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商”字,莱朱总觉得和“殷”字极为般配,“殷商”二字连着念,怎么听都顺耳极了。


    一时间,心中有个念头蠢蠢欲动:父亲这次,搞到大的了!


    此念未落,便听火正道:“臣年少时掣剑游历中原,黄河北岸,的确有一地名‘殷’,如今正在商国境内。”


    莱朱趁机道:“黄河沿岸多水患,商国日后因地势而迁都,也不无可能。”


    神话世界,神童众多,莱朱又自带异象,无论是薛君还是朝中大臣,皆不以其年幼而轻视。


    陶正点头附和:“太子所言甚是。”


    众人又商讨了一番,终于拿出了对薛国来说最为有利的方案:尽量不见罪于夏后,可暗中连结商君。


    恰好诸侯朝斟鄩时,薛君是唯一一个在商君明显表露出直谏之意后,还心怀善意登门劝阻的。


    两家有了这份香火情,日后便也有了许多可能。


    如今的夏已经要靠迁都躲避商都锋芒,只要商国稳扎稳打,日后代夏为天下共主的,必然就是商国。


    此时周朝尚且遥远,甚至连周国也都不存在,自然也没有周礼。诸侯对共主的忠诚,完全来自于共主本身的才能与魄力。


    在夏朝之前,天下共主从来不是父子相传的私物。夏后启虽开启了“家天下”的先河,天下人心中“能者居之”的念头,却是华夏民族从一开始,便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当初伯夷不贤,诸侯舍之而朝启。而今夏桀已表现出贪吝之姿,若日后不知悔改,诸侯又如何不能弃之而就商?


    所谓因果循环,不外如是。


    薛国君臣有了谋算之后,行事愈加从容。


    实在是薛邑小国,在夏朝诸侯间根本排不上号,好事轮不上他们,便是坏事也不必他们当头。


    太子莱朱一日日长成,生得身形高大,面目俊朗,有贤名,有容止,尝为国人所傲。


    自三代以降,便有战败国俘虏贬为奴隶的传统。


    夏后启立国之后,多放征伐,薛国历代君主自然要出兵相助。每每战胜,便有奴隶赐下。


    奴隶的子孙也只能做奴隶,青壮之时非但要辛苦劳作,还要为主人繁衍更多的奴隶。


    岁至三十,体力渐衰,主人便杀之取骨,或做器皿,或做兵戈。其皮肉亦不得免,有专人收集以饲军中猛兽。可谓从生到死,从骨到肉,被主人压榨得干干净净。


    太子莱朱自幼便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内心深处却隐隐觉得:世道不该如此,人命更不该被轻贱至此。


    这想法来得莫名其妙,环顾四周,也只他一人觉得理所当然。


    便是爱民如子如薛君,他所爱之民,也只是薛国之内大小贵族和普通百姓,跟那些祖先传下来的奴隶,没有半分关隘。


    在试探过父母和重臣的态度之后,莱朱便明确地意识到,他自以为天经地义的想法,在现如今的大环境里,才是不为人认可的异端。


    便是奴隶们自己,都不认可。


    莱朱暗中思量许久,开始积极参与国内建设。或带领奴隶修渠蓄水,或代替薛君巡视田亩。


    便是军中异士训练猛兽飞禽,他也积极参与学习,并不以危险为意。


    说来也怪,莱朱自幼长在王宫之内,出入皆有勇士随行,从无猛兽能近其身。


    可自他入军营接触驯兽异士以来,却是进步飞速,那些熊罴貔貅貙虎等军中常用猛兽,与鸢鹰等猛禽,仿佛天生便爱亲近太子。


    众军士都暗暗称奇,觉得太子不愧是天降的圣人,定然能带领薛国走向强盛。


    莱朱之所以如此刻苦勤勉,不过是潜意识里便明白一个道理:想要改变周围的人心,想要薛国的一切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转,需要的不仅仅是贤名,还有威望。其中,又以威望更甚。


    等他长到二十岁,正当婚配之年。竟有有仍氏公子仰慕其贤名,愿将嫡次女嫁之为妻。


    薛国上下兴奋难言。


    有仍国乃夏朝几个诸侯大国之一,便是有仍国公子的次女,对薛国来说,也是高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莱朱自然听从父母做主。


    此时礼仪还不曾完备,更不曾统一,几乎各国都有自己的婚仪。


    薛国与有仍国联姻,用哪国婚仪也成了一个问题。


    按理来说,女方嫁入男方,日后要适应男方的生活,婚仪自然也该遵从男方的风俗礼仪。


    可有仍国毕竟是大国,大国礼仪更加雍容,谁人没有慕强慕雅之念呢?


    此事薛国内部意见尚不统一,更何况是比薛国不知大了多少的有仍国?


    朝堂上的争执,莱朱并未亲自参与。


    一来婚姻大事,除了行礼当天,新郎与新娘本就是参与度最低的;二就是他觉得无论薛国讨论出什么结果,只要有仍国不认可,也全都是担雪填井、竹篮打水,空劳罢了。


    他带着自己的心腹,收集研究了有仍国与薛国两国的风俗,又请教了薛国礼官和有仍国公子派来的媒人,重新制定了一套繁复庄重,又兼顾两国旧俗的婚仪,请有仍国的媒人代为呈送有仍国君。


    因莱朱幼有贤名,有仍国君对这个未来孙女婿颇为看重,听说他有本呈上,自然亲自阅览。阅后又惊又喜,对左右赞道:“真吾佳婿也!”


    遂再派遣使者,到薛国商议婚事,婚仪便以莱朱所呈为准。


    得知莱朱先斩后奏,私自给有仍国君上本,薛国君臣暗地里都捏了把汗。


    好在结果是好的,莱朱竟能说服了有仍国君,不但顺利解决了自己婚姻上的矛盾,还大大增加了自己在薛国的威望。


    莱朱便趁机奏请薛君,言说自己重定婚仪,除心腹近臣与礼官之外,有两个奴隶也功劳不小,请求薛君豁免他们和他们的家人。


    薛君素知儿子仁善,对奴隶颇多不忍。只是薛国上下并非他们薛氏一言而决,往日里自然不能任由儿子随心胡闹。


    如今儿子做下这等大事,正值举国欢腾之际,赦免两家奴隶为平民,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见此计可行,莱朱心中欢喜,也就更坚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只有足够的威望,才能支撑自己的一切理念。如若不然,所有志向都只能是空想。


    一年之后,莱朱与有仍国公主大婚。


    公主陪嫁战车五十辆,甲士一千员,更有两个分别能御水和御火的道人。其余财物更不消说。


    而莱朱活了二十多年,也是头一次见识到除庙算、占卜、扶乩之外的异术。


    或者,称之为法术更为确切。


    世界观的颠覆只在一日之间。


    莱朱这才知晓,世间除了邦国之外,更有无数仙山洞府,居住着许多能移星换斗、担山赶月的能人异士。


    他们一般自称为——练气士。


    跟随有仍氏而来的两位尚未成仙,在练气士中算是不入流。


    可便是这不入流,在凡人之间,已经足够神异,无论到了哪国,都会被国君或大臣奉为上宾。


    如薛国这般的小国,本来是养不起练气士的,那些懂法术的人,也不屑于就附薛国。


    可以说,若非有仍国将公主下嫁,莱朱可能还要更晚才能颠覆原有的认知。


    但无论如何,这两位炼气士都是他妻子的陪嫁,在薛国就是他的助力,无形之中更加增添他的威势。


    虽然祸福相依,利弊相存,但对莱朱来说,供养练气士虽然有些吃力,和得到的好处相比,却也不算什么了。


    莱朱二十四岁时,薛君病笃。临终前召集国内所有重臣,当众将国君之位传于莱朱。


    自此,莱朱正式成为新任薛君,本名逐渐不用,各方奏表公文之上,皆以字“仲虺”行之。


    此时的夏后桀已继位多年。


    这位继位之初就表现出贪吝之性的家传共主,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制衡日益强大的商国,再次奠定共主之位的权威。


    只可惜,夏朝立国多年,共主直辖的夏邑,已经许多年没有力量征伐诸夷,扩张领土了。


    待到夏桀继位之后,带领军队四处征伐,却是败多胜少,令被他征辟兵员的各大诸侯国苦不堪言,内心的不满日渐集聚。


    无战争之利,意味着现有诸侯不能获利;无领土扩张,意味着不能有新的诸侯诞生。


    也就是说,夏桀的困兽之斗,并没有为自己带来任何新鲜的助力。


    连番失利之下,夏桀性情越发暴躁,对诸侯的压榨仿佛无休无止,诸侯对这位共主的不满逐渐达到顶峰。


    如薛国这般的小国自然不敢明着抗命,但朝见共主,进献贡品时拖延一二,夏桀无能狂怒之余,也少不得要忍了。


    只因还有更多更大的诸侯国,已经逐渐不向夏桀朝贡,转而朝于商君了。


    就在仲虺继位的第二年,夏后桀再次迁都,将都城从斟鄩(今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迁至商丘(今河南商丘睢阳区)。


    其实这次迁都,也就是说的好听罢了。


    毕竟正常迁都,哪里会把都城几乎从国家的最西北,直接迁到最东南?


    与其说是“迁都”,仲虺私以为,“避祸”二字更加合适。甚至于他心里还有一个莫名冒出的词汇——北狩。


    夏桀迁都之后,薛国就从原本的临近都城,变成了边沿地带。


    薛国少了顾忌,仲虺和心腹大臣商议过后,便开始暗中联络商君。


    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到商都朝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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