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愔这一忙,几乎整整一个月都见不到人影。
起初晚上还会回来,后来忙得好些天都没回府,褚映玉还是早上醒来时,察觉到枕边没人睡过的痕迹,问了才知道。
快到八月中旬,褚映玉总算见到人。
这日,难得一早醒来,发现他居然就躺在身边,而且睡得极沉,透过从帐幔渗进来的光线,能看到他眼底的青色,便知他应该是好些天没有好好歇息了。
褚映玉安静地躺在那里看他,也不去吵他,直到时间差不多,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怕吵到他睡觉,她没有让丫鬟进来伺候,而是去外间洗漱。
坐在妆奁前,对着擦得锃亮的镜子,褚映玉问道:“王爷昨儿几时回来的?”
秦嬷嬷正给她梳头,闻言便道:“今儿卯时回的。”
卯时?那不是天都亮了?
怪不得他眼底的青色那么浓。
褚映玉让人别进去打扰他休息,等奶嬷嬷抱着儿子过来时,还特地和他说:“你爹在歇息,咱们不吵他,好吗?”
小陆缜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瞅着她,然后咧嘴笑起来,乖巧地应了一声“好”,伸手要她抱。
看他这副傻乐的模样,就知道他压根儿就不懂,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褚映玉无奈地摸摸他的脸蛋,“这么爱笑,到底像谁啊?”
寄春等丫鬟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王妃,小殿下爱笑不好吗?”
“咱们小殿下长得好看,笑起来就是个讨喜的孩子。”
“老人家常说,爱笑的小孩子才有福气。”
…………
褚映玉失笑,她这说一句,她们就要回个十句八句的,可见小陆缜很得人心。
她抱着孩子到次稍间用早膳,继续道:“可我和王爷都不是爱笑的,看着不像我们啊。”
说着,她瞅了瞅孩子的脸,长得那么像陆玄愔,却笑得那么甜蜜乖巧,总觉得很违和。能想像陆玄愔像他儿子这般,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模样吗?
听她这么说,大伙儿都瞅了瞅小殿下的脸,脸上的神色不觉有些奇怪。
呃……她们确实没办法想像王爷像小主子这般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不过小主子年纪还小,虽然长得像王爷,但他笑起来又乖又可爱,让人心都要化了,没办法拿他和王爷混在一块儿。
王府的人很明智地将王爷和小主子分开论,小主子是小主子,王爷是王爷,就算父子俩长得很像,也是不同的。
用过早膳,褚映玉先是花了一个时辰处理府中的事务和账册,便去陪孩子玩。
等过完中秋,孩子就一岁了。
现在他已经可以扶着走上几步,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和探索之心,每天都想往外跑,要是看着他的丫鬟嬷嬷一个没注意,就让他爬了出去,得严防死守着。
“娘,玩”
小陆缜一只
手拉着褚映玉,一只手指着外面。
眼看着快到中秋,天气已经开始转凉,秋菊开得正盛,那金灿灿的色泽,格外的浓艳,很容易吸引小孩子的目光。
褚映玉看他兴致勃勃的,便扶着他走出去。
跨出高高的门槛,小陆缜非常欢喜,来到走廊下一盆开得正好的秋菊前,一爪子揪下一朵碗口大的菊花。
褚映玉还来不及心疼那花,就见他将揪下来的菊花递过来,“娘”
她瞅瞅孩子灿烂的笑脸,看看他爪子里的花,叹了口气,“算了,拿去泡茶喝罢。”
菊花酿和菊花茶也是很好喝的。
玩得差不多,褚映玉带孩子回房去洗漱,拿帕子给他擦拭小手上的水渍,一边笑道:“哪家的小宝宝像你这样的,瞧这小爪子脏得,娘都不想要你啦。”
小陆缜朝她笑,露出几颗白白的小米牙,伸手去搂她的脖子,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扑,让褚映玉直呼受不住。
母子俩正玩着,睡了一觉的男人走了出来。
看到他,褚映玉双眼一亮,“王爷,你醒啦?”
小陆缜扭头,一双黑乎乎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他,一时间认不出这是谁。
“儿子,他是你爹呢!”褚映玉笑着拍拍孩子的小屁股,“快叫爹。”
小陆缜没作声,小胳膊搂紧她,显然这一个多月没见的爹又让他陌生起来,看着有些怯。
陆玄愔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孩子抱起,朝她道:“重,别抱他。”
他脸上略带几分责任之色,一岁的孩子养得好,体重可不轻,一直抱着,等会儿她的手又要酸。
褚映玉笑道:“只是抱了会儿,没怎么抱的。”
孩子是个自来熟的,等他午睡醒来,和陆玄愔玩了一个下午,又开始亲亲热热地搂着人叫爹了。
褚映玉坐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俩玩,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
她问道:“王爷,你今天不用出门吗?”
陆玄愔正陪孩子玩九连环,道了一声“不用”,在孩子面前展示九连环的各种解法,那眼花缭乱的手速,看得孩子一愣一愣的,拍着小手哦哦哦地叫着,看他爹的眼睛亮晶晶的。
看到这一幕,褚映玉忍不住一直笑。
到了晚上,小陆缜对他爹黏得不行,明明都困得紧,一只小手还紧紧地揪着他的袖子,硬是不肯让嬷嬷抱走。
陆玄愔也纵着他,摆了摆手,让嬷嬷们下去,将孩子抱到他们床上睡。
褚映玉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看他将孩子放到最里面,给他盖上被子。
他的神色很淡,但动作却很轻柔,陪孩子时十分耐心。
等安顿好孩子,他转头看她,“不睡吗?”
褚映玉笑道:“就来了。”
她也跟着上床,挨着他躺下,很快就被他搂到怀里,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气息,让她有些依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闷闷
地说道:“你好些天都没回来了。”
“抱歉。”他将人往怀里搂了搂,低头吻她的头发,温热的唇沿着她的额头吻下来。
褚映来揪着他的衣襟,仰首承受他的给予。
好半晌,夫妻俩亲密地靠在一起,感受彼此的气息和存在。
难得能在清醒时见到人,她并不想那么快就睡,开始絮絮叨叨地和他说最近的事,比如她和贤王妃、定王妃去宁王府探病,将宁王妃和平王妃也一起拉进她们办的女子救济院做事,让她们也出一份力。
“……她们未来的人生还长着,就让她们闭门守寡,这得多浪费啊?自从开办女子救济院后,我才知道原来这天底下命苦的女子那么多,和她们一比,其实我真算不得什么。”
“能帮的,我们都尽量帮了,可依然还不够,而且人手实在不够用,现下有五嫂和六嫂帮忙,至少能帮助的人也更多了……”
上辈子陪他走过二十年,看他勤勉治国,看他最后累倒在案上,开创出一个盛世,她心里难受得不行,总觉得若是有更多的人能帮他,或许他不用这么辛苦。
她知道他有自己的责任,很怕这辈子他仍会重复上辈子的命运,就想着尽可能地多帮他。
要治理一个国家,人才总是不够的。
想要帮助更多的人,那便要将更多的人才培训起来。
陆玄愔安静地听着,没有说什么,只是从他拥紧她、吻她的举动看出,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这时,他沙哑地说:“父皇的、身体,熬不了……多久。”
褚映玉微微一怔,下意识握紧他的大手,抬头看他,然后说道:“王爷,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
陆玄愔没有再说,越发拥紧了她。
窗外秋风乍起,带来丝丝的凉意。
休息一日,陆玄愔翌日一早又出门了。
褚映玉也起得很早,让人给她洗漱更衣,同时朝秦嬷嬷道:“今儿我要带缜儿进宫给母后请安,等会儿他醒了,就将他抱过来。”
秦嬷嬷应了一声。
等儿子醒来,喂他吃了些东西,褚映玉这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带着孩子乘坐马车进宫。
小陆缜看到褚映玉,搂着她的脖子,一边问:“爹?”
昨天爹陪他玩了大半天,他现在和亲爹正热呼着,一觉醒来没见人,又开始到处找爹。
褚映玉亲亲他白嫩的小脸蛋,柔声说:“你爹晚上就回来了。”
见不到爹,小陆缜扁扁嘴,乖巧地依着母亲。
等抵达皇宫,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发现他们好像出去玩,顿时高兴起来。
褚映玉先带孩子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看到儿媳妇和孙子,皇后很是高兴,赶紧让人端来母子俩爱吃的瓜果点心,压根儿就饿不着他们。
“母后,您的身体怎么样?”褚映玉关心地问。
皇后倚坐在那里,时不时
给孩子递块切好的蜜瓜,看他吃得糊满脸果汁,笑着拿帕子给他擦脸,一边道:“还是老样子!”见她一脸担忧,又笑道,“本宫怎么着都会比圣人能多活些日子。”
褚映玉默然。
幸好殿内伺候的人都是心腹,不会将这话传出去,不然圣人听到可能会气得吐血。
明明一样中毒,但皇后硬是熬了十来年,圣人的身体却完全垮了,只怕撑不了太久。
其实这也是有原因的,丽嫔下毒时,是在元康帝喝醉酒、完全不设防时,下了大剂量的毒。要不是皇后当机立断让人请来孤鸿子,只怕元康帝根本熬不过那晚,他的情况比当初的皇后更凶险。
原本孤鸿子已经将他体内的毒素压制下来,让他再苟延残喘个三五年没问题,偏偏他得知一直疼爱信任的皇弟荣亲王是前朝遗孽,气急攻心之下吐血,让孤鸿子差点就救不活。
除了逼荣亲王出手,皇后自然也是故意将这消息透露给他的,看他气得吐血晕厥,只会快意。
如今元康帝随时可能驾崩,皇后自是更高兴。
褚映玉知道皇后心里的恨,恨不得元康帝早早下去陪先太子。
只是有些话皇后说得,她这作儿媳妇的,便不好说,当作没有听到,保持沉默。
在皇后这里坐了会儿,褚映玉带儿子去探望太后。
皇后也跟着一起去了。
虽然她怨恨元康帝,但对太后却没什么怨恨的,这些年她避居坤宁宫养病,太后对她也颇为怜惜,帮她极多。
太后宫里静悄悄的,不若以往的热闹。
如今太后中风,需要静养,皇后没让那些嫔妃去打扰太后养病,同时也是怕那些人一个不小心说漏嘴,让她知道元康帝的情况,刺激到老人家。
看到皇后三人过来,太后很是高兴。
宫人将她扶起,让她靠着一个大迎枕而坐。
太后的中风其实不算太严重,后来又有孤鸿子过来给她施针,手脚还是能动的,说话也清晰了一些。
“你们来啦。”太后朝孩子招手,“缜儿过来,给太祖母瞧瞧。”
小陆缜看了看母亲,又看看皇后,见两人都朝他笑着点头,便朝太后挨近,甜甜地笑。
太后看到孩子的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叹道:“这孩子和玄愔小时候可真像,玄愔那时候也像他一样,是个爱笑的。”
皇后笑道:“可不是,这孩子长得好,像极了他爹。”
婆媳俩聊起陆玄愔小时候的事,褚映玉坐在一旁安静地倾听,听得津津有味的。
没想到陆玄愔小时候居然像他儿子一样爱笑,原来孩子像他呢。
怕打扰太后休养,他们没在这里多待。
“皇祖母,我们先走了,您好好养身体。”褚映玉抱着孩子说,“过几天,孙媳再带缜儿过来看您。”
太后笑着,嘴里连声说好。
她其实是个爱热闹的老太太,以往宫妃来她这边,她也不会
赶人,时常召一些宗室的王妃和老太妃进宫来与她说话。如今她身体不好,众人怕打扰到她休养,都不会不识趣地来这边。
一个人总归是寂寞的,更何况荣亲王叛乱时,死了那么多皇子,这事还瞒着太后呢,若是让她老人家知道,只怕她的身体更是承受不住。
褚映玉看着太后已经完全白了的头发,突然有些心酸。
这世间的人力最无法抗衡的,便是生老病死。
离开慈宁宫,褚映玉的心情有些低落,她问皇后:“母后,皇祖母是不是还不知道……”
皇后点头,“能瞒着便瞒着罢,她老人家身体不好,孤道长说不能受到刺激,否则……”
褚映玉欲言又止。
现在能瞒着,等到圣人……只怕是瞒不住的。
想到自己重生后,太后对她的诸多维护,褚映玉心头酸涩不已。
从皇宫回来后,褚映玉的情绪一直不太高。
直到苏媃过来禀道:“王妃,褚二姑娘要回青州,说想来与您辞别。”
褚映玉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淡淡地道:“她要回便回,让她不必来了,我们没什么好见的。”
因褚惜玉当日的投诚,且在皇帝派暗卫探查荣亲王与前朝之事时,也是她在一旁佐证,是以在荣亲王一系皆被斩首示众时,只有褚惜玉一人侥幸活下来。
褚映玉没特地出手护她,她能活下来,也是她的本事。
如今褚惜玉脱离荣亲王府,无处可去,决定回老家青州。
在长平侯府被抄家夺爵后,褚家的二房、三房和四房只能回老家青州,有他们在,至少有个照应。
至于他们会不会怨恨褚惜玉的父母害得他们灰溜溜地回青州,这便不知道了。
褚映玉没去管褚惜玉如何,前世褚惜玉也是回了青州的,不过那时候她已经疯了,现在人倒是很清醒,也不知道哪种情况比较痛苦。
如此又过了几日,眼看就要到中秋时,突然传来圣人驾崩的消息。!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