,油漆斑驳,边上是一堵墙,只有绕过一楼半的转角,才能看见二楼的景象。
在一楼半的转角处,罗雨微突然停下脚步,伸着脖子往上看,像是在提防什么。
汪韧:“?”
这其实是罗雨微的习惯性动作,已经刻在了DNA里,从小到大,从来不敢肆无忌惮地往二楼跑。
处在这个场景……她依稀记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接着又欣喜地想起,那个人再也不会站在二楼等她了。
她回头看向汪韧,他正一脸好奇地站在楼梯上,眨动着那双温柔的眸子,就像在梦里那样,罗雨微深信不疑,如果此刻有人要伤害她,他一定会拉住她往下跑,带她逃离这个噩梦。
她微微一笑,瞬间就放松了身心,大步走上二楼,领着汪韧去到她的房间。
二楼有四扇门,汪韧感到疑惑,因为罗雨微的房门与其他三扇门颜色不一样,看起来要新很多。
罗雨微发现他在观察自己的房门,说:“别看了,这门是今年春节才装上的,当然和别的门不一样。”
汪韧转过头来:“什么意思?”
罗雨微说:“我的房间以前是没有门的。”
汪韧:“啊?”
罗雨微笑起来,像在讲故事:“我小时候,我妈不允许我关门,她说她随时都要知道我在里面干什么,就把我的门锁给拆了。我叛逆嘛,就拿那些柜子、椅子抵在门后面,不想让她进来,她打我,我照样这么干。闹了好几年,在我上初二时,她一怒之下就把我的门给拆了,从那以后再也没装过。”
汪韧:“……”
罗雨微继续说:“去年我在钱塘养病,没回家过年。今年春节我爸喊我回来,我不答应,我爸就给我装了个门,说是我妈恩准的,门都装上了,我总该回来了吧。”
汪韧:“……”
罗雨微语气欢愉:“所以,我有门了,还带着锁呢!”
她脱掉厚睡衣,也不避着汪韧,只穿着薄T恤和内裤钻进被窝里,拿着遥控器打开空调,说:“把门关了吧,你要是觉得坐着太累,就到床上来躺着,不会有人回来的,我们家已经没什么亲戚会来串门了。”
汪韧依言关上房门,环视了一圈屋里的陈设,房间面积倒是不小,有二十多个平方,装修和楼下一样,旧咔咔的,床上用品是老一辈喜欢的“花开富贵”风格,罗雨微的个人物品很少,能看出来这个屋子已经空置许久。
罗雨微也不讲究,该吃吃,该睡睡,汪韧来到床边坐下,床有1.5米宽,足够两个人睡,罗雨微已经躺平了,只从被窝里露出一张小脸,汪韧摸摸她的头发,说:“你头发没吹干。”
“我家没吹风机,就这么几天,凑合着过吧,别挑剔。”罗雨微抬眸看他,“你要是嫌弃,就去酒店睡。”
汪韧:“……”
汪韧:“?”
汪韧:“???”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这几天,我……能住在这儿?”
罗雨微眼睛一闭,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呼噜声”瞬间响起:“呼!咻……呼!咻……”
汪韧拍拍她的被子,还要去求证:“雨微?你是这个意思吗?”
罗雨微不把头转过来:“你很烦哎!我都睡着了,听不见!”
汪韧不敢吵她了,小心地脱掉皮鞋,爬上床,靠躺在她身边,哄孩子般轻轻地拍起她的被子来,一下,一下,又一下,没多久,罗雨微真的睡着了。
第63章、计划
这两天, 汪韧的睡眠也是严重不足,这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了罗雨微,又得了半天闲暇, 心情总算是放松下来,便也靠在床头睡了两个多小时。
下午四点多, 他自动醒来,罗雨微还在熟睡中,汪韧穿上鞋后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在桌上拿了一把新的房门钥匙,穿上大衣, 出门去买晚饭。
他想给罗雨微买点好吃的补一补, 因为她的样子很憔悴,脸都瘦了一圈,晚上还要去陪夜, 想想就很辛苦。
附近没什么像样的饭店, 汪韧开车去了县中心的一家商场, 给自己买了些生活用品, 接着找了家饭店, 依据罗雨微的口味打包了几份炒菜回来。
到家后已是五点半,罗雨微还没醒,汪韧不得不去叫她,罗雨微才睡了三个多小时, 被叫醒后起床气很大,赖在被窝里哼唧:“别吵!走开!让我再睡一会儿……”
汪韧跪趴在床上, 又是哄又是求, 最后大着胆子去亲她的脸,才把罗雨微彻底搞醒。
她圆睁双目瞪着汪韧, 汪韧心虚地抹抹嘴:“快六点了,再不起床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就来不及!”罗雨微委屈地控诉,“我爸本来应该早上九点来交班的,结果十一点多才到!他能迟到,我就不能了?他迟到的时候想过我吗?我天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谁受得了?!”
汪韧不知道这事儿,听完以后也觉得过分:“那你再睡会儿吧,我七点再来叫你。”
“睡个屁!你都把我瞌睡赶跑了!”罗雨微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又一次只穿着内裤钻出被窝,去拿床边的长裤。
她的内裤是浅绿色,带着一圈细细的蕾丝边,两条腿又白又细,吓得汪韧赶紧转开脑袋,绅士地不去看她。
罗雨微板着脸,心里却在偷笑,汪韧真的很有趣,自己穿着内裤在她面前晃荡时都没这么矜持,当时他还没穿上衣,她现在可是穿着T恤衫的!
“你在躲什么呀?”罗雨微慢条斯理地穿着裤子,还去逗那个身板儿坐得笔挺的男人,“没去过游泳池和海边吗?没见过女孩穿比基尼啊?这不都一个样?是你自己说的。”
汪韧:“……”
他犹豫又期待地回过头来,脸颊上还漫着两片红云,却发现罗雨微已经穿戴整齐,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汪韧决定投降:“你是女孩,我是男的,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男女平等,知道吗?我都不害臊,你难为情个啥?这话也是你说的。”罗雨微又小声地加了一句,“假正经。”
汪韧苦着脸:“我哪有……”
不行了不行了,罗雨微又想笑了,快速起身往外走:“走了!先去吃个饭。”
汪韧说:“我买回来了,三菜一汤,在楼下。”
罗雨微吃惊地转头:“啊?”
坐在餐桌边,罗雨微捧着饭碗狼吞虎咽,这几天她都是吃的盖浇饭或面条,光沙县就吃了好几顿,因为和汪韧吵架了,心情不好,没有胃口,又因为母亲住院,她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更没时间好好地吃顿饭。
面前的饭菜虽然不是汪韧做的,却都是她喜欢的菜,她吃光了满满一盒米饭,又舀了一碗排骨汤,啃完骨头后,双手捧碗,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见她这么能吃,汪韧很高兴,也是胃口大开,两个人把三菜一汤全部干完,罗雨微打着饱嗝,摸着鼓起的小肚子瘫在椅子上,说:“我吃饱了。”
汪韧收拾着桌子,看了眼时间,说:“六点半了,我们准备出发吧,晚上我和你一起陪夜。”
罗雨微看着他,故意摆谱:“医院不让两个人陪,你还是去找个酒店休息吧。”
汪韧说:“没事,通融一下应该可以的,没这么严格,去了再说。”
罗雨微又说:“会见到我爸哦,到时候,我怎么介绍你?”
汪韧微微一笑:“实事求是呗,说我是你男朋友。”
“还是吗?”罗雨微瞟他,“我可没原谅你。”
汪韧好脾气地赔笑:“咱俩又没分手,只是闹了点小矛盾,哪家情侣不吵架呀,对不对?”
“这对我来说,是个原则性问题,我还没想通呢。”罗雨微起身去洗手,“别嬉皮笑脸的,休想浑水摸鱼!”
汪韧“嬉皮笑脸”得更厉害了,这都是跟他爸学的,在汪兆年看来,只要脸皮够厚,嘴巴够甜,姿态够低,就没有哄不好的老婆。
其实啊,汪韧也知道,最重要的是心意够真。
“老婆”们聪明得很,心里门儿清。
晚上七点,汪韧开车带着罗雨微来到医院,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下了大半天,阴冷潮湿的天气很影响人的心情,看到雨幕中那闪着红光的医院名,罗雨微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给姜少雯陪夜,真不是件开心的事。
白天时,罗骏元给罗雨微的微信留过言,说姜少雯的情况趋于稳定,已经离开了急诊室,被转入普通病房,他给了罗雨微一个病床号,让她直接去住院部就行。
罗雨微和汪韧找到病房,那是一个拐角处的六人间,左右各有三张床,姜少雯睡在右边最靠墙的那张病床上。
床边陪着罗骏元和小姨,两人一开始没注意到汪韧,以为这帅小伙是别床病人的家属,直到汪韧跟着罗雨微站定在他们面前,罗骏元才惊讶地站了起来。
“爸,这是我朋友,汪韧,他今天刚从钱塘过来。”罗雨微故意漏掉一个“男”字,不想让汪韧太过嘚瑟。
汪韧的外表任谁见了都挑不出毛病来,气质又是斯文儒雅,讲话也很有礼貌:“叔叔好,阿姨好,我叫汪韧,你们喊我小汪就行。”
罗骏元头一次见罗雨微带小伙子来见他,直接傻眼,习惯性地想去询问妻子的意见,一转头就看见姜少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她还没有恢复意识,医生说,也许,她永远都是这样的状态了。
见罗骏元神思恍惚,小姨反应比较快,笑着对汪韧说:“你好,小汪,这是来看微微的妈妈吗?谢谢啊,真是有心了。”
汪韧没买礼物,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双手递给罗骏元:“叔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祝阿姨早日康复。”
罗雨微挺吃惊的,都不知道汪韧做了这样的准备。
罗骏元抖着手不敢收,小姨代他收下,说:“谢谢你啊,小汪,你俩吃饭了吗?”
罗雨微:“吃过了。”
“哦,那……晚上就辛苦你们了。”小姨说,“我还得回去带外孙,天都黑了,还下着雨呢,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罗雨微和小姨道别,小姨离开了病房,罗骏元也要走,被罗雨微叫住,递给他一把钥匙:“爸,我给家里换了个锁,以前那个防盗等级太低了,很不安全,这是新的房门钥匙,你拿着,回去用这个开门。”
罗骏元大吃一惊,那惊惶的表情把汪韧吓了一跳,罗骏元颤抖着说:“你、你怎么会去换锁的?你妈妈要生气的呀!你晓得的,不经过她允许,家里什么东西都不能乱动!那个锁还在吗?要是没丢,你赶紧把它装回去……”
“爸,爸,爸!”罗雨微抓着罗骏元的双臂喊了他好几声,才让父亲冷静下来,她让他去看病床,“你看看她,看看她,她不会再生气了,门锁可以换,家里的东西都可以动,她不会再来骂你了,真的,她起不来了。”
罗骏元愣愣地看着女儿,两行眼泪从眼角流下,哆嗦着嘴唇,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她会好起来的。”
“就算她能活下来,以后就是这个样子了。”罗雨微眼神坚定地看着父亲,“爸,你明白的,对吧?”
罗骏元:“……”
——
罗骏元回家了,汪韧陪着罗雨微留在病房,小县城的医院果然制度宽松,护士进来时看到陪护床上坐着两个人,也就朝他们看了几眼,一句话都没说。
小床靠着墙,刚好能让汪韧和罗雨微并肩而坐,罗雨微的脑袋靠在汪韧肩膀上,房里很热,他们都脱了外套,汪韧展开大衣盖在两人身上,说罗雨微要是困了,就靠着他睡会儿,他会帮忙看着点滴。
之前,汪韧已经近距离地观察过姜少雯的状态,那是个看起来有点可怕的中老年女性,皮肤惨白,短发稀疏,身型消瘦,戴着氧气面罩,眼眶凹陷,脸上长满皱纹和斑点。她双目紧闭,半张着嘴,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还掉了几颗,即使没有脑梗,从她的外形也能看出来,这是个长期健康状况不良的女人。
罗雨微问汪韧:“你说,她能听见我们说话吗?她有时候会睁开眼睛,还会流泪。”
汪韧说:“应该不能,她现在是深度昏迷,就算睁眼、流泪,也只是一种无意识的眼球运动,不代表她醒了。”
他们的手牵在一起,藏在大衣下面,两人头碰着头,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聊着天。
罗雨微看着病床上的母亲,说:“以后,我要是变成这个样子,汪韧——”她握紧汪韧的手,“你一定不要救我,爽快点,放弃治疗,拔了所有的管子,让我早点解脱。”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汪韧说,“你妈妈本来就有基础病,你知道的,你和她不一样,你很健康,以后会长命百岁。”
罗雨微摇头苦笑:“很难哦,我外婆在我九岁那年就去世了,我记得是宫颈癌,拖久了,一直没去治,查出来时已经转移到全身,完全没有治的机会了。我妈,我也搞不清楚她是什么病,从来没有确诊过,反正肯定是精神方面的毛病,这么看起来,我家的基因真的不怎么好,我以后……”
“你小姨不是挺好的吗?”汪韧直接举例反驳,“你妈妈还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有。”罗雨微说,“两个弟弟,还有个大姐,大姐嫁去外省了,他们家一共五个姐弟妹,三女二男,我妈排第二。”
汪韧问:“其余四个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罗雨微想了想:“好像还行,我和他们其实没什么联系,我只知道,其他四个全都活着。”
汪韧也握紧她的手:“那不就得了?说明你们家的基因没问题,你妈妈就是个个例。”
“好吧,呼……你安慰到我了。”罗雨微轻轻吁气,“我还打过九价呢,就是怕得我外婆那个毛病,走的时候很痛苦,太吓人了。”
汪韧说:“打过九价还是有用的,放心吧,你不会有事,有我在呢,我是个优秀的饲养员,一定会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罗雨微笑着去拧他手背,汪韧也不叫唤,乖乖地任她拧。
过了一会儿,罗雨微打起了瞌睡,她下午只睡了三个多小时,根本没睡够,原本以为给姜少雯陪夜会让人心生烦躁,可现在汪韧来了,有他在身边,她的心安定了许多,汪韧见她上下眼皮在打架,说:“睡吧,我在呢。”
罗雨微像被催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汪韧一直没睡,帮忙看着姜少雯的点滴,在护士进来工作时,与护士对话,听护士交代事情。
夜越来越深,病房里的人陆续睡去,窗外雨声哗哗作响,屋内待着十几个人,呼噜声此起彼伏,一点都不安静。
罗雨微睡睡醒醒,十一点多时再次醒来,坐直身子,抹抹眼睛,问:“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汪韧摸摸她的脸,“要躺下睡吗?可以枕在我腿上,那样会睡得舒服点。”
罗雨微摇头,还伸了个懒腰:“不用,我好像睡够了,换你睡吧,我来值班。”
汪韧笑起来:“我不睡,我想和你聊聊天。”
“嗯?”罗雨微问,“聊什么?”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汪韧的声音又轻又温柔,眼睛里还带着笑,“两年前,你出院那天的晚上,其实,我去病房找你了。”
罗雨微惊讶地瞪大眼睛:“啊?”
汪韧说:“当时,我想的是,脸皮厚一点,无论如何都得要到你的微信,后面才能保持联系。我的计划是咱俩先做网友,平时聊聊天,互相了解一下,过一阵子,我再找个机会把我的事告诉你,然后把选择权交给你。”
罗雨微:“……”
汪韧:“那套计划要是成功,我表白时的说辞,会和今年九月我向你表白时说的那些话完全不一样,我不需要再和你分析一堆大道理,说我不介意这个,不介意那个,其实要简单很多,我只需要问问你,你介不介意我的情况,就可以了。”
罗雨微:“……”
“但你出院了,计划失败。”汪韧郁闷地撇了撇嘴,“第二天,你还让李乐珊转给我66666,我就觉得说,你对我……应该是没有那个意思。”
“我那个时候怎么可能对你有那个意思?”罗雨微震惊了,“我刚分手啊!”
汪韧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觉得我们相识的时机蛮尴尬的,所以后来就决定放弃了。我就是没想到,今年八月还会在上海见到你,这时候,你让我再把自己的事告诉你,你想一下,我要怎么说?”
他换了一个语调,郑重开口:“罗雨微,我对你有好感,在你住院时就觉得你是个很优秀的女孩,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有问题,其实我也有!我是个只有一个蛋的男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罗雨微捂着嘴笑起来,用肩膀去撞他:“神经病啊!”
汪韧很无辜:“是吧?我觉得你会一巴掌把我扇飞哎。”
罗雨微笑死了,汪韧看着她,说:“我和我妈讨论过,觉得,不管什么时候和你说,你都会是一样的想法,哪怕我们结婚几年后,我再告诉你,你也会很生气。我错过了最佳的坦白时间,再见面,我真的不敢说,因为我会代入到你,能想象出你的愤怒,我很怕你会不要我,那你……能不能试着代入到我,想一想,我的为难。”
罗雨微不笑了,汪韧说:“对不起,雨微,我真的……不是想故意瞒着你。”
罗雨微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汪韧,说:“我其实也有想过,如果我是你,好像是蛮难开口的,我相信你要是去相亲,遇见任何一个女孩,你都会坦然地说出你的情况,但对象换成我,你就会考虑到我的心情,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听她这么说,汪韧放松了很多:“那天你那么生气,我后来分析过,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你是从沈昀驰那里听来的消息,这让你感到羞耻,就像是被前男友看了笑话。你那么激动,我完全能理解,很抱歉,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让你在前男友面前……”
罗雨微打断了他的话:“不要提他,汪韧,不要提他,他和你完全没有可比性,放心吧,我当时就和他说了,我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告诉他那是个谣言,我说你很好,各方面都没有问题。”
她骄傲地抬起下巴,“他走的时候灰溜溜的,可丧气了。”
“真的?”汪韧眼睛都亮了,心中惊喜,原来罗雨微在面对沈昀驰时就在维护他的尊严了,接着又忐忑了一下,“可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问题,我……没试过。”
“嘘——”罗雨微把食指竖在唇前,小小声地说,“公共场合,不要聊这么私密的话题。”
她凑到汪韧耳边,吐气如兰:“你要想知道,回家后……”
听完她说的最后几个字,汪韧的脸瞬间变红,像一只煮熟了的大龙虾,罗雨微还不罢休,藏在大衣下的手又去探了一下,很快,汪韧的呼吸就错乱了,浑身紧绷地坐在陪护椅上,罗雨微当下就有了结论,笃定地说:“相信我,没问题的啦。”
汪韧:“……”
这一晚,他们又一次敞开心扉,对彼此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这种感觉特别好,汪韧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他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雨微,十二点了!”汪韧把手机拿给罗雨微看,又露出了快乐小狗般的笑容。
罗雨微纳闷:“十二点怎么了?”
“现在是十二月七号,是我们认识两周年的日子,外面在下雨,而我们在医院。”汪韧也咬住了她的耳朵,温柔地问,“你就说吧,咱俩够不够有缘?”
第64章、拼凑
后来, 汪韧困了,他个子高,没法靠着罗雨微的肩膀睡, 罗雨微就让他躺在陪护床上,脑袋枕着她的大腿, 换她来给他拍背哄睡。
汪韧盖着呢子大衣,侧躺的姿势,曲起长腿睡得很香,罗雨微撸着他浓密的黑发,在心里回想着他的那句话——你就说吧, 咱俩够不够有缘?
她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低头去看汪韧,他睡着了的样子真是可爱,醒着时也可爱, 被骂时一脸委屈, 都不敢还嘴, 更加可爱, 还有被她“欺负”的时候, 超级容易脸红,明明动了情,却还要拼命忍住,最最最可爱。
“又在医院, 难道是个好事儿吗?”罗雨微用手指戳戳汪韧的脸颊,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还是没醒过来, 轻轻地打着小呼噜,像在做一个美梦。
漫长的夜晚, 雨没停过,汪韧和罗雨微轮流睡觉,总算熬到天亮。
有陪护起了床,拉开了病房窗帘,让日光透进来,雨小了很多,天色灰蒙蒙的,罗雨微在汪韧腿上睁开眼睛,汪韧摸摸她的脸,低头问:“醒了?”
“嗯。”罗雨微仰面看他,“早上好,小汪汪。”
汪韧的脸色透着疲态,笑容还是那么温暖:“早上好,小兔子。”
罗雨微觉得这一晚要比前一晚舒服很多,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精神都充沛了些,坐起身后,问:“我去外面买早饭,你想吃什么?”
汪韧说:“你爸爸等会儿不是会来交班吗?他应该会给我们带早饭的。”
“你想多了。”罗雨微说,“请不要把普通父母会做的事安到我爸妈身上,我爸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件事。”
这一天,罗骏元没迟到,八点多就来了医院,果然没给罗雨微和汪韧带早饭,并且不觉得自己有哪儿做的不对。
汪韧有点理解罗雨微的意思了,他们家各个家庭成员间的关系相当疏离,的确和普通家庭不太一样。
姜少雯的状况没有变化,糟糕却稳定,目前靠仪器和药水维持着生命体征。医生说,只要她能脱离呼吸机,恢复自主呼吸,就能出院回家,后续居家护理即可。
往后,她的吃喝拉撒全要在床上搞定,吃东西靠鼻饲,大小便用纸尿裤,拉不出来就用开塞露,洗澡就别想了,只能擦身,还要定时给她翻身,防止长褥疮。
离开医院后,汪韧开车回老屋,问罗雨微:“你妈妈这个情况,以后出院了,就靠你爸爸照顾吗?”
“应该是吧,最多再请个护工。”罗雨微也很苦恼,“愿意干这种活的人不多,价钱也不便宜,我只负责给钱,我爸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不去管他。”
姜少雯短时间内不能出院,汪韧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钱塘?”
“下周一或下周二。”罗雨微面色平静,“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就这么整晚整晚地守着她,没有意义。我和我爸说过了,我得回去工作,不工作哪里来的钱请护工?”
汪韧说:“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明天就回去吧,别耽误周一上班。”罗雨微不想再麻烦汪韧,“这两天你能陪着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回到家,他们排队洗澡,打算再补一觉,虽然前一晚睡过几小时,睡眠时长还是不够,汪韧做了安排,睡到中午十二点,他去买饭,下午两人在家休息,为晚上的再次陪夜养精蓄锐。
罗雨微洗完澡后爬上床,吹着暖空调,无聊地玩着手机,一会儿后,汪韧也洗完了,顶着一头湿发走进房间,罗雨微眼角余光瞄见一片白,抬头一看,这人又只穿着一条内裤,还动作飞快地钻进了她的被窝。
罗雨微:“!”
被窝里还没被捂热,汪韧已经抱住了她,刚洗完澡的男人身体热烘烘,像只小狗似的蹭着她,急切地吻住她的唇,给了她一个深切绵长的热吻。
罗雨微有点懵,一开始是被动地回应着他的亲昵,很快就享受其中,闭着眼睛与他纠缠,突然,汪韧停下动作,松开嘴,懊恼地叫起来:“哎呀!”
罗雨微吓一跳:“怎么了?”
汪韧垮着脸看她:“我忘记买套套了。”
罗雨微目瞪口呆:“什么套套?”
汪韧:“避孕套啊。”
罗雨微:“干吗要买避孕套?”
汪韧无辜地眨着眼睛,脸颊绯红:“你不是说……回家后……要教我吗?”
罗雨微:“…………”
她真是无了个大语,手脚并用踹开汪韧:“我说的回家是指回钱塘的家!不是回这里!”
汪韧愣了好半晌,才发出一个音节来:“啊……”
失望、沮丧、郁闷,害羞、难以置信……各种情绪都写在了他的脸上,两人在被窝里面面相觑,罗雨微忍不住了,“噗”地一声笑出来,接着就是一通爆笑,笑到捶床:“哈哈哈哈哈哈……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
汪韧尴尬极了,一腔热血渐渐冷却,难为情地抬手捂脸:“你说的回家,这不是你家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哎你别笑了!”
罗雨微笑得停不下来,就差在被窝里打滚了,汪韧扑到她身上,去呵她的痒,罗雨微眼泪都流出来了,不停地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笑你了!哈哈哈哈……救命啊——”
“有这么好笑吗?”汪韧压在她身上,都要恼羞成怒了,“是你先误导我的!”
“我错了。”罗雨微开始撒娇,“挪开啦,你好重啊!”
汪韧不肯挪开,眼神灼灼地盯着她,又重重地蹭了一下,罗雨微胆战心惊:“……”
这种时候,只能依靠男人自己的意志力来解决问题了,几分钟后,汪韧翻了个身,仰面躺在罗雨微身边,抬起右小臂遮着眼睛,努力平复着呼吸。
罗雨微不敢动弹,见汪韧没说话,用手肘捅捅他的腰,问:“好了没?”
“没有。”汪韧很难受,声音闷闷的,“我没事,放心吧,没有套套,我是不会动你的。”
罗雨微往他身边靠近了些,抱着他的胳膊,还把腿缠到了他腿上,软软地说:“汪韧,你给我讲讲我手术后送到病房那天发生的事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汪韧偏头看她,“干吗要知道这个?”
罗雨微说:“因为你说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今天还是个纪念日,可我一点都不记得了,这不公平,你给我讲讲嘛。”
“好吧,你让我想想,要从哪里讲起。”汪韧闭上眼睛,思绪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
十二月七号,是个周三,恰逢大雪节气,钱塘下雨了,他从北方出差回来,提着保温罐去医院给老妈送饭……
“你送进病房的时候,我都看不清你的脸,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你的美甲,湖蓝色,上面还镶了钻,像一颗颗小星星,后来,我再也没见你做过那种类型的美甲,真的很好看,下次,你再做一次给我看看,好吗?”
罗雨微笑了:“好呀。”
“你的情况那么严重,却没人照顾,我实在是不放心,就留了下来,想着也不费什么事,至少要把你交到李乐珊手上才行。”
“那天晚上,你还和我聊了很多天,是在说胡话,乱七八糟的,我闲着也是闲着,就陪你东拉西扯,护工说你醒过来就会忘光,没关系,至少在当时,你并不孤单。”
罗雨微好奇地问:“我说了什么?”
汪韧回忆着:“你说,你不喜欢波比跳,还有,你想吃糖炒栗子,什么荷花开了,什么抽象的艺术品是艺术家内心的表达,不是人人都能看懂的。”
这下子换罗雨微尴尬了,拧了汪韧一把:“你记性怎么这么好啊?”
汪韧又笑了:“你还把我当成了沈昀驰。”
罗雨微知道这事儿,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那要看怎么定义了。”汪韧继续回忆,“你说,沈昀驰,我怀孕了,不管你要不要这个孩子,我都想留下TA,我想做妈妈了,你想做爸爸吗?”
罗雨微:“……”
汪韧:“我就说,我想啊。”
罗雨微脑壳疼:“真的假的?不会是你编的吧?”
汪韧:“不是我编的,你真的这么和我聊过。”
这的确不是汪韧编的,在张红霞、杨总、徐姐等人聊得热火朝天时,只有汪韧守在罗雨微身边,认真地和她聊着孩子的话题。
彼时,罗雨微躺在病床上,眯着眼睛,问床边的男人:“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汪韧回答:“都喜欢,每个小朋友都是小天使。”
罗雨微:“可我喜欢女儿。”
汪韧:“女儿好啊,贴心的小棉袄。”
罗雨微:“那要是儿子怎么办?”
汪韧说:“儿子也行,儿子就是调皮些,也有例外的,我小时候就不调皮,主要看他自己的性格,还有看大人怎么教。”
罗雨微皱着鼻子摇头:“不!我不喜欢儿子,他有小JJ,我不喜欢小JJ。”
汪韧:“呃……那、那就生女儿。”
罗雨微开心了:“我要给她穿漂亮的小裙子。”
汪韧附和道:“还要给她扎可爱的小辫子。”
罗雨微:“要带她出去玩,住最好看的公主房!”
汪韧:“她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咱买得起!”
罗雨微快乐极了:“我一定会很爱很爱她,我要让她做一个最幸福的女儿,你说,我会是个好妈妈吗?”
汪韧重重点头:“会!你一定是个好妈妈。”
罗雨微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我觉得,你不会是个好爸爸,你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呢,饭都不会做,我女儿会饿死的!”
“哪有啊?我会做饭,我做饭水平还可以。”汪韧不接受这个评价,“你又没吃过我做的饭,不能这么冤枉我。”
罗雨微噘起嘴,叫他:“沈昀驰……”
汪韧一下子被打回现实,有点应不出口了,罗雨微还在叫他,并向他伸出右手:“沈昀驰?”
汪韧说:“我在。”
他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重复,“我在呢。”
“你别走。”
“放心吧,我不走。”
……
罗雨微的地洞又挖深了几米,脑袋都躲进了被窝里。
汪韧还在讲述:“我记得,我自己做完手术后,也是疼得半死,男人的那个地方本来就很敏感,那种持续的疼痛……我现在是想不起来了,可在当时,我和你一样,也疼哭了。我爸妈一直陪在我身边,安慰我,鼓励我,一句责怪的话语都没有,而你的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你哭着说你疼死了,我听着都觉得心疼,直到李乐珊来了,我才放心。”
那样混乱的一晚,经过汪韧的讲述,渐渐变得具象,在罗雨微脑海中形成了一幕幕画面。
汪韧的语速始终缓慢:“那天晚上,杨总和我们说了一些你的事,李乐珊也说了一些,后来的两天,我又先后见到了沈昀驰的妈妈,还有沈昀驰。隔着帘子,我听到你和他们说话,那时候,我和你只能算两个陌生人,但很奇妙的,我已经可以在脑海里拼凑出你平时的样子了。”
“我觉得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单论你不靠家里,能独自买房那件事,就让我佩服得很。我欣赏为事业拼搏的女孩,勇敢,专业,独立又自信,真的很有魅力,听到沈昀驰的妈妈那样说你,我很生气,觉得她真的是……眼界太低了。”
“沈昀驰一直没回来,我很着急,让李乐珊给他打电话,希望他能尽快赶回来,可他不愿意,我当时就在想,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雨微,你说过,注意到一个人,是因为她身上有某个特质对我有一定的吸引力,我注意到她了,然后才会从一个点发散到一个面,慢慢的,这个人就会以一个立体化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我才会更加地了解她。”
“我想,我就是这么喜欢上你的,在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不太恰当的时机,我对你动心了。”
“我不想再让你受委屈,不想再看到你哭,我希望你能早日恢复健康,以后不会留下后遗症,可以如愿拥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就算不是和我在一起,你也值得一个好男人,一个有担当的、重情义的、会把你真正放在心上疼爱的人。”
“在上海又一次见到你后,我就在想,我能不能做这个人?”
罗雨微很久没发出声音了,汪韧以为她睡着了,便压低下巴去看她,没想到,她居然在哭。
汪韧不禁叹气,用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我刚还在说,不想再看到你哭,你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罗雨微破涕为笑,又去踢他:“讨厌!”
她抓起汪韧的手,带着他去摸那道左下腹的疤痕,低声问:“能感觉到吗?”
手指下的触感很清晰,汪韧心疼了,说:“能。”
罗雨微仰头看他:“我也想看看你的疤。”
汪韧始料未及:“啊?”
罗雨微:“你不是说,做过手术的人,身上都会有疤么,我想看看你的。”
汪韧:“呃……”
看就看吧!他豁出去了,勇敢地掀开了被子……
罗雨微关掉卧室顶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灯,真就像个科研人员一样,仔细地去观察汪韧的手术疤,自然是上了手的。
这个场景真的很容易叫人血脉偾张,汪韧刚刚平复下去的呼吸,一下子又乱了起来,这一天的第三次了!他真的很崩溃,却又无计可施,就在这时,罗雨微抬起头,目光炙热地看着他,汪韧喘着粗气,眼神迷离地与她对视,看见罗雨微咬了咬唇,说:“其实,我包里有套套……”
汪韧:“?!”
罗雨微的包里有套套,是她生日那晚买的,她把整盒套套拆散了,在每个随身背的包包里都放了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就用上了么。
……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台。
罗雨微像是坐上了一只小船,还是只新船,她快乐又新奇,小船很笨拙,一开始不知道该往哪里开,她就耐心地教着它,一忽儿微风习习,小船缓缓地行驶在河流中,河水温柔流淌,点点滴滴地滋润着她,一忽儿,她又来到一片汪洋大海,遭遇到的是疾风骤雨,小船被一波波巨浪托上顶峰,惊得她叫出声来。
……
老旧的空调并不给力,室温没升高多少,可被窝里的两人都已是大汗淋漓。小船靠岸了,风雨停歇,罗雨微回到一个安全可靠的港湾,被汪韧拥在怀里,与他深深对视。
她贪婪地感受着那一丝余韵,汪韧的呼吸还未平复,把脸埋进她的肩窝,说话时的嗓子都是哑的,还很忐忑:“你感觉……怎么样?”
罗雨微脸颊红扑扑,甜甜地笑着,表扬他:“非常好,非常非常好,非常非常非常好!”
“那就好。”汪韧放心了,汗水顺着发梢滴落,他抓着她的手,不敢去看她,说,“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
罗雨微摸着他湿润的头发,问:“什么话?”
汪韧说:“就是,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我不年轻了,我很怕自己会走下坡路,我毕竟……所以,雨微……”
他的声音已是低得不能再低,“其实,是我配不上你。”
第65章、解脱
罗雨微听笑了, 还有点无奈,更紧地抱住汪韧,撸着他汗津津的背脊, 柔声道:“没有的事,你刚才表现得很好啊, 时间够长,状态够猛,你现在欠缺的就是一点技巧,这个……以后我再慢慢教你,你还很年轻呢, 相信我, 你一定会越来越棒的。”
她已经学会了汪韧的沟通方法,就是要说出具体的意见,而不是泛泛而谈、空洞地安慰。
汪韧终于抬起头来, 那双眸子黝黑深邃, 还漫着水雾, 罗雨微凝视着他的眼睛, 说:“以后, 咱们再也不许提‘配不配’这个话题了,好吗?”
汪韧点头:“好。”
罗雨微羞涩一笑,手指在他胸膛上画着圈圈:“我还没问你呢,刚才……你感觉怎么样?”
汪韧眨了眨眼睛, 面上的潮红就没退下去过,说:“我是第一次。”
罗雨微说:“我知道啊。”
“我都没想过……是这样的感觉, 我太喜欢了!”汪韧还在回味中, 问,“你只有一个套套吗?”
罗雨微:“啊?”
见她的笑容突然凝固, 汪韧忙说:“没关系没关系,咱们先睡觉,中午我去买饭时,再买一盒回来。”
罗雨微:“???”
汪韧认真地说:“下午,我们再试一次,你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技巧什么的,你尽管教我,我能学会的。”
罗雨微:“……”
连着几天昼夜颠倒搞乱了他们的生物钟,这还是上午,在一张花开富贵的大床上,罗雨微和汪韧经历过一场欢爱,相拥着睡着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坦诚相见,各自的身体都带着一道手术疤,位置私密,他是左边,她也是左边。
那两场手术都很残酷,的确让他们失去了一部分重要的东西,同时也影响了他们的人生,但他们都还活着,健康地活着,并且,因为那道疤而遇见了彼此。
幸与不幸,有时候真的要辩证看待,就像这间屋子,罗雨微曾经那么厌憎它,发誓离开后再也不会回来,而现在,她和汪韧在这间屋子里做//爱了,是以前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一个地点。
罗雨微一点也不生汪韧的气了,听过了他的心路历程,再也不会去计较他的爱究竟因何而起,与他日常生活中对她的温柔呵护、耐心关爱、尊重理解相比,那个不纯粹的动机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爱她,她也爱他,他们就是天生一对,是命定的缘分,老天的安排,谁都否认不了。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到了午后,雨停了,天气先是转阴,接着放晴,连太阳都从云层中露出脸来。
罗雨微的床靠着墙,墙上就是窗,她穿着棉睡衣跪在床上,拉开窗帘往外看,冬日里的阳光瞬间洒进房间,温暖而明亮,令人心情欢悦,心生希望。
窗外是一片街景,罗雨微身上有汗,干脆移开了玻璃窗,让新鲜冰冷的空气透进来,好中和一下屋子里的闷热。
汪韧还躺在被窝里,懒洋洋地不愿起来。他们刚结束第二次教学,小汪学员学习积极性很强,学习态度极为端正,学习能力更是出类拔萃,才第二次,时长就被他翻了个倍,搞得小罗老师最后都讨饶了。
罗雨微回身去拍被子:“起来啦!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汪韧说:“再等会儿,我刚跑完一趟马拉松,很累的。”
“马拉松个头!”罗雨微骑在他身上,捏他耳朵,揉他头发,“起来啦!我饿了!晚饭吃什么呀?”
“你饿了?”这话最管用,汪韧立刻掀开被子想坐起来,春光乍泄,罗雨微赶紧用被子包住他:“我开着窗呢!你个暴//露狂!”
汪韧失笑,罗雨微拉上窗帘,他才钻出被窝,赤条条地去拿衣服穿。
罗雨微扶额,又忍不住去偷瞄汪韧的背影,在心里感叹,汪先生的身材真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种,清瘦修长,肌肉紧致,连PP都翘得恰到好处。
汪韧穿好裤子一回头,就看到罗雨微在傻笑,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嘿嘿。”罗雨微猛地向他扑过去,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大声说,“小汪汪是我的了!”
汪韧也笑了,好脾气地任她蹂//躏,一通笑闹后,他捞着她的大腿,把她仰面抱起,罗雨微双臂圈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说:“汪大明星,给我签个名吧。”
汪韧眼睫轻眨,问:“签哪儿?”
罗雨微仰起下巴,示意道:“这儿。”
话音刚落,汪韧的吻便印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罗雨微嘤咛出声,男人重重地吮吸,舌尖勾转,给她签下了一个暗红色的草莓名。
——
晚上七点,汪韧和罗雨微又一次来到医院,为姜少雯陪夜。
他们说好了,第二天是周日,汪韧先回老屋补个觉,下午就回钱塘去,不耽误下周上班,罗雨微则过两三天再返程。
一开始,一切都和前一晚一样,风平浪静,然而,到了半夜两点多,罗雨微睡着了,汪韧在值班,姜少雯的监护仪突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汪韧赶紧去叫医生,医生护士冲了进来,快速地评估过情况后,把姜少雯拉去急诊室抢救。
罗雨微给父亲打电话,罗骏元说他马上来医院,半小时后,他到了,小姨、大舅和二舅夫妻也赶了过来,一堆人站在急诊室外,等待着消息。
罗雨微观察着他们,只有罗骏元是真的在担心,他老泪纵横,神思恍惚,而其余人……大多比较淡定,只有二舅妈是个例外,她看起来很着急,像是和姜少雯姐妹情深,罗雨微琢磨着她的心理,觉得十分可笑。
这些年,因为姜少雯的怪脾气,他们家经济条件最差,房子一直没翻修过,早就成了家族里笑话般的存在。两个舅舅明显看不起他们家,舅舅们的孩子也和罗雨微没有来往,她都记不清那几个表兄弟姐妹叫什么名了。
小姨要好一点,但她和姜少雯也不贴心,倒是小姨的儿子,和罗雨微关系还不错,他在北京做律师,依旧是罗雨微的微信好友。
姜少雯和四个姐弟妹生的孩子里,最出息的就是小姨的儿子,第二则是罗雨微。其余几个表兄弟姐妹无论外形、读书成绩,还是如今的工作、婚姻,都很平庸,二舅妈的儿子甚至还欠了高利贷,要父母帮忙还钱。
而罗雨微常年生活在钱塘,还去过上海发展,她在钱塘买了房,买了车,会光鲜亮丽地出入一些时尚场合,是老家的二舅妈想象不出的一种生活状态。
罗雨微有一种感觉,就是,二舅妈不希望他们家变好,最好是越来越差,越来越差……差到罗雨微因为家里的原因嫁不出去,性格脾气变得和姜少雯一样古怪,才能让她心理平衡。
所以,她不会帮着罗骏元去照顾姜少雯,更不会给钱,却又不想让姜少雯死掉,就是想让罗家给他家垫个底。
可现在,汪韧来了,高大帅气的一个男人,待人接物温和有礼,体贴地陪在罗雨微身边,因为所学专业涉及医学,还会帮着罗骏元与医生沟通……看看二舅妈的眼神吧,她都快被气死了。
经过又一次头颅CT扫描,医生说姜少雯脑干出血,破入脑室系统及蛛网膜下腔,如果要治疗,需要做开颅手术,手术不一定成功,即使成功,姜少雯以后也会是植物人状态,不可能再康复了。
治,还是不治?
所有人都看着罗骏元,等他做决定,二舅妈抢先开口:“骏元,这肯定要治的呀!不治人就没啦!人活下来才有希望,少雯才五十三!还很年轻呢!”
别人都没说话,罗骏元还在犹豫,这时,罗雨微说:“爸,放弃治疗吧。”
罗骏元猛地抬头看向女儿,小姨和两个舅舅还是没吭声,二舅妈急了,像是抓到了罗雨微的把柄,当着汪韧的面数落起她来:“罗雨微!你不能这样冷血!你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你平时不管她就算了,她生病了你怎么能不给她治?开个刀能花你几个钱?你自己在外面花钱大手大脚,给你妈治病就舍不得了?”
罗雨微冷静地看着她:“这不是钱的问题,治好了也是个植物人,还有什么治的必要?你可以说我冷血,没关系,我就问你,你要是这样了,你想继续活着吗?”
“呸呸呸!你还敢咒我?!”二舅妈叫起来,又去劝罗骏元,“骏元,你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这不治就是杀人啊!少雯肯定想活的!”
罗雨微:“植物人的状态,活着有什么意义?”
二舅妈:“那这世上这么多植物人!难道他们都要去死啊?人家家属不都在好好照顾吗?就你不愿意了?”
罗雨微有点火了:“这是我们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会来给我妈端屎倒尿还是会给我医药费啊?”
二舅妈:“你什么态度?!我是代你妈来说的这个话!你就是不想花钱呗!哎,你们别不吭声啊,都来评评理!你们没看过那种植物人醒过来的新闻吗?这又不是绝症!”
小姨和两个舅舅还是沉默不语,罗雨微知道,他们是赞成她的,姜少雯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不是钱的问题,他们不发声,只是不想背黑锅。
罗雨微不怕做恶人,看着父亲,说:“爸,听我的,放弃治疗吧,妈这样活着很痛苦,她再也醒不过来了,没有尊严的,就让她解脱吧。”
二舅妈还要开口,汪韧说话了:“这位阿姨,你先别激动,让叔叔好好想一想。这不是杀人,这是医生给的选择,生病的人固然可怜,可活着的人更为重要!这件事,只有直系亲属才能做决定,无论叔叔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应该尊重,请你先安静下来,让叔叔自己想。”
汪韧说话时有一种能让人安心的气场,小姨也帮忙劝起二舅妈:“小汪说得对,你就别掺和了,让骏元自己想。”
二舅妈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
罗骏元还是下不了决心,罗雨微走到他面前,很小声地说:“爸,你要是害怕那些闲言碎语,不愿意背这个责任,那就让我来。我不怕,我也是她的直系亲属,她走了,就解脱了,你也解脱了,我也解脱了,我们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你才五十多岁,还有几十年好活呢。”
罗骏元涕泪横流地看着她,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罗雨微耐心地等待着,几分钟后,罗骏元抹掉眼泪,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微微,这事儿,你来处理吧。”
二舅妈:“骏元!”
罗雨微半秒都没迟疑,直接找到医生,说他们同意放弃治疗。
医生也松了一口气,拿出各种文件让罗雨微签字,办完手续后,医生撤掉姜少雯身上所有的管子,把她推了出来。
天微微亮时,救护车把姜少雯拉回了家,她还留着一口气,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罗骏元亲手帮她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又帮她洗脸、梳头,一边梳,一边哭。
亲戚们都围在床边,面露悲伤,等待着那最后时刻的来临。小姨絮絮地和姜少雯说着话,大意是叫她安心地走。罗雨微和汪韧站在角落里,二舅妈让她去和妈妈最后说几句话,罗雨微摇头拒绝:“算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她原本以为姜少雯会走得很安静,没想到,突然之间,被医生判了死刑的她睁开了眼睛,梗着脖子,张开嘴,喉咙里还溢出一声声骇人的抽气声:“呵……呵……呵……”
她浑身抽搐,手指扭曲,颠簸得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女人们止不住地尖叫起来,小姨嚎啕大哭,男人们也慌得六神无主,只有罗骏元陪在床边,握着姜少雯的手,喊她:“少雯,少雯,你别怕,别怕啊,我陪着你呢,你慢慢走,慢慢走……对了,微微也在,微微回来了!微微来看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罗雨微觉得姜少雯在看她,用那双死鱼一样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她吓坏了,突然就感到一阵恶心,差点要吐出来,第一反应就是逃离房间,却被二舅妈拉住了胳膊。
二舅妈也在发抖:“你不能走,你是她女儿,你签的字,你得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
“啊!”罗雨微要崩溃了,这时,一双臂膀伸了过来,她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叫人安心的气息。
汪韧紧紧地抱着她,还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语:“别怕,雨微,别怕,有我在,有我在,抱住我,很快就没事了。”
罗雨微看不见了,只能听见一声声凄厉的哭喊,还夹杂着那断断续续、濒死的抽气声。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罗雨微在汪韧怀里放声大哭,手指抓挠着他的大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往岁月一幕幕在心头浮现,她想一切都要结束了,可结束前的最后时刻,为什么会这么恐怖?
还好,还好,还好,有汪韧在身边。
汪韧的手掌抚着她的后背,用一声声温柔的话语与那瘆人的抽气声做着抗衡。
罗雨微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抱紧他,默默地流着泪,等待,等待,只能等待……
人类的生命力真是顽强得叫人吃惊,足足过了十几分钟,乱成一团的房间才安静下来,罗雨微哭得快要瘫倒,全靠汪韧撑着才能站住,她浑身颤抖,问:“怎么了?汪韧,怎么了?”
汪韧亲了下她的发顶,沉声道:“她走了。”
恸哭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没有了那道骇人的抽气声。
姜少雯去世了,在这一年的十二月八号,上午六点四十七分。
第66章、家人
汪韧是看着姜少雯离开的。
这是他三十年人生中, 第一次直面死亡。
他捂住了罗雨微的眼睛,自己却一直看着床上形销骨立的女人,能感受到生命力正一点一滴地从对方的身体里消失。
那场景叫人毛骨悚然, 但他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这趟过来,汪韧从未对姜少雯说过话, 更没机会听对方说出只言片语,到了最后的时刻,汪韧看着她,在心中默念:阿姨,安息吧, 一路走好, 我叫汪韧,往后,我会照顾好罗雨微的。
——
罗骏元失去了妻子, 变得浑浑噩噩, 做什么都没了主意, 姜少雯的后事就交给罗雨微来打理。
亲戚们七嘴八舌, 想按照本地习俗大操大办, 被罗雨微否决了,她决定一切从简,只想尽快赶回钱塘上班。
她联系殡仪馆来拉人,把追悼会定在周二早上, 又去选墓地,安排丧宴, 坐着汪韧的车跑来跑去, 按照清单购置相应物品。
汪韧一直没走,向公司请了假, 24小时地陪在罗雨微身边,白天帮她准备丧事,晚上则和她一起睡。
亲戚们陆续来家里奔丧,都见到了忙前忙后的汪韧,在背后小声议论:那个小伙子是微微的对象吗?
有人去问罗雨微,她回答:“对,他是我男朋友。”
周二早上,追悼会在殡仪馆举行,除了亲戚,还来了不少姜少雯生前的同事和学生,场面沉重压抑,人们沉浸在悲痛中,哭喊着:姜老师,一路走好!
姜少雯享年五十三岁,她不是个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好姐妹,却是个教学严厉、认真负责的好老师,上班时年年能评上先进,令罗雨微感到讽刺。
她始终没哭,想装装样子都装不出来,汪韧帮忙抬花圈时路过几个亲友身边,听到她们在聊天,似乎说到了罗雨微,他默默停下脚步,听了一耳朵。
“真的假的?是姜老师的女儿主动放弃的治疗?”
“真的呀!她家亲戚说的,姜老师本来没有生命危险,做了手术就能活,她老公也想治,但她女儿死活不同意,大概怕她活着是个负担,就没给她治。最后还是她女儿签的字,拉回家人就没了。”
“哎呦!怎么能这样啊?那可是亲妈哎,这也太狠心了吧?”
“姜老师上班时就和我说过,她女儿不太好管,脾气大,爱记仇,她有时候气极了会打孩子,孩子就恨她,和她不亲。要我说啊,母女俩哪有隔夜仇?姜老师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好?结果搞得命都没了,这孩子还不如不养呢。”
“我也听她们家亲戚说了,姜老师的女儿不咋孝顺,平时都不回来看望爹妈的,好多年才回来一趟,我还以为有多远呢,其实就是在钱塘!”
“那给钱吗?”
“我估计不会给,你看姜老师家那个房子破的来,就靠那点儿退休金过日子。”
“真没想到啊,那姑娘长得挺好看,心肠居然这么毒辣,怪不得,刚才她哭都不哭一声,一直板着个脸,唉……姜老师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女儿?”
“姜老师命苦啊……”
汪韧:“……”
他比谁都了解,谣言就是这么来的,传着传着就变样了。
汪韧干完活,回到罗雨微身边,她刚和殡仪馆工作人员聊完事情,汪韧也不说话,直接给了她一个大力的拥抱。
罗雨微呆了一下,也回抱住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抱抱你。”汪韧低声说。
罗雨微拍着他的背:“我没事啦,就是有点累,等这儿一结束,我们就走吧。”
姜少雯的骨灰暂存在殡仪馆,安葬日定在次年的清明节前后。
下午,罗雨微收拾好行李,准备和汪韧一起返回钱塘,晚上的丧宴都安排好了,钱已付清,可她不想参加,就把事情委托给了小姨。
直到临走前,罗骏元才拉着汪韧聊了几句,问过他的年龄、工作、学历、家里的基本情况,最后抬起头来,好好地看了看他。
汪韧并没有感到紧张,这两天,他和罗骏元住在同一屋檐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还给小老头做过一顿宵夜。
那是前天晚上,大家忙到深夜,亲戚们都走了,只剩下罗骏元、罗雨微和汪韧守灵。
在那个油腻肮脏的厨房里,汪韧煮了三碗青菜面,各卧一个荷包蛋,三个人一起坐在餐桌边吃面条。
不远处的柜子上搁着姜少雯的遗像,是她年轻时的照片,明眸善睐,笑容恬静,眉眼和罗雨微有一点像,令汪韧很难将其与他见过的那个女人画上等号。
他问罗骏元:“叔叔,面条合口味吗?”
罗骏元麻木地点着头:“不错,手艺挺好。”
而现在,罗骏元打量着汪韧,嚅嗫着说:“你和微微要好好相处,她还不太懂事,性子特别倔,做事容易冲动,有时候讲话会比较难听,她要是闹了脾气,你就多担待些。”
汪韧为罗雨微感到心酸,在罗骏元眼里,罗雨微似乎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可现实是,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知道碰了多少个钉子,早就学会了为人处世的道理,情商并不低,社交方面毫无问题,如今看来,和家庭教育无关,纯属自学成才。
她的亲戚们一点也不了解她,也不想去了解,在他们眼里,罗雨微早已被妖魔化,自私又冷血,是一个典型的不孝女。
汪韧无意多说,点头道:“叔叔,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和雨微相处的。”
终于,罗雨微坐上了汪韧的车,车子开上高速公路,从缙县一路向北,去往钱塘。
连日奔波使得罗雨微疲惫不堪,一上车就在座椅上睡着了,汪韧在加油站加油时,摸了摸她的脸,也就一个礼拜的时间,她瘦了一大圈,眼圈发青,下巴都变尖了,汪韧想着,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给她补补,晚上买什么菜呢……
罗雨微睡了半个多小时,醒来后发现已经驶出丽城地界,她扒着车窗往外看,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对汪韧说:“结束了!”
汪韧开着车,有点懵:“什么结束了?”
“Everything!”罗雨微像是很激动,“有只怪兽倒下了,我终于打败了她!我是最后的Winner!”
汪韧:“……”
见他没有接话,罗雨微不安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冷血?”
汪韧说:“没有,我了解你,你一点都不冷血,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罗雨微苦笑道:“你错了,我并不善良,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汪韧把着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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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视着前方的路:“雨微,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吗?”
罗雨微沉默了很久,最后摇头:“算了,都过去了,还是不说了吧。这些事我以前都和李乐珊说过,也和沈昀驰说过,连杨总都知道一些。那时候我年纪小,越说越委屈,一边说,一边哭,觉得我可真惨啊。后来我大了几岁,工作了,回头去想,那不就是抱怨吗?叭叭叭地输出一通负能量,又有什么用呢?也可能是因为……我早就走出来了。珍爱生命,远离我妈,一个精神病人,怎么去和她计较?我无所谓别人怎么说我,我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就好了,你说呢?”
“没错。”汪韧说,“我相信你是真的走出来了,那样就好,以后,你要是想和我倾诉,随时都可以,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
罗雨微抿唇而笑,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放松地说:“可能再过些年,等我三十多岁,四十多岁,有一天,我突然开始追忆往昔,到那时候,我再考虑一下,把那些破事儿一件件讲给你听。”
汪韧说:“麻烦你说四十多岁,五十多岁,行不行?三十多岁就要追忆往昔,我会觉得你是在影射我老了。”
罗雨微咯咯直笑:“拜托,你是不是真的有年龄焦虑啊?”
汪韧说:“可能是有一点,我很多同学早就做爸爸了你知道吗?有几个都二胎了,我这做//爱才做两回!才两回!真的是落后他们太多了。”
罗雨微快要笑死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多天没出现了,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汪韧感到欣慰,继续和她开玩笑:“你别笑,我说真的,都赖你,两年前你要是没有提前出院该多好,那我二十八就能破处了,你害我独守空闺两年整,一定要好好补偿我。”
罗雨微的笑声轻快爽朗:“行行行,是我不好,怎么补偿你说了算!”
汪韧嘴角弯弯:“今晚……住你家还是住我家?”
罗雨微苦着脸说:“今晚就算了吧,大哥,早上刚参加过追悼会,对逝者基本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汪韧一想,是这么个理,问:“那明天呢?”
“明天……明天再说呗。”罗雨微看了眼手机上的日程表,“明天我很忙哦,都不知道几点才能下班。”
汪韧的嘴角挂下来了。
罗雨微忍着笑,一会儿后,郑重地说:“汪韧,谢谢你。”
汪韧一愣:“干吗又和我道谢?跟你说了,咱俩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
“两码事,就算是自己人,我也要谢谢你。”罗雨微双手//交叠捂在胸前,“这几天,因为有你在身边,我才没那么害怕,每次回头都能看见你,就特别特别安心,尤其是我妈走的那一天,真的,如果没有你,我肯定撑不住,太吓人了。”
汪韧叹气:“我也没想到会是那个样子,哎,别说这个了,别去想,都过去了。”
罗雨微悠悠地说:“投胎是个技术活,投到哪家算哪家,摊上什么样的爹妈,全看造化,自己完全没得选。”
汪韧笑笑:“这么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对啊,你投胎投得真好,羡慕死我了。”罗雨微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父母没得挑,别的家人是不是可以自己好好找?”
汪韧:“什么?”
罗雨微咂咂嘴:“我有点……想给自己找个家人了。”
汪韧:“嗯?”
罗雨微怕影响他开车,没有转头看他,一直望着前方,接着说出一句叫汪韧意想不到的话:“汪韧,我们结婚吧。”
汪韧:“!!!”
他刚要开口,罗雨微又摆了摆手:“哎算了,你还是好好开车吧,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当真,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这怎么还能随便说说?”汪韧不乐意了,“你说出来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不能咽回去!”
罗雨微笑起来,歪着头看他:“那你愿意吗?”
汪韧:“愿意啊!”
罗雨微:“不觉得有点早吗?”
汪韧:“不觉得!什么时候去领证?听你的!我户口本是单的,随时都能去。”
罗雨微想了想,说:“等开春吧。”
汪韧:“行!”
他乐呵呵地笑着,像是特别高兴,罗雨微别过头看着窗外,不想让汪韧看见她此时的脸庞。
她也在笑,眼角却是湿润的,那是喜悦、满足的泪水。
不需要什么求婚仪式,不需要钻戒、鲜花、彩礼、单膝下跪……什么都不需要,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家人,一个特别好的人,她想和他结婚,两个名字写在一个户口本上,做彼此一辈子的紧急联系人。
——
周三早上,请假三天的汪韧终于出现在公司里,西装笔挺,打着领带,精神面貌很不错。
Alan和鲍成才问他怎么突然请假了,汪韧说:“小罗的妈妈去世了,我去她老家参加葬礼。”
两位同事“哦”了一声,向他表示“节哀”。
简单聊过几句后,汪韧来到大开间,俞智扬正在准备当天的工作,汪韧说:“Daniel,你跟我去一趟会客室,咱俩聊聊。”
俞智扬心虚得要死,不知道汪韧要和他聊什么,就怕和那次群聊有关。
但他躲不过,只能跟着汪韧去会客室,汪韧关上门,两人在桌边落座,俞智扬显然很紧张,汪韧神色冷峻,也不和他废话,问:“Daniel,是你把我上大学时的谣言告诉给沈昀驰的,对吗?”
俞智扬的额头瞬间冒汗,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看汪韧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掌握了证据,俞智扬不敢犟嘴,低下头,小声说:“是。”
他又突然抬起头来:“Renick,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的女朋友就是沈昀驰的前女友,我以为你们完全没有交集,所以我才……”
“就算我和沈昀驰完全没有交集,你也不能随意散播我的隐私吧?而且那还是个谣言,不是事实。”汪韧看着俞智扬,“你是不是还把我和我女朋友的照片发出去了?”
俞智扬低下了头:“是,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有认出你的女朋友来,我以前和她见得很少,我要是知道她是沈昀驰的前女友,绝对不会和他们聊这些事!”
“他们?”汪韧都要笑了,“你还是群聊啊?”
俞智扬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急道:“Renick,我知道我错了,我向你道歉!真的对不起,我可以给你经济上的补偿,我就是希望、希望……能保住这份Offer。秋招已经结束了,马上就要年底了,我愿意转部门!我转去别的部门,保证不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可以吗?”
汪韧摇摇头:“抱歉,Daniel,我现在是代表公司来和你沟通,公司不允许这种行为的发生,严格地说,这件事已经触犯了法律。现在我给你两个选项,方案一,你自己辞职,解除Offer,没有补偿,给我一份书面道歉,我不会公开;方案二,公司开除你,解除Offer,也没有补偿,同时会通报你的行为,你自己选吧。”
俞智扬愣愣地看着他,像是在等第三个选项,可是没有了,二选一,结果都一样。
“Renick!”俞智扬急赤白脸地解释,“我跟你说心里话,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好老板!我非常敬佩你!我就是一时糊涂和他们闲聊天,就是聊了个八卦!你可能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爸爸有癌症,我们家需要钱给他治病,他们供我读书很辛苦,我需要这份工作……”
“Daniel,Daniel,你先冷静一下。”汪韧抬起双手示意俞智扬停下,平静地说,“十年前,我已经原谅过那个造谣的人了,当时我二十岁,他二十一岁,他说他家经济条件很差,我心软了,就没去追究他的法律责任。但这个谣言影响了我整整十年,时至今日,居然还有人,比如你,在传谣!Daniel,请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你不是二十岁,你已经快二十八了,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依旧不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但我们公司不能接受有道德瑕疵的人留在这里工作!读书再好,也要先学会做人,我真诚地建议你选方案一,那对你的影响最小。”
俞智扬叫起来:“Renick!你这是把对那个造谣人的恨意转嫁给我了,对吗?你动不了他,就来动我?!你有没有想过,公司里那么多个A大毕业生,好几个都是我们学院的,也许他们早就在自己的社交圈说过这件事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你不能只逮着我一个人报复啊!”
听他这样颠倒是非,汪韧都没生气,依旧耐心地回答:“我没有转嫁恨意,我更不是在报复,我只是在维权,替自己维权,也替公司维权。Daniel,我保证,只要被我发现有人在传这个谣,我全都会处理,那怎么办呢?现在只发现了你一个。”
俞智扬还不愿放弃:“Renick,我也向你保证,只要你能当做没这回事,我就主动转部门!从今往后一句都不会提起!如果你非要我走,你就不怕,你就不怕……”
汪韧看着他:“怕什么?”
俞智扬恼羞成怒,口不择言了:“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传得全公司都知道吗?让他们知道你只有一个蛋!还有ED!到时候你颜面尽失!还怎么在这个公司待下去?!”
“你去传,尽管传,我无所谓。”开过船的男人自信心爆棚,“如果你觉得少了一个睾//丸,这种生理上的缺陷,会成为被人攻击、取笑的点,那你就去传,看看结果会怎样。”
俞智扬面色煞白地看着他。
汪韧气定神闲地翘起二郎腿,手指还敲敲桌子:“俞智扬,我再提醒你一遍,我今年三十岁,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你做任何事情前最好掂量一下法律风险,别到时候输了官司又哭着对我说没钱赔,我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俞智扬:“……”
汪韧双手交握搁在膝盖上,微笑着看向他:“最后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方案一,方案二,你选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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