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宁远眺着城楼下方那几十人,目光渐渐锁定在最前方那人身上。
晨曦之中,那人骑着战马迎风而立,银白的甲胄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一袭火红的披风在风里猎猎飞扬,即便是身着铠甲,也不难看出那人身姿修长而曼妙。
“有点意思啊。”司空宁目光在她英姿飒爽的身上落了好一会,才又抬眸看了眼城楼上那个瘦弱得一看就是女子的守城兵,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从身形上看,这两人应当都是女子。军中出现女将倒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一下就出现两女子,倒是有些奇怪了。
城楼上那个很瘦弱,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一巴掌就能拍倒那种。因相距太远,并看不清那人长相如何,但那小身板倒是挺得有种坚韧不拔感,仿若那小身板能迸发出无限的可能和奇迹。
司空宁再度将目光看向城楼下方那骑在马上的银甲红衣女子身上。
和城楼上那位不同,这一位,虽同样看不清五官,却一下就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不羁飒爽和凌厉英气。
即便身材修长纤细,却毫无羸弱感,全身上下都充满一种阳光到甚至有些嚣张的气势和力量感。
司空宁微微怔神。
这样嚣张却又对他有致命吸引力的光芒,在女子身上,他只见过一位。
那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人的外孙女。
当年,他从军,因某些原因,哪怕是次次立功,却仍然被排挤甚至陷害。是他,成了他的伯乐,一手提拔了他,才有了他的今日。
那一日,他登门拜谢......
那个骑马疾驰而来的小小红衣少女,晃花了他的眼,也差点晃乱了他的心。
艾玉蓉见司空宁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笑,策马往前走了几步,动作飒爽而利落。
“司空将军,我们......又见面了。”艾玉蓉勒了下马缰,对司空宁隔空喊话起来,火红披风迎风鼓荡,猎猎招展。
司空宁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瞳孔里全是那抹招摇的红色,好久才道:“请问将军,上一次,是指?”
艾玉蓉笑得豪迈:“将军贵人多忘事,鬼雾山谷里招待不周,见谅。”
司空宁再次一怔,眸底微微失望。
难道他认错人了?
“鬼雾山谷的摆阵之人.....是谁?”司空宁沉了嗓音,那摆阵之人,始终是个不确定的因素。
艾玉蓉勾了勾手指,嚣张不羁的动作里微微带点狡谐:“司空将军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看着她的勾手指动作,司空宁微微恍神。
当初的她,也喜欢这个勾手指的动作,嚣张......又莫名可爱。
“将军,不敢过来吗?”艾玉蓉双手一握,往前一伸,做出一个瞄准的姿势。
司空宁咽了下口水,眼神愈加复杂地看着她那个姿势,如果说红衣和勾手指只是巧合,那这个姿势,还能用巧合来解释吗?不过,看她那反应,大概是压根记不起他是谁了。
司空宁笑了笑,声音爽朗:“是吗?那等本帅活捉了你后,你再告诉本帅吧。”
一开始,他还真不把这几十人放眼里。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毫无作用。但经历了迷雾山谷后,他虽仍不认为这几十人能难住他,可却再不敢小觑。
尤其是,这马上的红衣女子,像极了当年的她。
“司空将军,莫要太自信,今日,我在,你就休想越过这里。”艾玉蓉敛了不羁和恣意,神色一肃,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一身雪亮的甲衣在阳光下泛着肃杀的光芒,那飒气十足的火红披风,也像透着一种浸染沙场的铁血森寒。
整个人如一柄出鞘利剑,寒意萦绕,令人无法逼视。
“是吗?”司空宁似乎低笑一声,提高了音量:“将军这几十号人马,想如何拦住我这十万大军?”
艾玉蓉霸气回应:“将军过来,不就知道了。”
司空宁对旁边的魏旭下令:“带排头兵过去,将这几十人拿下。”
这几十号人,还用不着他的大军,当然,城楼下也摆不下他的大军。不过这不重要,攻城战,本就是一波接一波源源不断。并不需要一起上。
魏旭一抱拳:“末将遵命。”
司空宁顿了顿:“那女将,抓活的。”
魏旭微微不解。
司空宁面无表情道:“留着还有用。”
魏旭垂手:“末将,遵命。”
魏旭一策马,带领精兵营直接冲了过去。艾玉蓉抬头看了下城楼方向,对王朝等人喝道:“听我令,各就各位......”
城楼上也穿着一身轻便甲胄手持彩旗的谢箐,脸上全无平日里的散漫,眉宇之间携刻着坚毅和少见的沉稳。她对远处的艾玉蓉微微点头,手里红色旗子果断一挥。
艾玉蓉长剑凌空滑过一道寒光,声音清晰坚定:“王朝天阵待命,马汉地阵伏击,张龙风阵后退,赵虎云断尾,甲一......”
昨晚已演练过的王朝等人动了起来,几十个人的队形迅速变幻,动作敏捷熟练得像经历了无数次演练。
如果从城楼上往下看,就能看见艾玉蓉他们那几十个人,各自的位置串起来,就是一个超大圆形。再细看,这个圆形又分为了八个倒三角形。
那八个三角形,按照不同颜色各自区分,分别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黑。
谢箐再换黄色旗子,指向正东。
艾玉蓉身子一伏,动作矫健利落,直入中宫位置,同时清楚响亮地再次发出命令:“甲一退后,甲二横入张龙东面......”
谢箐不断变幻手里的旗子颜色,发出各种只有艾玉蓉能看懂的旗语,随着她手里旗子的不断变换,广场上那有八个三角形的大圆也跟着按照一定的规律在运动。
“张龙掩护王朝的生门......”
“甲一,修门不能破......”
“王朝重新归位......”
“景门开,杜门合,惊门归位.....”
谢箐的旗子和艾玉蓉的口令,几乎同步,配合得堪称完美。
陷入军阵中的魏旭,再次经历了比鬼雾山谷还要让他崩溃的经历。鬼雾山谷虽匪夷所思,但到底是没有给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这城楼前,却让他开始怀疑人生。
他明明记得眼前就那几十个穿得五颜六色的人,可当他带着人冲过去时,却诡异的发现,就那几十人,他这好几百号人过去,竟然完全没法逮住他们。
那群人也不知按照了什么诡异的方式在移动,总之就是,他永远追不上,还时不时背后被攻击下。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当他们和他们周旋了一阵后,发现事情更加诡异了。在这并不算太大的城楼下,他们竟像迷路了一样,被那几十人“包围”着,无论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无论他们怎么冲怎么走,永远被包围着。
关键的,还打不到对方,似乎永远就差那么一点距离。一番折腾下来,对方没折损一个人力,他们却累得精疲力竭。
几十个人,硬是打出了几百个人的气势,灵活得很,还他妈攻守兼备,防不胜防。
有一次好不容易出了包围圈,却转眼就看见陷入了更大的包围圈,总之,他完完全全搞不懂怎么回事了。
邪门,太他么邪门了!
魏旭沉思了下,不再尝试冲出去,直接对士兵下令:“全体听令,背靠背成圈,然后,往四面出击。”
城楼上的谢箐,将旗子交给旁边的襄阳王,开始不疾不徐地踏罡步掐手决。
“震为雷、雷地豫、雷水解、雷风恒、地风升、水风井、泽风大过,泽雷随......”
艾玉蓉一个回马枪转身,动作凌厉利落,极具穿透性的嗓音响起:“全体听令......”
阵内的魏旭等人,脸色渐渐变了。
为啥,总觉得一下就阴冷了起来。
而且,连视线都似乎模糊了起来。
吃过鬼雾山谷亏的众人,条件反射哆嗦了一下,纷纷看向魏旭。
没等魏旭反应,众人忽觉周围场景一下又变了,刚才那些像永远抓不住的幽魂般的几十个人,忽然就不知哪里去了。
还没等众人搞明白,阵内忽然开始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天地,一下昏暗起来,乌云蔽日。
场内的人,一下心神俱颤。鬼雾山谷的阴影,再次袭来。耳边,似乎有什么凄厉的声音响起,听起来,似幽怨,似哭泣。
随后,又似乎有刀剑之声响起,还夹杂着战马嘶鸣,让人一下就想起那金戈铁马沙场寒血,以及......沙场上牺牲的万千英魂。
襄阳,从古至今,经历了无数次战争的地方。
场内的几百人,开始背心发麻。
“冤、冤魂索命。”一士兵哆哆嗦嗦的小声说了一句。
旁边的人脸色一下刷白。
恐惧的种子一旦种下,稍微浇点水,就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一瞬间,恐惧开始蔓延。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开始乱跑乱叫。魏旭脸色一变,刚要阻止,就有更多的人不顾一切开始在阵内乱跑起来。
阵内,隐隐约约响起了各种暗器声音。那些乱跑乱叫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慌乱,比刚才更甚。
内心崩溃的士兵们,开始互相践踏......
城楼上,谢箐目光冷静果敢,有条不紊地继续:“兑为泽,泽水困,泽地萃,泽地咸,水山蹇,地山谦,雷山小过,雷泽归妹。
城楼下,艾玉蓉头脑清晰、从容不迫地发号施令。
两个女子,配合默契,用所有的坚毅和勇敢,守护着襄阳,守护着她们想守护的人。
......
远远看着魏旭等人陷入疯狂的司空宁,神色变幻不定,最后深吸一口气:“鸣金收兵。”
如今,他总算知道了,城楼之上那个用旗帜指挥大局的女子,就是鬼雾山谷背后的布阵高人。而今日这城门前,也被那人摆了阵。他还同时看明白了,城楼下的女子,只能指挥,而要让阵法被执行下去,城里下的她,才是关键。
只是,他暂看不出如何破这阵,所以不宜强攻,先收兵从长计议。
鸣金声响起,谢箐唇角露出一抹果不其然的笑意,再次举起一面旗,打了个旗语。
闻见收兵令,阵内几近崩溃的魏旭精神一阵,高喝一声:“撤退。”
阵内的他,根本看不见哪个方向才是撤退的方向,随便找了个方向就冲。早就如无头苍蝇的士兵,跟着魏旭就跑。
刚才还被阵法所困的魏旭,不可思议地发现,这次,竟然出奇的顺利,没一会还真成功跑出了阵法。
胆战心惊的他,回头远远看了一眼,只看见那个一身红衣的漂亮女将冲他比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手势。
司空宁盯着城楼看了一眼,随后目光落在红衣银甲的艾玉蓉身上片刻,驭马离去。
看着司空宁的大军如潮水一般退走后,谢箐松了一口气,接过一直在旁观战的襄阳王递过来的水,狠狠喝了一口。
“原来,这就是八卦阵。”襄阳王看着远处,喃喃道,“本王曾听殿下提起过。”
谢箐点点头。五行八卦阵,又称九宫八卦阵,或者八阵图,属于军事阵法,迄今为止最为精致的阵法之一。
由商朝周文王所创,被很多精通奇门的前辈用过,比如诸葛亮,刘伯温,岳飞等,历史上著名的赤壁之战,巨鹿之战,以及岳飞的战长沙,都将五行八卦阵用于其间过。
八卦阵以天地风云为四正阵,再以龙虎鸟蛇为四奇,形成八阵。阵法中心是九宫。八阵分别对应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哥哥教的?”赵湘笑看她。
谢箐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哥哥教的是破阵。”
谢轻揽说过,八卦阵开八门,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阵破。
“那布阵呢?”赵湘微微好奇。
谢箐笑了笑,看向远处的苍穹,眼眶微微发红,却没回答赵湘。
当日在谷城云雾山,白玉堂不仅教了她七星紫薇乌鹰阵,还教了她如何布九宫八卦阵。
他说:小谢青,我再教你布一个专门用于军事的阵法吧。
他说:九宫八卦阵,最适合用在军事上的阵法,尤其是以少胜多。所谓奇亦为正之正,正亦为奇之奇,彼此相穷,循环无穷。
他说:阵间有阵、队间有队;前后互换;进无速奔、退无遽走......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头皆救;奇正相生,循环无端;首尾相应、隐显莫测......一阵之中,两阵相从,一战一守......彼此虚实,主客先后,经纬变动,正因为基,奇因突进......
他说:......
他给她详细说了所有的点,其实,这些理论她都懂,她也会破阵,可布阵,却需要懂得更细更深。
她记得,他每说一段,就用各种石头给他现场模拟,让她亲手实践。
谢箐收回目光,看着司空宁的大军带起的滚滚浓烟逐渐远去,心里轻叹。
这样的阵法,如果是小白来用,如若加上展大人的武力值,恐怕能达到千军万马的效果。今日,若小白和展大人在,若襄阳军没中毒,司空宁根本没法全身而退。
然而,她用的却是简易版本的。
一是因为她只有这几十个人,二是因为她确实也无那实力操纵天地之力指挥几万的大军。因此,她选择的是六十五个人的简易版本,每个小阵内从几人到十几人不等。
看着她忽然就红了的眼眶,赵湘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对不起,我本无意。”
从白玉堂在冲霄楼出事后,就再无人敢在她面前提他的名字。
谢箐摇摇头,垂下的长睫将眸底的那抹伤痛盖住:“没事。”
两人一时有些沉默。
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旁观战的包拯公孙策互视一眼,公孙策转移了话题:“这次能拖多久?”
司空宁的大军之所以不能一哄而上直接攻城,阵法的作用是其一,但最关键的,还是城门前位置不够,大军只能分批而上。任何的城门攻城战,也都是这样分批,源源不断地攻。
今日之所以能让司空宁收兵,也只是因为双方都在心理试探阶段。如果司空宁一直派人入阵,几十个人,是不可能支撑得住的,军阵,终究会破。
“两日。”谢箐缓缓吐出。
八卦阵,目的同样不在于和对方决战,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也因此,在司空宁鸣金收兵后,她直接收了奇门,放他们离开。
当初的鬼雾山谷一事,其实是把双刃剑。
好处是预先在对手心里种下恐惧的种子。
所以八卦阵里,其实她并没有像鬼雾山谷那样借多少天地之力,更加没有摆高难度的多层迷魂阵,就只用了最简单的奇门之力,配合艾玉蓉他们自己搞的各种哭声,刀剑声,暗器,就足以让十年怕井绳的人崩溃了。
坏处是,这对普通士兵甚至将领有用,对司空宁这样的人才,却反而不行。
有鬼雾山谷在前,司空宁一开始确实会谨慎退兵,但一个方法用多了,也会起反作用,司空宁最终会提前想通,直接将大军押上来。
“好。”公孙策点头,两日,在计划内。
一抬头,却看见城楼下方,艾玉蓉冲谢箐比了个搞定的手势。
谢箐会心一笑,也冲她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这次,没艾玉蓉这家伙还真不行。她没有武功,根本没法亲自下场去指挥。而唯一一个能精确看懂她旗语并准确调动八阵内人员的,唯有艾玉蓉。
最关键的,所有人里,艾玉蓉武功最高。
艾玉蓉除了需要将她的信息变成所有人能听懂的指令传达并执行,还需要守住最关键的开门。
八阵图八阵图,八个门并不是固定位置,而是根据旗语在不断变幻,只有她,才能做到同时负责中宫和生死门的守护。
看见公孙策,艾玉蓉浑身的铁血气质一秒散去,利落抬手,对他比了个从谢箐那里学来的爱心。
这一刻的艾玉蓉,俏皮而可爱。
公孙策低笑一声,也缓缓做了个爱心的动作。
他的蓉儿,从来都是和他并肩作战的存在。
其实,一开始,在他和包拯做八日守城计划时,他是犹豫而纠结的。战场上刀剑无情,他虽知襄阳已到危急时刻,必须得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去守护。可一向以家国大义为己任的他,那一刻却犹豫了。
他怕,怕再次经历那不堪回首的失去。
可他的蓉儿,压根没给他犹豫的机会,坚定而执着地要求站到最前线。
她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无论襄阳多凶险,她愿和他共进退,生死相依。
他回: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无论襄阳多难,他要尽他所能,让他和她,白头偕老,让家国,平安无事。
城楼下,艾玉蓉直接来了个飞吻,公孙策再次比了个爱心,眉宇之间全是浓浓的爱意。
谢箐啧啧了两声,这波狗娘撒得.....过份了!
旁边的包拯则翻了好几个白眼,鼻子里发出嫉妒的冷哼声。
看着包拯那副毫不掩饰的小表情,襄阳王扑嗤笑了出来,变戏法一般掏出一封信,拍在包拯身上:“包大人,莫要当那什么眼红怪。”
包拯疑惑地拆开信,看着那耀武扬威的字,眉眼立马飞扬了起来。
原来他的小公主,也在和他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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