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庄继北将自己父亲气得最狠的一次,也是庄父将他打的最狠的一次。


    庄老太太后来知道后,连连哀声敲拐杖,痛心道:“他怎么能这么气他父亲呢?!”说完,又更气了:“做老子的也是,生怕将儿子打不死吗?!”


    父子俩都在床榻上休养了好久好久,两人也冷战了很久。


    不过再气,虎毒不食子,终究是自己的儿子,犯了天大的错,他也要替庄继北承担下来。


    不过所谓的承担可绝对不是去认罪。


    庄父冷静下来才想清楚。


    温氏将此事告诉他的目的肯定不是让他好好管教儿子,而是他们终于拿捏住了侯家的错。


    庄父眸色渐冷,他对侯家并不在意,可侯家人却想要了他儿子的命!


    新仇旧恨,直教他气血翻涌。


    庄父立刻起笔写信,联络各方。


    那把火就算是庄继北放的,如今他也要坐实了是侯家人心存不轨,欲意放火烧掉府衙内存放的对他们有威胁的卷宗!


    温氏建议:“大人,既然这把火已经烧着了,那就让它烧得更大点。既要将对侯家不利的卷宗烧掉,坐实侯家纵火掩盖某些事的说法,让人去彻查侯家。同时也方便销毁对我们自身而言,手头上迫在眉睫、十分棘手的一些不利卷宗,之后便说这些卷宗是因为在侯家的那场大火里被焚烧殆尽的。当然,如果大人愿意,也可趁此机会联络同僚,看他们有没有需要销毁的东西,卖个人情。一箭三雕!”


    侯大人是在两月后被贬了一级,携家眷从襄州城离开的。


    那两个月,人人提心吊胆,心道,这会不会是下一个王家?


    但好在,侯大人是个圆滑的,知道此事他们讨不到好处了,强撑下去只会败得更多,立刻携子登门拜访,亲自致歉,私下里又寻了庄父,话里话外便是放过他们这一次,他们从此消失在襄州城。


    庄父虽然厌恶侯家,可奈何官场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付一个王家已经改变了诸多局势,如今不能做得太过。仅此而已便已够了。


    庄继北那段日子也乖巧,知道之前把庄父气到想弄死他,待庄父处理完侯家,每日回到府中时,他比谁都温顺,立刻去请安奉茶,不过还是庄父的那句话,只见一面他,就够折寿了,这安不如不请。


    庄继北哪里听,不论风霜雨露,照去不误,至少态度在那里摆着。


    他比谁都懂怎么讨好自己的父亲。


    就像如今,请安过后,他不走,让翠竹拿来功课,让人在庄父的书房里搬了个小桌子小凳子过来,自己坐着学习,庄父坐在椅子上,上下扫了眼他,冷哼,看似不在意,实则只要庄继北问他什么,他一定会过来解答。


    庄父和庄继北的兴趣爱好基本是南辕北辙的,但唯有一点相近,那就是两人都崇尚武学。


    庄继北嘴甜,日日哄道:“父亲快给我讲讲你去平定西北的经历吧,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父亲您才是真正的智者能人!我太仰慕您了!”


    有事儿没事再找庄父切磋下武学,庄继北最擅长弓箭,如今这个年纪就可以百发百中,看得庄父颇为欣慰。


    庄父觉得他儿有天赋,这次不去请大儒讲学了,倒是在外面请了一些武学师父,在家中教学。庄继北大喜,一口一个爹你真好地叫唤着,两人关系由此才真正缓和了。


    一事毕,庄继北可还记得是谁泄密,导致自己差点被打死的。


    一想到温从,他就难受。


    和对侯荣的情感完全不同。对侯荣就是单纯的厌恶和不屑,对方做了什么恶事,他也只当此人是与自己作对,居心不良。


    可温从不一样。


    自打温从在那个别院住下后,他经常去别院那边找温从玩,两人感情不说亲密,但也绝不生疏。


    让庄继北评价,起码也是个好友的水准。


    也正是如此,才让他格外难受。


    他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庄继北一直在等温从来找自己,但对方没有,他按捺不住了,这天黑夜,翻墙过去,看见墙角盛开的夕颜花,更加恼怒了,他搁那儿生闷气,温从倒是乐得自在,还赏花呢?


    温父今日不在,和父亲出去了。


    庄继北直接朝里屋而去,哐哐哐,粗鲁地敲门,过了好半天,才有人过来开门,温从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里衣,困意绵绵,揉了揉眼睛,说了句:“是你啊。”


    庄继北怒火蹭蹭直往上蹿。


    是你啊。


    是你个头!


    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那么几个字的:“你害得我那么惨,你睡得却挺香甜?”


    其实不尽然,温从和他不一样,温从似乎经常要被温父指派去做各种事情,很疲惫,就像现在,眼底淡淡泛青,不过这不是庄继北要心疼他的理由。


    他闯进去,毫不客气地坐下,冷笑道:“这么久了,你也不打算解释吗?”


    温从一脸懵懂,“什么?”


    庄继北啪一声拍响桌面,“你不知道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就喜欢装傻!?”


    温从怔了怔。


    庄继北冷笑道:“你揭发我,去我父亲面前告密的事情,怎么说?”


    温从恍然大悟,默然,“我错了吗?”


    “你觉得呢?”


    “我没错。”温从蹙眉,“当日就是你放的火,你想诬陷给……”


    “温从!”庄继北起身,逼近温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所以你觉得你是对的,你背弃朋友是对的??”


    “我没有背弃你,我也没有做错,我为你好,所以才要告诉庄大人……”


    “你放屁!”庄继北气得来回踱步,讥笑道,“你为我好就是告诉我父亲,让我差点被打死?何况我需要你为我好?你是我什么人你就为我好??”


    温从低喃:“朋友……”


    “狗屁朋友!我就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庄继北骂道,“我真是后悔死了,后悔认识你!碰见你就倒霉!我现在只问你,你知不知道你错了,你给不给我道歉?!”


    温从被迫后退一步,殷红的唇微微启合,他比谁都执拗,在庄继北的逼迫下,依旧不肯松口,更是硬声道:“我没有做错,更不需要道歉。火烧府衙,你以为真的能那么容易嫁祸吗,不会的,要是没有人替你善后,你一定会被发现的,到时候你和你父亲都要遭殃,我只是……”


    “呵。”庄继北失望地摇了摇头,“真是够了。”


    他说完,一刻也不想在这地方待下去了,夺门而出。


    离开那个别院后,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深夜,辗转反侧,怒火郁结。


    对庄继北而言,他的记忆里没有认输二字。


    温从必须给他道歉,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轻易过去了,否则自己岂非要被他踩在头上耀武扬威了?


    庄继北摆了一场鸿门宴,特邀温从前来。


    那日,风和日丽,阳光正好,绕着假山流水而下,下方的奴仆已经布置好了桌子,众人坐下,从此处可直观远处的风景,一片湖水,碧波荡荡,风一吹,泛着粼粼金光。


    庄继北事先招呼好了,让他们不必对温从多客气,众人一听这话,立马明白意思了,三三两两的坐在一旁,听着后亭的乐人古琴沉缓入耳。


    郭允笑道:“啊,温从?我们见过的,就是书院那次,还记得吗?”


    温从来前,专门换了一身新衣服,迎合着庄继北最喜欢的暖橘色,有意缓和关系,可在看见庄继北不仅仅是邀请了自己后,略微失落。最初,他未察觉到哪里不对,直到这些人说的话逐渐难听时,才明白了。


    温从不作声。


    郭允挑眉道:“温小公子,我听继北兄说,你沏茶功夫了得,帮我沏一杯茶呗?”


    温从疏离道:“有下人。”


    郭允挥挥手:“哎呀,你们都是一样的。”


    温从侧目,眉目微沉。


    郭允埋怨道:“继北兄,他不给我面子啊。”


    一旁的林瑞之笑道:“人家看不上你呗。”


    郭允拍桌:“胡说,还能有人看不上我?喂,小子,别找不痛快啊,就一杯茶,磨磨唧唧,至于吗,你给我沏茶,我就不说话了,如何?”


    温从确实不想听此人继续说话了,他看了看庄继北,见庄继北不作表示,良久,默默地到了郭允身边,送了杯茶,那几个公子同时笑出声来,多有讽刺之意。


    温从不想待下去了,出声要离开,庄继北思前想后,觉得这么刻意羞辱温从,显得很下作,真要让温从认错,也该想想别的办法,正要同意,却听一旁的林瑞之插话道:“诶!等等!你先别走!”


    林瑞之靠了过来,笑嘻嘻道:“继北,听说你家买了几个扬州来的伶人还会唱戏?”


    庄继北一脸莫名其妙:“你喜欢听戏?”


    林瑞之嘿嘿一笑:“图个新鲜,看看总行吧?咱们过去了,自然也要带上小厮丫鬟过去伺候,这边放了我们的弓箭啊书册啊,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让温从在这里守着。”


    宋达礼调侃道:“你还真会折磨人,一会儿大太阳直直照在这里,你不怕把人晒死?”


    庄继北挑眉,看向温从,温从并未搭话,只是低下了头。


    庄继北道:“晒晒能怎样。温从!给我们守在这里!”


    说完便带着人去那边的园子听戏去了。


    伶人是美,婀娜身姿,妙曼玲珑,嗓音如黄鹂鸟一般清脆悠长,带妆时如云雾间的仙子,一曲毕,他们跪拜讨赏,那些公子眼睛都看直了,连连赞道:“好好好!”


    唯有庄继北,思绪乱飞,如此低俗容貌,根本看不下去。


    要他说,与其欣赏这些人,倒不如去盯着温从看呢,还是温从更养眼。


    庄继北听完一曲,实在坐不住了,准备起身,林瑞之和其他公子立马压住他肩膀,笑道:“别急,一会儿再走,且有一场好戏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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